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视野的闪光余光逐渐消失,太阴慢慢张开了眼睛。
祭司刚才所在的位置,被深深挖出了一个大洞,那么大一群黑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回头确认冰知的状况。冰知的呼吸很快,看起来很痛苦,但似乎没有生命危险。
松了一口气的太阴,看到昌浩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又跪了下来,慌忙站起来。
「昌浩!」
太阴跑过去,站在那里。
昌浩用双手把散落四处的白色翅膀搜集起来。
只剩下白色翅膀了。白色的翅膀上,浮现紧闭的双眼。
昌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眼睛。
「醒醒啊,敏次大人……」
捧着翅膀的双手在颤抖。
抖到狼狈不堪。抖到好不容易捡齐的翅膀又差点掉下去了。
「敏次大人……不行喔……不可以在这种时候……」
我的的确确说过要颠覆预言啊。
「在我……说话不得体时,只有你……只有敏次大人会纠正我啊。」
现在的敏次还在停止时间的法术里。
但是,魂虫没有回去,再不久他就会断气。
停止时间只是应急的法术,不能永远持续下去。
昌浩突然想到,魂虫说不定是改变了形状的魂绳。
用来把魂绑在身上,让魂不会飘出体外的绳子,变成了蝴蝶的模样。
蝴蝶是死与生的象征,所以,变成那样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如果不是虫,而是绳子,那么,再绑回体内就行了。绳子就是这样的东西。
说起来像是文字游戏,但话语是言灵,名字是咒语。
把它命名为「魂绳」,而不是魂虫,就会变成魂绳。
「大家……都在……等你啊……」
皇上的魂虫、敏次的魂虫,都一定要带回去,放回他们各自的身体。昌浩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知道树木枯萎的原因了,事情也解决了。今后会渐渐冒出新芽,取代枯萎的树木。
树木不再枯萎,气就会循环,污秽也会消失不见。
「昌浩……」
蹲着的昌浩,听到来自头顶的声音,肩膀颤动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太阴正忧心忡忡地俯视着他。
昌浩把四散的翅膀集中到一只手上,用另一只手拿出了藏在袖子里的皇上的魂虫。
「这只……送去爷爷那里。」
接过魂虫的太阴,担心地蹲下来说:
「你也一起回去吧,昌浩……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昌浩缓缓摇着头。
在刚才那一瞬间,昌浩清楚看见了浮现在魂虫翅膀上的敏次的脸。那个画面清晰到不行,仿佛把每个片段都刻印在眼底,又仿佛时间的流逝停止了。
魂虫把身体迎向了刀尖,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没抓到它……」
昌浩注视着颤抖的手,把另一只手盖在捧着翅膀的那只手上。
差点把双手合紧,他慌忙停下来。再碎得更严重,就真的没救了。
发现自己这么想,昌浩觉得很可笑。
这里只剩翅膀的残骸。是没了魂的躯壳。
为了突破结界,昌浩召唤了轲遇突智的火焰。那么做是不是错了呢?不那么做,他就还有充分的战力。说不定靠自己的力量,就能保护好皇上的魂虫。
可是,不那么做,昌浩现在还没办法脱离那个结界,迟早会被黑虫夺走灵力和生气。等他的灵气耗尽了,黑虫大举进攻,魂虫还是会被吃光。
不管怎么做,命运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对敏次宣告的不是预言而是咒语呢?
预言不能颠覆,但咒语就另当别论了。
当成咒语来处理,就可以反弹回去给施咒的术士。
这分明就是阴阳师的领域啊。
昌浩沮丧地垂下头,表情纠结。
整颗心空空洞洞,激不起一丝情感。
但他无法相信。无法相信敏次不在了。去阴阳寮工作,不会再见到他,也不会再彼此问候了。课业上有不懂的地方,不能再请教他了。轮值时,也不能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彼此讨论观星或占卜的议题了。
敏次真的成了替代的生命。
能够救皇上,他一定很满足吧。
皇上是国家的支干。想必敏次会抬头挺胸,毫不犹豫地说:「我的生命可以成为支干的础石,是无上的荣耀。」
但是,这样太悲惨了。假如非要用某人的生命来取代才能得救,那么,那个某人又要靠谁来救呢?
