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陈珩而言,他欲成玉宸道子,入主希夷山,丹元大会无疑是必须面对的一道门槛。
唯有成为当代丹元魁首,独占了那份造化。
做到嵇法闿、仉泰初、章寿这几个真传弟子在当年未能做成之事。
他好才方便压下门中的声音,整合各类势力,进而威福自操,在宵明大泽彻底立下属于自己根基来!
而想要坐稳当代丹元魁首位置。
幽冥真水。
却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既虚皇天一行已是成为定局,那关于去天外赚取道功,多少也是要围绕此事来考量,至少两地间不可南辕北辙了。
方才他接下的是关于羲平地之事。
羲平地一共存有三片陆洲,分别是唤作伯陆、峒陆和最后的葛陆,其中更有地君坐镇伯陆,在充当中央主宰。
不过话说回来,这方地陆虽然有地君在号令诸从,主宰群生,但那也只是个空头架子罢。
名头虽然好听,其实不过一个被羲平地诸宗联手推到明面上,调和各方矛盾的傀儡,有名无实,管不得多少事。
而如今葛州的班肃拥兵自重,骄心益横。
此人为寻得支持,突破境界关障,已是投向了真武天的真武山,倒入了真武山真传崔钜麾下,成了真武山的二十四部外道护法之一。
也因此,在崔钜的示意下。
班肃对羲平地葛州的玉宸道脉极尽打压之事,屡屡相逼。
连位于伯陆的羲平地君好心遣使来调和,都被班肃言辞羞辱了一番,丝毫多不加理会。
时至今日,葛陆玉宸道脉灵正观虽已联合余下诸宗,但也是个再难支撑之相。
诸宗虽战屡败,锐气大挫。
其情势之危急,已是到了不得不向上宗玉宸请援的地步…
“不说羲平地同虚皇天大抵是在同个方位,不必反复奔波…且天降草,这是正统仙道中成就法相时候,用以调伏元神坎离一味大药,极为难得,却是不可错过!”
有道是:
大药自天降,根株似黄精,人服发再黑,偏疗小儿惊,烧药堪为炬,秋夏叶长青。
仙道修行当中,金丹之上,便是元神境地。
不说天降草的其他妙用,单是它能有益于元神的修行。
仅此一项。
它便当得是一味不折不扣的仙道妙药。
而以陈珩如今身份,他的一应修行所需,虽有派中供给,不必过分忧心。
但似这等贵重之物。
只怕任谁也不会嫌弃太多。
且就算他不自用,也可将这味大药药赐给门下众人,用来赏功施恩种种。
今时不同于往日,他已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自真传大典之后,自愿为他羽翼,投入他麾下之人已着实不少,便连不少长老之辈,都主动折下身段来,同他修好。
其中更有沈澄这个下院旧交。
他已是执笔立誓,连同他大师兄,十方殿的那位薛敬真人,都一并做了长离岛的门客。
“真武山,崔钜…”
陈珩心下暗道,眸光射出一道锐芒来,有如冷电。
据他所知,崔钜同样也是个新晋的真传,修为并未强于他。
且论起麾下兵马势力来,陈珩如今也不会输他太多。
数者相加下。
去这羲平地平叛的理由已是足够了!
更何况斩杀班肃,将葛陆拨乱反正,还得手一个半上功。
如此一来,更是不必犹疑!
此时在将思绪梳理一遍过后,陈珩也并未急着离去。
他仔细择了一番,学着众多修士的施为,同样又在不少玉叶上留下了自家法力印记后,这才对着殿中修士含笑拱手一礼,大步出了门去。
左右完成与否都不碍事,那自然是要多选一些。
若是能够顺道做成,当然最好不过。
不多时。
又是行过湖中金桥,来到了两座望阙面前。
在一众俯身行礼的道人当中,陈珩视线扫过,见那先前与他搭话的胖大道人刘慎面上神情颇为微妙,便知是他有话要说。
陈珩微微颔首示意,倏尔化作一道赤色剑光腾空飞起,寻了一处僻静的山中幽谷地界落下,负手而立。
在半炷香的功夫后。
果不其然,那胖大道人刘慎便也驭一道焰光,急匆匆赶来。
他一见陈珩,也不多言语,就上前大礼拜倒,口称死罪不已。
“我与阁下初次见面,又无恩怨,阁下何罪之有?”陈珩双手将他扶起,疑道。
“不敢欺瞒真人,在下是姓刘的,而在下生父,正是那位如今领了灵宝殿长老职司的洪业真人…”刘慎强压下心头忐忑,脸上无奈挤出一抹笑来,言道。
“灵宝殿洪业真人,刘逢业?”
