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安等了一会，地上的蓝发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死了吗？”

蓝发少年揉了揉眼睛，带着笑说。明明坐在血泊里，他却好像依然很乐观。

“应该是活了。”苏明安说。

蓝发少年抬起头。

披散着白发的少年站在他眼前，一袭白袍纤尘不染。金色的眼眸粲然若神明，犹如立于阴影中的一抹光。

“…你是天使？”蓝发少年说:“还是神明？”

“超级水母。”苏明安说。

蓝发少年笑出了声：“我记得你。虽然候场时你蹲在角落，但你的样子很显眼。你救了我，你想要什么？”

苏明安摇摇头：“救了就救了，不需要什么。”

蓝发少年怔了怔，笑着说：“就算你这么说，也不会让我的回报变多。说吧，你想要什么？”

苏明安淡淡道：“你想多了，救你是顺手为之，不需要你回报什么。”

毕竟，是他的事情把蓝发少年牵扯了进去。如果不是希歌，蓝发少年不会被杀死。

蓝发少年的眼神动了动。

他无法相信毫无回报的援助，既然对方一直拒绝，也许所图更大。不过，他确实没什么可以付出的东西。

“难道，你想要我跟着你？”蓝发少年说。

“如果你想成为我的朋友，那当然好。”苏明安说。

…啊，果然如此。

蓝发少年不感到意外，原来是想要他的追随。这也是应当的，毕竟救了他的命。

“明白了。”蓝发少年带着笑容，朝苏明安单膝跪下，耳坠一晃一晃：“无翼对你宣誓效忠…我会跟随你，直到救命恩情还完为止。”

苏明安看了少年一眼，他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这少年怎么自己开始宣誓效忠？可能是罗瓦莎人的三观不太一样吧，被人救了就必须要宣誓偿还…还蛮有骑士精神的。

“真不需要，我们可以做朋友。”苏明安最不需要的就是卑微的跟随者，他更欣赏平等的朋友。

“好的，朋友。”蓝发少年起身，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朋友。”

“林音。”苏明安说。

“林音啊…”无翼笑了笑：“你最好把脖子的伤口处理一下，对于我这种食物链上层的种族而言，气息有些明显。”

苏明安摸了摸脖子，发现伤口居然还没愈合。这应该是门徒游戏的规则影响，比如受了伤就必须要绷带、创可贴、回血剂等道具才能回复，符合生死游戏的概念。而这些道具都需要在关卡内搜刮。

不过这些限制对他没有影响，他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仙之符篆·新建”，默念“医疗物品”。

很快，一瓶红色药水出现在他掌心，他用棉签涂在伤口边缘，伤口很快愈合。

无翼看着苏明安，惊讶于苏明安这个符篆的神奇。不过他保持了沉默，没有询问。

“原来能让我起死回生的天使，是一只水母。真是神奇。”无翼闻出了苏明安的种族。

苏明安当然不会暴露卡萨迪亚的存在：“水母也有水母大帝。”

“白发金眸…这外貌特征，好像和近期闻名大陆的灯塔水母苏琉锦很符合。”无翼笑了笑：“不过你叫林音，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苏明安直觉无翼在装傻。

“不过，你算是救对人了，我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无翼眯起眼睛：“在六个人中，你选择了希礼啊。真可惜，其实我的剧情比她的剧情更有趣，你要是选我就好了。”

“…嗯？”苏明安疑惑，无翼怎么知道他有六个选择？

无翼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耳朵。

“我的能力是聆听心声。在候场的时候，一片嘈杂的声音中，我唯独听不见你的心声，只能听见一阵慷慨激昂的旁白音…所以我注意到了你。”

…战神龙王旁白音居然被听见了。

苏明安稍微感觉有点尴尬。

“虽然你一开始选择了希礼，但你现在救下了我。”无翼摸了摸下巴，忽然提议道:“不如你换一换选择吧，放弃希礼，选择我。”

“我都要。”苏明安才不做选择。他在候场的时候就感到奇怪，为什么非要六个人里面选一个，六个人不能都和他一起走吗？既然无翼和他成为了朋友，那可以和希礼一起啊。

无翼围着他转了一圈：“在走某一个角色的单人剧情线时，怎么可能同时再找别人？你既然选择了希礼，那你就只能和她经历剧情。”

“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现实，只有主人公和某个配角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个配角的剧情才会被最大化地挖掘。如果主人公同时和很多个配角一起，肯定会错过每个角色最深入的剧情。”

苏明安听懂了无翼的话。

类比现实，就像如果他和吕树、玥玥、诺尔一直待在一起，那他就不太可能从吕树口中得知吕树的灭门身世，也不太可能听到诺尔说起童年，玥玥也会在大家面前保持沉默，不会聊起小时候的和苏明安的回忆。

所以，这就是必须六选一的原因。

“…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选了希礼就不太会改。”苏明安说：“除非你给我剧透一点，关于你的事。”

他只是因为世界树喜欢白毛才选了希礼，但如果其余五人的剧情更有信息量和价值，也并非不能提前。无翼很明显知道很多事情，他甚至隐约猜到了苏明安是主人公，所以一直以“配角”自居。

这让苏明安想到了布丁曾说过的话——

你是罗瓦莎的主角。

任何人总会围绕着你而转。无论是想与你成为挚友，还是与你成为死敌。

他们为了接近你，要么低三下四地在你身边当正派，谋求更多的出场机会。要么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去当反派，通过与你作对来获得戏份。