昌浩想起以前,自己也曾想这么做,要抛弃生命。
当时,他深信那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境界河川被问到「活着的人会怎么样」之前,他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其实心里明白,活着的人一定会很悲伤,只是刻意不去想。
但是,现在昌浩体会到了,不只是悲伤那么单纯的事。
会觉得空虚。胸口开了一个大洞,没办法塞住,也没办法填满,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茫然若失。
「替代的……生命……」
喃喃自语的昌浩恍惚地思索着。
不管怎么抗拒,不能改变命运就没有意义。
倘若,这是冥府决定的寿命,那么,再怎么抗拒也动不了那个宿命。只有冥府的官吏,可以改写生死簿上的岁数和名字。
昌浩心想那个人就能改吧?但马上打消了念头。
即使能改,那个人也不会改。这就是官吏。
那么,对哦,换条命不就行了?如果可以把会死的生命换成其他生命,也就是换成其他的命运,就能得救了。
在没有脉络的思考大海里飘荡的昌浩,忽然眨了眨眼睛。
「……交换……生命……」
把会死的命运,换成其他的生命。不是取代,而是交换。
这样会违背世间的哲理吗?即使不违背,也需要相当庞大的力量,搞不好会消减自己的寿命。
即使如此,能把不该在此时陨落的生命捞上来,也是值得的。
「交换……」
但是,要跟谁的生命交换呢?
不管是谁的生命,都不能用来当成替代品。要敏次那么做,他一定宁可选择死亡。
要使用更强大、更不同层次的东西来改变被铺好的路,才有意义。
「……」
昌浩屏住了气息。
太阴发现他的眼神骤变。
「昌浩?」
那是灵光乍现的表情。
昌浩对疑惑的太阴说:
「我要交换……生命……」
「咦……」太阴支支吾吾地说:「可是,那么做……」
昌浩摇摇头说: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把将死的生命、把那样的命运……」
被雷击中般的震撼袭向了昌浩。
「跟神交换……」
出乎意料的发想让太阴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
昌浩轻轻举起捧着翅膀的手。
吸一口气。
「因此……」
不知道做不做得到。说不定,会耗光所有的力量,自己倒成了替代品。
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得好。
依附体就在这里。
把这个身躯仅剩的所有力量,注入这些白色翅膀,纺出失去的魂绳,再重新接上。
可以用来跟将死的命运交换的是——
「樱咲早乙矢大神!」
◇◇◇
听见吵嚷声,脩子猛然张开了眼睛。
放下床帐的床内有些昏暗,但外面已经充满早晨的气息。
「嵬……?」
四下张望也看不到那个黑色身影。天亮前也找过,还是不在。
原来那不是梦。
「到底跑哪去了呢?」
呼地吐口气时,床帐前有声音对她说:
「你醒了吗?公主。」
是藤花的声音。
「我醒了。」
脩子掀开床帐,就看到梳妆打扮好的藤花端坐在那里。
「早安,公主,我去端早上的洗脸水。」
洗脸盆端来了,脩子用里面的水洗完脸,接过布边擦干边歪着头说:
「好像有点吵呢……」
里面的人的嘈杂声,连离得有点远的脩子的房间都听得见。听不见说话的声音,但感觉得到气氛不太好。
被脩子一问,藤花的脸浮现阴郁。
「怎么了?」
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回答说:
「天一亮,就有人来通报……」
「有人来通报?皇宫吗?」
脩子顿时脸色发白,藤花慌忙摇着头说:
「不是,皇宫没有来任何消息。来通报的人,是左大臣派来的。」
「左大臣大早派人来做什么?」
脩子真的很讶异,藤花敷衍地微微一笑说:
「他说不是要来见公主,是要来找负责家务的人……今天巳时会到。」
可是,脩子不用出来迎接他。
脩子的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所以,由总管接待就行了。
「会不会是来探望命妇呢?」
命妇一直卧病在床,是不是有点担心她呢?
