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骑每什为一组,前后相距近四五丈,沿着元乂的车阵,呈一字形来回奔走。
骑士紧贴马背,一手提缰控马,一手抓着一根绳,不停的抖动着系在马尾之后石灰包。
包上的孔洞不大,也就小拇指粗细,但石灰漏出后被风一吹,就会散成漫天白雾。
因前后两骑间隔的远,也不用担心后骑会被石灰迷眼,不等后骑靠近前骑扬出的石灰,就已被吹向下风三十步外的车阵了。所以李承志才非要等风大些之后扬石灰。
不时有箭矢从雾中射出,但黄骑只当飞来的是蚊虫,便是有箭砸到甲上、盔上,也不见有人防备。
只因对俱装甲骑而言,只凭单人,且是迎风,即便是弩箭,但等从三十步外射来,也没多大的威力了。
不然你当近一分厚(两毫米左右)的铁甲是摆设?
一组过后,又是一组,扬了足足一刻,二百骑才轮了一半。
而这样的石灰包,黄骑来时每匹马配了两包,也就是整整两千包。所以只要风不停,李承志能扬到明天天亮。
其实根本没必要。
不管是粪包,还是石灰,都是李承志给虎骑准备的。虎骑早已撤走,李承志只需放一把火,就能轻轻松松的解决元乂的五百禁军。
起初,李亮等人也只以为,李承志为了恶心一下元乂。但当发现李承志鬼鬼祟祟,骑着马也不催,就由着座骑信马由缰,慢悠悠的绕着元乂的车阵两翼转来转去,李亮就发现了不对。
看他绕阵之时,又解下弓对着元乂的车阵不停的比划。完了又停在车阵左翼,脱下甲外的麻衣跃跃欲试之时,李亮就彻底知道,郎君想要干什么了!
李亮头皮一麻:“李聪,盯着这里…李睿,快…随我拦住郎君…”
拦住郎君?
两兄弟扭头一看:郎君不是好好的等在那里么?
“眼都瞎了不成,看不到郎君在做甚!”
“好似在探阵!”
“还试了弓…”
“蠢货,这么大的雾,郎君这是准备射谁?”
还能射谁,当然是元乂啊?
李承志虽然嘴上不说,但这两兄弟猴精猴精。郎君什么心思,他们一清二楚:已然成了死仇,哪还有不趁机剪除的道理?
嗯,不对!
这般大的雾,郎君怎知元乂在哪?
怪不得他要骑着马在阵外溜达,原来是想听声辩位?
但显然是没成功,不然早开弓了。
那他此时脱了麻衣,试图靠近元乂车阵的举动,就委实有些耐人寻味了。
便是要寻何处放火何适,你也没必要脱自个的衣裳呀?
只因脱了黄色的麻衣,两方所着的甲胄一模一样。且还有这样大的雾,元乂的兵卒也皆藏在车后,说不定都还闭着眼。再以郎君的身手,混进去不要太轻松…
再轻松也不能干呀,要是有了万一呢?
李睿吓的声都变了:“怪不得郎君将我等全遣来扬灰?原本有亮哥一人足以,再差我与猴儿纯属多余,还不如跟着郎群去放火…当时我还想,莫非郎君想做什么坏事,不想让我等知道…”
“你个白痴,都已想到,为何不提醒予我…”
李亮怒声大骂,一鞭子就抽到了李睿头上。双腿一夹,催马就走…
李睿哪敢还嘴,蒙着头就跟了上去。李聪急的冒火,但还得率带两百扬灰的甲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郎君都多大的人了,怎这般让人不省心?
李承志捏着下巴看着遮天蔽日的大雾,心里蠢蠢欲动。
若元乂真是举世之敌,不得不杀的那一种,此时就是天赐良机。
最少有九成的把握能混进去,有七成的把握能混到元乂身边,至少有五成的机会,能手刃或射死元乂。
但李承志觉的,若只为一个元乂,怎么算怎么划不来。
元乂并非绝世奇才,更谈不上什么一生之敌。便是历史中,元乂靠的也只是男女间的那点事得的势,最后还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算不上什么大威胁。
自己也早非吴下阿蒙,日后对付元乂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亲身犯险。
但除了他,手底下委实没有这样的人才。
看来还是很有必要養养几个死士的…
正暗中感慨,猛听蹄声疾驰,抬眼一看,发现李亮带着李睿,黑着一张脸朝他冲来。
李承志疑声问道:“可是生了变故?”
除了你,哪还有什么变故?
马都还未停稳,李亮便飞身跳下,一个箭步冲到李承志身前,牢牢的抓住了他的马缰。
“郎君可是要…行间暗刺?”
