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冷血恶魔!笨蛋笨蛋笨蛋,大白痴!」
位于奥兹马尼亚与艾兹森国境附近的南塞市中心,有一栋南塞领主萨拉密司•安巴斯汀与妻子凯缇库克居住的宅邸。建于广大建地上的石造住宅豪华到说是宫殿也不为过,这正是南塞市受惠于货运而繁荣的最好证明。
在那栋宅邸一间日照良好的房间中,领主萨拉密司正在大吼大叫。
「我绝对不原谅他!」
「唉呀,发生什么事了,萨拉?」
奥兹马尼亚王的侄女,拥有卡利亚柯利亚王族血统,出身高贵的凯缇库克询问从刚才开始就像烫虾子一样满脸通红的丈夫。
「还能有什么事,那个葛雷斯尼太过分了,他明明前天回了密祖里一趟,却也不来我这边露个面就又出发了!」
她勃然大怒地如此吼道,脸跟手里捏紧的信件一样皱成一团。
「原来葛雷斯尼回来啦。」
「『回来啦』个头啊!既然回来过,为什么不见我一面再走!他明明就回过老家!」
「那当然,毕竟老家有他的家人在呀。」
「我不也是他的家人吗!」
「哎,是这样没错,不过萨拉对他来说呢……」
知道所有来龙去脉的妻子伸手掩住嘴边,装出伤脑筋的模样。
表面上是她丈夫的萨拉密司,其实是比她小两岁的女性,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
萨拉密司与葛雷斯尼,是在密祖里这个小村形同兄妹一起长大的交情,他从小就一直保护着萨拉密司。但是由于命运的捉弄,萨拉密司(自己主动)以男性身分成为南塞领主并娶了她。也就是说,这是一场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婚姻。
(葛雷斯尼肯定是五味杂陈吧。守护至今的人已经高贵到不再需要自己,甚至还和同性结了婚。)
尽管他回到南塞,却刻意不见她一面就离开,这样的心情凯缇也能理解。男人的心意外地脆弱而复杂。
但是对于什么也没告诉自己、就踏上战士修行之旅的葛雷斯尼,萨拉密司满怀想念之情,这点她也可以理解。萨拉密司喜欢他,而且不只是对家人的喜欢。葛雷斯尼大概也一样。
「有什么关系,这次他不是也给你写信报平安了吗?」
「他才没写那种事呢,只说要我尽速将附在信内的另一封信送到帕鲁耶姆。」
「附在信内的另一封信,难道指的是现在在你手里捏成一团的那张纸?」
「啊……」
萨拉密司连忙将捏烂的信件在桌上摊开。看那个状况,大概得用熨斗烫一次比较好。
(不过葛雷斯尼竟然要送信到帕鲁耶姆?现在路希德陛下与王妃殿下明明就不在王都。)
那到底是写给谁的信?而且,就算再怎么不愿意见面,都来到萨拉密司所在的南塞了,居然没见她一面再走,未免太过无情。
(有事发生了。)
聪明的凯缇库克感觉到,此刻在她目不能及的地方,有什么重大的状况正在进行。
「那么,葛雷斯尼为什么会来南塞?接下来他要去哪里?」
「谁知道,他好像没说。不过他似乎很急,在密祖里也是一等村门打开,他就同时换好马出发了。听薇莉说,他用一整个晚上写了好多封信。」
「写信……?」
这就表示,除了送到这里来的信,以及附在同封信内的信件之外,他的信还送到了好几个地方。
「葛雷斯尼现在的身分是自由佣兵对吧?」
「是啊,后来我发了通行证给他,因为他说他需要的就只有这个。」
萨拉密司的怒气似乎已经平息,现在反而消沉地这么说。
「薇莉说,他提到最近参加了北方的比武大会。」
凯缇陷入思索。从秋收祭开始到缺乏娱乐的冬季,会有更多城市主办比武大赛。假如葛雷斯尼在各个城市之间参加比武大赛时,掌握到什么情报也不奇怪。
「欸,葛雷斯尼的信上写了什么样的内容?」
「我不知道。他层层密封,叮嘱绝对不能打开。」
「密封……?」
更加可疑了。那个葛雷斯尼,对既是家人,同时也不可能与路希德为敌的萨拉密司,都不愿公开这项情报……?
(难道说,他没有告诉萨拉密司详情,是因为现在欧斯在南塞?)
凯缇库克忍不住回过头。欧斯王子当然不可能在那里。
在与艾兹森的战争中落败,沦为俘虏的奥兹马尼亚王子纳贾利斯•欧斯以及几位部下,现在被关在南塞的领主宅邸。这是基于身在凡希坦斯的洁儿指示,在她回来之前先由南塞代为看管。
王妃一行人已经开完会议,离开琉璃玻璃都市,正一路往南塞而来。但是,洁儿不在队伍之中。昨天深夜,一个女人自称是担任洁儿间谍的派搏特团员,带着洁儿的信来到南塞。凯缇曾在洁儿身边数度见过那张面孔,记得她是名叫可可的贴身侍女。看到她的脸,由于凯缇没想到她是这方面的人,因而惊讶不已。
洁儿的信上提到,她的性命受到来自帕尔梅尼亚方面的威胁,无法前往南塞。如果她之后平安无事就会前往路希德身边,不然就是藏身于她姊姊所在的凡希坦斯王宫。信上写明了这两点。
(真正的梅莉露萝丝终于出手了。)
凯缇这么想。在凡希坦斯的会议上,肯定也有帕尔梅尼亚的大使前往参加。她是不是在那里遭胁迫回去帕尔梅尼亚呢?
