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没有好一点?」
看到走进房间的身影,祥琼露出紧张的笑容。
「好像扭伤了,谢谢你。」
男人背着她来到北郭这栋摇摇欲坠的房子,当男人把她放下时,她才发现自己无法走路。不知道是在冲上步墙,还是跳下来时扭伤了脚。低头一看,发现在来到这栋房子的这段路上,脚踝已经肿了起来。
祥琼把腿放在床杨上坐了下来,男人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幸好勇敢的女孩没有大碍——逃向空地的那个女孩是谁?」
「我不认识她,她只是帮我逃走而已。」
「如果只是热心相助,未免太勇敢了……」
男人自言自语着,祥琼偏着头说:
「这句话也可以用在你身上。」
「喔,也对。」男人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亲切。
「我叫桓魋,住在北郭,算是佣兵吧。」
「佣兵?你吗?」
男人完全没有「兵」这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因为我的臂力很好,这一带经常有草寇出没,所以就会受雇保护货物……话说回来,根本不需要臂力,只要亮出武器,有几个壮汉充场面就行了。」
「那你还救我?」
桓魋亲切地笑了起来。
「我能理解你丢石头的心情。」
「是喔,」祥琼的肩膀放松下来,「我叫祥琼。」
「祥琼小姐吗?你今晚有住宿的地方吗?城门已经关了。」
祥琼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你可以留在这里。这里是我和其他佣兵一起租的房子,虽然有一些长相很凶恶的人出入,但他们都不是坏人。」
「谢谢……但这样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桓魋笑了起来。
「我们整天看一些充满杀气的脸,看到像你这样的美女就很疗愈,而且,你现在去找旅店恐怕也不方便——因为各种因素的关系。」
祥琼点了点头。也许那些士兵还在追自己。
「但是,你没问题吗?我猜想他们可能记住了你的长相。」
男人露出为难的表情。
「就是啊……可能暂时没办法外出工作,不过反正暂时不愁吃穿,所以也没关系。」
「……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主动救你的……我对这里的一些事也有自己的想法。」
祥琼偏着头看着桓魋,桓魋羞赧地笑了笑。
「要缴七成的税,当然有人会缴不出来,这样就要被杀,也未免太超过了。」
「——七成。」
「和州基本上都是七成,真正收七成的豺虎只有止水的乡长而已,其他最多只收五成或六成,但抽取这么重的税,百姓根本无法过日子,和州的百姓都过着和难民一样的生活。」
「太过分了……」
租税通常都是一成,即使抽再重的税,包括赋在内,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成,抽取七成的税,真的恐怕连三餐都有问题。
「一旦缴不出税,就会落入那样的下场。而且这里的徭役也很重,一下子建城墙,一下子修路,一下子建桥,结果要农民放弃耕作所建的城墙竟然是那副德行。」
「为什么大家都忍受这种情况?」
「因为大家都不希望自己或自己的家人被处以磔刑吧。」
「……是啊。」
桓魋轻轻拍了拍祥琼的肩膀。
「在风波平息之前,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
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说:
「只要在离开之前,帮忙把厨房稍微打扫一下就好。」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栋房子和里家差不多大,以民宅来说,算是很大的房子。四间堂屋围着院子,大门在院子的东南角。桓魋似乎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他住在正房,因为祥琼是他的客人,所以就借住在厅堂对面的卧室。虽说是卧室,但并没有床,只是用床榻代替。
围着院子的三间堂屋内睡了二十几名看起来像士兵的男人,也有两、三个女人,每个女人的体格都很健壮。
隔天起床后,走路时,脚已经不会痛,祥琼决定去厨房打扫抵自己的住宿费。炉灶上的铁锅内都积满了灰尘,平时显然都没有使用。
「……太可怕了。」
「什么?」
祥琼听到有人回答自己的自言自语,吓得跳了起来。
