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绵州道与伏江道交界。
窥人谷,
阴风崖.
人迹罕至之地,生者不归之途,却有人在拾阶而上。
然,阶不是阶,只不过是斜斜而上的土壤。
可从未走过的路,便不是路么?
长青槐影憧憧而晃,遮蔽这人的身影。
而这人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容沧桑、双目警惕扫视周边的男子。
这男子正是随来护卫的景家五品长老————景如意。
景家特色,趋吉避凶,再加上共师本就和景系这边亲近,景如意便获得了陪伴共师来阴风崖、同时为他提供源血的任务。
至于阻挡敌人的任务,则是姑系花家的花长老接了。
这也是姑系一直看不起景系的地方。
可景系从上到下都这样,遇到这种事儿,姑系都已经懒得去和他们搞了。
然而这一次,也不全然如此,因为去阴风崖也不是个好差事。
五品强者是能在那种小鬼域里跑跑的,但只限于跑跑,也只限于能从鬼的手里逃生,但绝不是进入核心之地去和鬼正面厮杀。
可现在,景如意却不仅要进入这至阴之地的核心处,还要注意保护共师,这任务.并不安全。
“共师,三思啊”
景如意很快有些怂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共师顿下脚步,稍稍紧了紧背着的各种锻具,以及被铁链捆绑的严严实实的大火炉,侧头道:“那给我留一份源血,景长老自己走吧。”
景如意又不干了:“你不走,我怎么能走?你是给我打造灵器的!
可是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共师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有。”
景如意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我陪您老走这么一趟.不就是去个还没成为鬼域的至阴之地转一转嘛。
对了,共师,说句老实话,这至阴之地我从没来过,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共师道:“量地秘法上说,鬼的形成本质乃是阴气凝聚,一旦成型,那鬼便是不死不灭,除非这阴气全部耗尽。”
“那应该是能耗尽的吧?”景如意生出兴趣。
共师道:“量地上亦说,天地如磨盘,太阳在上,太阴在下。而这至阴之地乃是连着太阴的.你能耗尽这里的阴气,但你能耗尽太阴的阴气么?”
景如意悠悠道:“这我也听过。肉田附近必有鬼域,鬼域越强,肉田品质越高.阴阳阴阳,阴高一尺阳高一丈,阳高一丈阴亦不让.平衡嘛。
所以,鬼其实是我们的世界生出来的东西,它们被阴气供养。
而这至阴之地的阴气还未彻底凝聚,还未连接到鬼的身上,所以.您老就是想趁这个,从这里攫取点阴气,以铸灵器,对么?”
共师道:“对。”
景如意挠了挠脑袋,感觉这像是去作死。
在一个快要凝聚出鬼的阴气口子铸兵,不就是等同于在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说着要弄点新鲜岩浆上来么?
谁也不知道阴气什么时候爆发,谁也不知道这铸兵会不会刺激到阴气使得阴气提前爆发。
然而,如此说来,至阴之地还真是过了这村便没这地了。
因为至阴之地,便等同于即将爆发的火山很快便会逝去。
今日的至阴之地,明日说不定已经成了鬼域。
而昨日的至阴之地,说不定还未形成,也无法被察觉。
所以,共师的这次机会是很难得的。
片刻后。
两人登临了阴风崖。
这是一处黑黢黢的地域,周边山影、树影甚至是月光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令人想起海里随波扭动的水草。
共师也不废话,利用秘术左看右看,确定了阴风崖的核心区域,然后将火炉摆上,雪白骨炭放入,其他器具亦是一一到位。
继而,他取出火折子开始生火。
可火折子才亮起一点红芒,便如被什么东西吹了口阴风,直接熄灭。
一旁的景如意祭出块龟甲似的盾牌,盾牌里绿光流转,盾牌也流转,庇护在他和共师周边。
同时,景如意又取出一把刀,左右警惕地看着,而体内影血焚焚而起,宛如大河奔腾。
共师点燃火折子,甩入骨炭。
骨炭火燃,但火焰却比平时要小很多,根本无法完全铸兵。
显然,量地是本残缺的秘术,必须要和至少再一门秘术结合,才能完成铸兵死马当作活马医,共师喊了声:“景长老,借点血。”
“哦”
景如意会意,屈指一弹,数滴极阳灼热之血射入骨碳的火焰里。
嘭!!
