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在座众人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中队长赵小栓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诧,然后又迅速从惊诧变成了羞愧和委屈,“我,我当时,当时是上了王爷的当,不是,不是故意要给他们带路,过,过后,我一直努力想找到你们,努力想给你们报仇。”
“报仇,。”赵天龙大声冷笑,“你怎么报仇,你杀了右旗的老王爷,还是行刺了李守信,师父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沒想到最后却死在了你手里。”
“不是,不是,你冤枉我,你不能冤枉我,我不是要出卖师父,我……”中队长赵小栓以手掩面,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跟我打赌说谁的枪法也比不过他,我不想丢了师父的脸,所以……”
“所以你就带着他们去抓师父和我们,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放火把整座山都烧成了白地,所以你几成了王府的贵宾,每天好吃好喝,还能有零花钱拿,。”赵天龙食指如刀,直戳中队长赵小栓的脑门,
赵小栓被戳得接连后退,一不留神绊在了酒坛子上,仰面栽倒,顾不得擦身上的酒水,他迅速翻身跪坐起來,用膝盖挪着向赵天龙身前蹭,“大哥,你听我说,听我说啊,我真的沒有拿王爷的好处,我被他关在……”
赵天龙厌恶地抬起腿,将其再度踹翻于地,“别叫我大哥,我赵天龙认不起你这种兄弟,你要是真的是个男人,就到地下亲自跟师父解释去,他的坟就在当年教你骑马的地方,你去了一眼就能看到。”
“我,我…….”赵小栓双手捂脸,泣不成声,他现在是喇嘛沟游击队的顶梁柱,肯定不能到师父的坟前去自杀谢罪,可如果不给赵天龙一个交待的话,以他记忆中对方的姓子,兄弟两个必将反目成仇,弄不好,对方会找个时机直接用枪解决了自己,
“孬种,沒勇气了是不,,十三条人命,师父他们十三条人命,难道就比不上你小栓子一条命金贵,。”赵天龙上前几步,抬脚对着赵小栓的大腿猛踹,“既然你沒种对自己开枪,我帮你动手,我帮你,不准躲,不准躲,有把枪拔出來,赶紧拔枪给我拔……”.
“入云龙。”游击队长王洪终于做出了反应,用力拍了下桌案,长身而起,“你想干什么,,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你当老子是泥捏的么,。”
“龙哥,龙哥消消火,消消火。”周黑炭和张松龄两个也赶紧跳起來,一左一右死死架住赵天龙,“有什么话咱们坐下來慢慢说,这是洪爷的游击队,你得给他留点儿面子。”
“我想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他都干过些什么事情,。”赵天龙抬起通红的眼睛,望着游击队长王洪大声咆哮,“你问问他,他有沒有脸继续活在世上,他该不该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
“大队长。”缓过一口气來的中队长赵小栓,抱着脑袋放声嚎啕,“是我对不起小龙哥,是我对不起师父,是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谁是谁非,以后咱们慢慢再说。”明知道其中必有一段隐情,游击队长王洪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一管到底,“你现在是我游击队的中队长,谁也沒资格在我面前对你动手。”
转过头,他又对赵天龙大声说道,“入云龙,我的话撂到这儿了,赵小栓是我的人,只要他在游击队一天,我王洪就替他扛一天,你要是想找他麻烦的话,就直接冲着我來,无论是枪是刀,我都接着,绝不拿人多欺负你们人少。”
“你,你敢。”赵天龙死死盯着王洪的眼睛,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后者毫不畏惧地用眼睛跟他对视,矮小的身体坚若磐石,
其他游击队员们也纷纷围拢了过來,有人上前扶住了满身泥浆的赵小栓,有人则对赵天龙怒目而视,周黑炭不想令冲突继续扩大,赶紧出头替双方打圆场,“龙哥,龙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洪爷对咱们可是有救命之恩,咱们不能当着他的面收拾他的弟兄。”
“洪爷,洪爷,您老也别生气,龙哥已经连续好几天沒睡觉了,酒力上头,酒力上头。”
“黑子说得对,今天的确不是翻旧账的时候。”站在赵天龙身边,张松龄能清晰感受着后者胸膛里岩浆般的愤怒,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让今天的冲突到此为止,“龙哥,你喝得太多了,咱们先下去醒醒酒,然后再跟洪爷把事情掰扯明白,相信以他老人家的为人,肯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也不知道他和周黑炭两个的哪一句话起了作用,赵天龙喘息了片刻,终于主动把目光从王洪脸上挪开,“今天的事情得罪了,但赵某绝非酒后撒疯。”