暗刺?
你成精了?
李承志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但嘴不是一般的硬:“就为一个元乂,我脑子坏了?”
果真不是?
不重要了,只要郎君不使着性子硬来就行。
李亮暗松一口气,左右一瞅,捡起了马蹄下的麻衣。
“风大天凉,郎君小心受了风寒…”
李承志两腮的肉直抽抽。
这么热的天,这么厚的甲,郎君我连脚趾缝里都是汗,凉个鸟毛?
心里骂破了天,他还不得不接过麻衣披在身上。
果然独当一面才最能锻炼人。几月不见,李亮比之前何止机敏了一倍?
心中一叹,李承志又往对面一指:“罢了,有如戏耍一般,也没甚意思…李亮去投油包,李睿随后放火,速战速决…李睿,切记不要跟的太近,等李亮撤出阵后再射火箭…”
两人恭身一应,李亮又劝道:“那就请郎君先回本阵!”
“放心!”李承志颇为笃定的说道,“便是火再大,还能迎着风倒卷过来不成?”
确实如此,李亮再未多言,呼喝几声,李承志身后的家臣便一涌而出,随着李亮、李睿奔往阵前。
又听几声哨响,便见李聪率着大部分的黄骑奔啸向北,退至了濠沟之后。
扬灰的黄骑只留了两什,这一次是两组齐出,奔腾过后,雾大了一倍都不止。李亮紧随其后,甩着猪尿泡,投入了车阵之中。
这里面,就是李承志将皇帝惊的骇然色变,强令撤出虎骑的“毒火”:松脂化入高度烈精或酒精,再添加一定比例的淀粉,灌入猪尿泡…
还真不是李承志夸张,对这个时代而言,这玩意绝对是降维打击:
松脂易熔入酒精,除抑制酒精挥发,还能助燃、增加粘附力。是李承志觉的太稀,又添了点淀粉。
也就嫌麻烦,不然他还可以制些白糖出来,制出的威力更大,如果再将白糖碾成粉,再将猪尿泡换成陶灌,就有一定的机率爆炸…
即便用的只是淀粉,也不比二战时期的燃烧瓶的威力差。
连坦克都能烧趴窝,何况只是裹着一层铁壳的人和马?
试想:如果虎骑紧追不舍,追至半途,黄骑人手甩这么一只猪尿泡出来,后果会如何?
好死不死的,虎骑甲上尽是刺,绝对一挂一个准,一破淋一身。
但凡擦出点火星子,便是人和马都被烤个半熟的下场。
而这样的猪尿泡,李承志整整准备了两百个…
扬灰的黄骑过后,李亮率带四十李氏仆臣紧随其后。紧跟着吹向车驾的灰雾,又往阵前靠了十步。
未等迷雾散尽,李亮猛一吹哨。一只只带着短绳的猪尿泡就如颗颗流星锤,飞往元的车阵。
每只都只有一斤多,二十步的距离轻轻松松,有的用力过猛,竟飞过了车驾,落到了阵中。但大多数的不是挂在了车上、马上,就是砸进了车厢里。
一个兵卒被砸了正着,淋了一身。还以为又是屎尿,顿时大怒。刚要开口喝骂,却又不由自主的住了嘴。
什么东西,竟这般香?
好似是酒?
有不怕死的愣头青还用手指粘着往嘴里送了一些,顿时大呼:“竟是酒?”
难道李承志是想将爷爷醉死不成?
元乂总觉得哪里不对,阵阵心悸,好似要大祸临头一样。
“莫要妄动,定是有毒…”
刚喊了一声,元乂猛的一滞。
风好似…停了?
不,不是风停了,而是雾散了…
李承志竟不扬灰了?
罗素一声惊叫:“世子,快看…”
元乂凝神一瞅,只见山脚下围满了黄骑,先头的一部分已越过了濠沟。队后的几匹马尾上还会时不时的抖出几缕白雾,分明就是之前扬灰的那些。
莫不是灰用完了,去补给了?
就在此时,阵前又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响。
往前一看,约有三四十骑从阵前奔了出去,看距离,与铁甲车还不足二十步。
元乂大怒:“离的这般近,怎就不射?”
“射了,但无用…这几十骑不但是俱甲,还举着盾?”
元乂仔细一看,那几十骑确实个个都举着盾。应是怕抛射的箭矢射破头盔,故而只护着头。
那这几十骑跑这么近来,干了什么?
就只丢了些酒?
狐疑间,却见那几十骑并未直接向北,而是奔往西北的侧翼。隐约间,好似还有人喊:“郎君,走啊…李睿,你磨蹭个鸟毛,还不放火?”