陈珩脑中念头一转,便也大略猜得了此人的心意。
他暗一点头,然后看向额角隐隐见汗的刘慎,道:“你们是赤朔刘氏的人?”
“正是。”
刘慎苦笑连连。
赤朔刘氏乃是胥都十二世族之一,族地便位于东弥州的赤朔山。
其祖上遗泽深厚,也曾屡次出过大神通的修士,仅在明面之上,便藏有三素九夷飞轮和朱日车这两桩厉害法宝。
纵放眼胥都天的整个十二世族。
论起族中实力来,赤朔刘氏也是名列在前,不容小觑!
而说起赤朔刘氏,早先陈珩倒也与他们有过些碰撞举动。
鹤鸣山时候,赤朔刘氏的刘龄正曾联合一众世族中人向他寻衅,结果反被教训一番,颜面扫地。
尔后刘观前来相帮,又被他拿出渊虚伏魔剑箓逼退,不敢出手。
但时至今朝,昔年所谓的敌手已不再被他放在眼中。
刘龄正早在流火宏化洞天内被和满子削首,一剑坏了性命。
至于刘观,此人虽顺利成为十大弟子,拜入玉宸内。
但如今仅丹成中品,反而还被他曾经大敌沈澄给压过一头,并不算什么威胁。
此时见陈珩沉吟无语模样,刘慎心下愈乱。
也不顾不得早先辛苦打好的腹稿了,忙道:
“真人容禀,虽都是姓刘,但家父的这个‘刘’同他们却不是一个‘刘’,大家并不是一条心的,在下祖上是赘婿出身,刘姓那些嫡脉虽面上不说,但心底都是看不起我这一脉的!
真人如今副四海之望,称神祗之心…既是如此,玉宸社稷便合该由真人来执掌!
我父愿投真人麾下,为真人效犬马之劳,还万请慈悲宽宥!”
“副四海之望,称神祗之心…此言也太过了。”
陈珩微微摇头:“只是你父洪业真人既有意来助我,何不投书一封?当下这等场地,可不是议事之所。”
“真人门前车马喧阗,投书只怕是…”
刘慎干笑一声。
他迎着陈珩视线,支支吾吾半晌,还是默一低头,不知该说何是好。
其实早先定好的,乃是刘慎要携刘逢业亲笔手书,前往长离岛去拜见。
不过刘慎为人怯懦,并无什么胆气。
他自忖宵明大泽中世族的耳目不少,自己前往长离岛的举动,难免会遭来世族中人的愤恨不满。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当初他们都敢直接截杀陈珩,若不是惊动了希夷山的君尧,像面前的这位,哪里还能够有性命在?
若自己也遭来这般针对,便是有生父刘逢业的庇佑,怕也性命堪忧。
而一面是世族或有可能的威胁。
一面又是自家父亲交代。
在烦恼过多日后,今日忽见得陈珩竟主动来到功德殿。
大好时机在前,也顾不得什么惧怕了,刘慎也只得咬住牙关,前来拜会。
此时见刘慎踌躇模样,陈珩看他一眼,也不多言,道:
“我已明了阁下心意,不知令尊可有书信于我?”
“有,有!”刘慎忙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陈珩抬手接过,启开后看过一遍,脸上神情不变,只是又将书信递回刘慎,道:
“还请阁下一观。”
刘慎闻言惊讶,但也不好推辞,只得接在手中。
而他愈往下看,面上便愈是发苦。
最后只如干嚼了个黄连般,两眼都微微发愣…
“还要打入刘氏去做死间?无量天尊呵!这话父亲可没跟我说过!”刘慎暗叫一声。
“令尊心意至诚,我已是知晓,不过死间之事便不必了。不说世族内防卫严密,难以做出些成效来…且令尊与阁下既愿助我一臂之力,我又如何敢慢待贤士,不顾你们二人性命?”
