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了好长、好长的梦。
那是非常可怕的梦。
非常难过的梦。
非常悲伤的梦。
耀眼的光线斜照著,把世界染成了橙色。
对恍惚睁开的眼睛来说,那道橙色光芒真的很刺眼。
修子缓缓眯起眼睛,移动视线。
看见有人端坐在她身旁。
她很快就知道那是谁了。
她开心地笑起来,轻声叫唤:
「……妈妈……」
端坐的母亲,正好背著阳光,脸形成阴影。太阳再往下沉一点,就可以看清楚了。
修子面向母亲,带著半梦半醒的感觉,开始说话。
「……我作了梦……梦见了甚麼……」
她沉默半晌,想了一下。
「可是……忘记了……啊,对了。」
她有些难过地眯起眼睛,想不通眼角为什麼热了起来。
「是很悲伤的梦……然后……对了。」
原本记得的梦,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其中一件事。
「我……我对藤花……说了很过分的话。」
她感觉母亲倒抽了一口气。
啊,黄昏的光线还是太强,看不清楚母亲的脸。
「我说了很过分的话……要向她道歉才行。」
不知道该怎麼办的心情不断扩大,膨胀到极限,修子畏怯地闭上了眼睛。
「藤花……会不会……原谅我呢?」
修子悄悄张开眼睛,求助似地看著母亲。
「会不会呢?妈妈……」
她停顿下来。
仰望著那个人,缄默不语。
夕阳整个沉没,被阴影遮蔽的脸终於看得清楚了。
修子总算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
眼睛睁的斗大,连眨都忘了眨的修子,落下泪来。
为什麼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呢?
体型、相貌、氛围。
都那麼神似。
像极了去世的母亲。像极了再也见不到面的心爱的母亲。
像到几乎会认错。
修子边哭得唏哩哗啦,边把紧握的右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伸向了她,闪闪发亮的银线还在手里。
紧握的手指,忽然放松了。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说了那麼过分的话。
「……藤花……」
修子张开右手,把手伸向名叫藤花的侍女。
被称为藤花的彰子,在修子把手伸向自己张开的瞬间,看到啪啦掉下来的东西,不禁屏住了气息。
那是她怎麼找也找不到的红色条纹玛瑙丸玉。而且,霎那间,她好像看到上面缠绕著银光闪烁的线。
彰子握起修子的手,强烈颤抖著肩膀说:
「公主……殿下……!」
只说出这几个字,彰子就放声大哭了。
坐在外廊意志消沉的小妖们,还以为发生了甚麼事,赶紧冲进来。知道修子醒了,高兴得跳起来,又冲出去到处报讯了。
彰子握著修子的手、握著丸玉,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她一直在心中暗暗呐喊著。
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
拜托。
谁来救救她。
不要让她被带走。
救救她,昌浩—————!
明明知道他不在这里,听不见她的叫唤。
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呼喊。
两人相隔如此遥远,她只能在心里暗自呼喊。
然而,昌浩却……
——我会……保护你。
那天隔著竹帘,昌浩许下了承诺。
——我会永远保护你。
昌浩却信守那个约定,保护了彰子心爱的人。
彰子这时候才知道。
即使相隔两地,他的心还是在这里,而且存在的如此清晰明确。
阴历一月下旬。
在神拔众管生乡的首领府邸居住作客的昌浩,接到通知说,京城派使者来到了郡司。
听到这个消息,昌浩歪斜著头疑惑说:
「是使者?不是追兵?」
「怎麼回事?」
坐在肩上的小怪,也跟昌浩依样大大歪著头。