转过头,他又迅速将目光扫向中队长赵小栓,“你不配姓赵,不配。”
说罢,推开周黑炭和张松龄两个,扬长而去,
“龙哥,龙哥。”周黑炭怕赵天龙再惹出更大祸事來,赶紧拔腿追上,张松龄比他稍微沉稳一些,冲着王洪等人拱了拱手,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情对不住了,我会尽快让龙哥给大伙一个解释,王队长,吕队长,感谢款待,我等就此告辞。”
撂下几句场面话之后,他也分开人群,快步去追赶赵天龙,才追了几步,却看见对方推开周黑炭,雄赳赳地走了回來,远远地冲着王洪等人抱了下拳,大声道:“洪爷,答应过你的事情,赵某肯定会做到,这几天,我们兄弟几个就在山下找个人家借宿,等你做好了准备,立刻就可以出发。”
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游击队长王洪也沒心思继续挽留对方喝酒,按江湖礼节拱了拱手,大声回应,“多谢龙哥仗义,我这就着手准备给斯琴女士的生曰贺礼,大周,帮我送龙哥他们下山,顺便请老哈斯给他们安排个毡包。”
“哎,,。”大周很不情愿地答应一声,快步追上赵天龙,后者咬着牙犹豫了片刻,想提醒王洪几件事,却最终沒有说出來,肚子里的所有忠告都化作了一声长叹,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去远,游击队长王洪挥了下手,意兴阑珊,“都站着干什么,继续喝酒吃饭,羊肉这么贵,谁也不准糟践了。”
“早就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哪还有肉啊。”副队长吕风摇了摇头,用俏皮话调节气氛,“要不咱们今天就浪费一点儿,到山下再买两头去,。”
“对啊,对啊,这么点儿肉,连塞牙缝都不够。”其他几个干部们纷纷笑着附和,**十名大小伙子,只有两头羊可分,摊到每个人头上能有几两,况且其中一头还要留出來招待入云龙这些贵客,根本分不到大伙的嘴里,
“滚,还过不过曰子了,,现在花钱买肉,冬天咱们喝西北风活着,。”游击队长王洪竖起眼睛,冲着大伙笑骂,“谁想多吃肉,就咬自己腮帮子,保证比羊肉还细嫩,老胡,这桌剩下那半头羊收了,咱们晚上吃羊汤荞面片儿。”
“嘢。”游击队员们咧了下嘴,悻然散开,王洪就着桌子上的新鲜蔬菜啃了两个糜子面儿窝头,又喝了一碗游击队自己酿的野果子酒,心满意足地拍了下隆起來的肚子,迈着四方步回房间休息,
副队长吕风向几个主要干部使了个眼色,也慢慢地走向了后院,其他几名干部互相看了看,各自找机会跟上,中队长赵小栓低头耷拉着脑袋走了队伍最后,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揉眼睛,泪水像春天的溪流般淌个不断,
待大伙都进了后院小会议室,游击队长王洪收起笑容,低声追问:“栓子,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天龙跟你早就认识,他为什么不准你姓赵,。”
“我跟他其实都不姓赵,我们是随的我师父的姓,我,我跟他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中队长赵小栓蹲在地上,双肩不断抽动,“师父跟嘎哒梅林是安达,嘎达梅林起义时,就带着我们去投奔他,后來嘎哒梅林被达尔罕王爷出卖,惨死在新开河畔,师父就带着我们和几个起义军的遗孤,到处躲避追兵……”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一直象座山一样压在心窝子上,今天被赵天龙给揭了老底,痛苦之余,反而感觉了几分轻松,因此,不用大队长多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全给说了出來,
“当时右旗的老王爷还活着,他跟我师父有交情,就对师父和我们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但是李守信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师父领养的是嘎达梅林的儿子,就派兵到右旗,要求老王爷配合他斩草除根,碰巧我偷偷跑下山來玩,被李守信的部下给捉到了,他们先是狠狠地打我,让我给他们带路,后來看到我不肯屈服,就使了个诡计,找个人來跟我比枪法,说如果我打得比他们准,就放过师父…….”
结果,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自然输给了一群心怀叵测的成年人,一群心怀叵测的成年人则宣称,草原上沒有比他们更好的猎手,即便嘎达梅林亲自來了都不行,孩子争强好胜,便骑马回家找自己最崇拜的大哥帮忙出头,人沒等进山,李守信和王爷已经带着骑兵追了上來,
沒有人愿意跟神枪手在山林中周旋,于是,一把大火烧毁了整座山林,一把大火烧红了整个天空,
那跳跃的火焰印在了赵小栓的记忆里,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