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DAY(注1:X-DAY原是军事用语,意指「作战预定日」;现今延伸其义为有灾难爆发或不好的事情发生之日。)隔天清晨。
我在6点醒来。即使昨晚睡前我关掉了设定平日起床时间的闹钟,即使我几乎没睡、严重睡眠不足,但是身体还是自动清醒了,这真是讨厌的习惯。
我再度用棉被包住自己,我打算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
楼梯口响起的声音和大门的关门声,应该是老姐吧。现在是她在附近晨跑的时间,昨天之前我都是和老姐一起晨跑,不过因为我没有老姐那样的速度,因此我会在途中转换成自己的步调。
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只是,没想到到7点前的这一个小时竟让我感觉意外地漫长。
高岛家的早餐和往常一样,除了我的头发没有因为练习后的淋浴而留下一些湿气之外。
瞳姐来回地看着我跟老姐。
「今天的沙拉如何?我有试着加入昨天买到的紫洋葱喔。」
「很好吃呢,瞳姐。」
老姐立刻回应道。
高岛教练与我们姐妹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才得以解开前些日子的误会,在那之后,温馨的高岛家与精致的料理才总算重拾原貌。
「嗯,我也觉得很好吃。」
我也回答了相同的感想。
「这样啊,太好了。」
只见瞳姐拍着手,十分高兴的样子,不只是我,就连老姐在这方面也都是很老实的,尤其新菜色的挑战常常是得不到好评价。
「你都不问我吗?」
完全不受太太关心、神情寂寞的老公现在出现的就是这种光景。
「没什么好问的,你吃什么不都一样吗?」
「怎么这样」
只有身为大骚动元凶的高岛教练,到现在仍得受瞳姐的白眼,要恢复以前热情如火的关系大概还得再花一点时间吧。
虽然瞳姐还不至于只给教练空盘子,或是端出和我们姐妹完全不同的菜色,但是瞳姐在教练土司里加的辣椒酱,似乎有比往常多了一些。
啊那似乎是昨天早上的事。我最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并且我也自嘲着这样的自己,心中短暂的安逸转眼间烟消云散。
我得知来梦入侵的消息是昨天早餐后的事,而一晚过后,那些就再也和我毫无关联了。
昨晚扬言再也不练滑冰的我直接回到高岛家,草草洗完澡后便逃到自己二楼的房间,虽然高岛教练不断地安慰我,但是我完全听不进去。
而我的想法,教练应该也全都明白。
※※※※※
我告诉在上学途中遇到的朋友自己身体不舒服,今天不去上学,随后我便转身往回走。
今天就试着跷课吧。脑袋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是大约10秒之前的事,而当朋友们跟我说话时,这个想法已经变成了无可动摇的决定。
虽然我算不上是什么优等生,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旷课过,而现在的我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拨手机向学校联络,应该不会穿帮吧。
可以的话,请尽量由高岛先生或令姐亲自打电话,或是请他们写承诺书,其实原本是不能让你这样请假的
面对级任导师理所当然的反应,我这么回答道:
「如果有需要的话,老师可以联络我姐姐。」
这种时候,只要利用世人对老姐的印象就行了如果跟她确认妹妹是否缺席,不知道会被那恶名昭彰的樱野鹤纱怎么样冷嘲热讽一般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吧。
而且,或许是因为没有和父母同住的关系,我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常被别人当做大人看待,如此累积起来的信任当然要善加利用虽然就我昨天的举动来看,根本连大人的边都沾不上。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难得跷了课,去远一点的地方也没关系,可以的话,最好去游乐园之类的地方。这样的话,东京珠宝乐园应该算是第一优先顺位吧。
「不对」
更接近现实的思考立刻扫去我心中微微奔放的心情。
既然我以名人妹妹的身份被电视及周刊媒体频繁报道,那么应该也有不少人认得出我的长相,如果在人群当中
独家消息!地点就在东京珠宝乐园,本周刊记者偶然目击樱野鹤纱的妹妹樱野洋子(12岁)!嗯~~她还是一样可爱!可是等一下、今天是星期二,而且还是上午呢!真奇怪,她不用上学吗?