当然,洁儿不可能前往梅莉露萝丝所在的洛兰特的艾斯帕尔达宫,否则只会落到遭人抹杀的下场,而本人则会取代她站上舞台。
因此,洁儿才要伪装出返回艾兹森的假象,藉机逃亡。
洁儿的信送到的同时,葛雷斯尼的情报也紧接着传来。总之,有不好的事发生了,趁着艾兹森的楝梁不在国内的这个空档。
「萨拉,我离席一下。」
在已经穿惯的艾兹森轻便外出服外披上毛皮罩袍,凯缇库克在侍女的伴随之下离开房间。那是在她嫁进来的时候,从奥兹马尼亚跟过来的女官之一(现在已经不是在王宫工作,所以该称为侍女),十分了解凯缇库克。
(啊,好冷。我本来还以为南塞会比多拉罕暖和。)
在春季尚未降临的北国,一出房间就会有骇人的寒意从脚底钻上来。因此一出房间时需要做好与外出时同等的防寒措施,在绢鞋外穿上皮革制的厚底木跟鞋。
(必须去确认才行。要确认葛雷斯尼的用意,以及他在北方城市得到的情报。)
走上几道楼梯,她来到四楼。原本这栋领主宅邸的最高楼层几乎无人使用,但由于欧斯的到来,凯缇命人将这里改装成供他居住的区域。
虽说是俘虏,他依然是重要宾客与交涉筹码。他并未像犯人一样被拴在牢里,三餐内容也几乎跟领主夫妇相同,穿的也是在允许范围下所能取得的最奢华的服装。
唯一缺少的就是自由。
「你好,欧斯。」
穿过四楼的数道石拱门,凯缇看见欧斯的身影。不过,是隔着铁栏杆。这个宽广空间内有供他使用的寝室、图书室、能用热水的磁砖小房间以及厕所,但一面墙壁也没有,全都装着栏杆,让负责监视的士兵能看得到他在做什么。而窗户只有高高开在天花板处的一扇,当然,那也是镶着铁框的加工玻璃窗。即便是在白天,还是有光线比较方便看书吧。
「你真是盛情款待啊,凯缇。」
似乎是注意到凯缇的来访,欧斯慢慢在长椅上转头望过来。
「唉呀,我可是为你精心准备了这间房间哦。每三天都会派侍女送一次热水过来,让你可以沐浴,空间也是既宽广又豪华。床铺统一为你喜欢的绿色调,也准备了大镜子,就连悬挂着你的守护圣人画像的简单礼拜堂都精心打造了,你却说得这么难听。」
「你在说什么啊,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当然会好好享受。」
「嗯,我也很开心,这样就好像把你养在这里一样。」
欧斯浮现露骨的厌恶神色。实际上,一想到欧斯要住在这里,这一切张罗准备都让她相当愉快。他要带着遭到践踏的自尊心,还得忍受屈辱在这里生活。一想到这里,她就雀跃不已。
「然后呢,有什么事吗?如果你是为了取笑我而每天过来,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光是像这样隔着铁栏杆看着你,我就满心愉悦,不过真不巧,我今天不是为此而来。你久等的东西来了。」
见她伸手拿出藏起来的筒状纸卷摇了摇,欧斯顿时从长椅上跳起。
「是我父亲送来的吗!」
他快步冲过来,从栏杆之间伸手试图抢走那封信。凯缇轻巧躲开。
「不——行,我念给你听。」
「快拿来!」
「别紧张,反正在检查过内容之前也不可能交给你。」
随着洁儿的信一同送到的,是来自欧斯父亲锡特王的信件。凯缇拉开信件的绳子,展信阅读。那是一张附有正式签名的国王专用纸,盖有朱色蜜印。
「『亲爱的儿子:」」
宛如朗诵戏剧台词一般,凯缇故意用缓慢而装模作样的语调朗读信件。
「『父亲在水土不服的异国得了急病,幸好在铃玻璃王宫这里受到吾友凡希坦斯王热情款待,病情逐渐好转。针对两国往后的发展与友谊,父亲与哈克朗王商量讨论了一番。现在归途依然雪深难行,难以归乡。我一定会去接你,因此你就先以奥兹马尼亚王太子的身分在南塞增广见闻吧。』」
简单来说就是,锡特王被凡希坦斯王哈克朗抓住,无法离开凡希坦斯。因此他放弃回国,决定在舒适的铃玻璃王宫度过这个冬季。
明明他的亲儿子在异国成了阶下囚。
(插图125)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锡特王并未积极救援欧斯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付不出洁儿提出的两万五千吉利尔来要求放人。或者,他根本没打算付。
儿子被俘虏,在战争中落败,锡特王自己也因为吃坏肚子而在凡希坦斯被绊住脚步。这下子应该可以认定会妨碍路希德进攻帕尔梅尼亚的危险都已经消失了。
(那么,葛雷斯尼到底是想警告什么?)
