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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少年阴阳师 结城光流 8164 2024-11-04 10:33

  一阵风吹过了皇宫。

  轮班看守书库的安倍昌亲,忽地而起了头。

  「风……」

  感觉里面蕴含微微的神气,昌亲欠身而起。

  环顾四周。

  看到吉昌和阴阳头从阴阳部那边跑过来。

  「里面怎么样 ?」

  昌亲对跑得气喘呼呼的父亲摇摇头,打开了门。

  「刚才父亲派来了使者……」

  听到吉昌这么说,昌亲点了点头。是派了某个神将来。既然是风,不是太音就是白虎。

  敏次依然躺在地上,沉睡在停止时间的法术里。

  三个人越过驱魔的结界靠近敏次,蹲下来看他的样子。

  阴阳头把刀印的刀尖抵在敏次的额头上,在嘴巴里念起了解除法术的咒文。

  吉昌以眼神制止了倒抽一口气的昌亲。

  在大家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敏次的眼皮微微颤抖起来。

  「……唔……」

  慢慢抬起眼皮后,失焦的眼睛徘徊了好一会。

  光线刺眼似的皱起眉头的敏次,发现三张脸正盯着自己,显得很疑惑。

  「啊 ……」

  阴阳头用力对敏次点着头说:

  「很高兴你撑下来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这句话就说明了一切。

  敏次抖动着嘴唇,好像在说什么。

  昌亲把耳朵凑过去,清楚听见了只发出气音的话。

  ——是昌浩大人……

  「嗯,一定是,我想是吧。」

  昌亲微微一笑,敏次的脸就泫然欲泣地纠成了一团。

  打从心底感到安心的阴阳头和吉昌,匆匆离开了书库,去向寮官们通报敏次生还的消息。

  「啊……」

  还来不及说「怎么可以让阴阳头和博士当跑腿去通报呢」,两个人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昌亲叹口气,在敏次旁边坐下来。今天看守书库后面的阴阳生是日下部泰和,想必现在也正全力坚守岗位。

  「日下部大人。」

  出声叫唤,就听见了精力充沛的回应。

  「是!怎么了?敏次大人有什么异状吗?!」

  语尾紧张、僵硬。

  听昌亲说敏次醒了,泰和马上跳起来,从格子窗往里面看。

  昌亲请他进来,但他说的职务还没解除,郑重地拒绝了,又回去端坐在格子窗下面。

  「昌亲大人,在其他人来之前,那边就拜托你了。」

  被泰和拜托的昌亲苦笑起来。

  听到消息的阴阳生应该很快就会飞奔而来。大家都累到狼狈不堪,但付出总算有了代价,想必心情都会雀跃起来。

  听起拍踏拍嗒脚步声,阴阳生一个接一个冲进来。

  「敏次、敏次!」

  「太好了!」

  「你这家伙,害我们担心死了!」

  他们百感交集,泪眼汪汪,个个都为敏次的生还兴奋不已。

  昌亲离开现场,在聚集的人群里寻找哥哥的身影。

  最劳心劳力的人恐怕非常成亲莫属了。 听说敏次醒来,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放心、都高兴。

  「不好意思,请问阴阳博士在哪里?」

  被昌亲叫住的阴阳生歪着头说:

  「博士还没有来呢。昨天晚上他轮班轮到很晚,所以应会比平时晚到。」

  「这样啊,谢谢你。」

  「不会。」

  昌亲向阴阳生道谢后,走向了阴阳部。

  可能是所有人都去了敏次那里,没有人的阴阳部显得特别空旷。

  阴阳博士的座位上,高高堆着应该是今天之内要解决的文件。

  要处理那么大量的文件想必很辛苦。来晚了,可能就要做到三更半夜。

  「还没来啊……」

  走到渡殿四下张望,也不见人影。

  「再不快点来,你就远远落后阴阳寮所有官员啦,大哥……」

  ◇◇◇

  感觉有冰凉的东西碰触到额头,昌浩猛然张开了眼睛。

  「啊,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是太阴把浸水后扭干的布放在他的额头上。

  昌浩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会,没关系……」

  低喃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遥远,感觉就像发高烧时,感官都模糊了。

  这里是某处的屋内。他猜测应该是那间有腐朽柊木的房子。

  他想爬起来,可是身体使不上力。

  放弃后发出叹息声的昌浩,忽地皱起了眉头。

  「太阴,是不是你的神力……?」

  可能是散发出来的神力太过强烈,感觉皮肤又刺又麻。

  「啊。」

  太阴点点头,指向昌浩旁边。昌浩缓缓移动视线,看到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道反勾玉严重碎裂了。

  「你没有这个就看不见我吧?所以……」

  「原、原来如此。」

  了解后,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全身发烫。因为负荷过大,身体发出了惨叫声。

  昌浩闭起眼睛,在记忆中搜寻。

  他与神交换将死的命运,为替身之翅接上了新的生命。

  说起来简单,其实需要非比寻常的力量。

  要扭转一个人的命运,会对术士造成这么惨烈的负担,昌浩总算体会到了。

  再加上灵力几乎早已用罄,所以道反勾玉撑不住就碎裂了。

  差点被释放的天狐之血是如何控制的,昌浩不太记得了。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时,太阴移动了视线。昌浩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靠墙而坐的比古, 和躺在地上的冰知。

  「是他们两人想办法救了你。而且,你也知道冰知是神祓众,一直在调查你吧?为了将来的长远打算,他在菅生乡不断摸索控制天狐之血的方法。」

  太阴说得若无其事,昌浩的脸却紧绷了起来。

  「咦、咦……」

  等等,神祓众还没放弃吗?

  太阴说冰知没办法动,所以实际施行控制法术的是比古。

  「这样呀,比古,谢谢你救了我。」

  昌浩诚心感谢,比古微微一笑, 忽地站起来。

  「我去拿水来。」

  比古简短丢下一句话,就踉跄地走出去了。

  太阴忧虑地看着他走出。

  「他一直都是那样,几乎什么话都不说。」

  智铺操纵真铁的身体好几年了,比古明明察觉了,却下不了手杀死他。

  这些事重重压在比古心上。

  但是,昌浩没办法为他做什么。昌浩很想帮他,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帮。

  昌浩眨眨眼睛,望向冰知。

  「冰知的伤势怎么样?」

  「很严重,本来想等你醒来就回菅生乡。」

  昌浩瞪大了眼睛。

  「你应该把我放在这里,先送冰知回去呀。」

  太阴耸耸肩说;

  「我是很想那么做,可是……再怎么样都不能没有护卫吧?」

  「咦……有六合啊……」

  昌浩还没说完,太阴的视线就滑向了某处。

  她看着甚么也没有的地方。

  发现昌浩满脸狐疑,太阴眨眨眼睛说:

  「啊,对了,你看不见,六合就躺在那里——他的神气被污秽连根拔除,昏睡不醒。」

  昌浩心想原来是这样。看不见也就算了,竟然连一点点的神气都感觉不到。神气被夺走到这种程度,就跟在京城昏迷的小怪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太阴说其实冰知刚才还有意识,所以她把昌浩、六合交给冰知和比古,先把皇上和敏次的魂虫送回了京成。

  把两只魂虫交给晴明,就直接折返了。

  「刚才晴明的式来过,说敏次和皇上都获救了。」

  昌浩听说后, 总算大大放心了。但心安的同时,眼角也热了起来。

  「太好了……」

  尽管把能用的力量全都用光了,但敏次能够回来,就值得了。

  或许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复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智铺祭司消失了,造成树木枯萎的文重也跟柊子去了门的那一边。

  结果,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门在哪里了,或许这样也好。门一打开,黄泉大军就会涌现地面。最好是被埋藏在某处,永远不为人知。