「总之……」萤从床上爬起来,苦笑著对疑惑的两人说:「先去看看吧?有我爷爷在,他们应该不敢随便动武。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去探个究竟。」
昌浩觉得萤这番话颇有道理,站起来说:
「我等一下再过来。」
「慢走喔。」
挥手道别的萤,是五天前才醒过来的。
直到满月那天起,直到醒来这天,她都在作梦。
把她从梦里拉回来的人是夕雾。
「感觉怎麼样?萤。」
夕雾走进来,在床边蹲下来。
萤苦笑著耸耸肩说:
「每个人进来都问同样的话。我没事了,所以爬起来啦,你们都很爱操心。」
夕雾没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看样子,是有自己很爱操心的自觉。
冰知供出了所有真相,洗清了夕雾的嫌疑。
秘密村落的居民,到了管生乡后,发现冰知说的话疑点重重,於是在首领的命令下,派了探子去村落。
探子看到逆贼夕雾在村里,立刻拔剑相对,被冰知制止了。
然后,他们一起把濒死的萤和昌浩等人带回管生乡。
回到乡里,冰知把所有事都告诉了首领,没有替自己做任何辩解,静候首领制裁。
首领把这件事交给下任首领萤作裁决。
醒过来的萤,原谅了冰知,但有附带条件。她不要再看到任何人死亡了。
「大嫂怎麼样了?」
萤向夕雾询问的人,是曾经支撑时守心灵的女性。
事实上,只有首领知道她的存在。时守原本打算从京城回来,就打算把她介绍给家人,举行婚礼。
她肚子里怀的孩子,是时守的遗腹子。
「她在床上躺了一阵子,现在慢慢可以进食了。」
听到夕雾这麼说,萤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那孩子才是下任首领。」
夕雾面不改色。萤好奇地问:
「你不惊讶吗?」
「我早猜到你会这麼说。」
「是吗?」
萤点点头,呼地吐出一口气。
「……刚才我跟昌浩说过了……」
在管生乡入口处附近的要塞公馆,昌浩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行成大人、敏次大人?!」
昌浩只认识它们两人,还有十几个他不认识的人排排站著。
不对,应该见过。因为没有武装,所以没认出来,他们都是追兵。
昌浩浑身不自在地坐下来。
行成小心翼翼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昌浩大人,你的罪嫌洗清了。」
昌浩、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站在旁边的勾阵,异口同声大叫:
「嘎?」
行成把手上的信递给昌浩。
「这是你父亲……吉昌大人写的信。」
「咦,父亲写的?」
上面写的字,的确是父亲令人怀念的笔迹。昌浩接过父亲写的信,急匆匆把信摊开。
信上详细写著,昌浩不在期间的精诚发生了甚麼事。
满月的隔天,很久没进宫的藤原公任,要求进宫谒见皇上。
皇上听说公任复原了,龙心大悦,立刻召他来清凉殿。
不知道为什麼,藤原道长与藤原行成也跟他一起来了。在主殿召见他们的皇上,显然提高了警觉。
公任深深叩头跪拜,诚惶诚恐地说:
「皇上龙体安康,可喜可贺……」
皇上摇响扇子。
「公任,我知道你很久没进宫了,但也不必这麼拘礼请安。你的身体怎麼样了?我已经叫丹波尽全力医治你了……」
「是……蒙皇上隆恩,臣公任今天才能进宫谒见皇上。」
「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快抬起头来。」
「是……」
公任抬起头,做个深呼吸,不慌不忙地改变了话题。
「臣惶恐,皇上,臣想谈谈关於昌浩大人的事。」
话才说完,皇上便沉下脸,瞥了道长一眼。
前几天,有快马从贺茂出发送信来。皇上写信给恭子公主,请她尽快把修子从伊势送回京城,没想到快马送来了出乎意料的回函。
信上说修子意外知道定子去世的事,伤心过度,卧病在床,一直没醒来。
这封信昨天刚收到,皇上就像被冰刃刺穿般,痛彻心扉。
上天是不是透过他所爱的人,而不是他本身,让他明白上天的意思呢?