藤花的脸蒙上了阴霾。
那模样让脩子特别担心。
◇◇◇
好像听见唧唧咕咕的说话声,她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母亲……」
有三对眼睛直盯着她的脸,与他们的视线交会时,笃子有些吃惊。
「你们……在做什么啊?」
发出来的嘶哑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听到笃子的声音,国成和弟妹都忍不住眼眶含泪,年纪最小的瑛子放声大哭起来。
笃子大吃一惊,想爬起来,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使不上力。
疑惑的她开始回想怎么回事。
「母亲一直在睡觉。」忠基抽抽噎噎地说。
笃子歪着头问:「一直?」
「是的。」
忠基点点头,就因为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也是泪眼汪汪的国成,坚强地忍住泪水,替忠基接下去说。
「好像得了睡觉的病,睡了好几天、好几十天,都没醒来。」
笃子瞠目结舌,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的时间。
对了!笃子想起来了,好像一直在作可怕的梦。
那是——
「啊……!」
笃子把手伸向了肚子。大起来的肚子里,是她的第四个孩子。
「刚才药师来过,说肚子里的孩子有点小,但成长得很顺利,所以不用担心,母亲。」
国成一面沉稳地回答,一面用袖子一再擦拭眼睛。因为不这么做,会泪如泉涌,止也止不住。
笃子松口气,温柔地抚摸肚子。肚子竟然动了起来,像是在回应她。
从里面发出「砰」的微弱声响,好像在说「我没事哦」。
真是个好孩子。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会适时地发出通知,多么聪明啊。
孩子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笃子抚摸肚子的手。察觉他们眼神的笃子,把另一只手伸向他们,一个一个抚摸他们的头。
「没事啦。」
「嗯……」
瑛子总算停止了哭泣,用红彤彤的眼睛看着笃子,腼腆地笑了。
国成和忠基也都哭红了眼睛。
笃子边对孩子们一一微笑,边寻找丈夫的身影。
睡着的时候,感觉丈夫一直陪在自己身旁。
国成看到母亲的表情,会意地点点头说:
「父亲因为时间到了,所以出门了。是我跟妹妹一起送他出门的。」
瑛子挺直了背脊。
「母亲睡着的时候,我跟哥哥都会送父亲出门、迎接父亲回来。」
「父亲每次都会称赞我们很了不起呢。」
忠基的眼睛闪闪发亮。
感觉得出来他们也想被笃子称赞,憋在心里憋得慌了。
「是吗?你们做得太好了,谢谢。」
「是!」
三个人齐声回答。
这时候,听到说话声的侍女进来了。看到笃子醒来了,侍女很惊讶,赶紧跑去通知大家。
笃子心想也太夸张了,苦笑起来。
国成把外褂拉到笃子的脖子的地方,催忠基和瑛子离开。
「好了,你们两个,母亲累了,去那边吧。」
瑛子摇着头说不要。
「不行,母亲才刚刚醒来,要好好休息。」
「国成,我没事。」
笃子觉得瑛子很可怜,便插嘴协助,国成吊起眉毛说:
「不可以,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定会叫您休息,您问问看。」
结果,婴儿好像听见了大哥的声音,肚子砰地响了一声。
笃子眨眨眼睛,苦笑着说:
「国成真的说对了呢,我就乖乖休息吧。」
瑛子闭上嘴巴,紧紧抱一下笃子的脖子,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忠基羡慕地看着妹妹。他也很想那么做,可是他已经长大了,不好意思再做出那种小孩子般的动作。
笃子眯起了眼睛,心想他们都还是孩子,想法却像个大人了。
「那么,母亲,请休息,等一下我吩咐人拿营养的东西来。」
国成牵着弟妹的手,走出了对屋。
目送他们离去的笃子,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有这些哥哥姐姐,觉得很放心。
她喘口气,闭上了眼睛。
成亲今天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如果要值夜班,就是明天才会回来。
笃子一直在作梦。在梦里,总是听到很可怕的声音。她向成亲求救,成亲却迟迟没出现。
但是,感觉他的气息随时都在附近。
有成亲在,她就不怕任何可怕的东西。
这是她结婚以来的秘密。
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呢?等成亲回来后再问问他。
昏昏沉沉的笃子,把手放在肚子上。
心想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撑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会这么想的自己很奇怪。
会发生什么事呢?
