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片段Ⅲ——密，中2，6月

　　我觉得，都疯狂了。

　　今天明明只是个六月下旬的傍晚，可却像盛夏一样闷热。而蝉的吵闹，刺耳般的不断倾泄而来。

　　说不定世界已经疯狂了。

　　不——疯狂的，没准是我。

　　不过这都无所谓。都没什么大差别。

　　周六。中学。校舍后。

　　在没有人迹的这里，我关掉了摩托的引擎。大型摩托那野兽咆哮般的排气声，沉寂了下来。让蝉声，变得更刺耳了似的。

　　本来，这并不是还是个中学生的我能骑的猛兽。而刚上手的时候也曾很多次没法控制摔了不少交。而普通人肯定会玩完的也遭遇了不是一两次了。但现在，这已经像我的手脚一样自如。

　　骑摩托，我是在《横滨》学会的。

　　横滨受到上位天使的攻击已经化为焦土，现在是无赖和暴力团——他们自称为什么《横滨的居民》——的聚集地。因争夺地盘而杀人更是家常便饭。可说是如同强盗、贩毒的等等犯罪活动展览会一样的状态。

　　而那横滨，我不知何时起长期呆了下去。

　　那不是有什么目的，只是默然的。杂乱无章的。

　　不过，要硬加个理由的话，就是为了推进复兴——或许。

　　天使已经出现一年多了。临时政府的机能慢慢开始运转，人们也正在逐步回复《日常生活》。便利店再次开始营业，电车和巴士开始运行，乘那些前往公司的上班族也在增加。而那些失去工作的人，似乎都因复兴事业而有了工作。

　　人们，渐渐开始和世界灭亡共存。

　　我就是在逐渐开始恢复活力的城中觉得越来越呆不下去……，所以才会泡在横滨这种地方吧。

　　在横滨，我每天都和那些无赖般的杂碎们打架。

　　不，说打架是不合适呢。毕竟我是不死身——是与人类互殴最强的存在。

　　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不管用什么武器，都不可能杀掉我。

　　最终，我必定获胜。我所做的并不是打架。只是单方面的《处刑》。

　　《居民》们畏惧的称我为《不死身的恶魔》什么的，视为眼中钉。受伤与报仇在日复一日的继续。

　　但是，那全部都被我消灭了。

　　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就十倍的奉还回去。虽然没杀过人，那有几个《横滨的居民》都是被我亲手干得再起不能了。

　　不断将拳染上鲜血的我，想。

　　这充满痛苦、暴力、怨恨、惨叫的生活，很适合我吧。

　　死也罢——被天使回收也罢，和根本不在乎那些的人打斗让我很轻松。

　　所以——沙啦。

　　踩在中学校舍后铺着的沙砾上的我，觉得非常的不爽。

　　没人整理过的这里，四周都是茂盛的杂草。疯长的草，狂乱般无休止的蝉鸣。以及，在潮湿空气的笼罩下，我向学校的游泳池走去。

　　应该是被天使《回收》了吧。这里曾有的两栋校舍，有一栋已经消失了。取代那的，是在操场边建起的全新活动房。

　　虽然只是上了一个来月的学校，但对学校这空间感到怀念……不禁让我觉得恶心。

　　我不想，呆在这种地方。

　　这里，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我狠磨着槽牙，快步走上了通往游泳池的楼梯。入口的护栏上挂着锁，我就从旁边翻了过去。