不亲眼看着阵前火起,李承志怎会甘心?
他暗暗的嘀咕道:慌什么?元乂的马再壮,也拉着上千斤的铁车,又能跑多快?
李承志往后看去,见李睿已然点燃了火箭催起了马。至多也就几息,便能看到火龙遍地的胜景。
也不知元乂有几分运气,能不能活下来?
暗中思忖,李承志一提马缰,准备退往本阵…
郎君…李承志?
李承志在哪里…不对,李承志要放火?
刚刚才被迷的差点将肠子都咳了出来,惊骇李承志手段之毒,元乂也知必败无疑,更是对李承志所谓的“毒火”深信不疑。
此时再听放火二字,只觉遍体一寒,身上的汗毛都似立了起来。
元乂有如福至心灵:他终于知道,这般心惊肉跳,仿佛大祸临头的心悸感从何而来。
就是那火!
“李承志,尔敢…”
惊惧间,本藏在车厢之中的元乂竟拖着一条伤腿跳上了车顶。
听到怒吼声,李承志本能的停住了马。再凝神一看,见一个银甲军将站在车顶,正往望这边看来,似是在找他。
再一看其身后的那杆帅旗,他不由狂喜。
元乂?
只穿着半身甲,并未着甲裙。左腿上好似还缠着药纱。而且不扶着旗杆好像就站不稳,这不是元乂是谁?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当爷爷为何会停在车阵侧翼?
就是听你这贼子在左近呼号发令…
本想任你自生自灭,你倒好,竟敢主动冒出头?
都没有经过大脑反应,电火石火之间,李承志就摘下了弓,抽出了箭。
两者离着四五十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就算李承志力气大,但要说一箭射穿近一分厚的铁甲,李承志自认为还做不到。
心中暗呼着可惜,箭头稍稍往下一挪,李承志松开了弓弦。
只听“嘣”的一声,一只铁箭就如流星,嗖的一下从李亮的头顶飞过。
李亮猛一偏头,竟没跟上的那箭的速度。只见一道白色的人影猛的往后一倒,才传来一声惨呼。
元乂?
郎君啊郎君,你连这么点机会都不放过?
正自腹诽,猛觉眼前一亮。就如平地里冒起了一道火球,“嘭”的炸开。
随即,便如杀猪一样,猛的传来了一声马嘶。
“走!”
李承志一声怪叫,打马就走…
城墙上,一群大臣捂着口鼻,都快要把李承志骂翻天了。
以往观阵、阅武,也不是没有灰尘飞来。但那至多也就是一些马蹄溅起的黄土。
李承志倒好,先是屎尿,后是石灰,臭不说,还呛人,更辣眼睛。
暗骂之余,也不由的心生佩服:论奇计百出,若李承志认了第二,这朝中怕是无人敢认第一:谁能想到,本是砌墙、建城之用的石灰,竟还能用于阵战之中?
看这灰似是扬的没完没了,众臣便三五个一群,七八个一堆讨论了起来。
一个干巴瘦,长的歪眉斜眼的老头正在侃侃而淡。刘芳、崔光等皆听的频频点头。
用李承志话说,这长相属实有些寒碜。若论仪度,一辈子都别想做官。
而崔亮不但做了官,还是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崔亮与崔光是堂兄弟,与刘芳是表兄弟。三人幼时家贫,都蒙李冲收留,供以衣食,并畅开书房任由借读。
之后也是在李冲的照拂之下,三兄弟步入朝堂,步步高升。
不然为何这几人对素无渊源的李承志那般的青睐有加?
只因得了李韶授意…
除了与刘芳崔光一般满腹经纶,崔亮还擅战。且水战、陆战皆精,任过雍州刺史、平西将军,没少和南梁、吐谷浑等打仗。
“若是虎骑未撤,元乂反而已败,且是一败涂地…”
听他说了一半竟停了下来,崔光怒声骂道:“你给爷爷痛快讲…”
崔亮怪眼一翻:“还不简单?人眼马眼皆迷,哪有方向可言、敌友之分?且是极痛之下,定会四处冲撞。元乂之军阵怎有不被冲溃之理?”
有人又道:“那李承志呢,岂不是也被冲乱了阵?”
崔亮笑道:“你当他挖的那濠沟是摆设?”
几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刘光又往城下一指:“那眼下呢,李承志又该如何一鼓作气,一战胜之?”
“应是会用陛下所言的那毒火…”
回了半句,崔亮瞄了一眼皇帝,又低声道:“其实若非陛下强令元乂摆阵坚守,李承志不用毒火,也该胜了…
且想,若非元乂车已并驾,马已连缰,便是有车前刺壁阻挡,但这般大的灰雾,总会迷瞎几匹马…这可是铁甲车,一旦惊起来,冲撞之威比虎骑更甚,他这阵也早就乱了…”
还真就是这样的道理!