——原谅我,笃子……
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笃子惊讶地张开眼睛。
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声音,确实是丈夫的声音。
她转动眼睛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丈夫。
孩子们不是说他去工作了吗?
「要我原谅什么呢……」
她带点不安地喃喃自语,但没有声音回复她。
◇◇◇
到了巳时,左大臣依照事先的通报,来到了竹三条宫。
不是被带到脩子所在的主屋,而是被带到离主屋稍远的厢房。
「左大臣来做什么呢?」
跟小妖们在一起看图书故事的脩子,一直注意厢房,根本没心看故事。
「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猿鬼回答疑惑的脩子。独角鬼和龙鬼别有意思地交换了眼神,什么也没说。
「有话要说,不是应该来跟我说吗?我是这里的主人啊。」
猿鬼嗯嗯沉吟。
「昨天公主不是一直窝在床帐里吗?那时候,左大臣那家伙也来过呢。」
「是吗?」
脩子瞪大了眼睛,独角鬼举起一只手说:
「那时候,他跟总管说了很多话,大概是那些话的后续吧。」
「希望不会讲太久。」
龙鬼往厢房望去。
它们说的话不清不楚,听起来支支吾吾,让脩子好生怀疑。
她环视屋内,眨眨眼睛说:
「喂,嵬在哪里?我一直没看见它。」
这时候才发现,不只是嵬,风音也是从今天早上就不见人影。
「啊,」龙鬼开口说:「乌鸦在安倍家,风音也是。」
「咦?」
听到意外的答案,脩子瞠目结舌。猿鬼合抱双臂,回她说:
「我们也不清楚详细情形。晚上式神来过……就是晴明那里的式神,你知道吧?」
脩子点点头。十二神将有好多个,她见过其中几个。
「然后,天亮前,那只乌鸦就匆匆忙忙地飞出去了。以它飞去的方位来看,应该就是安倍家。」
「我觉得奇怪,就跑去确认,果然是在晴明那里。」
据独角鬼说,情形如下。
晴明房间的外廊,躺着一个可怕的女式神和风音,两个人都动也不动。在风音旁边的乌鸦,黑脸都发白了,感觉连叫着「公主、公主」的声音都很苍白。
龙鬼歪起头,用一只前脚按着额头。
「风音那家伙答应了昌浩很多事,好像因此出了什么意外。」
小妖们不知道详细内情,但知道风音为了守护京都四处奔波。她不在时。它们也帮她掩饰过,所以逐渐萌生了同伴的意识。
但是,对风音本人来说,也许并不想被京城的小妖当成同伴。
「这样啊……」
脩子点点头,陷入了深思。
在自己不知情的状态下,风音又遇上了什么危险吗?