「……吓死我了。」
「真对不起——你可以走路了吗?」
「已经不太痛了……这个厨房有人使用吗?」
桓魋轻轻笑了起来。
「大家都在外面吃饭,不瞒你说,原本想在家里烧壶茶,但你也看到了,这样根本没办法使用。」
「那我来清理一下,让你们至少可以烧茶喝。」
「要不要我帮你?」
既然愿意帮忙,为什么不自己清理?祥琼抬头看着桓魋,桓魋似乎听到了她心里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是啦,我也知道该打扫一下,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打扫起。」
「太惊讶了,可见你家世很好。」
无论是男是女,一到二十岁就要自立门户,照理说应该懂得照料自己的生活,既然缺乏这种能力,代表家世良好,家里都有佣人,而且即使在自立门户之后,仍然有人上门照料。
「嗯,算是吧。」
「那你先去洗锅子,然后帮忙我汲水。」
「好的。」
听到他一板一眼的回答,祥琼觉得很好笑。两个人分别抱着大锅和小锅从厨房走到后院后,发现水井旁有一个水瓮,里面有一个杓子。想要喝水的人似乎都要自己从那里掬水来喝。
「真的完全没有人在打理……」
「这里的人都不会想到这种事。」
「这个水瓮什么时候洗的?简直难以相信。」
「是喔……?」
「算了,没关系——你是庆国人吗?」
「是啊,你呢?」
「……我是在芳国出生的。」
「从这么远的地方来。」
祥琼在水已经溢出来的水瓮中洗着手,笑了起来。
「是啊……真的很远,我以前不知道,有其他国家竟然在这个季节不下雪。」
「是喔。」桓魋把吊桶丢进水井里附和道。
「我也不知道除了芳国以外,还有其他国家也有磔刑这么可怕的刑罚。」
「嗯。」桓魋把汲起的水倒进水瓮。
「和州很特别,州侯不择手段。」
「不是整个庆国都这样?」
「我不了解庆国所有的地方……不过,只有呀峰会这么乱来。」
「——呀峰?和州侯?」
「是啊。和州有两只豺虎,和州侯呀峰和止水乡乡长升纮。」
「止水乡……我打算去那里。」
「——什么?」
桓魋一脸可怕的表情问道,祥琼忍不住微微缩着肩膀。
「听说那里收容来自戴国的难民,只要去止水,就可以有土地和户籍——你不知道吗?」
桓魃摇着头。
「我不知道这件事,第一次听说。经常有载了很多人的马车去止水,原来是这么回事。」
「果然有这回事……所以我在想,去止水的话,应该可以找到工作。」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和州有禽兽,升纮是最大的禽兽。」
「但是,他既然愿意帮助难民……」
「升纮才不会帮助别人,你去了之后,绝对会后悔。」
「怎么会……?」
桓魋露出严肃的表情。
「止水之所以收容难民,代表原本的人口减少了。土地有限,无论再怎么富饶,也不可能不断收容难民。之所以能够收容,就代表有相同数量的人死了。」
「是吗,」祥琼咬着嘴唇,「……原来是这样……」
因为她不了解实情,所以之前还建议其他人去止水。
「——景王在干什么?」
景王为什么让豺虎继续当官,作威作福?庆国不是迎接了新的时代吗?
「王太无能了……」
桓魋叹着气,祥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无能?」
「听说朝廷完全被官吏掌控,先王也一样,根本不在意国家变成怎么样,所以无论是怎样的官吏,她根本都无所谓。」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王这些事?」
桓魋惊讶地瞪大眼睛。
「告诉王这些事?」
「果真如此的话,必须向她提出谏言啊,还是官吏把王当成了傀儡?即使如此,也必须有人让景王清醒啊。」
「你——」
「即使景王不知道国家处于怎样的状态,报应一定会落到景王身上。不能推说不知道,也不能说什么自己能力不足,必须有人告诉她。」
否则,就会落入和祥琼相同的下场,或是和祥琼的父亲相同的下场。
桓魋轻轻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芳国人吗?」
祥琼猛然回过绅,不禁红了脸。
「是……啊……但我并不觉得景王是外人,因为听说她的年纪和我差不多……」祥琼垂下眼睛说:「必须有人告诉她,她一定还不懂得王位的意义。」
「怎么告诉她?她在尧天金波宫的深处。」
「是啊……」
「还是说,在和州放一把火,她就会警觉?」
祥琼抬起头,看着桓魋柔和的笑容。
「如果在九个州到处点火,她会发现自己脚下起火吗?你认为呢?」
「不知道……」
这个男人救了祥琼。一旦保护被士兵追赶的人,和士兵交战,他也会被士兵追捕——他为什么愿意为自己这么做?