要揣测正确的天意,必须在某寺院请神降临。他一直没办法决定,要在哪里做这件事。正想下令由修子所在的伊势的斋王负责,就接到了这样的通报。
皇上的心跳速度快的异常。
「安倍直丁怎麼了?」
公任对强装镇定的皇上娓娓道来。
说明那场凶杀案,究竟发生了甚麼事。
「那时候,每天、每天晚上,都有怨灵般的东西在我身旁出现。」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其中又以行成听得最专注。
「可是我不可能知道那个怨灵想跟我说甚麼……只觉得愈来愈害怕。」
他希望晴明可以帮他解决这件事。
可是晴明去了伊势,不在京城。公任思索著该怎麼办时,想到了晴明的小孙子昌浩。
说不定昌浩可以帮他把这件事转达给晴明。
他这麼想,叫住了昌浩。因为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就进了书库。
「我一直忘了这件事。可能是太害怕,所以黑雾般的东西在我心中扩散弥漫。恐惧、不想看见的想法,把我的心遮蔽了。」
公任闭上眼睛,羞愧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接著说下去。
「书库里只有我跟昌浩,没有其他人。可是,有人类之外的怪物!」
在场所有人一阵骚然。公任低下头,颤抖著肩膀。
「就是每天晚上出现的那个灵……那绝对是怪物。那个怪物可能是附在昌浩身上,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地上了。」
公任重重叹口气,双手伏地跪拜。
「是怪物刺伤了我,皇上,昌浩大人绝对没有犯甚麼错,请尽快让昌浩大人回来京城。」
深深叩头的公任,全身颤抖。
昌浩是阴阳师,而且是安倍家族的一份子。公任非常清楚,与阴阳师结仇会落得甚麼下场。
听的茫茫然的皇上,赫然回过神来,挥响扇子说:
「可、可是,不能洗清他诅咒皇后的罪名!即便他没有犯下杀害公任的罪行,诅咒皇后还是罪不可赦!」
「恕臣斗胆,皇上。」
这时候,藤原道长介入了他们的对话。
皇上有些畏怯,但还是叫道长把话说完。
道长拿出身上的信说:
「请过目。」
皇上看完交由侍从呈上来的信,瞠目结舌,开始哆嗦发抖。
「这……这是真的?」
道长叩头行礼。
皇上不由得捏住手中的信,无力地垂下头,掩住脸。
默默垂著头好一会儿后,皇上才用阴沉的声音说:
「不可以处决安倍昌浩。」
行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皇上又接著说:
「命令追兵继续搜寻他的下落,尽快把他找出来。」
说完这句话,皇上就起身离开了。
他直接去了藤壶。
接到通报,匆匆忙忙梳妆打扮的中宫,在屏风后面迎接皇上。
隔著屏风坐下来的皇上,结结巴巴地说:
「……安倍直丁没有下诅咒……」
中宫在屏风后面倒抽了一口气。
皇上命令侍女,把被他捏的皱巴巴的信交给中宫。
小心把信摊开的中宫,看完信中内容,差点叫出声来。
这封信不是写给皇上,而是写给左大臣道长。
信中叙述了吉昌自行占卜的结果。是有诅咒,有折磨皇后的诅咒但诅咒不是针对皇后,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依吉昌判断,术士不是人,而是古老神治时代的怨怼。
除此之外,还叙述了占卜的危险。
坐占卜时,假如术士强烈希望出现怎麼样的结果,就会出现那样的结果。委托占卜的人,假如希望会占卜出某种结果,不是那种结果就无法接受,这种想法愈强烈,就愈有可能出现反映想法的卦象。
皇上命令阴阳师坐的占卜,很可能是强烈反映了那样的思想。而占卜的术士,可能把那样的结果当真了。
吉昌说很遗憾,自己的不肖儿子,还没有下诅咒的实力。也看不出儿子有任何理由要杀害藤员公任大人。
不论如何,身为父亲,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他愿意奉还地位与俸禄,在奉上自己的生命,只求保住儿子的性命。
这是写给左大臣的信。左大臣斗胆把这封信拿给皇上看。不用逼问他怎麼回事,皇上看也知道。
天意在哪里?天意——不在皇上这边。
吉昌还说,是一心想救皇后的人们,心被黑雾蒙蔽,扭曲了占卜的结果。
应该是吧。为了想救定子,皇上自己也差点把肚子里的孩子献出去了。
神绝不允许这种事。
现在他才明白,那天的雷电是在告诫他。
皇上沮丧地垂著头,请求中宫原谅。
「我错了……原谅我。」
隔著屏风听皇上说话的章子,看著信流下泪来。
泪水滴在信上,她赶紧擦拭脸庞。
皇上使个眼色,侍女们就默默抬走了屏风。
抬走屏风的侍女们,也很识趣地离开了。皇上悄然抬起了头。
他看到比以前憔悴许多、楚楚可怜的身影,心想她以前就这麼瘦弱吗?