凯缇库克注视着欧斯。他一把抓过凯缇递过去的纸,急不可耐地看起内容。那张脸上的屈辱之情逐渐加剧。
「现在王叔想必正在那位知名哈克朗王的珍兽宫中,被奉为贵宾接受招待吧。」
「吵死了!」
「不用那么生气呀。比现在更强烈的羞耻与受辱机会可不多呢。欧斯,这会让你变得更强大哦。」
「闭嘴!」
不管被他用多么凶狠的神色瞪着看,终究只是笼中的猛兽。凯缇态度从容。
「……再这样下去,路希德会得到帕尔梅尼亚!」
「的确是呢。」
「那个王妃怎么了?那个帕尔梅尼亚公主的冒牌货!」
哦,他竟然连这种情报都拿到手了。凯缇在内心讶异不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你跟那个冒牌货感情好像很不错嘛,凯缇。不过很遗憾,就算那位王妃是本尊,路希德也不可能当上帕尔梅尼亚王。」
「……什么意思?」
他是不服输还嘴硬吗?她更加仔细凝视欧斯的脸,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因为太过不甘心而说谎的急切神色。至少自幼就认识他的凯缇很清楚,这个男人不是那种人。
(欧斯果然知道些什么!?所以葛雷斯尼才没告诉萨拉吗?)
「听说路希德现在受到教会支援是吧?他好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跟帝迪耶•卡裴兰这个大人物搭上线了。大概是总跟在他身边,不知何时消失的那个秘书安排的。」
凯缇推测他指的是马修斯。这么说来,之后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了,不过她从洁儿口中听过他从前是僧侣。假如马修斯其实是帝迪耶那方的联络人员,一直在路希德身边监视他,这个可能性可以说是相当大。
(对帝迪耶来说•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推翻索尔塔克,在帕尔梅尼亚推举更亲近教会势力的国王。而做为他拱上王位的人选,路希德陛下再适合不过了。)
如果是娶了帕尔梅尼亚公主的路希德,来自国民的反弹是最少的。帝迪耶方面肯定有这样的考量。
但是,欧斯说这个计划将会失败。他究竟有何根据——
「你知道什么,欧斯?」
「知道归知道,但我没有确切证据,至今为止都是如此。我本来以为那只是谣言。但是既然{那个}采取了行动,就表示谣言是真的。要是早点知道,我跟父王就能拟定其他战略了,真是可惜。」
欧斯的灰蓝色眼眸看着她。这一刻,凯缇觉得自己宛如身在辽阔草原正中央的鹿,离群时被野兽发现而被当成目标一般。
她感到畏惧。
畏惧这个性格与气质理应十分熟悉、比她还小的堂弟。
「你想知道吗,凯缇?」
「当然想知道。」
「那就请你过来。」
瞬间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的凯缇库克,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请你打开铁门的锁进来这里。请一个人过来。」
「你在……胡说什么……」
就在她的身子要远离铁栏杆的时候,她的手被一把抓住。是欧斯从栏杆之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披在肩上的毛皮滑落,寒如粗粒积雪的室外空气,顿时让凯缇库克的颈子发冷。
「放手。」
「为什么?」
力道好大。她明明很清楚他早已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位小堂弟,却因为他始终没变的容貌而不小心误判他的力气。
「放开我!」
「是因为侍女看着吗?有什么关系,她是奥兹马尼亚人,也是在多拉罕见过的熟面孔。我记得她也服侍过苏尔良娜……」
「讨厌,快放手!我要大声喊人了!!」
「你已经在大喊了不是吗?」
虽然这么说,欧斯还是干脆地放开手。放手的前一刻,他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凯缇的手背。
(这家伙刚刚做了什么……)
被欧斯抓过的手腕上留有指痕。既然他的握力这么强,只要有意,他肯定能捏碎她的腕骨。
凯缇的警戒心表露无遗,一步步后退远离栏杆。欧斯对她投来兴味十足的一瞥,接着走向他原本坐的长椅。
「想知道的话就请进来吧,无论何时都欢迎你。不过你要一个人来。我觉得很无聊呢,而且有点烦躁,平时压抑的感情都差点爆发了。」
「你到底知道什么?其实你根本是随口说说吧,只不过是想把我当成人质逃出这里……」
「我不会做那种事。要是骑士将女性当成挡箭牌逃走……而且我还是奥兹马尼亚的嫡嗣,这么做会给祖国蒙羞,更加回不了国内。」
「那么……你到底是……」
「我知道的是路希德的身世。」
「陛下的身世?」
「路希德与教会派必定会决裂,这点我敢断言。他现在似乎正顺利并吞着帕尔梅尼亚,但在最后关头将会决裂。他会反噬其身,而且造成致命伤害。
因为他其实是——」
他发出「唉呀」一声,夸张地伸手撝住嘴。
「真危险,差点说溜嘴。」
「欧斯!」
「就算受到拷问我也不会再说下去了。哎,如果你觉得赔款下滑也不要紧的话,拷问我的权利随时都握在你手中。」
说完,他一副感到疲倦似地躺到长椅上。
凯缇迅速捡起滑落的毛皮披肩。接着,告诉在不远处数度呼唤自己的侍女没发生什么事后,她离开四楼。
凯缇看见生火人待自己下楼后,才接在她之后走上四楼。欧斯所在的四楼打造成特殊的构造,即便他放火酿成火灾,只要关上三楼的铁门,火就不会延烧到三楼。如此一来他将会葬身火窟吧,不过那也是自作自受。以艾兹森的角度来说,拿不到二万五千吉利尔固然可惜,但想必可以给予失去优秀嫡嗣的奥兹马尼亚超越这个金额的打击。
所以凯缇才会数度劝告他,要欧斯别动歪脑筋乖乖待着。但是,没想到他会提出那样的交易……
(手腕还隐隐作痛。)
在甩开之前,他确实将唇贴在自己的手上。
「究竟是为什么……」
真奇怪,欧斯明明一直爱着凯缇的姊姊苏尔良娜才对。那甚至让旁观的凯缇为他的深情感到嫉妒,并被迫体认到那种感情就是嫉妒。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倒水来喝。原因不明的热度依然在自己体内蒸腾不息,她倒了一杯又一杯的水灌入喉中。明明是普通的水,她却像喝酒一样两颊酡红,难为情得无法自制。
快点快点,必须快点恢复平时的表情才行。要是现在顶着这张脸见到萨拉密司,想必会被她怀疑地问「你怎么了」。
「……欸,塔莉娜,我该不会愈来愈像姊姊了吧。」
她对着什么也没问,默默为她整理紊乱发型的侍女说。
(如果是这样,也难怪欧斯会对我感兴趣,不仅仅是把我看成一个值得利用的堂姊。)
奇妙的是,她并未感到不快。
除此之外,心中还有一股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意外情感。
那是意外的『喜悦』。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屋中侍女告知使者来访,有事求见。
「马上带他去谒见室。」
凯缇库克在发间插上几根发夹,装出平常的态度这么说。
是来自圣•安琪莉的使者。在洁儿的请托之下派人去取的东西,终于送到了。
(比我预料中还快。不过王妃殿下的请托真是奇怪,竟然要我把难得收到的肖像画表面{削掉}。这样不就好像下方画着别张画一样吗?)
