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了吗……」
发现自己的呢喃中隐约含有意料之外的自嘲,让我不禁有些瑟缩。
虽然称不上是什么丰功伟业,但是我过去的成绩应该也值得我引以为傲才对。
我首次参赛是在2000年,当时我只有17岁。之后共计六次的参赛纪录中,虽然不是每年连续参赛,但是也全都有前十名的成绩;这回是第七次参赛,看在外人眼中大多也都坚信我仍可挤进前十名。
「响子~~?」
我应声转过头,看见两个女孩小跑步来到我面前。
在纽约看见名人并不稀奇,因此她们看起来并未特别兴奋,只见她们其中一人自然地将手上的杂志和笔递给我,看起来像是她刚刚才买的时尚杂志。
我脱下手套,向对方确认希望签下的位置之后,便动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我还顺便恶作剧地让签名遮掉书上男模特儿的双眼。
对方看起来相当开心,这对二人组合露出笑容对我道谢,并留下简单的鼓励后离去。
「呼……」
我对着双手呵气,再重新戴上手套。
三月下旬,此时纽约还很寒冷。昨天的降雪在车道与人行道之间形成一条缓冲带,为曼哈顿提供交通安全。
于是我改变了行进方向,踏上那道天然的护栏,靴底传来的感觉十分地舒服。
纽约──听说这是一座为了让人赢得成功而存在的城市,同时也是让已经成功的人尽情享受成功的城市。
现在我拥有能在纽约街头被人要求签名的名气以及相当的实力,同时也赚到了为数不少的财富。现在的我,也许正以一名成功者的身分融于曼哈顿的风景之间吧;但是,身处有许多人种不停忙碌奔走的街道上,在四周那样昂首阔步的野心与热情包围之下,我突然觉得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
没有内容且空泛的存在。置身在依照自己意志迈步前进、追逐目标的人群当中,更让我有如此的感受。
再怎么说,现在的我都算不上不幸,因为我随时都能深切体会由我亲手所建立的名声与充实的生活,但是……
但是,如果追根究底──
「啊!」
我的脚被积雪的上端结冻处绊到,幸亏长靴底部的防滑设计,让我免于更严重的失态,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我自己从未期望走上这条路,我不仅从未期望,而且还是在我对其全然陌生的情况下被直接置于其上。而我便是在这样的路上一路拼命地走来,才造就了现在的我。
内心的空虚──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产生了这样的认知,而这个认知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扩大,不久便成为明确的空虚让我产生动摇。
动摇的原因,可能是一开始踏上这条路时,并未有我个人的意志在里头,也可能是那段被人称为『不幸』的过程。无论是何者,填补这份空虚的方法只有一个。
虽然那个方法或许不过是我在被强制行走的轨道上,努力想抓住一个漂亮的表徵而已;即使如此,我的灵魂仍持续渴望着。
就算那必须付出某些代价,我也要亲手……
「喔!是至藤小姐!」
……一位计程车司机看见在雪上漫步的我,便开到我身边停下。
只见一位胡子大叔将身体从驾驶座上越过身旁座位、靠在窗边,然后伸手将一本看似记事簿的东西递到我面前。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街上、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连续被人要求签名。
虽然对方的行动有点冒失,但是语气却非常客气,并且充满热情。对方不断强调自己是我的死忠支持者,甚至愿意就算载我到阿拉斯加,也完全不收取任何费用,我郑重谢绝搭车的招待。见我以更胜三倍的客气态度道谢后,那位胡子大叔才又开着计程车回到车阵中。
2009年花式滑冰世界锦标赛──举办地点是在美国的纽约。
距离开赛时间已经不远了,在这个时候,我的身影或许多少比平常更显眼了一点。
话说回来,去年某家法国著名杂志社曾对读者做过这样的问卷。
──提到日本人,你最先想到的人是谁?