看见记者突然在眼前出现,洋子妹妹手中的爆米花差点掉落地上,面对记者再三的质疑,她给了今天学校是创校纪念日的答覆。
可是,我们向她所就读的小学查证,校方却表示并无此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洋子妹妹,难道说
太可怕了。
既然有这种风险,就得取消前往游乐园的计划,我可不打算连人生都赔掉。
我走在路上,突然看见一栋被绿色群木围绕、外观精美的白色建筑,那是最近刚开张不久的大型书店白城书局。
那栋建筑楼高5层,地下2层。说到这家书局的特征,首先联想到的就是仿欧洲城堡风格的外观,不过除此之外,这家店的另一项特色就是在顶楼5楼的位置设有内装奢华的阅览室,并且仅开放给当日在白城书局购物金额超过两千日币的顾客进入。
我脑袋里浮现出在这里买参考书,然后在阅览室里念书的计划
「也只能这样了吧。」
我干脆地下了决定,失去滑冰后课业的比重也瞬间增加,毕竟我好歹也是个考生。
虽然放弃滑冰,但是我却没有想像中自由,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我可以用参考书当枕头,任意地睡大头觉吧,既然这样,我最好选择一本看起来比较有弹性的参考书。
总之,先试着努力念点书再说吧。
※※※※※
虽然我是和往常一样的时间回到家,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责备我。
放学后立刻前往滑冰场已经成为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习惯,因此这段时间我光是做不同的事,就会明显地感到不对劲。话说回来,我从待在白城书局的阅览室开始,就隐约察觉到自己难以保持平常心。
「洋子你回来啦。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
面对瞳姐和往常一样亲切的态度,我只是极为简短地回答她的询问;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
我可以吃嘛
在运动选手当中,花式滑冰选手特别需要费心注意自己身体的状况及体重方面的管理,自从我来到高岛家之后,真正百分之百让食欲满足的经验实在没多少次。
但是现在已经没差了。
「我还是吃点东西好了。」
在瞳姐以新婚妻子的身份来到高岛家之前,我们便是以主要是高岛教练、偶尔是老姐、有时则是我这样的方式来轮流准备餐点,因此在做菜方面我大多能够自理,不过现在的我只是单纯想吃东西而已,我要连原本学校午餐没吃的份也吃回来。
「你、你怎么?」
「什么?」
我嘴里塞着法国面包转过头去,看见瞳姐倒吸一口气的模样,瞳姐似乎临时想起了某个要紧的问题。
「没事。」
瞳姐脑袋里所浮现的东西,恐怕也是高岛家的注意事项之一。
切勿接近突然失控的樱野鹤纱!
也许我在最无可救药的部分被当成和老姐一样了,但是,我除了吃之外也别无选择,这也是为了稍稍填补我心里多出的空洞。
我打开冰箱,见什么就拿什么,虽然从饮食均衡的观点上来看,我拿的东西比较偏肉类,但是蔬菜及水果类的食物也同样被我接二连三地塞入胃袋里。至少能确定的是,我吃进的这些东西对身材娇小的我来说,明显是过多了。
感觉好像在发泄正确来说,我在大肆狂吃一番后,便洗耳恭听好用过的盘子回到我位在2楼的房间,然而,后悔的感觉却大幅削弱了食物所带来的幸福感,对食物总是用心处理的瞳姐看见我没有好好料理食物就大吃大喝的样子,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加上才刚产生的严重疑问,更加深了自我厌恶的想法。
我开始思考起不再练滑冰的我待在高岛家的意义
我之所以能住在这么豪华的房子里,练习相当昂贵的花式滑冰,都是因为身为登山家的母亲樱野魅衣将我托付给高岛教练的关系,当然,这也花费了相当庞大的金钱。
老姐在5岁时被高岛教练发掘出她的滑冰天分,于是她离开了因工作无法搬离当地的双亲,独自一人前来东京。
相对地,我不过是靠着老姐的关系才来到这里的。
我抛弃许多人对我的恩惠,真的还有理由能够继续留在这里吗?
如果你想滑的话,随时都能过来
昨晚高岛教练这么对我说,但是我不是笨蛋也不是小鬼了,都到了这种时候,要我回头说想滑冰是不可能的。
我一直在烦恼、一直在痛苦着。
而那样的我,最后则因为神尾来梦的拜访被迫面对无可辩驳的现实那就是滑冰对樱野洋子来说太过困难的现实。
没办法,不行的东西就是不行,该放手的时候就该懂得放手,这也是很重要的,又没有人规定人生只有滑冰。
「唉」
我对着墙壁发出自嘲的叹息,无论我找再多理由,终究只是强迫自己接受现实的口号及场面话而已。
我试着把一切矫饰及自怜抛弃,可是,如果直接把我此刻的心情和想法不加修饰地表达出来的话,就是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无意义的存在了!