  回京城前,必须先祓除四国和中国残留的污秽。

  这件事不会有问题。昌浩一个人可能做不到,可是还有比古和冰知。他们虽然也遍体鳞伤,但复元后都是非常值得信赖的术士。

  「我睡一下……」

  听到低喃声的太阴把头转回来时,昌浩已经发出打呼声了。

  太阴耸耸肩,低声笑了起来。

  天空燃烧着一整片的晚霞。

  走出屋外的比古,往腐朽的柊木用力捶下去。

  「必须……由我动手才行啊……」

  比古应该亲手杀了被智铺附身的真铁,不该让昌浩动手。然而,比古却下不了手。

  昌浩劈下的雷神之剑,直接击中了真铁,把他的身体劈得粉碎。

  尸骸片甲不留。

  比古垂头丧气地站在朽木的树根处。

  「你最后还是连遗物都不留给我呢……真铁……」

  ◇◇◇

  太阳西沉,夜幕覆盖了整个世界。

  摊开书来看的脩子,发觉天色已经暗到看不清楚文字了。

  正要叫人时, 藤花就拿着蜡烛走了过来。

  「公主,我来点灯…….」

  她先给灯台添油,再用蜡烛的火点燃灯芯。灯台点燃的火焰长长往上升,迷迷濛濛地照亮着竹三条宫的主屋。

  藤花再把蜡烛放在一边,开始骨碌骨碌地卷起摊开后散落各处的图书故事的卷轴。

  「那是……」

  脩子开口想辩解,藤花笑盈盈地说:

  「我知道,是小妖们乱丢的吧?」

  那三只小妖会找种种乐子来让脩子开心,但美中不足的是,从来顾不到收拾善后。

  满脸尴尬的脩子说:

  「我本来想等一下就收拾干净,可是,后来又忘了……」

  在看新书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它们呢?」

  「说要去安倍家,刚才全冲出去了。」

  「是吗? 这样啊。」

  因为脩子喃喃说着很担心没回来的风音,所以它们替她去看风音了。

  藤花正已熟稔的手势卷着图画故事的卷轴。脩子轻轻合上书,又把视线拉回到她的背部。

  忘了是什么时候,她曾说要永远待在这里侍奉脩子。

  但是, 那样下去恐怕不行。

  脩子在膝上握紧双手,让自己鼓起勇气,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藤花……」

  「是?」

  抱着好几本图画故事的藤花转过身来,脩子却躲开了她的视线。

  「公主?」

  疑惑的藤花把图画故事收进箱子里,再走到脩子附近坐下来。

  「怎么了?公主。」

  脩子背向了藤花。

  藤花正要把手伸向低着头的脩子的背部时,脩子开口了。

  「呃, 那块布料——」

  听到突然切入的话题,藤花惊讶地缩回了手。

  她知道脩子说的就是她放在房间里的那块布料。

  「哪天一定要做成衣服。」

  脩子背对着藤花,抬起了头。藤花发觉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但不是现在……对了,等帮我做好裳著仪式的衣服以后吧。」

  裳著仪式是女子的成人仪式,应该再过不久就会举行了。

  「用那块布料做好衣服后,你就离开这里。」

  脩子拼命搜索辞汇, 说得结结巴巴。

  因为流泪的关系,她的声音在颤抖。

  「你要离开…… 做好衣服后,就不准再留下来。」

  脩子抖动喉咙 ,吸入了空气。

  「一条不是很远, 所以,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可是……」

  藤花的嘴巴动了起来, 重复着「一条」这两个字 。

  那里有妖车栖息在桥墩的戾桥,还有——安倍家。

  「你不可以再回来,你要一直乖乖待在那里。」

  「……呜。」

  藤花不由得深深低下了头。

  泪水从她脸颊滑下来。

  脩子不知何时发觉了。发现藤花隐瞒的事、发觉被竹帘隔开的事、发觉连做梦都已经放弃的事。

  然后,还允许曾经发誓要永远随侍在侧的藤花离开这里。

  「公主……」

  不久前,这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还曾声嘶力竭地要求她不可以离开。

  而今,她在藤花还不觉时成长了,因为发生过太多事,逼得她不得不成长。

  藤花很高兴她有这样的想法,却又为她被迫成长感到莫可奈何的悲哀。

  藤花用袖子拭泪。

  「谢谢你,公主……」

  脩子默然点头,像要掩饰什么似的说:

  「拿什么喝的东西来吧。」

  「是。」

  欠身仪而起的藤花,在起身的一剎那,听到轻微的咳嗽声。

  她反射性地转过身,看到脩子弓着背,捂住嘴巴。

  从起初的小咳,逐渐增强为剧烈的大咳。

  「公主,你还好吗?」

  藤花靠过去搓脩子的背部时,从她口中传出了喀的混浊声。

  「唔……」

  脩子张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她的掌心和嘴巴,都沾满了涌出来的红色鲜血,在灯台火焰的照耀下,显得诡谲妖异。

  「唔……」

  脩子按住脖子,彷佛有东西要从腹部深处经由喉咙涌上来。

  「公主……」

  藤花的低叫声,被脩子再度大量吐血的声音掩盖了。

  脩子就那样摇晃倾斜,倒在血泊里。

  有个红通通的东西,从她沾满鲜血的嘴里爬了出来。

  仔细看,像是刚羽化的蝴蝶。

  藤花被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头晕目眩。情况过于危急,把藤花吓得思考完全冻结,身体不能动弹。

  「藤花大人—」

  ;突然响起的叫唤声,对藤花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救援。

  「菖蒲……」

  脸色苍白地转过身来的藤花,中断了后面的话。

  嫋嫋摇曳的灯台光线,照出了站在主屋木门前的女人的脸。藤花注视着那个人,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谁呢?

  竹三条宫有这么美丽的女人吗?

  美到令人无法转移视线、美到令人神魂颠倒、美到令人害怕。

  美貌的主人陶然一笑。

  「你怎么啦?藤花。」

  藤花认得这个声音。

  「……菖……蒲?」

  女人露出妖媚的笑容,走向倒在地上的脩子,把染得红通通正在发抖的蝴蝶捡起来,全然不顾白色的手指会弄脏。

  「藤花大人,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再见。」

  女人看看手上的蝴蝶,再看看藤花,忽地眯起了眼睛。

  瞬间,不知从哪吹来了一阵风。

  灯台和蜡烛的火焰都咻地熄灭了。

  风吹过了陷入黑暗的主屋。

  藤花记得这个风。

  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是在伊势。

  送葬行列来带人走的时候。

  眼睛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藤花拼命寻找脩子。

  「公……主……」

  尽管身上的衣服和手都被黏稠、温热的东西濡湿了,藤花还是不顾一切地抱起脩子,惨叫似的大叫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

  ◇◇◇

  呸锵……

  男人单脚下跪,迎接随风降落在黑暗中的女人。

  「恭候大驾。」

  女人对男人的应对很满意,点点头,举起了沾满血的蝴蝶。

  「柊为我们指示了道路吧?」

  智铺祭司微微一笑,跨出步伐带着女人往前。

  「阻碍着一个也不剩,烦恼根源全都断绝了。」

  「是吗?很好。」

  柊犯了罪,就会被排除在投胎转世的的轮回之外。只能去黄泉之门的另一边,不能在世间徘徊,因为他们的记忆本身就是门的地图。

  「文目临走前,为我们留下了通往门的轨迹。」

  「我们那么疼她,为我们做这点事也是应该的。」

  女人看着沾满血的白色蝴蝶,露出了微笑。

  门的钥匙是神之血、与神相关者之血,以及—-神的后裔之血。

  血中蕴藏的力量越浓,越能完成身为钥匙的使命。

  而内亲王脩子是现存皇族中,唯一一个天照大御神的分身灵。

  「终于可以把大神请到这地上了——-」

  欣喜雀跃的声音融入了黑暗中。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呸锵……

  黑暗中响起水淌落的声音。

  响起血滴淌落的声音。

  不久后。

  从黑暗深处,传来被隐藏至今的大磐石移动的低沉、笨重的声响。

  定能将人诱入铺设之路的咒语。

  其名为—「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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