她非常强大,但并非不死之身,不久前也曾经搞坏身体,卧病不起。
脩子很依赖她。只要她默默待在身边,脩子就觉得安心。
现在,命妇和菖蒲的身体都还没好起来,尽管有藤花陪伴,少了风音,脩子还是有点心慌慌。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看脩子那么惦念,三只小妖嗯嗯地沉吟。
「听晴明说还要一阵子才能复原。」
「不如以回老家调养的名义,让她好好休息吧?」
「要假装送她回老家,也要她本人在啊。乌鸦那小子不回来,光靠我们恐怕瞒不过去。」
「那么……」
脩子才刚开口,就听见厢房传来像是家具倒下去的剧烈声响。
小妖们与脩子面面相觑。
「什么声音?」
接着,听见责骂似的声音。
「是左大臣的声音。」
龙鬼喃喃低语,紧闭着嘴巴的猿鬼和独角鬼,二话不说就冲出去了。
脩子和龙鬼也跟在它们后面追着跑。
在厢房里,从坐垫站起来的左大臣,凶神恶煞般俯视着伏地叩首的总管和藤花。
躲在木门后面偷看的脩子,被左大臣凶狠的模样吓着了。
她第一次看到表情这么可怕的道长。
道长颤抖着握起来的拳头,狠狠瞪着藤花。
「扇子怎么了?」
「那个,呃……」
藤花说得结结巴巴,介入两人之间的总管,奋力阻止道长靠近她。
「请不要这样,左大臣大人。即便是左大臣大人,这样的行为也太失礼了!」
左大臣马上以严厉的眼神命令总管住嘴。
「我是在跟这个侍女说话,你说我失礼,那么,你胆敢介入就是放肆,还不退下!」
被雷击般的强烈语气痛骂的总管,不得不沉默下来。
脩子皱起了眉头。
「扇子?什么扇子?」
龙鬼回说:
「左大臣又拿诗歌给藤花了。」
「还说下次他再来时要给他回复。」
「可是,谁知道他隔天就跑来了,还来得这么早。」
猿鬼扳起了脸,另外两只也竖起眉毛,应和它说对啊对啊。
「诗歌……?」
喃喃重复的脩子想起来了。
最近,左大臣动不动就找借口来拜访竹三条宫。每次来,都会带贵公子的书信来给藤花。
藤花是晴明的远亲,身上流着橘氏的血,所以命妇猜测,他是想拉拢藤花,当成自己的棋子。
「藤花怎么想呢?」
不管左大臣怎么逼问,藤花都只是伏地叩首请求原谅。
顽强的态度使左大臣更加愤怒。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跟我来!」
左大臣气冲冲地说,抓住藤花的手臂,硬是把她拉起来。
「请饶了我吧。」
藤花抵抗,可是,一个弱女子根本赢不了男人的臂力。
「左大臣大人,请不要这样。」
「让开!」
道长推开上前阻止的总管,硬是拉着藤花跟他走。
「快、快来人啊……」
听到总管按着胸口边咳嗽边叫喊的声音,脩子想都没想就跑过去了。
「啊,公主!」
吃惊的小妖们在她背后大叫。
冲进厢房的脩子,站在道长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看到竹三条宫的主人突然跑出来,左大臣也显得有些退缩。
发现脩子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左大臣不甘愿地放开藤花的手,当场跪下来,行了个礼。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道长,你在做什么?」
脩子打断场合不对的老套问候,斩钉截铁地质问。
满脸不悦的左大臣回脩子说:
「有人无论如何都想与这位晴明的远亲女孩结为连理,根据占卜,今晚正是吉日,错过这次机会就会出现阻碍,所以,请恕我贸然来带她走。」
藤花跪拜在地,尽可能地离左大臣远远的。
「请饶了我,不要再提这种事……」
「住口!」
道长以粗暴的语气镇压藤花柔弱的拒绝。
「我会从我家选出有知性、有教养的侍女,送来竹三条宫,所以请把这个女孩交给我。」
表面上,道长的语气依然恭敬,眼睛却充满威吓,要公主乖乖把人交出来。
那样的行为太不正常了,脩子在愤怒、焦躁之余,更觉得困惑。
堂堂一个政治中枢的男人,怎么会做出这么欠思虑的事呢?