我的脸上露出苦笑。
如果不是花式滑冰,我还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
「洋子,你怎么啦?」
「咦?我怎么了吗?」
我抬起头,发现和我交情不错的两个朋友正一脸讶异地看着我。
「最近洋子常发呆呢。」
「就是说呀,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我有乖乖地来上学,但是直到今天早上,我始终无法从昨天陷入的深渊里爬出来。
「抱歉、抱歉,没什么事啦。」
「最近练习很紧凑吗?」
「不会呀,并没有。」
我迟早都必须说出来的我光是想到这点,心情就十分沉重。
「对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的两个朋友带着略显不安的神情互望了一眼。
「我们是在说志愿学校啦,都没人跟你提过吗?」
「像鹤纱或者是你老妈。」
一个是世界知名的滑冰选手,一个是跨足世界各地的登山家我要念什么学校这种问题,也许她们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真好,我妈可是所谓的教育妈妈呢。」
「我是被老爸盯,更惨。」
我听着两人的对话,努力跟上话题的同时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同班同学几乎都知道我母亲是单亲妈妈,而且还是个登山家,很少有机会和女儿见面。
父亲三年前和母亲离婚后,就立刻与其他对象再婚,此后,别说是母亲,就连我或老姐他也都没来看过。父亲是个家世良好的有钱少爷,同时也是个年轻的企业老板;对那样的父亲来说,母亲的流浪癖似乎让他难以忍受,可是,那样的母亲其实也和父亲一样,是个家世良好的大小姐。
固执的母亲在婚后仍使用原本的姓氏来称呼自己,而我们姐妹也从很早之前就让我们自由选择要使用父亲野村或母方樱野的姓氏,结果正如各位所见,而我们选择樱野的理由,则是因为我和老姐都觉得樱野听起来比较帅气。
随着双亲离异,我们姐妹也正式冠上樱野的姓氏;但是这件事也变成一个契机,导致樱野家与野村家真正彻底断绝关系,母亲同时也与娘家变得疏远,毕竟老妈把女儿摆在外人家里,自己整年待在山中,这也怪不得别人。
你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就行了。
该努力的时候就好好努力一下。
偶尔和母亲见面时,大致上是这种感觉,可是,如果她知道我放弃滑冰的话
「唔!」
刹那间我呼吸变得困难,并感到轻微地头晕目眩,我对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心理状态感到错愕。
平常我总是很期待和母亲见面,我明明一直都在期待才对。
可是,如果如果现在,母亲回来的话怎么办?如果她在我眼前出现的话怎么办?
到时候,我该
「洋子,你还是想念圣杜兰朵吗?」
「我应该不会去那里吧。」
我能够搭上对话真可说是近乎奇迹,要把掉进深渊的自己拉回来,不知耗费了我多大的精神。
「是这样吗?为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啦」
如果继续滑冰的话,已经从那所学校辍学的老姐的阴影将会一直缠着我,但是就算我选择不练也是一样。
为什么你不继续滑冰了呢?这样的问题,我大概得回答好几次吧。
「不过,真的很伤脑筋呢。所谓的大考,说穿了就是和标准战斗嘛。」
「也是和家人的期望战斗。」
听见两个朋友突然莫名成熟的对话,让我不禁想起一件事。
对我来说,我又是在与什么东西战斗呢?
「对了,关于上次那个问题,补习班老师有教我们一个秘诀喔。」
「真的?说来听听吧。」
「我也想知道。」
我立刻跟着说道。总之,现在的我和大家一样都是考生,我肩上的沉重负荷也总算找到了可以卸下的机会。
只是,我觉得我似乎连干劲也一起卸掉了。
似乎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习惯这种感觉。
※※※※※
今天是我离开冰上的第五天。
虽然说是星期六下午,但是秀悟还是跑来当我的家教,从我星期一晚上跑出滑冰场后,这是我第一次再度看到他。
他和往常一样教我功课,直到告一段落后
「你真的再也不滑冰了吗?」
「你少管。」
面对这预期中的质疑,我毫不犹豫地回应,但是,我在这瞬间感受到的压力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就算你这么说」
虽然我还有彻底拒绝谈论此事的选项,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我自己也想说点什么,我希望有人能稍微了解我的心情,而且,我认为尽量发泄心中的怨气,也是扫除对滑冰依依不舍的有效手段。
「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什么不对啦但你自己能接受吗?」
当然可以无法斩钉截铁地这样说正是我的弱点。
「就算不能接受,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嘛。」
而且,我也已经练不下去了。在冰上的我只是个空壳,我完全找不到自己滑冰的意义。
还有比这更空虚的事吗?