还是说,事实上确实如此呢?
——起身准备离开房间与使者会面时,凯缇库克不经意望向镜子。
(啊,不行。)
自己映在镜中的脸依然滚烫发红。
或许会被嘲笑是太过悠哉,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躺下来(不,有必要的话在马背上也行)就能睡着,是路希德少数的特技。
『路希德,欢迎回来。我烤了猪肉哦。』
洁儿表现得宛如新婚妻子,一面用洁白的半身围裙擦手一面走过来。这是无论在哪个城市都能看到的、象征平民幸福的景象。
「要泡脚吗?你肚子饿了吧?还是说,你需要的是其他东西?」
「我饿的不是肚子。」
梦中的路希德对洁儿说出肉麻台词。何止如此,他伸手勾起有些娇羞的洁儿的下巴,脸猛然凑近对她说:
「先吃饭也不错,但我想吃的是别的。」
「路希德……」
气氛真好。仿佛延续了离别的那晚一般,两人之间充满酸酸甜甜的气氛。
我想吃你。梦中的自己打算这么说。
然而……
「那太巧了,今晚我烤了好多东西!」
洁儿露出满意的微笑,侧过身子催促路希德注意屋内深处。
「什么!」
路希德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景象。那是个一般家庭不可能拥有的巨大烤窑,而竟然有一头活生生的猪吊在上头,正拚命朝路希德抛出恳求的视线。
那头猪好像在哪里见过……
「等等,洁儿,那该不会是马修斯的猪……」
『马上就烤好了,请你等一下。』
路希德的提问完全遭到无视,洁儿兴冲冲地走向烤窑。
『这是今天的晚餐。啊,太棒了,路希德,我好幸福。在离别的那个夜晚我根本无法想象,这种像平凡夫妇的生活竟然有到来的一天……』
「喂,那头猪在燃烧!已经烤焦了!!」
猪呼噜呼噜地叫着。而且猪的身体上竟然有一行洁儿的字迹,写着『诅咒黎戴斯』。
(这什么鬼啊!)
仔细一看,吊在上头的不只有那头叫提亚菈的猪,还有弟弟黎戴斯,不知为何还有马修斯,连照理说身在北方的所罗门也一样,全都被绑起手脚吊在棍子上,背部遭到火焰烧烤。
「等等,这是……」
「会妨碍我们新婚生活的人,无论是谁都绝不原谅。」
锵的一声,洁儿拿着大菜刀与形似长剑的小刀在脸部前方交叉,宣言道:
「食欲即正义!」
「你在说什么啊,喂,洁儿……得快点救救他们啊。」
「因为我肚子饿了。」
「快把火扑灭!」
「我已经饿坏了!」
「那就吃别的!」
路希德刚说完,她眼中顿时射出野兽般的精光。
「——我就听你的吧!」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扑倒了路希德。
「捕捉完成,开始剥皮。」
「喂,别这样……呀!啊,住手,别碰那里——」
「为什么,你不是叫我吃别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那句话,绝对不是因为希望她来剥自己的衣服。
尽管他为了仅存的自尊心与贞操危机而试着拚命抵抗,不知为何,洁儿的手还是一下子就抓住路希德的衣服,将手探进衣襟。接着,他的衣服被扯掉剥光——
「一——件,两——件。」
「呀啊啊啊!」
「三——件。」
「不要啊啊啊!」
「内衣!」
「……啊……」
在莫名其妙的发展之下被脱个精光的路希德,含着泪水对着逼近眼前的妻子求饶。仔细一看,洁儿的穿着不知何时也变成了内衣。
「欸,路希德,我饿坏了……」
路希德好想哭。明明被喜欢的女人穿着内衣推倒,为什么他非得尝到悲伤的恐惧感呢?
