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自己说的热闹,廿廿却不等她说完,便冷笑一声,却挑眸只看着绵宁。
绵宁眉心一结,忙扭头沉声低喝,“…跪下!”
舒舒一怔,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顾不得继续为自己争辩,只惊诧地望住绵宁去,“阿哥爷…?”
绵宁眉心便结得更深,声音也加大了些,“我叫你跪下!在皇后额娘面前,你竟敢如此放肆!”
舒舒一梗,嘴唇已是抖了,却仍旧不肯就范,反转眸来看廿廿,“…皇后额娘做主啊,媳妇何曾说了什么过格的话去不曾?就算这会子那格格怀着皇孙,那是不是连媳妇这个皇子福晋都连问她一声儿的资格都没有了?”
“此事一切由来,终究是那格格自己有所隐瞒,不肯报我知晓。倘若我知道了,我又怎敢隐瞒了去?我便不是为了她,也得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廿廿淡淡别开视线,依旧不看向舒舒,“是你家阿哥叫你跪下,不是我。你若心有不甘,你心里的话就跟你家阿哥说。我便是你们的皇后额娘,可是也没的连你们自家的规矩也干涉不是?”
见舒舒迟迟不肯听话,绵宁的脸都涨红了起来,再回头之间,已然是牙关紧咬,“我说让你跪下,你还敢不跪?”
舒舒忽地笑了,一双眼凄凉地盯着绵宁,“可是,为什么?阿哥爷就算宠着侍妾,也不能这般慢待我这个福晋吧?阿哥爷别忘了,我终究不是阿哥爷自己选的,我是皇上、孝淑皇后,甚至还有先帝爷一起挑了,恩赏给阿哥爷的!”
“便是为了皇上、孝淑皇后和先帝爷,我也不敢不在阿哥爷面前护着我的尊严去。我这双膝盖,不能随便就跪了!”
舒舒再看廿廿一眼,“况且,我母家与皇后娘娘乃是本家儿!这会子皇后额娘还在这儿呢,阿哥爷就叫我跪,阿哥爷又让皇后额娘如何自处?!”
绵宁恼得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却终究是当着廿廿,一时不好发作开来。
廿廿在畔静静听着,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来,“二阿哥福晋,我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满门忠烈。我们先祖乃为大清开国功臣,忠孝二字乃是立世为人之本。更何况你现在早已出了阁,嫁入天家,为皇子福晋。咱们母家再如何,也只是天家的奴才罢了,故此你这会子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你如今嫁夫随夫,你只是二阿哥的福晋。”
“故此如今身在宫中,二阿哥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好。我此时更只是大清皇后,我早已不再回头去看我出阁之前的身份去…故此你不用考虑我如何自处。我颇为自在,没有半点不舒坦。”
绵宁已是懒得再多说一句,只是转头来怒目横眉瞪着舒舒去。
舒舒却依旧是个硬骨头,还梗着脖子直直地站着,“可是我做错了什么,竟要受罚至此?天家、皇子更应该师出有名不是?”
廿廿抬眸看看绵宁,这便浅浅一笑道,“你之前问得好,星楼既然有了这么天大的喜事儿,却为何不肯早早报与你知,而是宁肯独自一个人守了百日之久,直到今日才叫二阿哥知道。”
廿廿说着又特地瞟了绵宁一眼,“二阿哥那些日子不在京里,便是九月回京,至今也还不满整月,想来二阿哥也是必定才刚刚知道的,是不是?”
绵宁低垂着头,眉心又蹙了蹙,赶忙跪答,“小额娘说的是,儿子也刚刚知晓。”
廿廿轻叹口气,“二阿哥福晋,那你难道就没想想,星楼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你么?想想那会子二阿哥不在京中,凭她一个官女子的身份,她在这宫里的天地自然唯有这阿哥所儿里的一方院落。二阿哥不在家,这个家里一切事都由你做主,她别说自保,她更是连保护住她孩子的能力都没有啊!”