他原本就在被人追捕,否则就是想要被追捕。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打算举起叛旗,推翻和州州侯。
「虽然我不知道,但和州的问题必须解决,眼前这种情况未免太过分了,而且,必须设法让景王知道。」
桓魋露出纯真的笑容,
「我也这么认为——赶快收拾一下,你反正也无处可去,暂时在这里住下吧?」
2
铃除了在旅店帮忙打杂,只要有需要,就会骑着三雕去运货、传令。
三骓渐渐开始只听从铃的驾驭,虎啸曾经骑过一次,但被它甩了下来,差点被它可以跳越城墙的蹄子踢到。想要驾驭妖兽,必须有制伏它的霸气,想要让它成为人人可骑的骑兽,必须经过数年时间的调教,压制妖兽的矜持。用这种方式调教后的骑兽虽然变得驯服,但能力也会跟着萎缩。
「铃,希望你成为更出色的主人……」
虎啸生气地瞪着三骓。
「我?」
正在菜园摘菜的铃停下手,回头看着坐在井边的虎啸。
「听说如果主人调教得好,骑兽就会听主人的指挥,你要赶快成为这样的主人,然后吩咐它,乖乖让虎啸骑。」
铃窃声笑了起来。
「我正在努力,但可能还要花很长时间。」
「真是的。原来有了骑兽之后,就不想再骑马了。」
「你也想要骑兽吗?」
「我无论如何都买不起,说了也是白费口舌……话说回来,只要成为士兵,倒是有可能。」
「士兵可以有骑兽吗?」
「如果能够出人头地,就可以有骑兽,只不过还要靠运气,这种事和我无缘。」
「为什么?」
「想要在军队出人头地,必须很有本事,或是至少从少学毕业。王师的将军都要大学毕业,而且还要论军功……在当今的庆国,想要立下军功,就必须受像升纮那种人指使殴打农民……我可不想做这种事。」
「是吗……」
「这种事,关键在于有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嗯?」
虎啸将视线从三骓身上移开,苦笑着说。
「士兵不需要学历,也和出身无关,如果成为士兵,就可以带着夕晖离开和州,但他天资聪颖,很希望他有机会出人头地。如果要带他离开和州,必须在他二十岁之前,我就入其他地方的户籍,但即使我娶老婆,也无法带他一起走……」
虎啸和夕晖这对兄弟没有父母,从小在里家长大,在虎啸二十岁那一年独立的同时,也把夕晖接来一起生活。虎啸在拓峰出生,拓峰有很多土地。因为在拓峰,减少的人口远远多于增加的人口。有人放弃土地逃走,运气更差的,留下了土地却死了。夕晖的户籍也在拓峰,一旦满二十岁,就会被分到拓峰。即使想要卖掉土地去其他城市买一家店也无法如愿,因为其他地方的土地很昂贵,而且当地户籍的人可以优先用比较便宜的价格购买。
「即使用功读书想要进入少学,和州的人只能读和州的少学,如果真的很会读书,可以继续读大学当然另当别论,否则在少学毕业后当官吏,还是会留在和州。即使我娶了老婆搬去他处,也没办法带夕晖一起去,因为国家就是这么规定。如果要解决他的问题,就是我去他州当士兵,或是为他在他州找到老婆……」
虎啸说到这里,用力拍着手说:
「对了,铃,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
「别开玩笑了。」
铃用装了蔬菜的篮子轻轻打了虎啸。
「这种想法真不像你。在夕晖满二十岁前,让和州的情况改善,不是就解决所有的问题了?」
虎啸露齿而笑。
「那倒是。」
「——有时间为别人操心,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己吧。」
突然听到夕晖说话的声音,铃和虎啸都慌忙回头看向正房。
「即使我能够去他州,也会因为担心你走不了,因为你这个人脾气暴躁,做事情不动脑筋。」
「我说你啊……」虎啸瞪着夕晖。
夕晖笑着对铃说:「午餐时间快到了。」
住在旅店的客人几乎都是和店主有特殊关系的人,所以旅店的经营几乎只靠用餐时间的收入,厨房的老人厨艺精湛,而且店堂内也很干净,所以即使在这个偏僻的地区,生意还不错,只不过客层的素质并不高。
因为店里也卖酒,所以经常有客人喝醉酒闹事,只要虎啸不在,店里就很不太平。