「我要好好享用你,吃得饱饱的。」
「你说的享用意思不太对吧!!」
「我开动了——!!」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半身猛然一晃,路希德恢复了视力。那个瞬间他马上察觉身体正不安定地晃动,连忙将抓在手中的东西拉到身边。
是缰绳。也就是说,现在自己骑在马上。
「您还好吗,陛下……」
一旁的马修斯一脸担忧,凑近凝视他的脸。
「我就想您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摇摇晃晃的,原来您睡着了。」
(插图139)
「能边骑马边睡觉,王兄您真是灵活。」
带着不知道是敬佩还是嘲讽的微妙表情,黎戴斯这么说。
「不过您做了什么样的梦?您在梦中一直说『快住手』、『不要这样』。」
「被洁儿(在各种意义上)强上的梦。」
听他这么说,两人讶异地互看一眼,同时说道:
「这不是美梦吗?」
「您明明就不用抵抗,好好享用就行了。」
假如说出他们在梦中像猪一样被吊起来,整个人放在火上烤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说出这么悠哉的意见。而且真要说的话,被享用的是自己。
「……总之,我今天不想吃烤全猪,拜托。」
「这点应该没问题。马上就要到圣山树海的入口了,要是杀害野兽,想必立刻会被赶出去。」
马修斯指向逼近眼前的蓊郁森林这么说。
弗多南大圣山也被称为霍特总殿、霍特南山等等,是象征古代信仰的一大圣地。
与其他众多沉入水中的圣地不同,这是标高将近三千公尺的山地,因此据说当初的建筑几乎都还保留原样。但是,由于这里从几千年前就是圣山,很少人知道山顶附近的实际状况。
有一说是,山麓受到好几重【具有意志】的森林环绕,守护精灵信仰的神殿【久远神殿】与圣山。实际上,这座森林中的树木在冬季也几乎不会干枯,不知为何,就算想移植到其他土地也不会扎根。由于罪人等等会逃进这个森林,星教会曾数度对久远神殿提出抗议,但根本无人知晓神殿是什么样的组织,那里也没有人负责与外界接触。
直到好几代以后,在帕尔梅尼亚的首都洛兰特的宫殿内,才开始以与教会并存的形式设有神殿,并有神官常驻。
「这里就是蓝色树海吗?」
路希德、黎戴斯与马修斯一行人将马匹寄放在附近民家,踏足进入树海。他们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领路人,众人都坚信没事随随便便靠近圣山会遭到天谴,因此很少有人愿意提供情报。
「我们的祖先曾被这座山拯救,为了守护这座山而保持沉默,才是我们的本分,无论你们是什么人都一样。」
恐怕是从路希德的坐骑与装扮,隐隐察觉到他拥有高贵身分吧,替他们照顾马匹的农夫这么说,口风很紧。
无奈之下,路希德决定仰赖马修斯的记忆进入树海。将最低限度的食物饮水、生火工具与外套捆在能走山路的驴子背上后,他们进入树海。
本以为树海之中会宁静无声,想不到却洋溢着充满活力的奇妙气息。才走进去没多久就听到嘤嘤鸟啭,小动物在树木之间忙碌地来来往往。明明是冬季,森林却没有枯萎,枝头长满翠绿树叶,感觉得到湿气。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好像不太冷。虽然没有道路,马修斯却没流露出太多犹豫,领着两人往前走。
「或许是因为古冈托拉斯。」
马修斯说。
「据说那是从前一个时代流传下来的物品,每一柄都具有意志,上头被施过魔法。」
「假如那是真的,当时的文明可真惊人。」
路希德一心一意地迈着步伐,并这么说道。
在有日光的时候,从枝叶间洒落的光影有如光的水滴,滴滴答答落在路希德的肩头与脸颊。空气密度好高。这种湿润的阳光也是源自于这座森林独有的湿气吧。
树海是一座愈前进就愈让人感到奇妙的森林。感觉每踏一步,脚下就会响起些微声响,告知森林中的某人『有人来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没有风,因此树木摇曳的沙沙声让人觉得它们其实在说话。
不久,当他们注意到时,树木颜色已经改变,他们进入了白桦木林。这里几乎没有生物。
驴子不愿继续前进,三人只好把缰绳系在树干上,一起分担拿得动的行李。路希德踩着唰唰作响的沙子——这里已经没有土了——一心只顾着往能踏足的地方走。不知道是哪里发出的光,树林中有蓝白光芒朦胧明灭。长着银色树叶的无数株白色树干排成一列的模样,已经超越美丽的境界,让人感觉到某种庄严。
「蓝色树海的名称,应该就是源自于这一带。」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我记得我是把妻女埋在这附近,因为不知为何没办法再往前走了。那里有一道门。」
「门……?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我当时真的……看到了吗?其实记忆很模糊……不好意思。但是我想坟墓就在这一带,因为我就是在这一带遇见贤者。」
「贤者……」
相传神殿为了迎接生为贺斯佩里安的婴孩,唯一会下山活动的就是被称为下界贤者的神官。马修斯遇到的应该也是这种神官吧。
忽然间,黎戴斯发出一声轻呼。定睛一看,本以为是树果的东西全都是巨大的虫子。长得像瓢虫,但体型更大,约有孩子头部大小,就挂在银色的树下。
讶异地环顾四周,他们发现还有好几种同样圼现透明蓝色的生物。那些生物要不是半透明就是发着蓝光,与景色融为一体,因此刚才没看出来。
(蓝色的花……)
路希德想到,以前曾在某处看过与这里十分类似的风景。
『这里是只有我和你才知道的秘密基地——蓝色庭园,一个只盛开蓝色花朵的地方。』(梅莉露萝丝……)
他仍以人质身分待在帕尔梅尼亚的时候,时常与梅莉露萝丝公主玩在一起的那个秘密废弃庭园,就跟这里很像。
『我也不会忘。即便你没有前来迎接我、即便我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丑陋老太婆,我也会待在这里,只摘取那盛开在亡者国度的蓝色花朵等着你。』
「亡者的国度……」
现在仔细想想,梅莉露萝丝为什么闭居于那个废弃庭园里呢?这么说来,她不怎么进食。她总是将路希德邀进废弃庭园,摘食里头生长的野葡萄或苹果,喝花朵酿制的花茶,但他们从未一同用餐。
据说,那个废弃庭园是残虐王米德雷德晩年命人建造的。路希德也亲眼见识过,那个庭园呈现一个大圆,谣传会用魔术的那位国王在此命人刻下古代的葛玛利克语,设置了魔法阵。庭院到处种有杂乱无章的植物,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每一种都是蓝色调。苹果是淡绿色,连草莓都是蓝色,花也是蓝色,要不就是白色,整体给人一种并非此世之物的印象。中心是石造的老朽凉亭,里面有着铁制骨架,看起来宛如一个巨大鸟笼。
而梅莉露萝丝就在那里。
她披散着一头清亮的银发,拥有比庭院里各种鲜艳的花朵都更加湛蓝的眼眸,深情凝视着路希德。
她憎恨将自己幽禁在后宫的父亲,总是殷切盼望离开那个鸟笼。
然而,为什么她没有嫁到艾兹森?