让她变成这样的人,就是皇上自己。
皇上握起她的手,又低下头说:
「对不起……原谅我,彰子。」
被称为彰子的中宫,含著眼泪微微笑著。
阖上眼睛,泪水就趴搭趴搭掉下来了。中宫轻轻地点著头。
「通告全国的国司、郡司改为搜索后,没多久就接到播磨国司的消息了。」
於是,行成和敏次拜托士兵让他们同行。
事情的变化快得叫人头昏眼花,昌浩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住。
小怪和勾阵也跟他差不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顺利解决了,他们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没办法很乾脆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既然无罪赦免了,当然没必要颠覆这样的结果。
行成严肃地说:
「出发前,我去拜访过安倍家,见到了你的家人。」
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我哥哥……成亲大哥怎麼样了?」
他也担心伯父,在他把诅咒反弹回去后,不知道他们怎麼样了。他一直很在意,原本想等事情稍微平静后,再请小怪或勾阵回去看看。
行成展开笑容说:
「他看起来还有点疲惫,可是已经完全康复了。我告诉他杀害藤完公任的凶手是怪物,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回了我一些话。」
——的确有怪物跟在那小子身旁,那只怪物可厉害了。
「连成亲都说那只怪物厉害,可见是相当厉害的怪物,对吧?敏次。」
行成扭头望向旁边的敏次。他也严肃地点著头说:
「是的,能依附在昌浩大人身上,杀害公任大人,绝对不是一般怪物,实在太可怕了。」
昌浩注视著脸色发青频频点头的敏次。
「太好了,昌浩大人,你被怪物附身,却没有精神异常或寿命缩短的后遗症,真的太好了。」
敏次是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昌浩愣愣地点著头说:
「是、是啊……」
他瞄了肩上一眼。
成亲说的那只很厉害的怪物,半眯著眼睛,板起了脸。
行成端正坐姿说:
「皇上不只赦免了昌浩大人,也撤回了对安倍家的所有处置。更令人惶恐的是,皇上请求昌浩大人的原谅。」
昌浩惊愕地差点不能呼吸。
很可能连昌浩是哪根葱都不知道的高高在上的当今皇上,请求身分卑微、官职又低的阴阳寮直丁这种小人物的原谅。
昌浩呆了好一会儿,猛然回过神来,急忙行礼说:
「这……这怎麼敢当……」
既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又是国家最高地位的人,竟然请求昌浩的原谅。
从那天跟在萤后面冲出京城的傍晚到现在,经过漫长的时间,环绕著他的状况大大转变了。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笑。
那时候面目狰狞地围捕昌浩的人们,也都一脸祥和。
他真的松了一口气,高兴得快哭出来了。
行成瞄了敏次一眼。敏次张大眼睛猛摇头,行成笑著做出催促他的样子。
敏次端正姿势,哼哼地清清喉咙,调整嗓音说:
「其实,还有一个好消息。」
「甚麼?」
「皇上特别恩赐,命你回京后,立刻以阴阳生的身分进宫谒见。」
不只昌浩,连小怪、勾阵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傍晚下起了雪。
行成等人决定在要塞住一晚,等雪停再回京成。
据管生乡的探子说,黎明时应该会停。不过,只能维持到明天傍晚,之后可能又会刮起几天的暴风雪。
昌浩回到首领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萤。
萤像自己的事般,非常开心。
「太好了,恭喜你,昌浩。」
跟萤结婚的事,萤也依照约定,说服了首领和所有长老。
长老们非常失望,还有人因此卧病不起。
昌浩听说后,非常自责,可是不能退让的事,怎麼样都不能退让。
两人聊到这里,昌浩忽然静默下来,思索著甚麼。
过了好一会,他才呼地吐口气,对萤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早晨,果然如探子所说,雪在黎明时停了。朝阳照耀著堆积的雪,一整片的银色世界闪闪发光。
从管生乡出发的一行人,怕被雪绊住,小心翼翼地走在银色世界里。所有人都不习惯在雪中骑马,全副精神都放在马韁的操控上,气氛安静的可怕。
周遭堆积的白雪,光看很漂亮,实际上是很麻烦的东西。
行成和敏次拉住马,回头看要塞。
决定留在管生乡的昌浩,在那裏目送他们。
昨天晚上,昌浩很晚时来要塞找他们,行成看到他,就知道他要说甚麼。
果然不出所料,他说他不回京城。
敏次哑然失言,一直逼问他为什麼。
好不容易洗刷了罪名,皇上也请求他的原谅,他却说不回去,为什麼?