“二阿哥福晋,便凭方才,你如今明明已经知道了星楼怀着皇孙,况且还当着我和二阿哥的面儿,你便敢那般质问星楼!难道我和二阿哥还猜不到,倘若平时二阿哥不在家中的时候儿,你又是对星楼,乃至对你家中所有人的?”
廿廿说着叹了口气,“你是皇子福晋,你管着家事,驭下是应该的。但是驭下也要分怎么驭下,又如何有你这般不分轻重,任意妄为的?故此我现在越发体谅星楼,她当日不敢告诉你,实在是情理之中!”
廿廿又看一眼绵宁,“还有二阿哥,他又为何几次三番地叫你跪下!二阿哥福晋啊,是你该好自检点才是!”
绵宁终于承受不住了,猛地一把抓住了舒舒的手背,咬着牙沉声道,“我叫你跪下,你听没听见!”
舒舒一声哽咽,虽然眼中还有不甘,可是在廿廿与绵宁两人的压力之下,膝弯终究还是一软,缓缓跪在了地上。
廿廿便又是轻叹一声,“…二阿哥福晋,瞧你这模样儿,我现下都忍不住担心一事。便凭你这驭下的本事,实则你家里哪儿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你的眼睛去?不管是女子、太监,还是给你们家当值的太医,他们敢当真瞒着你去么?”
“我担心,你实则早就知道星楼已经有喜了,可是你故意瞒着外头,不叫皇上、我和二阿哥知道。我便想着,倘若哪一天趁着二阿哥还没回京的当儿,星楼不小心摔了个跟头,还是饮食有什么不妥当的,让这个还没成形儿的孩子忽然就没了…那是不是才正中了你的下怀,叫你称心如意了去啊?!”
舒舒惊得双眼圆睁,“…皇后额娘,媳妇没有!”
廿廿却有些疲惫地摆摆手,“罢了,有还是没有,既然有你阿哥爷在这儿,我便不问了。总归眼下星楼和孩子什么都好,这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这百日以来,你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你为何故意隐瞒,不叫皇上、我和二阿哥知道…这内里的缘由,还是叫你阿哥爷亲自问你吧。你们夫妻两个,本该同心同德,那你对我没法儿说的话,便总该开诚布公与你阿哥爷说。”
“你不想叫我知道,那我就也不听了,总归二阿哥啊,这事儿是你的家事,你自己看着办。你只记着你今儿在我眼前说的话,我便也瞧着你日后又是如何对星楼的…这便也就是了。”
廿廿说着站起身来,“说了这一起子话,我也没想到竟叫我心下这么累。好了,我便回去了,得好好歇一会子。”
见廿廿起身,外间的諴妃和吉嫔便也都跟着站起身来。
吉嫔盯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舒舒,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小时候儿倒听说过外头民间的故事,说有些家里啊,那大老婆治下严,不准家里的小妾生养的。倘若还是有小妾有了喜,她就趁着男人外出不在家的当儿,用尽了法子将那孩子给折腾下来。”
“有她这样的手段,那小妾为了活命,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生生咽下那苦楚去。亏那男人自己还纳闷儿,就凭自家妻妾好几个,怎么十几年来,竟然从无所出的?”