「铃,多亏了你,店里的客人增加了。」
夕晖整理午餐的碗筷时,对铃笑着说。
「怎么可能?」
「因为这一带没什么女人,虽然目前已经有不少人回国了,但庆国的女人还是很少,因为先王把女人都赶走了。」
「是喔……」
「因为国家很穷,所以女人也很庆幸可以逃出去,都不愿意回来。在他国有工作,或是有一技之长的女人也不回来……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午餐时间结束,在晚餐之前,店内聚集的都是经常出入这里的男人,的确很少见到女人的身影。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但人数很少。
看到那个女人走进店里,铃停下正在擦拭桌子的手。她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袍,虽然打扮看起来像男人,但铃立刻知道她是女人。因为她们之前曾经见过。
「……你……」
一头绯红的头发令人过目难忘。
她看到铃,立刻睁大了眼睛。
「……我记得、你叫铃……」
「对,」铃点了点头,「上次……很感谢……」
这个女人在清秀临死前陪伴他,因为当时太慌乱,所以甚至忘了道谢。「不必客气。」对方露出复杂的表情摇着头,铃为她拉了一张椅子。
「请坐……想吃什么?我先给你端杯水。」
铃说完后,冲进厨房。她刚进厨房,发现夕晖站在那里。
「铃,你认识那个人吗?」
「也不算是认识,之前曾经见过一次。」
「是喔。」夕晖没有多说什么,但神情很凝重。
「……怎么了?」
「没事——可以交给你招呼吗?在其他人到之前,我要先把这里整理一下。」
「没问题。」铃笑着,拿了杯子装了热开水后跑回店堂内。
那个少女也一脸凝重的表情巡视着饭堂。
「请喝。」铃放下茶杯,她微微欠身道谢。
「今天只有你在吗?我上次来的时候,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
「你是说虎啸和夕晖吗?虎啸现在出门了,夕晖在厨房——你是来找他们的?」
「不,那倒不是。」
「我叫大木铃。」
「大木……铃。」
少女微微睁大眼睛。
「上次谢谢你……虽然似乎不应该这么说,但很高兴能够听到他的遗言……」
「那个孩子呢?」
「清秀吗?埋在拓峰的墓地。他原本就是庆国人,因为庆国荒废,所以就离乡背井,听到新王登基,他又回来了,没想到却死了。把他埋葬在拓峰,他一定死不瞑目……」
「是吗……」
少女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在奏国遇见清秀,我们一起搭船回到庆国。同一艘船上有好几个庆国人,大家都说新王登基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我猜想他们现在一定很失望。因为即使新王登基了也没用,州侯和乡长照样欺压百姓——你呢?」
「我叫阳子,」她简短地回答,「住在固继。」
「固继——喔,原来是北韦,是隔壁瑛州的——瑛州是好地方吗?」
「怎么说呢……」阳子有点吞吐。
「庆国各地可能都大同小异……但一定比拓峰好一些……」
阳子没有回答。
「人生在世,或许在哪里都一样,过日子并不容易,但有些国家比较幸运,有些国家就没那么幸运。有些地方就是这样,我从才国来,才国的王人很好……一个国家没有好君王,百姓真的很可怜……」
「思。」阳子点了点头。
「真不知道景王在干什么,她知道自己的国家目前所处的状态吗?」
「她是傀儡。」
阳子幽幽地说,铃偏着头。
「啊?」
「因为她很无能,官吏也不信任她,所以什么都做不了,官吏也不让她做任何事,只能默默听命于官吏……」
「是、这样吗?你对尧天很熟吗?」
「不,」阳子了摇头,「只是听说而已。」
「应该只是传闻,我猜想她和先王一样,对政务没有兴趣,所以完全听不到百姓的声音,才会将麦州侯革职。」
「——啊?」
看到阳子瞪大眼睛,铃微微皱着眉头。
「麦州侯是很好的官吏,深受麦州百姓的爱戴,却被景王革职了,竟然放过了和州侯,太让人受不了了。」
