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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洛园中,当诛神司的行动终于消停了下来之时,与这件事无关的钱光运这派的商人们依旧惴惴不安。
实在是因为今天抓住的人太多了,而且一批接一批,牵连之下,大家都很担心自己最终会不会被抓入诛神司中。
当晨曦升起之时,诛神司的行动渐渐慢了下去,毕竟抓那么多人,抄家也是需要时间的。
钱光运的神色从最开始的凝重,也逐渐化为淡笑,甚至还有心情吩咐下人们去给在场的商人们准备一份早餐。
当热腾腾的面,粥,豆腐脑,豆浆,油条一一上桌。
商人们也反应过来,这件事不会牵扯到他们了,他们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甚至不少人带着感恩的神色看向钱光运。
真正出事了,才知道谁是真佛啊。
其他商会现在鸡犬不宁,反倒是最近几天被骂成叛徒的东南商会能够安静地吃早餐,这全部都是钱会长的功劳啊!
这东南商会没有钱会长坐镇,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等下人们将早餐上齐,钱光运环顾四周,笑道,“诸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坐在这里,可以安心坐在这里享用早餐吗?”
“都是钱会长的功劳。”
钱光运微微摇头。
有心思玲珑的立马开口说道,“都是周…”
他‘周督查’三个字还没有说完,钱光运就打断道,“这是诸位守法啊!”
众人虽然半懂半不懂,但是钱光运定下调子,众人立马附和,也隐约明白,好像这件事不能够提周铁衣。
等众人安静下来,钱光运冷笑道,“不过我们虽然守法,但很多人都不守法,这群商人居然想要烧仓涨价,实在是我们商人之中的害群之马!”
“对于这种害群之马,我们绝其根基,乃是替天行道!”
他再次看向众人。
这几天收购铺面,放粮,放布,已经对他的生意造成了很大的浮亏,好在仅仅只是几天,以钱光运东南商会会长的底子,还是扛得住。
虽然知道这都最后都会百倍,千倍的赚回来,但是没有一个商人不在意自己的资金链。
之前自己也暗示了东南商会底下的人做事,替自己补充流动资金,不过除了自己的亲信之外,东南商会内部也有很多派系,大家更多的是观望,不想要轻易下注。
而现在局势已经白热化,他们再观望,就需要清理出局了…
钱光运笑容变得和善起来,“诸位懂我的意思吧,周大人教导我要秉公守法,我希望诸位也秉公守法,同时绝了那些不法之徒的根基。”
我怎么做,你们照着做就行,别三心二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众多商人瞬间就听懂了,神色既贪婪,又害怕,猥琐得就像是一群贼被赶上了餐桌。
钱光运指了指满桌子的菜,“诸位,用餐吧。”
商人们看着满桌子菜,浑身战栗了起来,眼神中的贪婪压过了害怕。
相比于吃到嘴里的,交的那点税才多少啊!
抄家需要时间,但当一车车财物封好封条,如同长龙被诛神司锦衣护送着,运送回诛神司内的时候,一切的时间花费都是值得的。
库房院内,焦国平自认为自己是见过钱的,但当真正看到天京豪商被抄家灭门,当运来的财货的马车排成长龙,他仍然微微屏住了呼吸。
周铁衣在一旁吃着早餐,吐槽道,“可惜他们很多家产都在地方上,去查抄地方的田产,库房,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根本不够,让地方的镇抚使们动手,估计到我们手中,也就剩个五成了,他们实在是太贪心了!”
焦国平哭笑不得地听到周铁衣骂地方镇抚使贪心,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附和还是该劝慰。
“周大人,这么多钱财,恐怕需要上报户部…”
焦国平语气中对于周铁衣,自然带上了敬畏之情。
仅仅过去了不到一个月,焦国平即使之前知道周铁衣厉害,但没想到能够让自己心悦诚服到这个地步。
他们诛神司什么时候这么威风过?
他们库房院什么时候这么富裕过?
卫少安,实乃诛神司之大害!
周铁衣咽下了口中的早餐,接过毛巾擦了擦嘴巴和手掌,然后才开口道,“焦大人,怎么事情到了关键时刻,你反而糊涂了起来啊!”
焦国平露出苦笑,这么大一笔钱,我不能不糊涂啊。
没有你在前面顶着,户部真的派人来查我,我怎么扛得住啊?