真的是因为索尔塔克不愿放手吗?在梅莉露萝丝的母亲希蕾过世后,索尔塔克另有几位宠妃,应该也有庶子和女儿,为什么只有她被幽禁在后宫,连出嫁都不被允许呢?
(难不成……)
路希德对走在自己正前方的马修斯说:
「马修斯……住在这座山里的几乎都是贺斯佩里安对吧。」
「他们都是神官,所以没有错。」
「那么,对贺斯佩里安来说,这里会不会是个容易安居的地方呢?之所以从世界各地将贺斯佩里安聚集于此,是不是出于他们只能在这里生活之类的理由?」
「只能住在这里……?没这回事。」
马修斯摇头。
「由于有下界贤者存在,所以不是基于这种理由吧。不过贺斯佩里安似乎也各有不同。」
「各有不同……」
「听说也有人会恢复具体性别哦。」
进入树海后,至今一直没怎么插话,默默跟在后头的黎戴斯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得知路希德要去树海,他就以「我也想去」为由要求同行。
『要是把我留在这种地方,我搞不好会擅自率军逃亡。』
他甚至不惜动用这种令人不安的威胁方式。
「恢复具体性别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算出生时是贺斯佩里安,也会出现恢复成普通人类的案例。只是这状况极为罕见。」
黎戴斯边走边说明贺斯佩里安这种存在出生的原理,以及他们之所以能使用神秘力量——被称为魔法的能力——并且远比人类长寿的理由。
「也就是说,他们只是拥有肉体,内在其实是精灵。」
「没错。而精灵依附的人类肉体复活的话,就会变成人类;反过来说,如果肉体死去,就会变成精灵——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黎戴斯在解说的最后补上一句:因为我以前闲得发慌,发疯似地读了一大堆古书。
「哎,精灵之所以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好像是因为洛克玛丽亚流失到异界,导致它们无法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以说半精灵贺斯佩里安只能住在这片神秘树海也不无道理。我们没有任何感觉,但对它们来说待在这里很舒适吧。」
路希德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时候在他心中的想法是,梅莉露萝丝会不会是贺斯佩里安?所以才离不开那个蓝色的废弃庭园?
假如他的猜测正确无误,索尔塔克绝不让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无论她多么殷切期盼都不让她嫁到艾兹森的理由就很明显了。
(梅莉露萝丝,你是精灵吗?所以才会在我面前哭着说离不开鸟笼吗?你现在依然身在那个蓝色的废弃庭园之中吗……梅莉露萝丝!)
无论再怎么想象,浮现脑海的仍是分别之际她十五岁的模样。现在她已经长高了吧,容貌或许也成熟了一点。不对,她是精灵,年纪或许不会增长——
此时此刻,她对与父亲为敌的路希德有何想法呢?他有预感,梅莉露萝丝依然爱着自己。她透过洁儿的朋友——画家洛黎恩•佛罗狄送来肖像画,宣示了这件事。
但是,自己已经爱上了被送过来的梅莉露萝丝的替身——洁儿。要是得知这件事,她会怎么想?即便他正在与索尔塔克军交战,对她的孺慕之情也从未改变,这点是否能传达到她心中?而他又该怎么做……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原谅或被原谅这类的问题。
「就是这一带了,陛下。」
走在前头的马修斯停下脚步。
他在前方拨开银白树丛。雪一般的绒球从马修斯脚下飞扬起来,迟迟没有坠落,宛如浮在跟在后头的路希德越过马修斯的背影看到眼前景象,也同样停下脚步。
一柄巨大的剑插在银色地面上。
那一处的泥土隆起,不知为何,唯有那个地方没有杂草生长,蓝色花朵与树枝也好像唯独避开了那里。
「我还以为会自然被尘土覆盖,再也找不到……」
马修斯这么说,宛如在自言自语一般。
滴答、滴答,不可能听得到的怀表声响了起来。路希德心想,此刻在马修斯心中,现实的时间肯定停止了流动。他的金怀表指针想必在眨眼之间往回倒转,勾勒出与他数年前孤身来此时同样的状况。
「我本来……打算死在这里,结果还是做不到。」
马修斯并非特意在对谁倾诉,只是轻声地说。
路希德正想靠近,但黎戴斯制止了他。剑后方有个东西,似乎是生物。它与树海中的其他生物一样,长着带点绿色的淡蓝色体毛。
「你是这柄剑的主人吗?」
生物说话了。由于太过惊讶,路希德倒抽了一口气。
「如果你是这柄剑的主人,希望你快点拿回去。麻烦不要把异物留在山里就走。」
毛团一阵蠢动。形同腹部之处上头有一张脸,看得出上面有鸟喙。这似乎是一只鸟。
(巨大的川企鹅……?)