火炸开了,赤熊熊地燃烧着,但火焰的形状却显得狭长扭曲,而根本在外时候的那种温暖感,反倒是像是一个又一个被被剥了皮的血人在跳舞。
共师也不管这些,他双瞳虽是微凸,血丝密布,但却透着一抹虔诚和专注。
他开始了铸兵。
他这种层次的,已经不需要在磨砺手感了,在他抓住铁锤的那一刻,便是最好的手感。
火已起,然后便是热锻,去除无用杂质,在添入预先准备好的各色金属。
而看模具的样子,共师也是在铸刀。
好似他在遥遥地与李元,还有祝斑在较量。
毕竟祝斑给彭弥铸出的残阵,也是一把刀。
灵胚成,是把款式普通的长刀。
共师目光坚定地举锤,开始快速捶打。
他并不会调动阴气,可他知道.阴气会自己来。
叮叮叮!
叮叮叮!
而就在这一刻,在这弥漫八方的阴气里,这一点阳气就好成了暴风的风眼。
无穷的阴气往兵器而去,好似被火光吸引的飞蛾.
一缕缕阴气亦是穿心万箭钻入共师的身体,哪怕景如意在旁边再如何施展,也是毫无用处。
这两人便好似在深海的骇浪惊涛里飘摇的一叶扁舟.
“火小了!!景如意!!”
共师忽地急喊出声。
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灵胚的快速冷却,将他锻造和倾听胎动的时间压缩了何止一倍。
铸兵,本就是须臾即逝的事儿,现在.连这须臾都没了。
“景如意!快,快!!”
共师感到四肢僵硬,躯体冻僵,但还是怒吼着。
景如意继续弹血。
火炸开,温度升高了点。
共师狰狞且疯狂地挥舞大锤,脸上带着狂热的笑。
叮!!
叮!!
叮!!
“源血,来!”
共师忽地大吼。
这一刻,他看到刀身之上已经浮现出了种种诡异的斑纹。
景如意闷哼一声,驱出一大滴心头源血,径直地射入那灵胚中。
共师喘着粗气,但手不抖,眼不晃,开始继续铸造。
随着铁锤的敲打,那刀身之中,一缕翠绿亮芒游走萦绕,而刀身上却好似生了锈一般,浮现出一点一点浅绿色,好像尸斑.
这玩意,怎么看都不像是残阵。
然而,共师知道,这即便不是残阵,却也已经超过了他以往锻造出的任何一把灵器。
忽地,他一阵急促连珠、狂风骤雨般的捶打,再在一阵阵骨裂般的“咔咔”声里,熟练地为刀淬火,按柄,再投出。
这一连串动作,极快。
而做完,共师便整个人僵住了,颇带几分玩世不恭的面容里藏着最神圣的肃穆。
景如意接过刀。
一愣。
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好丑好丑好丑好像恶水沟的颜色,刀身上浮着浓淡不一的尸斑绿,刀身里那原本该游走的绿芒却被定着不动,一闪一闪,好似恶鬼的瞳孔。
然而,他稍一沟通,便霍然变色。
“这刀共师,这刀”
可是,他眼中的共师已经盘膝坐下,火炉的火摇摇欲灭。
共师忽地豪爽地大笑起来:“景如意,代我去问问李小子,这刀可得几分风流?
再去问问祝斑小儿,我共浪可曾输他半分?呵哈哈哈哈”
他欢快地笑着。
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头垂了下去,握紧铁锤的五指也松开了。
火炉里的火.灭了。
这或许根本未曾遵从铸造法的一次铸造,显然引起了某种连锁反应,使得此地阴风四起,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阴气浓如实质地包裹而来,重重叠叠覆笼了死去的共浪和火炉。
景如意握住刀。
这把刀,显然也不需要经过十月人气温养,而可以直接使用。
他神色复杂地握紧刀,对着那阴冷狂风中已死的共师深深鞠了个躬,之后纵身飞起,快速往外逃去。
初夏。
有快马从外入了神木殿,带来了前线兵败的消息。
败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莲教的高层势力突然变强了。
战场上出现了不少灵器,毫无疑问,这里面有不少祝师的功劳。
除此之外,那彭弥似乎是突破入了四品,所以才突然扭转局势,将前线的防御口子直接撕破了。
这样的消息,在神木殿高层很快传开了。
密室里的李元也知道了。
他看着再一次躺在脚下的李平安,再度陷入了些迟疑。
五行势力若是全面崩溃,他也不需要再犹豫了,直接将儿子带走便是了。
“再来!”
