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云表,光明回翔,经火云一灼,便天海皆赤。
而泽国当中的波涛荡涤,惊涛怒飓,都被渲上一层金赤颜色,流光溢彩之状,叫人难免心荡神摇。
此时长离岛主殿中,陈珩看着手中陈玉甫书信,眸光微微闪烁,若有所思。
陈玉甫,陈氏亲族…
早在地渊金鼓洞时候。
他便听乔玉璧提起过陈氏,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
陈氏一脉起初本是馘魔地的名门世族。
烈祖陈谦正承袭父爵,乃馘魔地地君治下的十三位大灵官之一,身份尊显,不同于寻常。
虽后来在派系斗争中站错队伍,陈谦正非仅名爵被除,凄惨身死,连带着阖族都近乎被馘魔地的新地君诛灭。
只剩曾祖陈宗旦仅以身免,被一名族中的老仆带去了朱景天的神霄派学道。
但陈宗旦在仙道有成后,却是率众反攻回了馘魔地,当众处死了那位新地君,报了血仇。
且在神霄派的扶持之下,成了馘魔地的新地君。
而在陈宗旦当族之时,他所做的首要之事,便是绵延子嗣,充实陈氏人口!
陈氏的声势在他手下,也是更要胜过陈谦正当族那时。
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只是好景不长,后来那时的虚皇天神王同朱景天生出了争执,双方都是不肯退让,大打出手。
陈宗旦的这馘魔地地君之位,乃是朱景天的神霄派出了气力,他才能坐稳。
无论是自情谊本分或是当下局势而言,他都难以袖手旁观,自然是要参与其中。
而这一役。
却是以朱景天的惨败告终。
馘魔地被虚皇天的神王亲自出手,给打成了齑粉。
包括陈宗旦在内的陈氏嫡脉,皆身死魂消。
唯剩下一些旁支族人和当时尚在三世天访友的陈裕侥幸逃过一劫,却也不得不隐姓埋名,躲避祸患。
至于作为朱景天主力的神霄派,更被满门诛灭,连道统都再也不存。
这也令当时幸存下来的陈氏族人,失了最大倚仗…
而后续之事,自然不必多提。
陈裕忽异军突起,领烛龙大圣等战将攻杀进入虚皇天,侵占海陆。
伐灭神国五十五,一统天宇全境,让诸神都奉他为主,尊号为“赤精陶镕万福神王”。
上统天元,下宰群生,为诸神之至贵者!
此事纵在众天宇宙之间,亦是搅起了风波不小,惹得无数巨头大能都是侧目惊讶!
而这陈玉甫在书信当中,第一句话便是道明身份,说出了自己陈氏亲族的来头。
字里行间,更隐隐有拉近两人关系的意图。
那如此思来,想必他就是当年那些陈氏旁支的后代,在陈裕主宰一天之后,到了陈裕手下做事,地位非同寻常。
不过对于陈玉甫为何会来至此,还要特意登门拜访。
陈珩也是不明其究竟是何目的,只能静观其变。
而很快,远远便忽有一声清越鸣响传彻开来,其韵铿锵,嘹然有声。
好似一口天钟被悠悠敲动,大而不浊,涤人心神…
陈珩走出殿中,见云中隐约是一座由日月星三光凝就而成的华美大舟缓缓行来。
有三百力士分作两班,在舟旁相随,手拿幡幢宝盖,所穿俱是明盔亮甲,气血旺盛强极,望去甚是不凡。
见这阵仗,陈珩也知是那陈玉甫来了。
他对一旁的涂山葛交代了句,便将袖袍一挥,散开了岛上禁制。
而数十里外,在三光宝舟上。
站在船首的陈玉甫见远处岛屿地域不小,形似一头巨兽伏于泽国当中,颇为辽阔的模样。
而岛上山水清幽,花木葳蕤,飞楼杰阁,嶷然胜地。
他微微颔首,也是略赞了一句,道:
“此岛虽非仙道福地之属,但陈珩能以洞玄之身,便得来如此灵土栖身,也算是不凡了,听闻玉宸对于四院魁首向来优待,不同于寻常弟子,仅看此灵土,便知传言不虚。
随着陈珩道行精进,只要不中途遭厄,他日后必为玉宸九殿的实权长老。
若有机缘,只怕是连左右副殿主的位置,都可以争上一争了!”