　　游泳池边围着高高的围墙，让四周根本看不到里面。而周围墙壁上的绿色油漆，已经四处斑驳了。

　　来到池边，忽觉有凉风吹面。池里此时波动着透明的水。将泳池灌满，我听说需要庞大的水量。不过这，也是复兴在进展的证据吧。

　　这时，听到了声音。

　　「游泳课很快就要开始了呢。我很期待的喔」

　　哗！清凉的水声。波纹在闪着淡蓝色光亮的水面扩散着。

　　戴着草帽的来夏正坐在池边，脚泡在水里。

　　她不在意自己那白色连衣裙边弄湿的，再一次踢起水。在太阳的照射下，那半空中水滴闪闪的发着光。

　　「凉凉的好舒服喔！爬围墙很辛苦，不过努力还是有回报的感觉？小希也试试喔！」

　　和过去一样亲切的语气。

　　和过去一样毫不做作的笑容。

　　那和世界和平时，完全，都一样似的。

　　「……找我，什么事？」

　　我走到来夏身前，低头看着她。

　　「不要这么可怕啊，小希也坐下来吧」

　　「我没打算呆多久。你把我找来这里，有什么事？」

　　只是一时兴起回了家的我，却被似乎一直等在那里的来夏叫住了。

　　「我有话要对你说，到学校的游泳池来吧」

　　虽然我想无视，不过那青梅竹马却郑重的决绝说道「我会一直等下去。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横滨」。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一直在横滨。不过，要是真来找会很麻烦。

　　这次就做个了断吧——我这么告诉自己，决定按来夏所说的前来。

　　虽然青梅竹马在我的注视下一瞬露出了害怕似的表情，不过马上就恢复笑容道，

　　「找小密出来，必须要有特别的理由吗？以前，不是没什么事，也总在一起的吗」

　　「…………」

　　「我—说—啊，不要摆那么可怕的脸啦。都说过了吧？找小密你来，是有话要说的」

　　「只是有话，在你跟我搭话那时也可以的吧？」

　　「我想能平静的说啊。而且……」

　　来夏手按着草帽，抬起了头。越过那高高的围墙，望向校舍。

　　「想和小希一起，到学校来」

　　「…………」

　　「你这么站着我说话很别扭的。来，坐下好不好？」

　　没有办法的我单膝立着坐了下来。当然，脚没有伸进水里。

　　来夏看着我，「嘿嘿」的笑了。

　　「有段时间没见，长得越来越高了吧？刚入学的时候，明明还和我差不多的……果然，是男孩子呢。真是不公平啊。啊，不过，我也稍微有些成长的喔。虽然个子没怎么长，不过怎么说呢，嘿嘿，有些的，呢」

　　她说着指尖轻抚着水面。波纹缓缓的传了出去。

　　「嘛，彼此都会有成长呢。毕竟已经半年多没见了」

　　「…………」

　　「不过，半年时间好长呢。我从没有像这样，那么长时间没见过小希。小时候，就算是我住院，你也每天都来看我的。最长也不超过十天吧。你想，就是小希全家都去外国旅行的那次，真的好寂寞啊。我当时还耍性子说『我也要一起去』呢。所以，还和小密商量能不能藏在行李箱中，」

　　「我没心思陪你闲聊」

　　高兴说着那些的来夏，就像被骂的小狗一样肩啪的颤了下。

　　「有要说的，那就赶快说」

　　她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道，

　　「……呐，小希。你一直都在做什么？」

　　「…………」

　　「小希你，遇到什么事了？我认识的小希，不是这样沉默不语的男孩子啊。不会这样无表情的啊。不是……有这样可怕目光的人啊」

　　我只是沉默的，注视着自己的青梅竹马。

　　来夏就像鼓起勇气似的，紧握住了拳。

　　「我认识的小希，总是在笑，虽然有时会轻薄但有很强的正义感，是活跃的，非常帅的男孩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小希的父亲，被天使《回收》了？就是因为那打击你才会……」

　　「与你无关」

　　「竟然说无关，这怎么可能……！」

　　来夏似要起身，不过却轻咬了下唇道

　　「……或、或许吧。或许那和我无关。因为我，只能个青梅竹马而已。虽然自以为只要是小希的事都了解……但却连想都想不到小希为什么会离家出走的我，的确是没资格这么说啊」

　　来夏看着我的脸色，难过的笑了。这青梅竹马出现如此可怜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让我很烦躁。让我恶意直向上涌。让我脑中抽动般的痛。