人们想要的，仅仅是只想在主人公谱写的故事中…占据一席之地而已。即使只是几段文字，但只要能成为配角，这群疯狂的人会不惜一切代价。

苏明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想要戏份，大概是想被世界树青睐吧。

“好啊。”无翼摇了摇手指：“我知道入侵罗瓦莎的文明是谁…怎么样？感兴趣吗？”

苏明安略感讶异。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信息。

“如何？”无翼摊开手：“只要你选择我，作为你故事中的配角，我就会告诉你这些。”

“要多少好感度？”苏明安忽然说。

“啊？”无翼微愣。

“既然你把罗瓦莎比作文字向剧情游戏。那么需要多少好感度，你才肯告诉我这些秘密？”苏明安说。

他已经发现，不能用惯有思维去对待第十一世界。由于世界树的支配，罗瓦莎的世界观变得相当文学化和游戏化，必须突破固有思维方式。这是与先前所有副本都截然不同的模式。

“哦，哦！你理解得很快嘛！”无翼摊开手，笑容满面：“我的话…大概需要90点好感度吧，别担心，只要你带着我参与接下来的罗瓦莎主线剧情，见证凛族苏生…我的剧情就走得差不多了。”

“90点啊。”苏明安摇头，摆手，转身：“太高了，我先去下棋了。”

系统提示声响了起来。

“叮咚！”

NPC（无翼）好感度：70点5点！

“考虑一下吧，再考虑一下吧。”无翼跟了上来：“有我当配角很加分的，世界树现在不喜欢看白毛了。”

“我再考虑考虑。”

“对嘛，对嘛，你再考虑考虑…”

医院二楼光源不足，苏明安打开腕表阿独作为手电筒，圆圆的光辉往前投射。

“哒，哒，哒。”

忽然，他听到前方有一阵脚步声。

在这里遇到别人并不奇怪，也许是其他参赛者。苏明安抬起手电筒，对方也打着手电筒，双方圆圆的光辉交汇到一起，脚步声越来越近——

下一瞬间，苏明安愣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好像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之人，甚至连声音都梗在了喉咙。

——一位空悬着手臂的黑发少年，打着手电筒走了进来，与他视线相对。

黑发少年单边袖子下空落落的，眼里有警惕与防备，背着一根染血的钢棍。

苏明安恍惚地对上那对杏仁眸，黑发少年也盯着他。这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时间洪流在他们之间激荡嗡鸣，泛起强烈的回响。

“白头发…你是龙国的吕树吗？”黑发少年淡淡望着他，眼神有着目空一切的淡漠。

苏明安没有说话。他知道黑发少年是谁。

“自己”。

又或者，换句话说，

——是2021年版的苏明安。

这个时候的自己，为了掩饰完美通关的目的，正在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中二少年，满口灯塔，极为狂热。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发…如果，他在这里杀了2021年版的自己…会触发回档吗？

虽然他猜测，这个自己大概率是门徒游戏模拟的人物，但如果真的内置回档机制，是否意味着门徒游戏知晓他的权柄？

“借过一下。”黑发少年看他不说话，侧身经过他。

“三楼在那边，如果你要完美通关，三楼必不可少。”苏明安指了指楼梯。

“多谢提醒。”黑发少年抬了抬下巴。虽然语气尚显稚嫩，却已经依稀可见未来苏明安的雏形：“我现在孤身一人，不适合探索险地，我准备找一些盟友一起去。”

“我想问一下…现在是第几个副本？”苏明安说。

黑发少年看了他一眼，还是回答道：“第一个，怎么了？”

“你就不奇怪，明明世界游戏刚开始，为什么副本里会有这么多强大的人吗？甚至还有龙族和兽族。”苏明安说。

黑发少年说：“他们不都是副本里的npc吗？我并不在意，只要找到末世爆发的秘密，然后完美通关就好了。”

苏明安扶额，有些无奈。这还真是自己最初的模样。

“你应该是龙国的吕树吧，白头发，又是纯正的龙国口音。”黑发少年忽然驻步，摊开手：“与其去找陌生人，和你组队倒是很合适，你对完美通关有兴趣吗？或者…”

他微垂眼睑，随后露出苏明安极为熟悉的攻略模式的微笑：“…你愿意了解我的灯塔吗？”

苏明安大惊。

他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仿佛年少时开枪的子弹，终于打回了自己额头。

“你要对我…说灯塔？”苏明安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完全笑不出来。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黑发少年脸上笑容更盛，他笑着望着苏明安：“看来你感兴趣，那好…”

他张口，就要滔滔不绝。

“停停停。”苏明安摆出“stop”的手势，他不太想听到自己初期的灯塔理论，还不是很成熟，立刻反抛回去：“不如先听听我的理解吧。”

黑发少年露出惊讶的神情，连笑容都更亲切了点，和刚才淡漠的样子判若两人：“好啊。”

苏明安忍不住想，如果这位“自己”真的是门徒游戏的模拟，那门徒游戏也算是学到精髓了…

“我认为…”苏明安开始叙述。

十分钟后，少年对苏明安惺惺相惜，仿佛遇到百年难遇的知己。

“你果然是不错的灯塔，我认可你了。我准许你，将我的精神传承下去。”黑发少年满意道，拍了拍苏明安的肩膀，像对待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苏明安一脸难以名状。

“我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能理解我的人，没想到人生何处无知己。”黑发少年感慨道。

“呃，嗯…”苏明安说。

…那能不理解你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但他同时也感到了一股轻微的违和感，最初的自己貌似没有这么…

“走吧，我们一起上三楼。”黑发少年拍肩邀请他，满脸和善。

他们一同往前走，无翼摸了摸下巴，静静跟在身后。

但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奥利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