但是,与在流入耶姆湖的数条支流中可见的川企鹅相比,这只企鹅相当巨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人类小孩那么高的川企鹅。
「我想它也是贺斯佩里安。」
「黎戴斯?」
「因为它刚才说话了吧。一般川企鹅可不会说话,也没有那么大。」
黎戴斯的说法是正确的。路希德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窸窸窣窣,川企鹅身体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它用毛茸茸的手(翅膀?)指向那柄剑,催促马修斯快点拔掉。马修斯犹豫片刻后,避开隆起的土堆绕到后方,伸手放上剑柄。
「没想到会再次拿起这柄剑,命运真是难测啊。」
钢铁制的巨剑拥有份量十足的存在感,沉重到路希德可能无法顺利挥舞的程度。即便长期受到风吹雨打,也没有生锈的迹象。不过这里地点特殊,不见得像外界一样有风雨就是了。
身穿司祭旅行装束的马修斯,与古冈托拉斯实在太不相配了。然而,过去他曾背负着那份重量,以及远远超越那份重量的使命,做为法米玛司骑士团的一员狩猎异教徒。
「贤者,请指点我通往久远神殿的路途。」
听到他这么说,川企鹅的鸟喙张阖着,以流畅的人类语言说道:
「俗世之人为何想进入久远?」
「我是艾兹森国王路希德。可以的话,希望神殿大神官大人能允许我征服帕尔梅尼亚。」
「征服帕尔梅尼亚?」
企鹅露出明显的鄙视态度轻哼一声。
「久远不会介入俗世,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但是帕尔梅尼亚的古老信仰根深蒂固,如果只有星教会的支援,世人不会认可我坐上王位。方便的话,我希望能得到代表神殿的标帜,与六芒星教会旗一同高挂。可以吗?」
「办不到。」
企鹅傲慢地断言。
「这里不是你们想象中掌握实权的组织,没有军队也没有权利。」
「这里不是掌握实权的组织?可是有神殿也有首长吧,既然如此……」
「这里只有对你们来说无力也无害的事物,你还不懂吗?」
与沉重肃穆的语气相反,它以可爱的动作一步步走近。
「人之子啊,我从前也是从人类的肚子里诞生的人之子。那柄剑的真面目以及剑的主人我也很清楚,那实在太超出常理了,与这座山格格不入。」
路希德惊讶得说不出话。
(它知道古冈托拉斯……)
一旁的黎戴斯,则因为它明显是企鹅却自称诞生于人腹一事,感到万分震惊。
「你知道古冈托拉斯吗?」
「知道,星教会的杀人部队对吧。我相信以神之名杀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憎恶的行为。但是,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马修斯的眼光锐利了些。
「过去在俗世中,我也曾经为了寻求神而仿徨流浪。我认识了众多神明,学习了许多教义,侍奉了诸多君王,探询能回答我对于此世疑问的任何存在与答案。最后我来到这里,宛如一艘破旧的小舟。这里有着我所期望的一切,但那恐怕并非拥有明确名字的事物。」
「意思是说,神殿不会给予我支持对吧。没有型态也没有实体,所以也无所谓支持或不支持。
「没有错。」
「那么,神殿是为何存在于此?」
带着古冈托拉斯的马修斯站到他身旁。
「既然神殿没有实体,从世界各地将贺斯佩里安聚集至此的理由是什么?被聚集而来的他们又去了哪里?他们就在这里对吧?」
「在者便在,不在者便不在。」
这样根本就像在争辩。心急之下,路希德的嗓门大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贺斯佩里安是精灵,所以比人类更长寿吧。既然如此,岂不是有相当大量的人数待在这里吗?」
「并非所有贺斯佩里安都比人类长寿,也有部分比蜻蜓更短命。」
「怎么会……」
「贺斯佩里安原本就是由混入母胎的精灵所形成,没有力量的精灵、或是缺乏洛克玛丽亚就活不下去的精灵,便会早死。除此之外者,也只能活完身为精灵的寿命。」
也就是说,他们跟人类一样,寿命各有长短。
「而且,也有部分会前往另一头。」
「另一头……?」
「就是异界,希戴古林。」
希戴古林。在童谣与诗作中,这是数度登场的词汇,代表妖精与精灵居住的国度。即便是与摇篮曲无缘的路希德也曾耳闻。
「从这里乘船出航,通过玻璃羽虱架成的桥,以星子为灯火,以月色为向导前行,穿过每数百日或数十年间一度敞开的黎明与黄昏之门。」
「黎明与黄昏……」
人出生时,穿过黎明之门来到现世;死亡时,则穿过黄昏之门前往彼岸,这就是大陆自古以来的传说。星教会基于教义不承认这个说法,但是由于已广泛深植于人心,所以也没有刻意否定。
假如这位企鹅贤者所言为真,贺斯佩里安从世界各地被聚集至此后,便会前往希戴古林。恐怕是因为在这片大地上,精灵生存所需的元素太少了。
那就宛如死亡。一思及此,路希德一阵颤栗。前往希戴古林听起来很好听,但对于放手让婴孩离开的母亲来说形同永别。只要穿过那道门,就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无法于此世相逢,亦无法投递书信。
「这里是船只停泊处。」
「船只……前往那个世界的船吗?」
「在彼世与此世之间来往的花朵色彩,你们不可能看得到。无法继续停留于这个世界的精灵所栖宿的走兽、人偶、人造之物与飞鸟会形成送葬队伍,开出一条通道。神殿就只是维持着那个入口罢了。」
「竟然是这样……」