在刘慎心下叫苦时候,陈珩忽洒然一笑,诚恳言道:
“三日后,我将在长离岛设宴,来者都是同道中人,令尊与阁下若不嫌弃,不妨当面一叙?”
听得陈珩不用他们父子充当死间,刘慎闻言既惊且喜。
其人如蒙大赦,只觉是神荡心驰,不能自拔。
直至半晌过后,陈珩已是告辞离去,刘慎还只觉是如在幻梦当中,脚底下一阵飘飘荡荡。
在兴高采烈回返功德殿,交接过了值守后。
他也不多留,匆匆便向其父的洞府赶去。
而待得见了其父,一五一十交代完毕,
刘慎小心翼翼抬起脑袋,却见自家老父刘逢业脸上非但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只是一片默然。
“罢了,也罢!本来就是欲真心投效,他既要如此,老夫又何必遮遮掩掩,做便做了,怕个什么!”
半晌后,刘逢业沉沉放下茶盏。
他在殿中踱步几回后,也是咬牙发狠,两手握紧成拳。
“父亲…”刘慎有些不解。
“老夫此生成就注定有限,留在刘氏中,你就罢了,可庞儿日后想要出头,注定是艰难!”刘逢业也不看他,只是叹息一声。
刘庞是刘慎子嗣,颇有些灵慧在身,虽还未入下院修道,但却是一直跟在刘逢业身旁,得他教导。
此时听得刘逢业言语,刘慎一时还未会意过来,怔了许久后,才猛得失声:
“那先前说的死间——”
“老夫这点自保的小心思,果然还是瞒不过那位,倒是自讨尴尬了。”
刘逢业摆断:
“三日后,你随我一并去长离岛赴宴罢!”
刘慎眼皮一跳,欲言又止。
最后被瞪了一眼后,还是咽下了满腔疑惑,老老实实应承下来。
很快。
三日光阴忽忽而逝。
这一日,一架飞天画舫闯过清风气旋,缓缓停在云海波涛之上,尔后从中现出刘逢业与刘慎二人的身形来。
刘逢业凝目望去,见一座灵岛巍巍然矗立于浩荡汪洋之上,依稀可见云雾勃郁,金碧焜燿。
岛中种种景物都似被一层迷离烟光环围,若隐若现,叫人难以辨清其形,尽显仙家变化缥缈之象…
“长离岛…”
刘逢业试探稍作吐纳,点了一点头。
长离岛本就是仙家灵岛,造化颇奇。
如今又因陈珩真传身份,被十方殿的人特意照顾,得天地灵机额外开禁浇沃。
这般一来,已是不输于寻常的福地。
而岛中的灵机之盛,即便是隔着禁制法阵,也叫刘逢业不得不郑重相待。
“好一座灵岛,放在大泽外,这便是足以传万世的好家当了,不知多少人要为此打破脑袋来!而纵如此,在这位眼中怕也值不得什么。”
刘逢业眸光闪动:
“将来这位若是做出些功勋,压服九州真人,成了当代丹元魁首,再加上他的一品金丹。
那时候,想必祖师就方便将自家徒儿往道子位置上推。
而长离岛虽好。
但是同希夷山比起来…”
就在刘逢业浮想联翩时候,忽然云气一分,有光华自下飞来,照耀四方。
赫然是长离岛禁制放开,有一班力士仆从走出,特意前来接应。
“瞒不过便瞒不过罢!”
刘逢业果然将车架收起,对着刘慎招呼一声,便大步随着侍者进入了岛中。
他一路所行,沿途见得的都是些奇花异草,彩禽珍兽,不一而足。
而待得登上岛上地势最高的玉蟠峰,刘逢业终是见一座庄严大殿映入眼帘。
殿内朱漆描金,万字栏杆,其中的坐席上,赫然已是有了不少人影。
刘逢业深吸口气。
他刚欲走入殿中,身后却陡有一阵苍老声音响起,将他生生拉住。
“刘真人?你怎会在此?!”