“周大人还请为我分说一二。”
周铁衣叹道,“这户部钱粮上有麻烦,所以赊欠我们俸禄,这点我们诛神司当然可以理解,不过我们诛神司这么多力士,小旗,总旗在前面卖命,不发俸禄实在是说不过去啊,就算是圣上,也不差饿兵啊,我想着不如先把这些收缴的钱财来报诛神司的账,然后我们留下一个核对的账册,等完全清点出来,再上报给户部,这也是两全之法啊。”
焦国平咽了咽口水,“那户部派人来核对账册…”
周铁衣冷笑道,“这些不法分子的家产很难核对的,很多都涉及天京之外的产业,我们诛神司人都没有抓完,钱地都没有核对清楚,他们添什么乱?等我们花个一两年核对清楚再说,至于他们要去圣上那里分说…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焦国平点了点头,“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周铁衣补充道,“对了,我诛神司以前没有做事情,领一点基本俸禄也正常,但现在开始做事情了,那么库房院也得拿个改革的方案出来,补一补下面的人。”
“怎么改?”
周铁衣望了望外面明媚的阳光,“就比如这夏季炎热,冰补是少不了的,这夏季的冰贵,少说得一两银子一斤冰,用了就没了。”
“每次出勤,武器损耗也很多,都从虎威兵坊多采购点,还有诸如晚上加班,当然也不能够饿着下面的人,诸如此类…对了,我那匹绝影为此次事情立了汗马功劳,这平日里人吃马嚼的,也应该报销到账上,焦大人懂我的意思吧?”
焦国平叹息着拱手,“受教了。”
夕阳落下,映照着整座玉京山半山通红。
暮鼓响起,太学院的监生们一一下了课业,他们刚走出学舍,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吆喝,声音一点也不比暮鼓声小多少“卖报纸咯,新鲜出炉的报纸,先到先得!”
报纸?
《醒世报》不是明天才出来吗?
不少人带着疑惑看了过去。
只见张三半敞着衣襟,坐在马扎上,旁边放着报纸,一共两千份,就像是路边叫卖的瓜农一样。
只不过张三这个瓜农是名家六品,所以天生就嗓门大。
张三作为狂士,出格的事情干得多了,所以今天他突然坐着叫卖报纸,大家既不意外,但同时又带着好奇,想要看看张三今天又要整一出什么样的活出来。
“张三,伱这报纸这么晚卖是卖不出去的。”
有人靠了过去,带着笑意调笑道。
张三平日里讥讽大家惯了,大家嘴上说不过,于是默认见到张三就直呼其名。
张三摆了摆手,“别人的报纸早上卖,我卖不过别人,所以我就晚上卖,也算是避其锋芒。”
张三这么一说,反倒是引起了更多人的兴趣。
张三可是狂士啊,他居然说出这般话来。
已经有人走上前去,看到第一版印着的巨大字体。
《新学》。
“这是你自己办的报纸?”
张三袖子一掩,“不买不准看。”
这更引得大家好奇了,张三虽然讨厌,但从来不是小气的人。
“你今日是真的转了性子啊。”
张三带着鄙夷的神色说道,“我这报纸,若是到有用的人手上,一份千金,当然不准别人随便看。”
一份千金?
这真的引起了大家好奇,即使是太学院的学生,千金也是一笔大钱,于是更多人围了上来,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张三周围就挤满了人。
“那你这报纸如何卖?”
“今日这期一份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这已经是极高的价格,不过对于太学院的学生们而言,还是可以承受的数字,更何况张三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对于很多门阀子弟而言,就算被骗了,花一两银子数落张三也值得。
于是一个个叫嚷道,“张三,来一份报纸。”
张三开始分发报纸,并且催促拿着报纸的人,“到一边去看,别影响我的生意。”
不到一炷香,这两千份报纸就卖得差不多了,甚至很多太学院的讲师们也买一份。
不少前面买到报纸的人都开始传阅起来,张三也不理会呵斥,反正今天的报纸钱是赚回来了。
倒不是他真的想要以报纸赚多少钱。
而是他发现周铁衣办的报纸,能够逐渐自负盈亏。
这很重要,所以他办的报纸,一开始就要往能够对得了账的方向走。
即使这个过程他也只是在摸索方法,但至少比那群只会喊着仁义道德的粪儒有用。
张三点着钱思考着,最早的人已经看完了张三的报纸。
“你居然将他的文章刊登在你报纸上!”
王明义的师弟苟义深气愤地握紧报纸,捏着拳头,冲向张三。
“愚昧。”
名家六品‘言实’,一方面能够让语言通过精神影响环境,另外一方面能够加强事物本身的特性。
而张三就加强的是苟义深‘愚昧’的特性。
一个愚字,直接印入了苟义深的精神之中,作为儒家七品,苟义深的精神之中,一篇篇儒家经典化为虚幻半透明的白色璎珞,想要抵挡住张三的攻击。
若对付其他歪门邪道,自然是足够了,甚至能够反弹伤害。
但张三对儒家经典的理解可比苟义深多得多,即使自身儒门修行自废,但是对于道的理解仍然保留着。
那枚愚字直接以一化千,化作一个个儒家经典本身的问题。
这些问题并没有受到白色璎珞的排斥,反而与白色璎珞结合,质问苟义深。
这些问题本来就精深晦涩,配合这个愚字,越发困住苟义深的心神。
他只觉得脑袋鼓胀,平日里没想懂的一个个学问充斥着自己的思维,占据着自己的行动力,以至于让自己连身体都控制不住。
过了几十息,等张三‘愚昧’二字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自己脑海之中,苟义深才重新掌握住自己的身体,他看着似笑非笑的张三,脸皮胀红,明白自己与张三之间的差距。
他退后两步,向着教学楼跑去。
既然自己管不住张三传播那个人的学问,有的人能管得住。
一句老话叫做,有问题,找老师!