昌浩平静地做了说明。
他说经过这几个月,他发觉自己有多麼不成熟。就这样回去,还是一样不成熟。所以他想在没有任何家人的播磨乡,重新锻鍊自己。他不是不回去。等哪天,觉得自己比现在强一些、进步一些,他就会抬头挺胸地回到京城,回到家人的怀抱。等哪天,可以为皇上效力时,他一定会回去。
敏次不能接受他这样的想法,行成却对他说:
「我会帮你转告皇上。」
昌浩对行成他们用力挥著手。行成和敏次挥手回应后,调转马头离去。
与行成并肩骑著马的敏次,喃喃地说:
「昌浩大人成长了呢……」
不只身高,好像在做人方面,也成长了一倍、两倍。
敏次露出严肃的表情,仰头仰望著蓝天说:
「我也不能输给他。」
既然昌浩留在播磨修行,他就在京城修行。
等昌浩回来时,他也是阴阳生了。第一名的宝座,他绝不会让给昌浩。
听完年轻人的决心,行成眯起眼睛,点点头。
发生过很多不堪的事、很多难过的事、很多痛苦的事。
不知道有多少次懊恼地握紧了拳头,气得全身发抖。
然而,还是熬过来了,现在心中宁静无波,就像蓝天下这片无垠的白雪。
行成拉起了马韁。
他要赶著回去。在京城,有很多人等著昌浩回去。
他要告诉他们,昌浩会晚点回去。还要告诉他们,原来是个孩子的昌浩,已经成长了许多、许多。
目送行成一行人离开的昌浩,呼地叹了一口气。
勾阵在他旁边现身。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看到他叹气,甩甩尾巴说:
「怎麼了、怎麼了,开始想家了吗?」
昌浩半眯起眼睛,对瞅著他看的小怪说:
「才不是呢。」
昨天晚上,他拜托萤让他留下来,他说他想留下来修行。
萤听完他的心愿,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的肌肤比昌浩刚见到她时还要苍白,躺在床上时,身体看起来更是单薄的令人惊悸。
昌浩察觉她状况不好,整张脸紧绷起来,她却露出了清澈晶莹的淡淡笑容。
——我恐怕活不长了。
她的身体被虫子侵蚀了大半,消耗了太多体力。死里逃生后,她的力量有飞跃性的成长,生命却逐渐缩短。
尽管如此,她还是笑说她已经很满足了。
——哥哥的孩子明年夏天就出生了。大嫂、我和夕雾,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下任首领扶养长大。
看起来虚无飘渺的她,笑著说这是她由衷的期盼。
飘落的雪,总有一天会融化消失。
她的生命恰似她的名字,如萤光般微弱、如雪般虚幻。
然而,有确定目标的她,或许认为自己比谁都幸福吧。
昌浩想变的跟她一样坚强;希望可以变得那麼坚强。
即使不在身旁,也能相信对方。无所求,只要对方幸福就好。
但愿将来可以把守护对方的幸福,由衷当成自己的幸福。
「不知道甚麼时候才能回去呢。」
「就是啊。」
小怪和勾阵互相点著头,昌浩仰头看著他们说:
「没关系,小怪、勾阵,你们可以先回去。」
出乎意料的两人张口结舌,直盯著昌浩。
昌浩遥望辽阔的雪地,觉得刺眼,眯起了眼睛。
「夕雾说会彻底锻鍊我。听说,他才是管生乡里最厉害的高手,所以冰知才想把他赶出去。」
这件事神将们倒是没听说过。
两人都发出惊叹声,显得很惊讶。
萤命令冰知,一辈子保护时守的孩子。她说这是没有好好保护时守的现影,一辈子该赎的罪。
昌浩觉得那根本不叫惩罚。或许,这就是萤的坚强吧。
注视著昌浩的小怪,夕阳色眼眸百感交集。
回想不久前他还是个小屁孩呢。
「嗯,加油吧,晴明的孙子。」
昌浩瞬间拉下脸说: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个怪物。」
被反呛的小怪,抿嘴一笑,甩甩耳朵。
勾阵看著他们之间的应对,微微笑著。
气嘟嘟的昌浩,也很快就笑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恰如这片无声无息飘落堆积的白雪。
某种情感也在胸口无声无息地飘落堆积。
面色凝重的安倍晴明,镇定地说:
「真的要这麼做吗?」
彰子闭上眼睛,点点头。
「是的。」
她的双手合握在膝上,左手腕带著用找来的绳子重新串起来的手环。
「回京城后……」她张开眼睛,直直看著晴明,淡淡地说:
「我不会回安倍家。」
没关系。即使相隔两地,心还是在这里,情感还是在这里。
她相信,无论离多远都是这样。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