「是喔……」阳子站了起来,「我还是不吃饭了,不好意思。」
「你怎么了?」
「没事……因为我刚好路过,所以进来坐一下,其实我并不饿。」
「是吗?那你还会来吗?」
阳子轻轻苦笑后,点了点头。
目送阳子离开后,铃偏着头纳闷,收起了杯子。这时她才想起阳子甚至没有拿起杯子喝水。
「是不是我话太多,她受不了……」
庆国的确很少见到女人,尤其更不容易见到同年纪的女人,所以铃惊觉自己刚才话太多了。
她一脸纳闷地走进厨房,看到夕晖和虎啸站在门口。
「啊,你回来了——」
「铃,刚才的女孩是谁?」
虎啸的神情格外严肃,铃偏着头回答说:
「之前曾经见过的人,她说住在北韦。」
「北韦……」
夕晖抬头看着虎啸。
「劳先生家……」
虎啸点了点头,露出更加凝重的表情抓住了铃的手臂。
「……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刚才并没有聊什么特别的事,对拓峰的人来说,那种程度的抱怨就像是打招呼。
「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特别说什么……喔,有提到尧天的景王。」
「她对尧天很熟悉吗?」
「不清楚……她说,只是听说传闻而已,但感觉似乎很熟悉……」
虎啸看着夕晖,夕晖点了点头。
「我们最好赶快搬家。」
「啊?」铃注视着夕晖。
「她之前也来过,好像在调查什么。既然她对尧天的情况很熟,可能真的是尧天的人。」
「这是、怎么……?」
「不是有传闻说,升纮和呀峰之所以能够继续横行霸道,是因为景王在保护他们吗?如果有尧天的人来这里刺探情报,代表这个传闻可能是真的。」
铃张大了眼睛,夕晖轻轻点头。
「赶快收拾行李,只要有任何不安的状况,最好不要大意。先放弃这里,转移到其他人那里。」
「但是……」
「那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客人。」
3
对兰玉来说,除了阳子已经出门十天这件事以外,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白天。
「阳子什么时候回来?」
桂桂一脸无趣地问,兰玉轻轻笑了笑。桂桂觉得很寂寞。里家的其他孩子都死了,里家真的很冷清。
「应该快回来了吧?她出门的时候曾经这么说。」
「阳子是不是嫁人了?」
「你说嫁给那个人吗?那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成年后才能结婚,但如果只是相好,并没有问题。如果有父母,需要征求父母的同意,但阳子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即使她想嫁人,在成年之前,都会住在这里,因为她不能随便换地方住。」
兰玉虽然这么告诉桂桂,但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远甫对阳子的态度,感觉她不像只是住在里家的孩子,而是把她当成客人——既然是客人,早晚都会离开。
她在桂桂的协助下洗好碗,用布擦干后放进碗柜。整理完厨房后,兰玉回头看着桂桂说:
「辛苦啦,我们来喝茶——你去叫远甫。」
「嗯。」桂桂用力点着头,跑向书房的方向。兰玉走进厅堂,眯眼看着桂桂离去——桂桂是她引以为傲的弟弟,聪明乖巧又勤快,人见人爱,远甫也说要推荐桂桂读小学之后的序学。
兰玉既开心,又自豪,独自笑着准备了茶器。听到正房的门打开的声音。
「远甫,你要喝什么茶?」
兰玉问,但并没有听到回答。兰玉抬起头,看向门口时,浑身都僵住了。因为走进来的是几个陌生的男人。
「请问——?」
总共有六个人。乍看之下是普通人,但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感觉。兰玉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其中一人关上门,挡在门前。