「我就老实说吧,你只是因为鹤纱姐照顾来梦,所以在嫉妒吧?」
这种事,谁都知道!
我努力忍住想如此大叫的冲动,但是在这种地方情绪化也没有意义。
「那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你在胡说什么?」
关于这点,我希望有人能够明白,尤其是秀悟。
这真是一种懦弱的情感。
「这种事你正确地说,没有人会懂的。」
有人能明白被拿来和那种老姐比较时,内心是什么感受吗?
「你应该很喜欢对吧?」
「咦?」
我不禁转头看着秀悟的表情,紧接着连忙移开视线。
「很喜欢滑冰。」
「」
我在这数秒当中以高速运转的思考回路,正急忙在高热状态下重新整理自己的想法。
「我想你应该也有很多理由才对。可是,说到底,其实还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吧。」
「就跟你说没那么简单嘛。」
「可是,到最后会碰到的问题,多半还是那个吧。」
我试着等待。我想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在等待能够让我完全接受的东西。
「我会想练花式滑冰是我7岁时候的事。」
「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旋转动作吗?」
我这么补充道但是随即慌张了起来,因为这是以前秀悟跟老姐提起时,我在一旁偷听而记起来的事。
「我有跟你说过吗?」
「我猜的,然后呢?」
只见秀悟摸摸自己的褐发,并把头发在自己中指上绕了几下,这是他偶尔会有的习惯。
「后来我跑到距离自己家最近的水晶花园来,高岛教练也肯定我的资质。只是,我两个老哥都是踢足球的,我老爸又是个笨蛋,所以相当反对。他说这根本不是男人玩的东西。后来高岛教练甚至跑到我家来说服我的家人,而老妈也赞成我的决定,我才总算能练下去。因为我家的经济不像你们那样宽裕,所以我练滑冰给父母带来不小的负担。」
「这我知道。」
「接下来要说的事,连教练和鹤纱姐我都没跟他们提过。」
这个开场白让我有些幸福,我把下巴放在交迭于桌面的手臂上,用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连去学校也常被人说:『一个大男生竟然在练花式滑冰?』尤其女生更常这样说我。可是,我也不是只有玩花式滑冰而已,我在学校也会想踢足球、打棒球,然而我却经常被人排挤。」
「嗯~~」
「就算有些人偶尔让我加入,但只要我稍有失误,就会被人说玩花式滑冰的男人就是怎样怎样的。」
这类的偏见至今仍根深蒂固,不仅在日本如此,连在美国及俄罗斯也是一样,而且除了花式滑冰之外,像芭蕾等运动有时也会有类似的状况。
当然,那种不成熟的情绪发言和我是沾不上边的。
「我四年级的时候有个喜欢的女孩,我鼓起勇气向她告白,结果也是被对方以自己不了解花式滑冰为理由拒绝了。」
虽然是以前的事,但是我仍不禁产生一股安心感,甚至还小声地笑了出来。
「后来又过了一阵子,我们全家到富士五湖去旅行,我在那里和当地一个女孩处得不错。对方是个感觉像温室千金、可爱到不行的女孩,是大我一岁的五年级学生。」
我的笑容有些抽搐,这个花花公子。
「身高也是对方比我高一点嗯,所谓的一见钟情,就是那么一回事吧。那种感觉不知该说是当头棒喝,还是心里头有小鹿乱撞什么的,总之就像是命中注定那样,懂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句话我现在先忍着吧,不要心急。
「后来,那女孩还主动找我去玩滑冰,可不是我找她,是她找我喔!对我来说,那真是求之不得,于是我一直隐瞒自己在练滑冰的事,打算到冰上再让她惊讶一下。不过,我也想到如果我突然秀出花式滑冰的招式,对方可能会却步,所以我就秉持着女士优先的精神,让玲子她先啊、那女孩叫美鹭玲子,名字很好听吧。」
「普通,和我差不多。」
「可是」
秀悟无视我的反应,他此时收起脸上那令人生气的纯真表情,边摇头边叹气道:
「其实我也有料到对方应该挺会滑的,毕竟她家境似乎不错,况且还是对方主动找我。可是,我还是觉得有接受过正式训练的我,技术会远比她好才对,所以我就想趁这个机会教教她。后来到滑冰场一看,虽然是开放给一般顾客使用的时间,客人却很少,我就想这不就正合我意!」
「不要脸。」
「可是,当她在站上冰面的瞬间就突然用怎么想都不像是女孩子会做出的冲刺动作,一口气加速给我看!」
秀悟说话突然激动起来,让我有点傻眼。
「我真是被她的气势吓傻了!我当时还想说她可能是练竞速滑冰的,可是她后来又滑到站在场边的我面前,秀了一招夸张的急停。当冰屑弄得我满脸都是的时候,我就想惨了、答案只有一个了,我那时脸都绿了。而且,玲子身上还穿着衬衫和长裙呢。」