「公主殿下。」
低沉的声音震撼了脩子的耳膜。刚才被推开的总管和伏地叩首的藤花,都被那股气势吓得肩膀颤抖起来。
但是,脩子被表情凶狠的左大臣目光炯炯地瞪视,也绝不却步。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开口了。
「道长,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问得唐突,道长哑口无言,皱起了眉头。
「啊……?」
小妖们从木门后面飞到梁上,进入了厢房。从氛围可以知道,它们也屏气凝神注视着这个突发状况。
伏地叩首的藤花整个人缩了起来,看起来很可怜。脩子瞥见她那个样子,眨了眨眼睛。
闪过她脑海的是放在梳妆盒里,用布盖起来的那块布料。
那个颜色非常适合比晴明小许多岁的年轻人。
——应该不会用来做衣服了。
当时,藤花眼中瞬间浮现了悲情。
脩子握紧了拳头。
「藤花是我的侍女。」
语调强烈得出人意料之外,道长扬起了眉毛。
「可是……」
「住口。」脩子打断想反驳的道长,毅然决然地说:「藤花不是竹三条宫的侍女,是我的侍女,你没有权利过问藤花的事。」
左大臣的眼睛燃起了熊熊怒火。
在梁上的小妖们,散发出备战状态的氛围。它们已经摆好架式,只要道长有粗暴的举动,它们就会毫不留情地迎击。
「恕我直言,那么说未免太……」
左大臣瞪着脩子,以压抑的嗓音低嚷。
但脩子丝毫不让步。
「你没听见吗?藤花是我的侍女。」
稍作停顿后,她更用力扯开了嗓门说:
「藤花的结婚对象,由我这个皇上的女儿决定。」
听到这句话,道长也只能默不作声。
脩子是在向他正面宣战:现在与你对峙的人,不是未满十岁的小孩子,而是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男人的女儿。
撇开皇上不说,内亲王脩子的身份是这个国家最高的。
若要否定这件事,道长也必须否定皇上赐予自己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身为效忠皇上的藤原一族的首领,决不允许对皇家血脉有怠慢的行为。
藤原一族的权势,来自于拥戴皇上。皇上君临至高地位,有他授意,身为臣下的藤原一族才能掌管政治。
道长不能摧毁以藤原一族为核心,花很长的时间架构出来的秩序。
「……」
左大臣懊恼得咬牙切齿,默默垂下了头。
「从今以后,也不需要任何贵公子的书信了,请通知你认识的人。」
道长短短回应了凛然的声音:
「是……」
脩子冷冷地眯起眼睛说:
「左大臣,你在前往皇宫的途中吧?我知道是你正确地推动着政治,没有你,这个国家就没办法维持。」
这是事实。脩子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可以保有这个身份、可以这样盛气凌人,都是因为有拥戴皇上的人。
所以,她也知道必须负起符合这个地位的责任。自从奉神诏去过伊势后,这样的想法就在她心中萌生了。
看到道长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逐渐平息,脩子马上退让了。
「父皇一定在等你了,你走吧。」
道长扭头往后,瞥了一眼缩着身体伏地叩首的藤花。
显而易见,他并不服气。但是内亲王都那么说了,他也只好放手。
把藤花放在这里,哪天可能会有危险。
道长一直很担心这件事。但脩子没问题,看得出来她打从心底倾慕藤花。
藤花本人也对脩子恭恭敬敬,看起来过得很幸福。
但是,道长会放下这个女儿,并不是要她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想给女儿最大的幸福。曾经把女儿当成政治工具是事实,但并不代表他们之间没有父女之情。
他想把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如果可以明说她是藤原家的女儿,就会有很多外表俊俏、有钱有地位的年轻人蜂拥而至。现在不能明说,让女儿吃尽了苦头,道长真的很心疼。
「那么……」
道长站起来。
藤花用柔弱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
「左大臣大人。」
道长站住了,但没有回头。
「非常感谢您温馨的关爱。」
然后,把「我很满意现状」的想法传达给了道长。
道长向脩子行个礼,走出了厢房。
脩子呼地松了一口气。
「我要休息一下。」
她以动作指示总管和藤花不必跟来,骨碌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