在陈玉甫身后几步远,站着面色淡漠的陈羽。
听得陈玉甫这夸赞之言,他挑了挑眉,心下虽然不屑,却也未多言什么,只是冷眼旁观。
而很快。
随着三光宝舟进到了长离岛上空。
陈玉甫与陈羽也自云头落下,陈珩见状迎了上去。
双方皆是拱手致意,互祝嘉词,说了些客套言语。
这时陈珩看去,陈玉甫乃是一个约莫四旬年纪,洁白美须,相貌堂堂的中年文士。
此人身着一袭淡青布袍,衣饰并不算华美,不过自有一派上位之人的威严气度,恢弘莫名。
只单是站在原地,便让陈珩觉得面前如是矗立着一座高耸大岳,巍巍峨峨,不容小视。
至于那个陈羽,则是腰金带玉,足履星靴,服章精致非常,望去绚烂绮丽。
其通体逼人的富贵气息,比起派中的大多世族子弟,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此人在气度上却是失了一筹。
且陈珩隐隐察得,他似对自己存有一丝莫名的提防戒备,也不知是何缘由…
而一番客套过后,陈珩也是将两人请进了主殿当中,各自分宾主坐下,叫女侍奉上茶水来待客。
因见陈珩人物俊秀出众,言辞不俗,风流蕴籍,着实可谓一时之冠。
在陈玉甫生平所见的虚皇天族人当中,无人可出其右!
陈玉甫本就怀着同陈珩打好交情的心思。
此时更是心中莫名欢喜,同陈珩热切交谈起来。
这一幕。
见本是惊疑不定的陈羽更是心头惴惴难安。
他似想起了某种旧事般,眸光兀得阴沉了下去,神色不免有些难看…
陈玉枢是陈裕的独子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而这对父子的多年不和,仇怨深重,也是世人皆知。
若是陈裕与陈玉枢父子和睦。
这虚皇天将来的大位,毋庸置疑,自是要由陈玉枢来承袭。
但却偏生是这等父子不和的景状。
随着时日一长,在天宇当中便难免有人心思浮动…
而早在数千载前,陈裕便隐隐透漏出了隐退的意思,要在朱陵宫闭关静参高上玄灵神道,在不灭大道上更进一步。
这显然是要学着法圣天主人夏稷一般的施为。
将身下的大位移交出去,让接位之人来替自己主持大局,料理天宇当中的诸多杂务。
此等讯息一出。
自然惹得虚皇天内人人眼热!
尤其是虚皇天内的陈氏族人,他们与陈裕终究是一族之人,血脉亲近,身份不同于寻常之辈。
连夏稷当年在隐退时候,都是将法圣天的大权移交给后辈子嗣。
那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想必陈氏族人最终得位的希望,也定是要比常人更大个几分!
而在陈裕的放任之下,经了数千载的明争暗斗,于虚皇天中也终究是决出了两人。
其一为陈清阳。
至于其二,便为陈守恃。
这二人皆为陈氏旁支中鼎鼎有名的大神通者,顶梁支柱。
早在陈裕率烛龙大圣等战将攻伐虚皇天那时,这两人便已率部投靠向了陈裕麾下,一路出生入死,屡立战功。
在陈裕一统虚皇天全境时候,两人是真切出过气力的。
陈清阳乃是正统仙道的真君,曾得过前古道廷当中,那位太史令枚公兴的部分传承,勉勉强强,可以看作是枚公兴的隔代弟子。
其人智慧通透,于国中政务上甚是干练,素来美名在外。
而陈守恃则为香火神道的修行者,此人本就修为不俗,在陈裕于虚皇天称尊做主后,他更是请动陈裕出手,补全了自家所修经义的不全之处。
如今功法圆满的陈守恃在虚皇天中也可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绝非什么易与之辈。
一个陈清阳,一个陈守恃。
前者虽道行差了一些,按理而言,并不可以坐此大位。
但在虚皇天中,陈清阳却是最得人望,素有声名,与大小势力皆是交好。
更何况在陈裕隐姓埋名时候,陈清阳便已同他较好,屡屡暗中资助,还救过一次陈裕性命。
仅此一事。
陈清阳的身份便与旁人不同…
至于后者陈守恃则是修为不俗,神通厉害。
与陈裕麾下的几位得力战将存有生死交情,也不是毫无来头。
因为陈裕缘故,这数千载之间,两人虽为争夺虚皇天的大权有过几番争锋,但也是斗而不破,远未到撕破面皮的地步。
在此等局势之下。
双方自然而然,也会拉拢人手,充实班底,以用来壮大声势。
而陈羽是陈守恃的最小子嗣。
他今遭之所以离开虚皇天,前来使团当中,便是自作主张,想要拉拢陈玉甫,使其倒向陈守恃麾下。
欲以此施为,来讨得陈守恃的欢心,立下一桩大功!
陈玉甫同样是陈氏族人,因行事素有章法条理,宠辱不惊,有古君子之风,也是被陈裕看重嘉许,在陈氏的地位不同于寻常族人。
今番虚皇天遣使出访玉宸,欲同八派六宗相商法圣天事宜,也是在使团中设立下了四位正使,由他们全权处置此事。
其余三位正使皆是陈裕麾下的心腹重臣,地位尊崇。
唯陈玉甫与众不同。
无论道行或是身份,他与其他三位正使相较,都是不折不扣的“小辈”。
却偏偏陈裕还将此等大事托付于他,令他也成为使团中的正使。
仅从此事,便可看出陈裕对其的器重栽培之意了。
而陈羽若是能够拉拢到陈玉甫。
陈守恃必然心头欢喜,要重重有赏,陈羽的一应待遇,也要往上提个不止一层!