「那似乎真的挺猛的。」
「可是,那种程度我也不是办不到,所以我就秀了一手同样的动作。不过,和人家的急停比起来,我的动作斯文许多,但是她看了还是很高兴,还『好厉害、好厉害』地称赞我,到这里为止都还好。只是,问题就在于她认为我是练冰上曲棍球的,她的脑袋里大概完全没有想过我可能是练花式滑冰的吧。」
我大概能猜到故事会怎么发展了,看样子应该不会是让我感到不快的故事。
「然后,那个滑冰场不但有出借冰上曲棍球的球饼和球棍,连球门都有。而玲子正好就是那个滑冰场少年冰上曲棍球队的王牌球员。」
「和男生一起打?」
「她就是那种会被人说成是女将军的人。」
突然,我注意到一件事,听秀悟说起这件事时,我不但没有感到不快,甚至还觉得有些兴奋。
「人家还问我是打什么位置的,我又不会控球所以就说自己是门将,跟足球的守门员差不多。她听我这么一讲,就问我要不要玩玩西部射击的游戏。」
「西部射击?」
「似乎是那个滑冰场自己发明的名词,简单地说,就是把球饼排成一列,然后把球一个一个朝门将打过来,看会进几球的游戏。」
「然后呢?你玩了吗?」
「玲子滑冰时的动作是很吓人,可是和她拿起球棍时比起来」
看见秀悟扭曲的表情,我不禁笑出声来。
「而且,她身材还很苗条,脸蛋明明也那么可爱」
「有在你心里留下阴影吗?」
「我手上有的护具就只有门将用的手套和球棍,我连头盔都没有耶」
虽然我几乎没看过冰上曲棍球比赛,但是不知为何,我脑海里就是能清楚想像当时的光景。不只是花式滑冰,在冰上运动员当中,偶尔就会出一些脑袋有某根筋不对的人,老姐大概也算其中之一吧?这就是有趣的地方。
但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通通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推说没有护具就拿不出实力来,她也不管。那种力道吓死人的球饼,她也能毫不在乎地朝我脸上招呼。」
「真惨。」
为了不泄漏我那又陷入低迷的精神状态,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开朗点。
「我被修理了一段时间后,她还说要跟我交换位置咧!」
「你会射门吗?」
「我怎么可能会,我不是挥空就是打到莫名其妙的方向去。当然,我也没办法把球打飞起来。结果,我连一球都无法朝球门打去。」
秀悟的表情看来出乎意料地沮丧,虽然是有点像笑话的故事,但是他大概多少还是有些在意吧。
「后来她明显露出怀疑的表情,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说出来了。我坦白说自己是练花式滑冰的,结果」
「被她瞧不起了?」
「没有,她大致上就是表现出『练那个也挺不错』的感觉。」
「那样不是很好吗?」
「还好啦,可是那多半只是客套话,而且我身为男生,那样还真是挺难看的。」
身为男生呀。
就算他在老姐面前像个奴才、是个怎么看都像没主见的男生,在这方面似乎还有些自己的执着。
「那时候实在不是可以让我秀一招跳跃的气氛,她也没要求我那么做。」
「结果呢?你最后和玲子怎样了?」
「结果就只是那样而已,我只能在自尊心荡然无存的状态下回到我住的小屋。我那时真想在富士五湖中随便找一个湖跳下去。」
听他这么说,我稍微安心了点,他们该不会现在还?这种可能性也只有在脑中闪过一下而已。
「不过,搞不好再过一阵子,她会变成女子冰上曲棍球的偶像选手也说不定。冰上的断头射手、男性杀手、美鹭玲子。毕竟她外表那么可爱,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喔~~」
「总之,我就这样连续失恋了两次,结果我就开始讨厌花式滑冰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他是为了什么才说这些事,这些并不是事不关己的事。
「结果,我有段时间都没有去水晶花园。」
「对、我也记得,大概有6天」
我又说出暗中注意他的事了。
我连忙别过头,避开秀悟的视线结果这似乎让他更加起疑。
「你怎么会记得那种事?」
「我和你不一样,人家记忆力好嘛。」
「说谎。」
被他那样一讲,我也很难蒙混下去。
「大概是因为平常不太会生病的你没有来练习,所以我的印象才特别深刻吧。而且我小时候,不是偶尔会去记一些没什么意义的数字吗?」
我注意自己不要说得太匆忙,同时找了一个比较合理的借口。
「嗯,说得也是。」
「对吧?然后呢?」
只见他把脑袋靠在椅背上,吐了一口气,仰着头的秀悟侧眼看了我一下,微笑着说道:
