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子三卫的人来说,永远不用回三卫,不仅仅是开革这么简单。他们本就是勋贵之后,入太子三卫是为了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刷脸,这样等新皇登基之后,念及这份旧情,能有一个好前程。
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被太子赶出三卫。等同于是得罪了未来的天子,还有好日子过吗?只要是脑子没进水,都知道怎么选。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三卫不会背叛的原因,他们的前途命运,与太子结合得太过于紧密,已经分不开了。李牧的虎符,对他们来说,未必绝对好使。
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李承乾非常满意,点了点头,道:“建功立业就在今晚,齐州城破之后,诸位的功劳、赏赐,半分也不会少。”顿了顿,李承乾又想起了李牧,补充道:“最先入城者,本宫赏——”
李承乾本来想赏钱,但是话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钱。东宫有钱,但那个钱,他不能支配,而是东宫的属官们支配,否则他之前也不会想着找李牧要钱花了。
他现在手里头满打满算的‘零用钱’,不过几十贯钱而已。这还是他之前在做城管的时候发的薪水,他没舍得花掉,保存起来的。但既然是保存起来的,他也没打算花。即便这些钱他都拿出来,那也是杯水车薪。能在太子三卫里头混的人,没有一个是家境不好的,要是谈钱,他们谁都比李承乾宽绰。
“——赏金牌一枚,以记功勋!”
听到‘金牌’二字,众人登时欢呼了起来。
众人所金牌说得不是后世的金牌,而是代表着一定效力的那种金牌。他代表着太子的一个承诺,虽没有明说,但在太子三卫的心里,如果能得到这个金牌,便如同在太子心里挂上了号,来日太子登基,他们必能被优先提拔。
加入太子三卫,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气势如虹。
“人衔草,马衔枚,悄无声息摸到城门洞,只听一声锣响,咱们一齐发动,明白了么?”
李承乾怕李牧发觉,对三卫做最终的嘱咐。众将点头表示听懂,李承乾一挥手,率众出了军帐。
一千五百名三卫军士,悄声离开营地。旁边折冲府营地上的军士看见了,也没人敢站出来问一句。那可是太子三卫啊,与他们这些地方上的折冲府兵士,地位相差太过于悬殊,基本上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就这样,李牧的一个疏忽,李承乾就带着太子三卫的一千五百人去攻城了。
结果可想而知。
李牧是凌晨发现的三卫不见,他刚要睡下,忽然心中焦躁不安,惦记着李承乾,便踱步出门想要看看,这一看不要紧,魂儿都要吓没了。李承乾不在屋里,摸了摸床板,没有丝毫的热气,显然已经走了多时。
李牧狂奔出去,发现三卫的营地空无一人时。瞬间就明白,李承乾去做什么了。他来不及责怪任何人,传令拔营,着急火燎地便往齐州方向追。
但是已经太晚了,当他赶到齐州城下的时候。看到的是陷入重围的三卫,李牧赶紧下令大军掩杀过去,齐州兵马看到朝廷这边人多势众,不敢硬扛,撇下李承乾和三卫,潮水般退了回去。
李牧命人把三卫残兵带回,退兵二里安营扎寨。
天色阴沉,已过晌午,不宜再战,第一日便就此偃旗息鼓了。
军帐之内,李牧看着跪在地上的三卫将领,面色阴沉如水。
三卫将领,也都知道自己犯下了死罪,一个个跪得笔直,不敢抬头看李牧的眼睛。李承乾站在旁边,少年的脸上,满是不服气,又满是羞愧。
这一路上没有看到齐州叛贼的任何准备,加之李承乾对李佑的刻板印象,让他起了轻视之心。竟然错觉地以为仅靠自己的三卫一千五百人,就能够攻下齐州城。
他忘了,就算李佑再怎么荒唐,手底下的人才再怎么不靠谱。他也是坐拥一州之地,这一州的钱粮,养出来的兵,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被一千五百人正面击败了,那得是多弱鸡?
还有,他也高估了太子三卫的战斗力。
与折冲府的老兵、屯卫的兵油子不同的是,太子三卫都是一些生瓜蛋子。他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也不知道仗怎么打。关于战争的一切,他们都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加上李承乾这个不靠谱的指挥者,能打赢了就出鬼了。
不过,到底是平时的操练没有落下,也没有白费。被数倍于己方的兵力围攻,尚能坚持到李牧赶到,而且死伤也不算太多,这份顽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李牧看着眼前这些人,着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若是普通将领,普通兵士,非常简单,违背军令者,枭首示众。但李承乾毕竟不是普通将领,太子三卫也不是普通将士。他想公事公办,是绝对不可行的。
可是若不处置,这些人又实实在在的违反了军规。
“你们几个,为何擅自离营?”李牧看向几个三卫将领,缓缓说道。
必须有人承担责任,这人还不能是李承乾。李牧这么说,完全就是避重就轻。只要这几个将领承认,是他们擅自离营。那么便可把错归在他们身上,李牧也不会杀了他们。只是他们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也不算是什么不公平,因为以他们违背了军令,在军中,违背军令就算是处死也活该。李牧只终结他们的前途,已经算是宽仁了。
李牧的意思,几个将领也明白。
擅自离营,违背军令,两条罪名,随便哪个都够一死了。他们不是不明白,只是想着如果能攻下齐州,功劳便会把这罪名顶了,谁想得到,竟然险些阴沟翻船?如果方才李牧带兵来晚一些,抵挡不住齐州兵了,导致李承乾被俘虏。他们不但自己的小命不保,家眷的性命,也断然是保不住了。
几个人一阵后怕,后悔不已。听到李牧的话之后,明知这样有为太子开脱的意思,他们也都认了,叩首道:“侯爷,我等知罪。”
“你们既然知罪了,也没什么好说。”李牧拿过檀木盒子,打开,取出虎符,道:“本侯就判你们——”
“大将军!”李承乾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一切都是我的主意,罪责也该我领。他们是奉我的命令行事,又死伤了那么多人,请放过他们,不要责罚他们。”
“你领?”