　　这是为什么——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刺般刺痛着我的心。

　　「我明白的。详细的我不会问你。……不过，我有个请求」

　　「……请求？」

　　「校舍也被回收了，不过，活动房搭建起了新的喔。课也会像以前一样进行。而且似乎连游泳课都恢复了。所以……」

　　来夏单手伸入水中，将那撩了起来。在夕阳的映照那，是那么美丽而耀眼。

　　这青梅竹马以无比真挚的眼注视着我。

　　「一起，来上学吧」

　　特意叫我来学校，就是为了说这个吗……。强忍愤怒的我，紧咬着槽牙。

　　「为了让小希随时能来，我把笔记都有留下喔。虽然我可能靠不住，但要是碰上不懂的我可以教你的。朋友，老师，大家都在担心着你啊。所以……所以……！」

　　「你想说的，就这个？」

　　来夏的话，我已经听不下去了。如果再听到这青梅竹马的声音，我感到自己会疯掉。

　　「我不想上学」

　　「但是……！」

　　「也不打算……回家。和你见面这也是最后一次」

　　说着站起来的我，手被来夏抓住了。

　　「等，等下啊！不要走！」

　　就算我想甩开，她也在拼命的搂着。

　　「竟然再也不能见小希，我不要！」

　　声已带哭音的青梅竹马在竭力的说。

　　「就是因为世界变得像现在这样混乱，小希才会这么痛苦的吧？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失常的吧？但是，没关系的！学校还是《普通》的啊！大家都说，就像世界灭亡开始前一样的啊！只要普通的去上学，和大家一起欢笑的话，小希你也一定会回到原来的！我什么都会做的……求求你！和我一起去上学吧！」

　　我一直在忍耐，但这话，让我爆发了。

　　「……你说，什么都会做？」

　　「嗯。只要小希你能来上学，不管什么我都会做的。所以……！」

　　我不知道现在强忍着的是什么感情。

　　但，那和《愤怒》很相似。

　　「那，」

　　我抓住抱住我的来夏的臂，顺势将她推倒在泳池边上。

　　「这样也可以吧？」

　　「小希……！」

　　来夏还自由的左手想推开我，但那，也被我抓住了。

　　我单手抓住她两腕推到头上方，另一只手拿出隐藏的匕首——啪！

　　在横倒的来夏眼前弹出了刃。

　　「…………！」

　　青梅竹马的脸因恐惧抽动了起来。这种表情我不是第一看到。儿时，在被坏孩子欺负和试胆时，来夏都是这种样子。

　　而现在与那时唯一的不同，就是让她感到恐怖的，是我自己。

　　「别动」

　　匕首的刃口贴到她连衣裙的领口。就像外科医生在做手术一样冰冷的，将来夏的衣服直划开到胸口。

　　「……呜……」

　　来夏痛苦的呻吟出来，那我根本无视那的，将那朴素的胸衣拉了下去。让两个隆起的之物落了出来。

　　顺手长裙撩到她腰际的我，压到了来夏身上。微微的，我鼻中感到了一股甜酸的女孩子所特有的香气。

　　「感觉，如何啊？」

　　我心中就像她是讨饶的无赖一样的问。

　　因羞耻脸已通红的来夏唇不住颤着。那裸露出的胸在不断上下起伏。

　　我将匕首在来夏眼前一晃，

　　「……呀啊！」

　　她就痛苦的扭动起身子。

　　「告诉你别动的吧？动我就要砍了啊」

　　我说着抓起她的短麻花辫。

　　「不、不要！」

　　「就像这样呢……」

　　我就像在渲染恐怖的气氛似的，缓缓的，将那麻花辫切断了。

　　我将匕首扔到一旁，指尖在来夏颈上划着。把头贴近青梅竹马问道，「怎么样，很可怕吧？」

　　我的指从颈滑向肩，接着是胸口。并在不断向下。

　　「……呜」来夏的眉拧了起来。

　　「我，就是能满不在乎做出这种事的人呢」

　　那滑过腹部的手，向大腿移去。在那健康的腿上轻轻抚着。

　　我很清楚那柔软的肌肤上已经惊起了鸡皮疙瘩。

　　「小希……」

　　「你错了。我已经不是来夏你认识的那《小希》。我已经变了」

　　我是不得不改变的。

　　过去的我——已经死了。

　　「我，到底变成什么样……」

　　这下该感到害怕了吧。

　　但来夏却连哭都不哭的，只呆呆的看着我。

　　「……就让你看看吧」

　　刺耳的蝉声。让人根本不以为是六月的，潮热空气。被破坏的校舍。夕阳映照下的青梅竹马的雪白肌肤。微脏的泳池边。

　　在这所有的一切都疯狂了的世界中，

　　我盯着眼前，这露出绝望表情的青梅竹马。

　　就在这时——

　　「…………镪……镪……镪……」

　　我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是来夏她，在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哼起了什么。