躺在地上的李平安如永不屈服的豹子,明明信心已经被李元打碎了一次又一次,却还能继续爬起来,再大笑着挥刀,这让李元莫名地想到“圣斗士五小强”之类的角色“你什么时候能赢一次啊至少把为父逼出圈子啊。”
李元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小圈儿,又用嘲讽地眼神看了眼对面的少年。
不过他知道,李平安是做不到的。
李平安的数值放在那儿,再怎么都无法创造奇迹。
因为他才是奇迹。
儿子虽是先天影血,可比起他却差太多了。
“我独门秘技快要彻底完成了,爹.到时候,我不会输的.我不会的”少年瞪着眼,喘着气,像一头永不疲惫的战争机器。
这模样,根本不是个十四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李元心中感慨一声。
作为《回柳功》先天影血的拥有着,李平安比任何人都更加地豪情万丈,这是一种刻绘在骨子里、灵魂里的性格。
别人需要领悟意境、需要契合观想,但李平安只要做自己,就能突破。
这就是可怕的先天影血,却也是先天定下的宿命。
可即便如此,悟出独门秘技又如何呢?
这种东西,他十多年前就已经悟出了,而且不止一个。
所以,儿子是无法战胜他的。
李元真正要看的也不是儿子战胜他.
他需要的,是儿子的决意。
“继续!”
李平安双目灼灼,抓起刀继续冲向李元,却又被李元随手斩飞。
虽然飞了,那少年还在大笑。
“爹,过去我见你这一刀,我会吓得肝胆俱裂,可现在.我没事,我没事,哈哈哈哈!”
少年落地,翻滚了一圈儿,脑壳撞墙,却还在笑,手指动着要继续爬起。
李元耐心地等着他。
少年爬了起来,永不言败地再度冲上来。
父子于密室里的魔鬼训练,好似在时空里定格成了一副画卷。
入夜。
崔花阴似是修炼出了点问题,依然坐在肉田边,未曾归来。
倒是瑶珏陪李元上了榻。
古灵精怪的长腿丫鬟在榻上比任何人都要活泼,这甚至逼的李元差点儿“曝光他并不老”的事实。
然而,在一阵狂风骤雨后,云销雨霁,各自缓下.
“姑爷,才不老。”
瑶珏专挑好话儿说。
李元道:“瑶珏,你家小姐到底怎么想的?”
“姑爷是想离开这儿吗?”瑶珏嘻嘻笑道。
李元点了点她脑袋,道:“前线大败.再后面,该是各大家族抽调人手去前线了吧?你就不担心你们被抽到?”
瑶珏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谁会抽我们呀?
而且我听夫人说神木殿易守难攻,就算敌人兵临城下,想要破入神木殿,那也是痴心妄想。”
李元应了声,然后叹息道:“我只是想家了.你知道,人老了,就总会思念故土,想着落叶归根。
但我也知道,这故土在南方,在莲教。而我却是神木殿的铸兵师,我走不了。”
瑶珏愣了会儿,然后好似粘人的小鸟挤入李元怀里,长腿微屈,腿根攘了攘李元,羞涩道:“都麻了呢。”
然后又抱紧李元道:“我听夫人说,你是用阳寿铸兵,不许再这么做了!你要闻道,那你可曾在乎你的女人的感受?”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撒娇,明明好像是在指责、在命令、在不懂规矩,可却偏偏并不令人讨厌。
李元抱紧瑶珏。
可惜崔花阴是不会随他走的,江南为橘江北为枳,骄傲的阴妃娘娘不可能去到边角的穷乡僻壤。
而瑶珏就算愿意,自然也没办法和他走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然而,他还是决定要看看局势。
若局势真的不好,他说不定又会改变想法。
譬如,他最初的计划,是“在赚取足够多的好处后,利用不停去往某处的日常让众人习以为常,之后再在监视者松懈的时刻,突然带着儿子,还有娘子们快速脱身”。
这计划其实已经实行的差不多了,他已经把李平安都带到名扬酒楼了,后续只要再来那么几次,等姑雪见习以为常了,他就可以带李平安离开了。
可这计划,却随着李平安的表现而被搁置了,从而换成了另一个。
那.他还要不要再换?