吉嫔刻意顿了一顿,“…倒惹得他街坊邻居的,都以为这男人自己有什么隐疾,才没本事叫家里的女人怀上孩子呢。”
绵宁额角的青筋再度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
廿廿看了一眼,便已是抬步向外走去,“咱们走吧,叫他们小夫妻自己说这些事儿。总归二阿哥心下有准儿,便全交给二阿哥自己处置就是。”
三人一同回宫里去,廿廿坐在肩舆上,微微有些出神。
吉嫔的肩舆赶上来,微错后一步,吉嫔便含笑悄声道,“…皇后娘娘可真是护着星楼,这是要为星楼除了二阿哥福晋去。”
廿廿冷冷一哂,“有她在,星楼的日子又如何能好过?便是二阿哥应承了我去,可是便凭这几年的实际,二阿哥分明对星楼的看顾全然不是他嘴上说过的那样儿。我便是想信二阿哥,可我也终究放不下心去,唯有如此,才能叫星楼母子平安。”
吉嫔看一眼廿廿的侧颜,也是忍不住悄然叹了口气。
当年皇后娘娘还是阿哥爷的侧福晋的时候儿,在撷芳殿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是亲眼看过来的。便是当日皇后娘娘怀着七公主的时候儿,皇后娘娘那时候儿还是侧福晋呢,都艰难成那样儿…就更何况星楼只是个官女子呀,又是个柔软的性子,自然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吉嫔明白,皇后娘娘一方面是因为心疼星楼,另外何尝不是也回想起了她自己曾经的过往去,故此今儿才对二阿哥福晋这般狠下了心来。
——这么多年来,便是二阿哥福晋做了那么些错事儿,皇后娘娘便是再恼恨,却也一切都大度地宽容下来了。今儿却是不肯再宽纵,已然有非要除掉二阿哥福晋的狠头儿去了。
“不过…皇后娘娘终究还是将这一切都交给了二阿哥自己处置去。我倒瞧着二阿哥他,会有他自己的算盘。”
廿廿淡淡笑笑,“福晋是他自己的,他自是该有他自己的算盘。若是他愿意替舒舒将这些都扛下来,那是他爷们儿,那咱们还又有什么好说的去?”
吉嫔想了想,便也都想通了,不由得缓缓勾起唇角来。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回端的看咱们二阿哥是不是这般薄情的人了。”
五日后,本是该舒舒来给廿廿请安的日子,可是舒舒却没来。撷芳殿送来信儿说,二阿哥福晋又病了。
廿廿“哦”了一声儿,哪儿有半点惊讶呢。
“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儿凉了,寒暖交替之间,叫人全无防备,病了也是自然。”
廿廿想了想,吩咐四喜说,“交代撷芳殿来的人,就说原本我该赏下些药材去给二阿哥福晋养身子骨儿。可是呢如今咱们这边儿药房里的药材,都得紧着星楼和皇孙先用,故此近来多是些保胎的药材,对于治疗风寒的倒是没什么了。故此便问候二阿哥福晋一声儿吧,以后等换了新的药材,再赏给她也不迟。”
四喜抿嘴一笑,忙道,“嗻,奴才这就去交代。”
四喜刚出去,五魁随后就跟着进来,一脸诡秘的笑。
廿廿瞟他一眼,“又得了什么了,竟这一脸的鬼道去?”
五魁跪倒了还忍不住嘿嘿地乐,“…回主子,方才奴才出去溜达去,听见了个笑话儿。原来这老满洲家儿的,还有将清话给说荒腔走板了的。”
廿廿挑挑眉,“你又是到御前溜达去了吧?”
能说出这事儿的,八成又是到皇上跟前引见的王公或者是大臣。
原本能引见到皇上跟前的,都是好事儿,证明机会来了——或者是那个王公爵位空出来了,皇上要亲眼看一看这一家子的子弟,里头有哪个值得造就的,就把爵位给了谁去承袭去;
又或者是哪个官职上有了缺,各部推荐上一些人选来,皇上要召见他们,当面奏对,好决定由谁来得这个差事。
按说这样的机会,那自然该好好儿把握,可偏偏就是总有人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露出马脚来——按着大清的规矩,但凡旗人的王公和官员,到皇上跟前奏对,是要说清话的。可偏就是有好些人已经不大会说清话了,这便总能惹得历代天子恼怒了,将这好好儿的机会给放跑了不说,更可能皇上们一起之下还得给这个人选格外的惩处了去。
这样的“笑话儿”,从康熙朝、雍正朝、乾隆朝,一直到现在,一直都不断。
皇上跟前的总管九思是五魁的师父兼干爹,故此这样的事儿听得可多,这便五魁到御前溜达的时候儿,总能听见这样的事儿去。
五魁嘿嘿地乐,“若是往日,如果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奴才可不敢到主子跟前来说嘴来…”
这样的事儿终究太常见了,他还拿到皇后主子跟前来说,这不是闲的么?
廿廿便听出些味道来了,“怎么,这回又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