我是继人气动画的原作漫画家、现任总理大臣、某音乐家的妻子、名足球选手之后的第六名。虽然我对结果并非特别在意,但是这样的感觉倒还不坏。
然而,在那问卷中遥遥领先其他人、获得第一名的……
是那位在三年前粉碎我渴望已久的美梦的同行。
……时机再度来临。
明年,举办的地点在加拿大的温哥华(注:此地名于第五集中误译作「汉堡」,在此更正为「温哥华」)。
我将27岁,到时恐怕是如假包换的最后机会了。
四年一度的体坛盛事──奥运。
那座梦想的舞台,我仍未曾体验过。
***
走在曼哈顿街上,不快的记忆又在我脑海中浮现。
如果只论在这个城市发生的一连串经过,倒还算令人愉快。因为那碍眼的东洋女人,她用霜淇淋砸我的行为受到猛烈批判,最后几乎像是被赶走般滚出美国。
但是,我最后却被那女人……被那个只有嘴巴厉害的胆小鬼──
「朵拉!」
──我连忙抬起头,露出笑容。
开朗地以我的昵称叫住我的人,是前方距离我约10公尺的一对中年夫妇。
「世界锦标赛要加油喔!」
「嗯,谢谢。」
我们彼此以笑容互相道别之后,我注意到不久便要开始闪烁的灯号,因而快步穿越马路。为了接触点『户外的空气』,我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再过不久,纽约这里就要展开本年度的世界锦标赛。
……内心的沉重刺痛了我的旧伤。
去年的瑞典大会,我因为某些原因以双人项目参赛。
虽然我对自己双人的比赛经历抱有自信,但是正式开始比赛之后,事前的计算却彻底溃散,最后落得惨败的下场,而且,占据颁奖台一角的选手当中,偏偏又有那个女人……
「啊、是朵拉!」
我看见三个小孩朝我跑来,两个男孩和一个年纪稍小于他们的女孩,看来他们三人应该是兄妹,而看似他们母亲的人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帮我们签名!」
「没问题。」
我爽快地一口答应,但是……他们没有人手中有色纸或其他纸类的东西。
看见他们三人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便摘下自己头上的白帽,将自己的名字签在帽沿下。
我将签了名的帽子递给那名年纪看来最小的女孩,只见她难掩脸上的惊讶。
「……真的可以吗?」
「可以,这是送你的礼物。」
「哇!」
──仿佛会长留在记忆中的笑容在我眼前绽放。
而像是她哥哥的两个男孩也和她一样兴奋,两人一起探头看着妹妹抱在胸前的白帽;看见她们如此高兴,我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米勒小姐。」
这时候,他们的母亲走过来。
「我们真的可以收下你的帽子吗?那应该很贵吧……」
「如果能让他们成为我的支持者,这算很便宜了。」
就算结果不是如此,只要在这短暂的相遇中,能在这些孩子们的记忆一角占有一席之地,我就很高兴了。
我对不断道谢的母子们轻轻挥了挥手,又再度迈开步伐。
……一时的温暖还无法完全化解之前那阵强烈的忧郁,重新感受到的反作用力让我又顿时陷入沮丧。
「啧……」
那股力量还不至于让我咋舌,我只是在发泄自己对某人的敌意。
去年的失意对我的打击甚大,那简直就是屈辱。我绝不容许再出现那种丑态,更不用说今年的举办地点是我出身的美国,而且还是我据点所在的纽约。
冒渎神的无神论者──每当那女人的脸非我所愿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时,我便会觉得自己被严重玷污了;同时,我还会产生更在那之上的自我厌恶。
输给那家伙的我到底又算什么?我有存在的意义吗?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现在的我仍持续与对自己的失望交战。
「嗯?」
我在车道对面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是和那女人有着强烈对比的好人。
「响子?」
在车道对面的人自然不会听见我的自言自语;那身穿红紫色大衣、黑色长靴的黑发女性在转过弯角之后,便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应该是错觉吧?她应该不是个会走在车道旁雪堆上的人。
……我所处的环境并不算优渥。
那是个压抑、闭塞,没有任何出口的封闭世界。
我在一道光线的指引下逃离那里,已经过了十一年了。
现在,我要靠花式滑冰进军奥运,并且获得奖牌──那是我最大的目标,也是一切的出发点,这个机会明年将再度到来。
今年的世界锦标赛,将会是场意义非凡的前哨战。
这次,我一定要让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