这局势,又会如何变化?
没多久,再一匹快马入了城,在众人还在商量着后续怎么办的时候,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景家长老景如意竟然收拾残兵,将黑莲教打回去了。
坏消息是,共师为景如意铸兵一把后,死在了外面。
“放屁!”
崔无忌听到这个消息,直接爆了粗口。
“景如意几斤几两?他能击溃黑莲贼?
就算共师临死前铸造出了一把神兵,但难道彭弥的残阵便不是神兵么?
他凭什么击溃?”
崔无忌的疑问,也是所有人的疑问。
很快,又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疑问得到了解答。
彭弥不是被击溃的,他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去了,明明是一副大胜的模样,却突然转了性,撤退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景如意确实变强了。
那把共师临死所铸造的刀已经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最直白的说,景如意把死去的花家长老,还有圣火宫前来支援的长老“复活”了。
但却不是真正的活过来,而是如同唯命是从的傀儡一般,在和景如意一起作战。
他们肌肤惨白,让人想到鬼仆,可却并非如鬼仆那般不灭,一旦出现伤口极难恢复。
除此之外,那把刀还有着“噬己从而突然增强爆发力”,以及“在一片区域里散发出独属于长青诀的疗伤气息,从而使得受伤者迅速恢复”的作用。
使者特地找到了李元,将一封景如意写的亲笔信递交而来。
这信上极其详细地记载着那把刀的能力,生怕李元漏掉半分信息。
而待到李元看完后,那传令的使者才恭敬道:“景长老说还有一句话要我转达,他说这是共师临终前问您的问题。”
李元道:“请说。”
那使者稍稍顿了顿,好似在模仿着共师的嗓音,沉声道:“景如意,代我去问问李小子,这刀可得几分风流?”
问罢,空气有些沉默。
李元道:“共师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使者道:“景长老早知道您会问这个问题,所以都告诉我了”
随后,他原原本本地将前因后果道来。
李元听罢,有些尴尬。
是他的“折寿铸兵”刺激到共师了么?
不过,共师也用行动表明了他无愧于铸兵师的称号,同时也帮李元打开了一个思路:也许可以去自家娘子的黑市鬼域铸兵试试,毕竟这事儿他之前从未想过。
那使者见李元沉默,不急不躁地垂首候着,直到等出一句“不差”。
使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抬头,满脸惊容。
李元又淡淡重复了句:“这刀,不差。”
一时间,使者在惊讶后,心底竟生出了一股怒意,他恨不得立刻出言为共师辩驳,然后和李师争的面红耳赤。
这种神乎其神的刀不差?
开什么玩笑!!
就算你是李师,你也绝不能这么说!
然而,使者还是未敢说出来,只是用最轻微的不屑轻哼了声,然后道了是“是,我会转达”,继而转身离去,脸上露出怒色。
李元也不知道前线到底怎么样,但感觉还是在来回拉扯,而他也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开始更加残酷地训练自家儿子。
这一日,他接收了景家老祖亲自送来的两本“驯妖术秘法”,正要再去藤阁转转,却忽地在门外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依然是黑色衣袍,优雅神秘,领口处有着淡粉的含羞草花序。
依然是娇小身躯,双目明亮只是,那双瞳孔却已不带任何的卑微,反倒是显出一种难言的暴戾,好似君临的女王。
明明个头不高,但却总给人一种她在俯瞰你的感觉,这种霸气甚至超过了阴妃娘娘身上的贵气。
“水香,你回来了。”
李元唤出她的名字,但却不打算多问了。
景水香是属于神木殿的,她绝不可能随他离开。
“相公。”
景水香尽量让声音温柔,然后又尽量地模仿出过去的话风,“对不起啊,我不告而别这么久,确实是因为出了些事.”
她停顿了下,又道:“我突破五品了。”
李元扫了一眼她身侧的“12601350”,这确实是突破了原本的“9501000”。
要知道崔无忌都只有“14803010”,景水香刚突破能有这个数值已经很不简单了。
至于为什么战斗力的上限只有“1350”,李元猜测是她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灵器。
见李元沉默,景水香走到他身侧,道:“我不在的时候,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头发都白了许多.”