「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兰玉的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人就从怀里掏出短刀。
兰玉尖叫着转身,沉重的脚步声冲了过来,从背后把她架住。
「你们是——」
她的嘴巴被捂住了,无法继续把话说完。架住兰玉的男人扬着下巴示意其他人,那几个男人都挤到门旁。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
走廊上传来叭答叭答轻盈的脚步声——是桂桂。
兰玉睁大了眼睛。门轻轻动了一下,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大声叫了起来。
「桂桂——快逃——!」
她的脚被男人一踢,推倒在地上。兰玉趴在地上,抬起了头,看着门被打开,以及站在门口的矮小弟弟。
「桂桂,快逃!快逃!」
瞪大眼睛的桂桂还来不及转身,男人已经冲了过去。其中一个男人轻轻松松地把桂桂拉了过来,伸出拳头——不,是伸出了手上握的短刀。
「——怎么了?」
外面传来远甫的声音和跑过来的脚步声,桂桂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矮小身体的腰带上,露出了短刀的刀柄。
「桂桂!」
兰玉大声叫着,背上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兰玉发出尖叫声,忍不住将身体蜷缩在地上,因为疼痛再度尖叫起来。
她抬起头,看到远甫跑向额头顶着地面蹲下的桂桂。
「——兰玉、桂桂。」
远甫还没有跑到桂桂身旁,几个男人就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远甫甩开了他们,把手伸向蹲在地上的桂桂,用难以置信的力量抱起桂桂矮小的身体,欲言又止地看了兰玉一眼,转身跑向院子。
「远甫……快逃……」
一个男人挡住了远甫的去路,远甫抱着桂桂跑向书房。几个男人追了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桂桂。
兰玉撑起双手站了起来,她摇摇晃晃跑向门口。
——远甫。
房子深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她扶着墙壁,来到走廊上,踉跄着抓住了走廊上的栏杆。她想要冲出去求救,但迟疑了一下,抓着栏杆,沿着走廊跑向房子深处。
……桂桂。
兰玉忍着后背上宛如灼烧般的疼痛,摇摇晃晃地在走廊上奔跑。来到客房和书房之间的转角处,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桂桂,和被几个男人抓住的远甫。
「……远甫!」
「兰玉,快逃!」
「但是……」兰玉看着倒地的弟弟。地上积了一滩血,桂桂一动也不动。既没有叫,也没有哭。
……这不是真的。
「——兰玉!」
兰玉回过神,看到跑过来的男人和他们手上的凶器,本能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在走廊上奔跑,感受到背后中了刀。
巨大的冲击让她忍不住跪了下来,倒在地上,但她仍然在地上打滚逃跑。她的脚又中了刀,脖子也受到重击。兰玉立刻冲进旁边的一道门。
——要逃去安全的地方。
这里是客房。她看到了卧室的门,把手伸向那道门。
——要去可以锁门的地方。
她打开门,正想逃进去,背后又中了一刀,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啊啊。兰玉叹着气。温热的东西顺着她的脖子流下,她跑进卧室后,把手伸向卧室内的架子,但还是支撑不住倒下了,原本放在架子上的小盒子也一起落下,盖子打开了。
……那是阳子的东西……
兰玉意识模糊地想道。
……奇怪的女孩……幸亏她今天不在……
但是,这么一来,里家就没人了……远甫一定会很难过。
——啊啊,远甫!