「实际上,我越想就越讨厌花式滑冰,甚至还发誓绝对不再滑了。可是,六天后我又回到滑冰场上了。」
「你意志力也未免太薄弱了吧。」
「这样说也是啦。只不过被女生甩掉就放弃不练,也实在太」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想练就干脆别练,何必那样不干不脆地」
我无法再说下去,不干不脆的人是我,是我让他说出这些话,让我自己有机会整理想法。
只见秀悟这时候坐起身子,接着在椅子上把腿盘了起来,他认真时身体的动作就会习惯性地变多。
「我也知道你现在所面对的问题,这不是过去的我能够相提并论的」
「嗯」
这一瞬间,我体内的阴霾确实变淡了。
因为他让我觉得他能了解我的烦恼,由于那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口的事,因此这也让我产生得救的感觉。
「可是呢,最后事情还是要回归到该回去的地方吧。」
「你指的是?」
「你自己想。」
我明知故问,但是他也不肯给我答案。
「总之,我先告诉你,我那时为了补回休息6天的退步,花了两个星期都觉得还没补回来。」
的确,像是花式滑冰、芭蕾,可是钢琴这些东西,每休息1天没练就得花3天才能补回来,这并没什么稀奇的,可是
「可是,我已经说我不练了」
「你喜欢花式滑冰吧?」
你喜欢花式滑冰吧?
他又问了我一次,只是,这次和刚才不同的是对象十分明确,所以
「喜欢。」
我清楚地这么说道。
我心中的天秤发出明显的声响,并开始剧烈晃动。
不对,这不过是某些障碍被移开罢了,并没有任何东西因此突然改变。
我的情感此时全流向了该回归的地方,并在瞬间涨满。
我本能地了解一件事,我绝对不会再让这份心意跑到其他地方去。
「我好喜欢滑冰」
我平静地重复着。
这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意,并且
「其实呢,我一直很挂念一件事。」
「你挂念的事?」
这一瞬间,我脑袋里只能凭着直觉运作。
「嗯,我只是确认一下喔!我只为了确认才这么问的喔!」
紧跟在天秤之后,我感觉又听到了巨大齿轮转动的声音。
我此时感觉到的,是恐惧
仿佛我在下定决心之前,所有东西便开始动作、强迫我面临命运的转折点,那是一种我完全无法掌握的强制力。
「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喔」
我心跳的节奏在瞬间加速。
我为了正视对方,试着抬高视线但是我的视线却就这样越过他的头顶,要我将视线正对着他,我实在办不到,我只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在我的视线当中、大我3岁的秀悟比平常更加孩子气
「我想知道」
我决定抛弃所有虚伪的掩饰。
为了眼前的他,为了他将要对我说出口的、那句重要的话
「鹤纱姐有在玩冰上曲棍球吗?」
「什么?」
我嘴里发出了异常的音阶,我所有的期待也全数蒸发。
「因为」
世界又恢复原状,和往常一样运行着,但是
「她不是常将『对冰上的我来说,没有不可能』挂在嘴边吗?」
我依旧是傻眼的状态。
「虽然说都是花式滑冰,但她可是在转练双人之后,立刻就站上世界颁奖台的人耶!该不会一旦她握起球棍」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没有啦!其实也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在我要来你房间的时候,听到鹤纱姐房里传来尖叫声。因为她房间的门半开着,所以我就偷看了一下。」
说到这里,秀悟的脸稍微靠了过来,他的声音还带有一丝颤抖他是真的很害怕。
「结果我看到鹤纱姐她自己一个人在大吵大闹耶!她一个人看冰上曲棍球比赛,竟然会兴奋成那样」
我总算稍微回到现实了。
又是老姐。
「我是觉得她应该不会,可是究竟是怎么样?你快告诉我啦。」
虽然我那如加速炮般的心跳仍未平复但是我的内心早已彻底冷却。
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下,我连恶作剧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鹤纱的确挺喜欢冰上曲棍球的。大概是从两年前左右开始,她似乎也看了不少场比赛,不过没听说她自己有拿起球棍去打。」
只见秀悟右手按着额头,仰天长叹。
「鹤纱姐怎么会喜欢那种野蛮的东西呢」
「基本上,鹤纱本身就是个动画迷偶尔是会看电影啦,不过,体育方面会让她关心的东西,也就只有花式滑冰和那玩意了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迷上的。」