李牧冷笑一声,道:“你能领什么罪?你是太子,便有特权么?”
李牧逼近李承乾,盯住他的眼睛,厉声道:“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一时兴起,今天死了多少人?三百五十二人!他们都是有爹娘,有妻子,有儿女的活生生的人!他们本可以不死,但是因为你的决断,他们现在死了。你领罪?你怎么领?”
李牧抓起龙泉剑丢在地上,道:“来,不是想领罪吗?尚方宝剑在此,你领罪吧!”
李承乾被李牧骂得浑浑噩噩,他恍惚地蹲下来,伸手去捡地上的龙泉剑。众将见状,急忙抱住李承乾,阻止他做傻事。
“负担不起责任,就不要说什么领罪的话!”李牧讥讽了一句,抓起虎符,喊道:“来人,本侯现在褫夺李鱼大军先锋职权,把他羁押起来,待本侯禀告陛下,让陛下来定夺。其余人等,皆重责二十鞭,开革出太子三卫,永世不得再录用。”
没人敢提出异议,李牧沉默了一下,又道:“至于死去的人,我会奏明陛下,从优抚恤的。”
李承乾泪流满面:“谢谢你,大哥。”
“少跟我这儿套近乎,来人,羁押起来!”李牧叫人把李承乾抓了起来,丢进了一个单独的军帐。四周启用了十六个军士无死角的看守,这下李承乾想要逃走,可比登天还难了。
该关的关,该打的打。李牧心中的不安,仍然一丝也没少。
来到齐州城外,李牧发现,他之前想的,和眼前看到的现实,还是有一定的偏差的,而且偏差还不小。
李佑并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看眼前这座齐州城。城墙已经加固了,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拔高了一丈多。现在从下面往上攒射,普通军士,很难把弓箭射到城垛子上去了。
城墙的侧边,也做了新的设计。城墙外侧,重新做了加固,斜面非常的陡峭,根本无从攀爬。
护城河也加宽了,至少奔马是跨越不过去了。李牧没靠近前,但也能猜到,既然拓宽了护城河,也必定是加深了。
种种迹象表明,李佑的这次造反,没有想象中那么不靠谱。他还是做了一些准备的,就眼前这个城池而言,如果他真的龟缩不出。一时半会李牧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除非他把大炮造出来,把城墙轰了。否则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让手底下的兵用命堆了。
李牧可不想那么干,他想要稳一稳,看看能不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更主要的是,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想明白。
齐州城的城墙,加固得如此有章法,实在是不像李佑手底下这个戏班子能搞出来的事情。如果他们有这两下子,也不至于去村里拉壮丁,说那种过家家的话了。
应该是有另一股势力,帮助李佑修的城墙。或者说,是这一股势力,推波助澜,给了李佑底气,李佑才会头脑一热选择造反。
天底下能有这个念头,并且有能力付诸行动的,还能有谁?
“卢夫人,看来很快就要见面了。”
李牧喃喃自语,话音未落,帐外校尉高声道:“禀告侯爷,有人送来书信。”
“进来。”
校尉进入帐中,把信交给李牧,随后出去。李牧把信拆开,淡淡兰花香味弥漫,不用鼻子他都能闻得出来,这是他的凤求凰出售的香水,没有落款,但是李牧清楚,写信之人,必是卢夫人无疑。
李牧沉默着把信看完,拿出火折子,把信烧掉了。
其实不烧也没什么,信里写的内容,与眼前的事情,半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一些家常,说王鸥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姐妹一场,她乐见于王鸥过得好,肯定会极力帮衬成全。苗疆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对李牧的手段佩服不已,她果然是没有看错人,李牧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人才,诸如此类,说了一大堆。
通篇没有一个字,谈到了眼下的局面。但越是如此,李牧越觉得不安。
如果只是为了聊这些有的没的,为什么要在自己兵临城下的时候,送来这封信?既然送信,又不明说,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是想表示自己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么?可是眼前的齐州城,很明显没有主动进攻的能力,守是能守一阵,但就算李牧不打,最多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情——
忽然,李牧想到了一件事,粮食!
之前洛阳不翼而飞的那批粮食,此时应该就是在齐州城里了。如果加上这批粮食,齐州城应当能够坚持半年。
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半年,又能如何?
它们还是没有反攻的能力啊,这次造反,注定是没有成功的机会的啊。
除非,他们还有杀手锏。
无孔不入的继嗣堂?它到底还有什么底牌?或者说,他们在等什么契机,这个契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李牧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牧一直想到了天黑,也没有理出头绪。索性不想了,把今天的事情,写成一个小纸条,放了一只鸽子回去,报告给李世民了。最好让李世民下一道旨意,让太子三卫护送李承乾回去,否则等这边真的打起来,他可不敢保证李承乾什么事情都没有。
即便出事的可能性极低,但万一出现万一呢?
敌人的情况尚不明朗,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此时,齐州城墙上,一个披着斗篷的妇人,正迎着猎猎的风,眺望远处的唐军大营。距离这么远,又是黑天,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还是站在这看着,仿佛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