正暗自点头,又听有人喝道:“黄骑不扬灰了…”
几人猛一回头,往城下看去。只见大部分的黄骑都回了本阵,只有三四十骑还在往车阵中抛着裹囊一类的物事。
又来?
李承志怎就和屎尿过不去了?
正骂着,鼻子里竟闻到了酒香。
为何是酒?
嗯…不对…
崔光脸色一变:“李承志要放火了?”
崔亮奇道:“兄怎知道?”
崔光瞅了刘芳一眼,却闭口不言。
除了高肇与皇帝,李承志就只给他与刘芳送过那烈酒。送时还特地叮嘱过一句:此酒易燃,饮时定要离火远之…
李承志那毒火,竟是用酒制的?
猜凝间,城上又有发出了惊呼。崔光抬头望去,恰好看到数支火箭有如流星,射入了元乂的军阵之中。
来了?
这火,是否真有李承志夸的那么恶毒,那般邪异?
心中也就刚冒出来了个念头,突听“嘭”的一声。
声音并不大,但就如一声惊雷炸响在了耳边,但凡看到那道火龙燃起之人,无不脸色猛变。
快…太快了…
真就如电光石火,又如平地里亮起了一道闪电:眨眼前,那射至半空的火箭还只似一点火星。但等落下,突然就爆出了一团火球。
而后,都不足两息,火势就连成了一道火龙,足有二三十丈长。
再一细瞅,元乂的前阵竟全部烧了起来?
但只见那三四十骑只抛了一轮,抛出去的物事看着也不大,但怎就有如此之威?
元乂完了…
刚感慨了半句,城下又有了惊变。
人嚎刺耳,马嘶震天暂且不提。那燃起火的前阵就如一口须臾间炸开的油锅,数十驾铁车猛的窜向了四面八方。
之前自有缰绳连着,但眼下绳上已着了火,许多已被烧断。便是没断,马儿稍一用力就能挣成两截。
避火是动物的本能,且还是极痛之下,战马只知朝着没火的方向跑。
哪个地方没有火?
除了身侧着了火的同伴,哪里都没有火,跑就是了…
站在城上往下看,只觉极为壮观:就如一朵巨大的花苞,猛的绽放出无数的花瓣,开向四面八方。
往空处跑的还好一些,但哪些慌不择路往后跑的,却让后军遭了殃。
哪有马儿不怕火的?
哪么大一颗火球朝自己冲来,便是头畜生,也会激起逃生的本能。
也就十多息,原本固若金汤的铁车阵,就乱成了一锅粥。校场内到处都是奔腾的铁车、飞驰的火马。甚至还有烧成火球,满地打滚的人影。
那凄厉的嘶嚎声如一支支钢针,刺的城上众臣头皮发麻。
就连李承志这个始作佣者都看的直呲牙:这一颗颗四处乱窜的火球,与小时候拿汽油点老鼠玩的景像何其相像?
不论人与马,早无理智可言。竟有不少铁车奔到了山下,明明看到前面有大沟,却还不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不大的功夫,竟就栽进了去了十多辆…
好在早有预料,挖了这濠沟。也好在皇帝没犯驴脾气,将五百虎骑提前撤走。不然李承志的军阵也必然是被冲溃的下场…
不知是火光映的,还是怒极攻心。元恪的脸上潮红密布。又如连夜耕了二十亩地的老牛,气喘的如拉风箱。
除了狠毒、邪异之外,元恪再想不出还能如何形容李承志这毒火。
从于忠跪地求情,也就是元恪脸上映起火光的那一刹那,到元乂的车阵有如四面开花,瞬间溃散,整个过程都还没有半柱香。
也根本不需如李承志所说,这火能透火铁甲,将活人烤熟那般恶毒。
眼下就够了:若非比阵,而是阵战,李承志只需随后掩杀,便是虎骑在此,也只会一败涂地。
幸亏朕撤回了虎骑…
元恪猛吐一口气,眼神掠过面如土色的于忠、萎靡于地元继:“如今,尔等可服了?”
没等来他所期望的回应,却等来了两声磕头的声音。
元继满脸是血,眼中的恨意凝如实质,呲着满口白牙,就如一头疯狂的怪兽:“李承志擅杀宗室,枉杀禁卫,手段何其阴狠歹毒…臣请诛杀此僚…”
“江阳王,朕劝你认输之时,你是如何说的?之后朕令刘腾传谕,让元乂早做防备,莫要枉送禁卫性命时,元乂又是如何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