捣乱的苟义深被赶跑了之后,其他人面色复杂地走上前,深吸一口气,“若是破题,能够压过他的文章,你也会刊登在报纸上?”
张三笑道,“若是好文章,我自然会刊登在报纸上,至于能不能够压得过他这篇《师说》须得天下人评判,放心,若是真能够压得过,我自会千金奉上,还另外附带修行珍宝。”
悬赏千金,只求一篇压过《师说》的文章,虽然是命题作文,但是大家也想要尝试一下。
大部分太学院学生的注意力都被千金赏文吸引住,剩下一部分则因为家里面的牵扯,看向后面关于这次烧仓案的新闻。
《新学》虽然刊登了烧仓案的文章,但是语言极为简练,不带一点主观色彩,不过理清楚了这两天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边是肆无忌惮的周铁衣,一边是胆大包天的商人们。
一时间太学院的学生们都不知道该骂谁好,只心想道,就让他们狗咬狗最好!
有些学生想要多买几份报纸,带给家里人,不过张三直言只有这么多,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够提笔抄写,摘取要点记录。
而这种有价又限量,自带噱头,还及时的文章反而成为了香饽饽,半个时辰之后,第一波得到传抄的人又传抄出去,从学生阶层扩散开来。
左之升的课室内,张三在外面叫卖报纸,他当然听到了,不过对于张三这个学生,他管不了,现在不想要再管了,于是也没有心思凑热闹。
这段时间,随着周铁衣的威名更甚,他越发理解那天在舞雩台上,车文远对自己的几次叹息。
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这么多年来都做错了一些东西。
虽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是一位同在一起二十年的同僚之死还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特别是自己当年似乎能够改变这一切。
院长张事忠没有怪他,没有罚他,但是却让左之升最近越发疑惑了起来,以至于连责骂学生的次数都近乎为零。
“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如何再教别人?”
左之升自叹道,他忽然有种冲动,离开这座太学院,离开自己心心念念的五经博士的名利牢笼,或许这样自己才能够想懂这个问题。
“左师!左师!”
苟义深急切地呼喊声将左之升拉回了现实。
左之升微微皱眉,看向车文远这个徒弟,若是以前,这么大呼小叫,自己肯定要训斥一番,但现在他只是微微一叹,“什么事?”
苟义深将手中已经捏皱的报纸放在左之升面前,“您看看张三!他连那个人的文章都登在报纸上,还散发给太学院的学生们!”
哪个人?
左之升带着疑惑,接过报纸,放在桌上,然后展开铺平,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夕阳光辉,他看到周铁衣三个字,本能地瞳孔一缩,但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定性,而是认真看了一遍《师说》。
看完之后,左之升如同一座雕像立在渐沉的夕阳之中。
苟义深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左之升回复,又连忙喊道,“左师,左师!”
这一下子就惊醒了左之升,不过左之升的眸子之中困惑不减,他看向苟义深,想到了写这篇文章的周铁衣,突兀地念诵着文章中的话,“是故圣亦圣,愚亦愚…”
他慢慢坐下,自言自语道,“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我这些年究竟在教什么?可以为师吗?”
入夜,司民府。
整个天京的百姓没有感觉到,但是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明白真正的政治风暴开始聚集,只等着明天的朝会正式引爆。
书房内,一位官员急切地拿出一份报纸递了过来,“董公你看。”
董行书接过《新报》,认真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他不说话。
在场绝大多数的孩子或者亲族都在太学院读书,自然已经拿到了《新报》。
若是前几天,他们肯定要批判办这份报纸的学生。
但现在他们更在意的是这代表着什么,有没有周铁衣在背后指使,是不是周铁衣另外一个阴谋的开始,所以不敢轻易动手,怕和那些商人一样,最终脱不了身。
“谁办的这份报纸?”
不少人目光看向太学院院长张事忠。
张事忠叹息一声,起身说道,“是王明义和张三。”
董行书点了点头,批评道,“太年轻了,有些急功近利,所以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样写不好,容易引起大家的忧虑,不过心是好的,你得多教教他们,免得被人利用了。”
他轻轻举起,又轻轻落下,算是略过这件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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