但陈羽的暗藏这点小心思早被陈玉甫看得一清二楚,无处遁形,也懒得多做理会。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儿辈立功心切,在胡搅蛮缠罢。
无论是陈守恃或者陈清阳,都不会太过在意此事…
而陈羽在听得陈玉甫欲拜访陈珩,为何会心头紧张。
归根结底,也是想起了陈象先的故事。
早在陈象先打进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之前。
陈裕便曾让陈象先监理国事,欲将手上权位移交给他。
这旨意一出,连当时正斗得激烈的陈清阳和陈守恃也只能偃旗息鼓,分毫不敢抗拒,唯有老老实实俯首听命。
莫说这两人面上不敢不服,便连心里都是不敢不服的…
若不是陈象先在输了一招,被陈玉枢打灭了肉身,只剩下元灵被烛龙大圣救走。
只怕如今的虚皇天早已是陈象先的掌中之物了,哪还有如此局面?
而因宵明大泽盘桓了数月,对于陈珩此人,陈羽自然不算陌生,以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斗法胜、龙宫头名、岁旦评、四院魁首…
这种种名头都是加诸于一人之身。
假以时日,难保陈珩将来便不会是下一个陈象先!
这等景状之下,陈玉甫却偏是奉陈裕法旨,要特意面见陈珩。
如此举动。
难免令陈羽惴惴难安,仿徨失措…
就在陈羽心思纷繁之际。
大殿之中,陈珩同陈玉甫已是闲谈到了虚皇天的使团上前。
陈珩忽然一笑,问道:
“如此说来,虚皇天欲同八派六宗结下盟契,那先天魔宗也是在其中了?”
陈玉甫听出了陈珩话里意思,面色不变,平和笑道:
“先天魔宗是六宗的执牛耳者,底蕴深厚,若想做成大事,自然是缺不了此宗的出力…”
陈珩微微颔首,也不多言语什么。
陈玉甫本以为这事就此揭过,刚欲换个话题。
身旁玉案处,陈羽却忽得眼前一亮。
他似想到了什么,故意清咳几声,施施然起身,看向陈珩道:
“听闻那魔贼在胥都天作恶多端,已是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了!还好神王明鉴,提先便看出了他的秉性,才未让劫祸殃及我虚皇天。
不过我倒是好奇…”
陈羽似笑非笑看向陈珩,道:
“那魔贼虽然为人阴戾狠毒,未学到神王的半分性情,着实是个异数,但他却是真正的仙道大真君,手段高强。
而陈师弟生得如此天人之表,只怕都不在陈玉枢之下了,你们两位…颇有些相似嘿!
但陈师弟的手段,不知道有陈玉枢当年的几分功底?你我好歹也是同族中人,过过招,如何?”
陈玉甫听出了陈羽语中的暗讽之意,心头不禁骂了一声,沉声喝道:
“混账东西!若论起岁数,你乃是陈珩兄长,道行更在他之上,怎好向他邀战?还不速速住嘴,饮伱的酒罢!”
陈羽嘿然一笑,摆手道:
“只是玩一玩罢了,若是陈师弟觉得我是在以修为压人,心中生惧,那便罢了。
甫叔勿恼,我只是想指点一二陈师弟的修行。”
陈玉甫见陈羽还不识趣,刚欲生怒,将陈羽逐出去。
下一瞬却见一道锋锐剑光生起,一闪即逝,快到不可思议!
他心头微微一讶,本欲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下。
此时陈羽的笑意还停在脸上,头顶却“咔嚓”一声,高冠被劈成了两端,无力坠地!
他慌乱往头顶一摸,却只摸到了一头乱发。
眉心处也有一抹殷红血迹缓缓现出,很快便流了个满脸凄红,狼狈狰狞!
“你!你!”
他蹬蹬后退几步,骇然视向陈珩,抬手指向陈珩,却不知该说何是好。
“跳梁小丑,也敢谈什么指教?所谓仙道金丹,我已是杀了不止一位。”
陈珩平淡道:
“若不是在此殿当中,你哪还能得一个全尸?”
在道完这句,也不理会一旁的陈羽是如何震怖惊恐。
他只看向陈玉甫,开门见山道:
“尊驾今番来此,究竟是有何用意,还请直言罢。”
陈玉甫怒视了陈羽一眼,额头青筋微跳。
但见事已至此,他只得拱手致歉,一叹道:
“我并无恶意,只是这竖子坏事!今遭前来,是有长者欲亲自见你一眼。”
“见我?”
陈珩微微一讶:“不知是谁?”
“神王。”
陈玉甫肃容后退一步,拱手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