刚才只顾着自己逃命,不知道远甫怎么样了。
…太过分了,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身体下方渐渐形成了血泊,但刚才看到弟弟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更令她难过不已。
桂桂年纪还这么小,他这么乖——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在父母死去后,姐弟两人牵着手一起长大。
这个国家太悲惨了。她为自己生在庆国感到难过。父母去世,差一点无法继续在这个国家生活,好不容易在里家过着勉强温饱的生活,如今又遭到攻击。这个国家太荒废了,所以暴徒和窃贼才会横行。
阳子。兰玉无意识地握住了手边的布包。
……你要为桂桂报仇……绝对不要原谅那些人。
布包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兰玉茫然地看着手上,看到指尖有金色的东西。
……这是……
金色的印章。上面有印痕。
——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兰玉立刻握紧手上的东西,不让杀戮者看到。
背后再度感受到两、三次尖锐的疼痛。
——景王御玺。
……啊啊。
泪水从兰玉的脸上滑落。
……阳子,救命。
就好像当初从穷奇手中救了我们一样。
救救我们——救救庆国的人民……
4
「退下吧。」
景麒轻声吩咐使令。两只妖魔无声地消失了。固继——北韦的街道近在眼前,目前他们正在远离街道的树林中。
身旁的主人默然不语。
——麦侯是怎样的人?
拓峰的街头是否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不知道阳子听说了什么事,但当她回到等在城外的景麒身旁时,立刻问了他这句话。景麒没有和阳子一起进入拓峰,因为整个街道都飘着尸臭味。
阳子回来时情绪很激动,景麒无法当着她的面问使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景麒只能据实以告。
「主上,您应该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您不知道浩瀚的为人,就革了他的职吗?」
阳子说不出话。
「臣之前请求主上,在充分调查后做出判断,不要只听官吏的意见。事到如今,主上还在问这个问题吗?」
「我派人调查了,浩瀚觊觎王位,所以并没有投靠伪王,而且还痛恨我,试图杀了我,最后因为事迹败露落荒而逃。」
「既然这样,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但是我听说浩瀚深受麦州百姓的爱戴。」
「臣也曾经听说这个传闻。」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恕臣请教,如果臣袒护浩瀚,主上愿意倾听吗?」
阳子再度无语。
「说到袒护,臣曾经多次请主上慎重思考革除浩瀚职务一事,但比起臣的意见,主上更相信官吏的话。臣曾经向主上报告,臣认为浩瀚并非这种人,为什么革了浩瀚的职,事到如今才问这个问题?」
阳子抬起一双清澈的碧眼。
「……你觉得浩瀚这个人怎么样?」
「臣认为是一个出色的人,但因为只见过两次,就只是有这种印象而已。」
「景麒……你!」
「——如果臣这么说,您会改变主意?当时有官吏证实,也有证人,您完全不愿意倾听臣的意见。」
「够了……我不想听。」
阳子生气地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吭气。从拓峰来到固继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主上……城门要关了。」
「我知道。」阳子不悦地低声说道。
「……您对臣这么生气吗?」
「不,」阳子背对着他,转过头说:「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景麒轻轻吐了一口气。他知道是自己说明得不够清楚。虽然不是不愿意说,只是经常没有想那么多,事后才发现自己说明得不够清楚。
「请主上恕罪。」
「不是你的过错。」
阳子转过头,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
「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我只是迁怒于你。」
「是我说明得不够清楚。」
「不,我应该主动问清楚……对不起。」
走吧。听到主人催促的声音,景麒看着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对主人没有怪罪自己的坚强感到高兴,同时也感到怀念。
——不。
一个令人怀念、充满稚气的声音响起。
——我不应该急着做结论,早知道应该问清楚。
景麒望着抹上一层蓝色的天空。
那个国家——在那里吗?