刘逢业回头看去。
他见不远处山道上,一个身着华服的短须老者正愕然视来,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谢老?我还想问你呢,这里可是长离岛,你又在来此作甚?”刘逢业瞳孔微缩,不禁失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露出几分被忽然揭穿的尴尬之色。
对面之人名为谢景,是长右谢氏的家老。
两者在各自族中地位虽有高下之别,但都是世族之人,刘逢业同他自然也是相熟的,两人还曾一并外出降魔过。
但现在也不容他多思什么,在同谢景见礼过后。
两人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竟都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同去?”
谢景毕竟年老,见得世面也多,轻咳一声,主动笑道。
“同去,同去!”
刘逢业收起心思,若无其事抚须一笑。
刘慎满脸愕然,小心翼翼跟在后头。
在两人迈入大殿后,殿内众人也是目光视来,纷纷来见礼,场面登时便热闹起来。
“沈澄,还有他大师兄薛敬真人…听闻这两位往来长离岛颇繁,应是陈真人腹心了,看来不可得罪!”
刘逢业视线扫过沈澄和一个方正面庞的黑须道人,心下暗道。
对于这两人的见礼,他自不敢怠慢,忙上前稽首。
“十方殿的孙讽,老夫就知晓,他会同长离岛相善!”
“道录殿杨克贞,倒是许久未见了。”
“弥均老道?这人不是出了名的不爱管事?怎也会来此?”
“还有大知殿的卢正甫…”
殿中之人虽不算太多,但这几位的名头声势却都不算小,俱是有神通法力之辈,还要更胜过自己。
一番见礼下来,直叫刘逢业愈发谨慎,着实心绪莫名。
而这时。
身旁的谢景忽发出一声轻咦。
刘逢业顺着他视线看去,见又有一人登上山道,来到了殿前。
此人双目如炬,面带一层青气,身量丈许,着实是魁梧非常。
却不是密山乔氏的乔栖梧,又能是谁?
“又来了一个…”
谢景老眉稍松。
刘逢业不言不语,若有所思。
“这两人怎会来此?”
乔栖梧略觉惊讶,但也懒得多想,点了点头,便迈过来门槛。
在寒暄一番后,诸人也各自回得坐席上坐定。
而此时殿中虽有笙箫细奏,桌案前摆着诸般珍馐异果,美酒佳酿。
但无论谢景还是刘逢业,都无什么动筷心思。
在场的三位世族当中,唯独一个乔栖梧仿是毫无心思般,只顾举杯畅饮,还对着周遭诸人殷勤劝酒。
“这厮,这厮…”
刘逢业无奈摇头,正欲举杯奉陪。
但忽然,他似若有所觉,然后便眸光一转,神色不自觉正了几分。
谢景同样放下酒樽,目芒微闪。
远处脚步传来,不多时,一个年轻道人自悬黎屏风后转出。
刘逢业见那道人头戴金冠,身着一袭玄御万殊法袍,修眉朗目,如若旭日初升,风采脱俗。
且他身周还有一层层清光环涌,牵引得大殿灵机纷纷聚拢,又冲奔于半空,好似那巨浪高涌,气势恢宏,叫人望而生畏!
“这等气机…他才成丹多久?比之真传大典那时简直又强出不止一成了!一品金丹便真如此玄妙,能有这般的好造化?”
刘逢业和谢景俱吃了一惊,心头大震。
“有劳诸位拨冗而来,为寒舍增光,招待不周,请不弃,满饮此杯。”陈珩稽首致礼,当先一敬。
“谨以此杯,祝真人早抵玄都,事竣功成!”
薛敬、孙讽等齐齐起身一稽,口中贺道。
而在这隆隆声响当中,乔栖梧早已是一并在跟着致意。
刘逢业和谢景对视一眼,心下震然。
但在见得了此幕之后,沉默片刻,两人终也是再无犹疑,压下了心头诸般念想。
只是有样学样,也恭敬将头一低,高声贺道:
“谨祝真人早抵玄都,事竣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