　　是因为太恐怖太厌恶，失常了吗？但，我错了。

　　「……镪镪镪—镪……」

　　虽然已经走调，但我明白她在哼歌。

　　那……是儿时我所向往的英雄登场前的曲子。

　　「小希，就是小希啊」

　　「…………」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对我来说，小希，永远，永远都是小希啊……」

　　被推倒在地的来夏，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有女孩子被人欺负了。

　　那幼儿园的制服，已经破掉。膝上正流着血。应该非常的痛。被一群孩子围在公园正中，放声大哭着。

　　被男孩子的欢笑声，女孩子幸灾乐祸般的欢呼声，以及，巨大的狗的狂吠声包围着的女孩子，已经快要被压倒了。

　　所以，我，从搬家来的行李中拿出块黑布披在身上。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变身成了正义的使者。

　　「骑士变身！呜噢——！」

　　乱挥着随手拣起的树枝，狠狠的抽打着那大狗。

　　「喂！要跑了！」

　　「啊，嗯」

　　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跑了出去。

　　直到看不见那些坏孩子，女孩儿才总算露出了柔弱的笑脸。

　　「那、那个……谢谢你救了我。我，叫萌月来夏。你呢？」

　　「我？我是……」

　　我举起手里的剑，摆了个姿势。那是个非常帅气的，决定姿势。

　　「英雄骑士！是为了守护这城市和平的！」

　　「英雄骑士？」

　　「……呃，电视，你没看吗？」

　　「不怎么看……。这段时间都在住院的……。这样啊，英雄骑士啊……。嗯，那就叫《小希》了喔！」

　　「这个，小希这称呼，我觉得很逊啊……」

　　「嘿嘿，小希！」

　　女孩儿就像初绽的鲜花一样笑了出来，被她紧紧握住手的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以后也会保护我吗？」

　　「嗯！当然！」

　　我挺起胸，牵着女孩儿的手走了出去——

　　那时的我，的确是正义的使者。

　　坚信手中的剑能斩尽一切恶，坚信披在身上的斗篷能飞到空中。

　　坚信自己，绝不会松开来夏那双小手。如果她哭了，我愿为她将泪拭去。

　　那时的我们，有着无限的选择和，无尽的未来，以及充满梦想的明天。

　　但是，

　　但是，现在的我们——

　　那本是为了保护握起的来夏的手，现在，却只是为了伤害她，被我摁住了。

　　「小希呢，只要我遇到麻烦，就会马上冲来帮我的……」

　　「住口。我才不是什么正义的使者」

　　因为我，是只要活着，世界就会不断崩溃——不如去死的存在。

　　可，青梅竹马却摇了摇头，温柔的注视着我道

　　「不管发生什么，对我来说，小希永远都是《小希》啊……」

　　「不要说了！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之后要对你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将膝顶入了来夏紧合的双腿间。

　　「怎么样，害怕了吧……？恨我！讨厌我啊！」

　　为了让她憎恨。

　　为了让她厌恶。

　　我决定把心中那最重要的少女，

　　决定把形成《我》的那《日常》，

　　全部破坏掉——

　　「我不会，害怕」

　　来夏那被摁在泳池边，那被固定的双手，轻轻动了。就像要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似的，握住了我的手。

　　「来，夏……」

　　「我不会恨你。更不会，讨厌你的啊」

　　来夏面上浮现出了向日葵绽放般的笑。

　　「因为你是小希啊。所以没关系的。你对我所任何事都没关系的……。所以，要来喔」

　　青梅竹马满面笑容的，流下了泪。

　　那泪不断的，不断的从她眼边落了下去。

　　「小希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

　　但即使是这样，

　　她仍竭尽全力的对我展露着笑容。

　　「不要，那么讨厌自己啊」

　　我没能拭去这青梅竹马的泪。现在的我只会伤害到她。不，连伤害都做不到。

　　来夏的笑容很痛苦。只是看到，我胸中就在抽痛。让鲜血，从我已经变得粉碎的心中不断流下。

　　再也忍受不住自己丑陋的我，把来夏扔在那里，逃跑了。

　　那时在我胸中翻涌的感情，只有一个。

　　谁来，杀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