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滢的冷淡并未对李恭造成任何影响,他面上的神情仍旧很是平静,说了句不敢后,便又不紧不慢地将那万安寺的来历、典故娓娓道来,陈滢便作洗耳恭听状,只安静地听他说着,也不插口。
这段略显尴尬的对话并未持续多久,那知客僧便到了,李恭告了个罪,便去前头与那知客僧交涉,陈滢这才松了口气。
上香之事是早就定下的,李家应是使了不少钱,万安寺里已然诸事安妥,那知客僧殷勤地在前引路,将李氏等女眷迎进了寺中。
在前头的大雄宝殿上了香、拜了佛祖,倪氏并李氏要去后头听住持讲经,李恪与陈浚兴致勃勃地带人爬山观景,李惜便央告:母亲,我与表姐去外头瞧瞧桂花可好?
倪氏自来很疼爱这个独生女儿,闻言便笑道:从方才起就听你念叨了,便去瞧瞧也没甚么,只谨记一条,不可离了你大哥哥乱跑,再,多带几个人,早去早回。
见倪氏应下了,李惜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笑着迭声应是,那厢李氏便将冯妈妈也唤了过来,低声叮嘱她:劳妈妈跟着姑娘们同去,老太太说你会些拳脚,烦请替我多多看顾些儿。
冯妈妈本是许老夫人派来的,李氏平素并不太使动她,对她也十分客气,如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自是要将这个身手敏捷的管事派出去顶用。
冯妈妈便忙躬身道:夫人放心,有奴婢在,定护得姑娘们周全。
李氏又客气地谢了她两声,倪氏亦将李恭唤了来,命他护好姑娘们,又遣出好几名老成的妈妈并粗使婆子,陈滢与李惜方才辞别而出,转过一扇宝瓶门,径去寻幽探芳。
山寺清寂,并无几个拜山的游人,一阵阵钟声次第响起,在山谷间激起回音,悠远而又苍茫。
众人无声地走了一会儿,李惜便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盼道:往常我只说江南好,如今看来,便是这僻远之地,风物也是上佳的。
此刻,他们正走在一条幽静的碎石小路上,两侧是绵延向上的缓坡,坡上生着各色树木,在这初秋的时节仍旧葱翠幽碧,另还有秋季盛开的野花,趣意盎然,更有流泉如带、鸟鸣间关,风景确实不错。
陈滢闻言没说话,一旁的李恭便纠正李惜道:登州府也不算僻远,仍旧地处中原。
我才不信呢,大哥哥净掉书袋。没了长辈在前,李惜就是只脱了缰的小马儿,跑前跑后不说,口中也没了遮拦,掩口笑道:大哥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腹有千秋、眼观十方,自然说这里还是中原。可我是小女子呀,我又行不了万里路,我偏就说这里偏僻。
见她一味胡搅蛮缠,李恭也不与她强辩,只无奈摇头:罢了,我不与你说。语中的宠溺与温柔直似能淹死人。
李惜是从小被宠大的,视这宠溺为天下间最自然之事,闻言也不觉得如何,只将那小脑袋昂得高高地,娇笑道:大哥哥说不过我,那就算是输了,等一时到了桂树林,就罚大哥哥替我摘花儿去。语罢便捂嘴笑了起来,又提声道:小风筝,我叫你带的竹篓子可带着了。
李惜给丫鬟取的名儿皆带着几分憨气,偏她的丫头也以憨头憨脑的居多,这一个叫风筝的是个才将十岁的小丫头,弯眉秀眼,生得很是讨喜,圆鼓鼓的脸庞还带着婴儿肥,此时闻言便脆生生地道:回姑娘,婢子带着了。一面说话,一面将身子半侧了,露出了身后那半人高的大竹篓来。
陈滢见状险些失笑。
这么大个儿的竹篓子,就算让李恭不吃不喝摘上一天的花儿,也未必能摘满。
李恭倒是一脸地淡定,温声道:那林子是有人看守的,不许摘花儿。
简简单单一句话,成功地让李惜塌下了肩膀,脸皱得跟个苦瓜一样,嘟嘴问:大哥哥,当真不给摘花么?
若是少摘些,打个商量,倒也未为不可。李恭不疾不徐地又补了一句。
李惜的面上立时露出笑来,照例拉着李恭的衣袖直摇,口中将那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又说了几遍,直引得众人皆笑。
便在这笑声中,一行人转上了一条较宽的山径,眼前风景陡然一阔,想是到了半山腰处,而那花香亦随之浓郁了起来。
再往前行不上数十步,重重绿树间便现出了一道精致的玄漆月洞门,跨入门中,入目处,正是珠结玉缀、花簇叶繁,却是桂树林到了。
好大一片林子,真真好树。到得此处,李惜当先欢呼一声,恰如那乳燕投林一般,嗖一地下就窜了进去,唬得妈妈婆子们一阵大呼小叫,也皆跟着进了林子。
李恭倒是没急着跟上,只微微侧身,对留在后头的陈滢道:表妹,此处便是了,且请进林赏花。
陈滢在幂篱下动了动嘴角,露出了例来便有的古怪笑容,语声倒是十分平和,道:大表哥还请自便。语罢,微施一礼,提起裙摆,轻轻巧巧地绕过李恭,径入了林中。
李恭被她这举动闹得一怔,也就在这一刹儿的功夫,陈滢已然带人去得远了,徒留下满径花香、落英如金,以及一角飘摆而去的浅粉纱罗。
望着陈滢主仆消失的方向,李恭的面上划过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却也不曾追上去,辨了辨了方向,便徐步踏入了林间,却是朝着李惜消失之处而去了。
陈滢自不会理会身后事,只埋头疾行,直到走出了李恭的视线,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才真正消失了去。
姑娘好快的脚程。身旁传来了冯妈妈的声音,听呼吸似是略有些急促。
陈滢脚步一顿,回首看去,却见寻真并知实等人皆额头冒汗、气喘吁吁,显是跟着她一路小跑过来的。
看起来,方才她急于摆脱李恭,便拿出了现代时去食堂抢饭的架势,倒把这群仆从给累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