我老实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但是又突然想到
以前,鹤纱曾在冰上曲棍球比赛中把敌队门将的那个打烂,因此得到去势专家鹤纱的绰号
如果我这样瞎掰的话
「算了,只是看看就好。」
秀悟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他似乎真的很害怕的样子。
「提到鹤纱姐,最近这两、三天,她眼睛都有些红肿呢。」
「有吗?」
虽然我这么装傻,但是其实我也注意到了,只不过我是一直到昨天早上才发现。
毕竟秀悟成天都盯着老姐瞧,这也没办法;话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有点吃味。
「该不会是她晚上没睡,熬夜看冰上曲棍球吧?」
「怎么可能。」
讲到这里,我瞄了一眼时钟,我们似乎已经聊很久了。
「那种事随便啦,你没忘记我是考生吧。」
「听你这么一提,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都是你样子太笨,害我忘了。」
我的额头爆出青筋。
「我会记得跟老姐说,秀悟偷看她换衣服喔。」
「别闹了」
※※※※※
秀悟回去后,我还是一直在思考着,无论是晚饭时、洗澡时,就连我躺在床上抱着橙色的河马先生时也一直在想。
我喜欢花式滑冰
这个想法是绝对的,只要我还是樱野洋子,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我仍不觉得我应该回到滑冰场上,无论我多么喜欢滑冰,如果自己不能感到快乐,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身为樱野鹤纱的妹妹,我拥有非凡的受瞩目度那是理所当然的,我也已经习以为常,当这些受瞩目度转移到他人身上的时候,同时就是老姐被来梦夺走的时候
我所感受到的寂寞超乎我的想像。
来梦每次比赛都展现出远胜于我的光彩,想必在不久的将来,连我这个大会招牌选手的身分都会被她夺走,到时候,我能够承受那股失落感吗?
虽然现在这种受瞩目度与实力不符的状况让我敬谢不敏,但是如果那些东西突然消失,我也会觉得迷惘的,虽然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任性,但是也是我最诚实的想法,无论是因为何种理由,一旦受到瞩目,都无法掩饰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即使如此,即使我明知在前方等着我的会是那样的现实,我还会想继续练下去吗?我还能抱着继续练花式滑冰的想法吗?
后来,我一直想到睡着,在睡眠不足的状态下迎接星期日的早晨。
我决定了,再一次就好,我再试着到冰上去吧!一切以那一次来下决定。
我并没有被秀悟说服,只是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推了我一把,所以让我想再尝试这最后一次,我要在这一次做出决定。
如果想练,就继续练下去;如果要放弃就要干脆。
没错,我对自己发誓,我将做出关乎我一生的判断。
在水晶花园的练习时间内是不行的。正确地来说,只要是有其他任何人在都不行,一定要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在能将其他杂念摒除的时候,否则就没有意义,既然这样
我为了替深夜时要做的行动做好准备,决定来睡个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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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数聚光灯照耀下,在冰上滑行的是人称惊愕公主的世界级滑冰选手,樱野鹤纱,我被她的背影吸引,也紧张地跟着踏上滑冰场,同时心里想着,滑冰有趣吗?
就在我双脚踏上冰面的瞬间,与姐姐等量的聚光灯便落在我身上
你也来滑一段看看吧,你是樱野鹤纱的妹妹吧。
有人对我这么说道。虽然意外的注目让我不知所措,但是我仍决定努力舞动双脚,不过,我当然没办法滑得那么好。
就算是姐妹,表现也不会一样好呢。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那样说我不可呢?