自己犯了太多的错误。走回往固继的里时,阳子暗自想道。也许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充分信赖麒麟。
「你要回去了吗?」
她在走进城门时问道,景麒抬头看着天空说:
「还有时间去向远甫打声招呼,见了他之后再回去。」
「远甫是怎样的人?」
「臣也不太清楚,」景麒说完,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原本在麦州,听麦侯说,他知书达理、博学多闻。因为有人嫉妒远甫很有声望,试图加害于他,麦侯找臣商量,是否可以将他安置于瑛州某处。」
「浩瀚……原来是这样。」
八成是因为阳子对浩瀚没有好印象,所以景麒无法说出口。阳子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真的犯了大错……
她一路这么想着,来到了里家附近,走过转角,还剩几步时,景麒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景麒眉头深锁。
「有血……腥味。」
阳子巡视周围。冬天的里,街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怎么可能?」
阳子感到一阵不安,拔腿奔跑,冲进里家的门内。她跑进正房,然后停下了脚步。
……地上有一点点红色的东西。
厅堂内没有人,里家内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兰玉!桂桂!」
血迹从走廊一直向屋内延伸。
「——远甫!」
阳子跑向屋内深处,一头妖兽出现在她脚下。
「没有敌人。」
阳子听到后,点了点头,继续跑向深处。转了一个弯,看到桂桂倒在走廊上。
「——桂桂!」
她跑了过去,跪在地上。弱小的身体深深地插了一把短刀,阳子伸手摸着他的身体,发现他的身体很无力。
「桂桂——!」
「不要动他。」
回头一看,眉头深锁的景麒站在那里。
「他还有呼吸——骠骑,把他带去金波宫。」
「可能来不及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景麒点了点头,意思说他知道。
「有需要的话,我会亲自带他去——你先带他上路。」
「遵命。」随着一个简短的回答声,桂桂的身体下方出现了一头红色的豹,用背把桂桂抬了起来,一身白色羽毛的鸟女支撑着。
「骠骑、芥瑚,拜托了。」
阳子说完,巡视四周。血迹一直向客房延伸,沿着血迹一直走,来到了阳子的房间,看到地上斑斑血迹,景麒忍不住腿软,停下了脚步。
「景麒,你不必勉强,离远一点。」
「但是——」
「桂桂就拜托你了,立刻请疡医治疗。」
「遵命,但是——」
阳子没有理会他,走进了客房,看到卧室的门敞开着,立刻走去卧室,发现倒在地上的兰玉。
「——兰玉……!」
她跑了过去,把手放在兰玉肩上,但立刻缩回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为什么?」
——兰玉已经没有呼吸了。
「为什么、怎么……」
兰玉和桂桂不可能和人结怨,兰玉背上的伤痕一只手都数不够,她不知道到底有谁这么痛恨兰玉。
「为什么……?」
阳子抓着浏海,猛然抬起了头。
「——远甫。」
「他不在。」
班渠回答。
「——他不在?」
「里家的里里外外都找过了,都没看到远甫,也不见他的尸体。」
「——为什么?」
「血腥味来自三处,他似乎受了伤,所以可能被绑架了。」
阳子咬着嘴唇。
——之前曾经有一天晚上,有几个男人出现在里家周围,可能是他们?也可能是来找远甫的那个脸色阴沉的男人,或是拓峰那个高大的男人。
回想起来,这些人都有可能,她为自己竟然无法保护里家的人感到懊恼。
「兰玉……对不起……」
阳子轻轻抚摸着兰玉的背,为她梳理凌乱的头发。兰玉的一只手压在身体下方,似乎抱在胸前。阳子不由得为她死去时的姿势也这么痛苦心生同情,她把兰玉的手拉了出来,发现她的右手握紧了拳头。
——她手上握着什么。
从拳头的形状可以了解这件事。阳子摸着她还带着余温的手,轻轻地打开她的拳头,沉重的金色印章滚落下来。
#插图
「——兰玉。」
阳子睁大眼睛——兰玉是否知道这个印章是什么?
也许在当时的状况,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时间看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即使有时间,以她的伤势,而且印章上的字是反的,应该不容易看清楚。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思索兰玉拳头的意义。
她的手好像故意藏在身体下方,好像在隐藏什么东西。如果她想要藏起来,一定是不想被杀戮者看到。
为什么要藏?因为这是阳子的东西,而且是纯金印章的关系?还是?
「兰玉……谢谢你……」
阳子不想哭,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真的很对不起……」
如果自己没有出门,如果留在里家,一定可以保护他们。
「——班渠,景麒呢?」
「去宫城了。」
「是吗?」阳子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至少要救活桂桂,否则实在太对不起兰玉了。
——拓峰也有孩子死了。
阳子咬着嘴唇,看着兰玉,深深地鞠躬。
「真的很抱歉,我是个不成材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