她的话好像一种上位者的关怀,而不再是原本那个脆弱、卑微如泥的姑娘。
“发生什么事了?”李元故意问。
景水香挽着他胳膊,便把这些日子的经历一一说来。
大体来说,就是她和另外两名分别修炼了长青诀和回柳功、且臻至六品圆满的强者对战,在获胜后,她有所感悟,便突破了五品。
“托相公的福,殿主直接让我成为长老了。”景水香微笑道。
“那你要出征么?”李元问。
景水香道:“新任长老需要巩固境界,可以享受殿中极多好处,待到五年之后,才需应调出征。”
“还是要出征”
“那又何妨?相公,我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景水香眼中透着暴戾和毁灭。
李元问:“你不是由枯入荣么?”
景水香似乎并不意外这个问题,她道:“其实没有枯荣,只有一个真正的我。而我入五品,便是看清了这个真正的我。”
李元幽幽道:“五源,九祖,还真我若你在五源的第一源就找到了真正的自我,那三品的还真我又是什么?
我可能境界不高,但我只从这境界名字,就能发现娘子你.是不是钻到某个陷阱里去了?
也许,你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地认为这个就是真正的你。”
景水香笑道:“相公,三品那个境界,我还没见人达到过呢,还真我这个境界也只是传闻罢了,谁知道会是什么样?
我现在感觉非常好,你就别担心了,这后面的世界和你想的不同。”
说罢,空气安静了下。
景水香忽地反应过来,她这句“后面的世界和你想的不同”有些过分了,于是急忙道了声:“对不起。”
声音淡淡的.
就算是道歉,也没有半点低人一头的感觉。
李元抓起她的手,笑道:“看到你这样,我反倒是放心了。”
“相公不怪我么?”
“怪你什么?”
“怪我其实是.”景水香有些难以启齿。
李元心里全明白,无非是疗伤那点事,于是打断了她道:“没有怪,也不用说。”
随后,他叫来了李平安,让这少年郎认认真真地叫了景水香一声“四娘”。
景水香笑道:“好!今后,我也会视你为子!
在外面人前,你可称我景长老,但私下里,你称呼我四娘便是。”
见儿子又认了个妈,李元稍稍舒了口气。
然后他带着景水香,想着为自家娘子铸造一件灵器。
可就在这时,又一个意外发生了。
姑雪见要亲自出征。
她来到了景家庭院和李元,以及李平安道别。
而在一番正常的交谈后,李元看着姑雪见.终于有了某种决意。
姑雪见是神木殿的第二高手,而且与他关系斐然,且彼此熟悉。
他若想令这绵州伏江两道的厮杀趋于平衡,让最终的胜利天平倒向神木殿这边,从而尽可能维持住这片大地的秩序,那么.姑雪见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疯狂的天子,敛衣斋的鬼,偏激的莲教,若是这些鬼东西上了位,李元担心自己在云山道也未必能消停.
所以,他要“借刀杀人”。
不仅为了平衡,还为了儿子能有个大靠山。
毕竟,从姑雪见看自家儿子的眼神里,李元都能读出满满的宠溺,就像个当妈的。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李师,一月之期虽过了,但平安还要在你这边继续待下去了。”白衣女侠作派的姑雪见行礼欲离。
李元还礼。
可等姑雪见走到门前,李元喊了声:“且慢。”
白衣女侠,青剑鞘,红葫芦,飒然站在微熏的风里,问了句:“还有何事?”
李元道:“可否晚几天出征?”
姑雪见奇道:“为何?”
李元往前踏出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他走到姑雪见面前,正色道:“共师临死前想问我一个问题。
他问了景如意。
景如意又托使者来问了我。”
姑雪见生出好奇,毕竟如共师那般的人在完成了一件惊天杰作后,他的遗言居然是问李元一个问题,这会是什么问题呢?
李元继续道:“他问我,他铸的刀可得几分风流?
然后,我的回答是这刀,不差。”
姑雪见眨巴着眼,好像第一次发现这位知进退、守本分、甚至可以说是有豪情、又有谦谦君子之风的男人居然还能给出这么霸气的回答。
不差?
那不就是不如他么?