为什么我一定要表情得像老姐那样?我一定要永远和那么厉害的人放在一起比较吗?
我明明只是崇拜老姐的样子而已啊?
姐姐虽然个性很差,但是滑冰技术很好。
妹妹虽然个性很好,但是滑冰却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茫然。
接着我露出自嘲的笑容,右手抓了抓脑袋,这次则笑出声来。
「又来了吗?」
我不知做过几次类似的梦了,而且,这次还偏偏是在我下定决心,要决定走向人生哪一条道路的时候。
预感虽然只是预感,但是我觉得今晚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滑冰了。
我拥有相当好的天分、可以尽情练习的环境,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花式滑冰,但是我却得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
进退两难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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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刻意在深夜起床、溜到外面,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受到某部电影的影响,让我想试着在深夜外出,那时我轻而易举地成功溜了出去,却在回来的时候触动防盗铃,在即将成功之际被高岛教练抓到,就连教练这样温和的人也忍不住生气了。
再过不久就12点了。
高岛家比一般家庭早起,换言之,大家睡得也早,教练、瞳姐,当然也包括老姐在内,现在肯定都在熟睡中。
我穿着黄绿色的T恤及浅灰色运动裤,另外加了一件黑色夹克后,便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穿过走廊。
待会儿等着我的,说不定是我与花式滑冰的诀别,即使我明白这件事,我仍不打算停下脚步,我感觉自己有点像苦行僧,而说穿了,那不过是无可救药的自恋想法罢了
我关掉防盗装置,安静地打开大门再关上。我穿过环绕巨大圆形花坛的环状车道、穿过正门,接着只要再走3分钟的路程就能到达水晶花园了。
秋天的夜空看起来相当晴朗,据说身为天文爱好者的秀悟,偶尔会用自家的望远镜观察星空。
老姐她为了即将开始的大奖赛系列赛事做准备,已经开始采用和赛季进行时没两样的练习计划来锻炼身体,并且专注于练习自己的表演内容,今年老姐的赛季首战是加拿大大会,既然地点是在北美,想必老姐会以坏蛋的身分吸引不少观众的目光吧。
她和在大半夜偷偷摸摸跑到滑冰场的我相比,就算用天壤之别都不足以形容,虽然我们年纪相差7岁却仍然是姐妹,这就是残酷的地方。
没过多久,我便抵达滑冰场。夜晚的水晶花园滑冰场在四周群木深绿的衬托之下充满情调,此刻滑冰场本身并没有点亮任何灯光,仅在周围路灯的映照下呈现其椭圆的轮廓。
我绕到后门,打开门锁进入里头,并打开通道的灯光,温度比外面稍低的空气让身体感到十分舒服。
只要穿过通道末端的那扇门,就能够看到滑冰场。
我走到门前,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咦?」
我试着再按一下,却仍然没有起任何变化,就算在门这边应该也能感觉到滑冰场的灯光才对,由于我鲜少亲手操作这里的电灯,因此也无从得知原因,总之,现在也只能先试着去按滑冰场里面的开关了。
我一打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黑暗,因空调而格外冰冷的空气涌入通道,吹拂着我的发梢。
由于在建筑内墙上有整排以适当间隔并排的纵长窗户,因此并不是彻底的黑暗,落在银盘上的微光让我能大致掌握围墙的轮廓。
虽然电灯开关就在我身旁,此刻我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漆黑的滑冰场对我来说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然而现在的我却想将眼前的光景烙印在自己眼中
突然,一片金黄色彩跃入我的眼里。
此刻我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是滑冰场。
不是银色,而是金色的滑冰场笼罩在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光芒当中。
「鹤纱?」
「偶尔来点这种也挺有情调的,对吧?」
老姐站在冰面中央这么说道。
在6030公尺滑冰场的围墙上,有数组以相等间距排列的油灯,各个散发出金黄色光芒,正确来说,那些是做成油灯外观的台灯,仔细一数,台灯共有八盏,每盏台灯的亮度虽然不弱,但是仍无法照亮这个巨大空间的每个角落,墙边与屋顶的部分仍十分昏暗。
散发出金黄色光泽的滑冰场与阴影的亮度差异,反而营造出一种独特的神秘感。
「洋子,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