不愧是她徒弟的父亲。
李元道:“其他地方,共老哥说他第一,我就赞他第一。可唯有这一道,路太窄,容不下两个人并驾齐驱。
姑殿主,做我儿子的老师会很辛苦,我这个做爹的,为你铸造一把灵器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就好像在说“姑殿主,一起喝酒吧”、“姑殿主,留下吃顿便饭”那么平淡。
姑雪见静静看着他。
不远处,景水香默然无言。
而李平安冲了出来,喊道:“不行!爹,你这精神不对劲。你不能去铸兵!”
然后他又喊道:“师父,你别答应他!”
李元看了眼蠢儿子,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剑客。
姑雪见扫了眼李平安,轻声道:“这事你不懂。”
然后,回过头,看向李元,躬身行礼,道了声:“有劳了。”
李元坦然受了这一礼。
高山之巅。
云上烈光舞,风里草如刀。
男人双目如电,专注地挥锤,他雄壮的体魄在初夏的炽光、和碳火的高温里显出强大的轮廓。
猛烈锤音如洪亮撞钟之声,从高处垂天而下,撼摇长风,冲入每个人耳中,心里。
这一次和之前不同,神木殿不少高层都来了,可却没有人去窥探,他们只是在等一个结果,或者说见证一个真正的传奇。
而他那句“这刀,不差”已经传开了。
共师的灵器,他们虽未亲见,但只是看前线的汇报便知道如何强大。
说直接点,李元之前折寿铸的那把妖刀根本无法与之比拟。
“真期待啊.”崔无忌道。
景半枫冷笑一声:“期待?”
崔无忌道:“都像你这怂样,那什么都别做了。李师追求的是道,而我期待的是他得道,你懂什么?”
姑雪见则是看看左右,殿主又闭关了,甚至连今日都没出现,这让她想到那前线突然退去的彭弥。
那彭弥,似乎也是入了四品吧?
景水香,崔花阴,瑶珏带着李平安站在一处,又靠近在姑雪见的旁边。
景水香的另一侧又是景半枫这使得站在这里的姑系景系罕见地有了一种“整体”的感觉。
而高处那声音却不绝于耳,忽是狂风骤雨,忽是雷霆天音。
李平安双拳握紧,微微垂头,双目有些发红.
他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个绿衣俏丽少女,少女拉着他衣角轻声道:“平安哥哥,伯父会没事的。”
而就在这时,一声宛如天崩地裂般的锤音响起,又落定,余音不散,震撼人心。
原本烈阳当空的天气骤然变的阴沉。
“起风了。”崔无忌抬手,感受着突起的大风。
再抬头,却见天穹黑云迅速聚集,不一会儿就成了个漆黑的苍色“卵壳”。
壳裂,紫色的雷浆竟在其后酝酿。
众人震惊难言。
姑雪见的俏脸上也生出了难以遮掩的惊容,“竟然引来了异象!”
说罢,她又迅速低头,却见地下不知何时,又一缕缕黑色游丝宛如长蛇般往山巅游去。
“地煞!!”一名长老叫破这黑色游丝。
地煞,虽不会形成鬼域,但却也是一种被人所熟知的阴气,若常人沾染,会很快大病死去。
“天雷,地煞,这”有人已经被惊到不知说什么好。
姑雪见闭目,道:“还是阴阳。
天雷为阳,地煞为阴,此地虽不是至阴至阳之地,但李师却硬生生地用自己的力量汇聚了阴阳,我.”
话音未落,远处雷光落地,蛇电铺天,煞气涌出,如泉爆发。
“爹!!”李平安嘶哑着喊道,他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绿衣俏丽少女看着他红眼哭泣的模样,愣了愣,毕竟这位总喊自己“小鼻涕虫”,现在他不也是个“大鼻涕虫”?
没想到这位天骄还有这种脆弱的一面.少女越发拉近他的衣角,眼里闪过温柔。
又许久.
雷散去,煞气亦无踪。
天地里开始落下豆大的雨点,一瞬间令人视线模糊。
“成了。”
姑雪见等人飞天而起,往山巅而去,然后见到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正盘膝而坐,他的面前插着一把黑白相间的怪剑,就好像一条黑蛇一条白蛇死死地缠在一起,而在剑尖吐出蛇信。
听到动静,花白头发男人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间清醒,他抬起头,看向众人,又把目光投向姑雪见,面容虚弱着大笑道:“去问问共师,我的话有没有说错?!”
附:最近书友发的本章说无法显示(所有书都这样),但桃花酥后台能看到,谢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