路希德本来想请神殿为他统治帕尔梅尼亚的资格作担保,看来这个想法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原来有这么多生物前往希戴古林吗,每天都有?」
「有一定的日期,但并不固定,因为星宿序列每年都不同。你是艾兹森人,应该知道夏至的赌博庆典吧?在月影最浓的夏至,中央处的门会敞开。那是较大的门。」
「也有小的门吗?」
「有是有,但没有力量一直保持敞开吧。」
「你是神官吗?此外还有其他神官像你这么了解下界的情况吗?」
「正确来说我不是神官,只是在来这里的路上稍微绕了点路罢了。几乎所有人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会被下界贤者带到这里。偶尔也会有人下山,但那是极少数。」
「为什么?」
「因为他们变成了人类。」
路希德点头。那就是黎戴斯刚才说的『肉体恢复具体性别』吧。这点他可以理解。
「原来也有这种人。」
「有的。数量并不多,但有时候确实会出现。过去我带来的女孩也是这样,但是偶尔也有人无法接受圣山教义。不过神殿并不会强求他人的信仰与选择。」
「你不去希戴古林吗?」
「我有职责未了。也有人是像我这样。」
企鹅贤者好像对他们兴趣全无,就此准备走开,路希德连忙叫住它。
「等一下。」
企鹅用迟缓的动作转过来。
「快点离去,这里是与俗世无关之地。我不知道你们寻求的是什么,但不可能得到你们期望的事物。」
「不,我已经不再抱着那样的期望了。」
路希德如此断言。
「有机会的话,希望请你转达神官长,无论在帕尔梅尼亚何处爆发战争,我都会遵守不可侵犯弗多南山的原则。」
企鹅用饶富兴味的表情看着他。
「青年啊,你打算成为帕尔梅尼亚的国王吗?」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是由命运决定吗?」
「命运不存在,只不过是人类将流逝的过去当成命运罢了。」
他自认这句话里没有任何的自负或夸大。
「那么,你想必会失去许多事物。」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生,都会失去许多事物。但是只要对于失去诸多事物的自己感到自豪,多多少少能够得到救赎。我害怕失去,但这样的自己很幸福。」
他意识到黎戴斯的视线。曾几何时这个弟弟说过,他自己并没有失去后会痛苦到撕心裂肺的事物。那一刻,路希德确实改变了。他发现自己原来是幸福的。
被言语或过去束缚,根本毫无意义。
「贤者啊,说出命运这种词,就跟把责任赖到神明身上是一样的。我的道路由我自己决定。
神以神的方式行事就好,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前进。」
抱歉占用你的时间——说完,他就往回踏上来时的道路,好像在这里该做的都做完了似的。
「欸,王兄等等!」
黎戴斯连忙追上路希德。唯有马修斯朝坟墓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就将古冈托拉斯抱在腋下,跟在他们后头。他之所以没有将古冈托拉斯背在背上,应该是因为他已经放弃当这柄剑的持有者,下山后马上就打算让弟子尤基姆继承吧。
(没错,我差点就把责任推到神身上了。这意味着我的心灵软弱,也非一国之君应为之事。怎么可以不坚守自我呢!)
路希德的心已经下了这座山,穿越毕雍奴,飞往遥远的洛兰特了。
他想早日攻陷洛兰特,与梅莉露萝丝见面,弄清楚一切真相。无论她是不是贺斯佩里安,他都会尽其所能,确保让她拥有自由的身分与生活。接着,他要把洁儿找过来。
她已经离开凡希坦斯抵达南塞了吧。为难她在这么寒冷的天气展开漫长旅程,希望她没有搞坏身体……
(首先就是要继续进军,穿越桑摩东萨!)
不请自来的客人离开后,身躯庞大的川企鹅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直到融入蓝雾之中再也看不见为止。
「神以神的方式行事,是吗?」
被绒毛覆盖的脚变成银色凉鞋。巨大的鸟翅变成纤细的人手,容貌也变成皮肤白皙、拥有一头长直发的银发青年。
「原来如此,他就是国王。」
象是在对不存在于此的某人说话一般,青年自言自语。
「他就是你所说的新帕尔梅尼亚王吧——艾克兰迦德。」
迦罗业流玛的意思是堆着伽罗香的推车,在古代是因香木交易而繁荣的草原都市。
这里也很靠近大伊瑟洛的国境,在游牧民族组成的草原部落当中,是拥有众多定居人口的罕见大都市。以此为据点的辉龙族一手掌握流入的财富与人力,在超过千年以上的时间里,一直是广大草原北部之中枢。
而担任辉龙族首长超过半个世纪的,就是强古•嘉顾大老。
他是身为艾兹森建国双雄之一的猛将,拥有强大的领袖光环。各种人种、部落混居的北方之所以会稳定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也是因为尽管已经年老,这位嘉顾大老依旧受到众人敬畏。
「现在草原上仍然会发生动用武器的打闹,但是闹得太厉害就会被扭送到我老爸那里。」「就像法官一样的身分对吧。」
对于洁儿的问题,吉奇眯起眼望着远方点头。
离开那个墓园所在的山,算算日数,两人大约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骑马穿越少有货物往来的街道,通过三个关隘后,风突然变了。被山脉遮蔽的视野蓦地豁然开朗。
天空转变为群青色,放眼望去是一整片开阔的平坦大地。这片银色平原被喻为大地之神桑芜横卧的身姿,即便在隆冬也生长着矮木,深深埋没了马儿的身影。
(听得到微弱的嘶鸣……是羔羊群吗?)
冬季方离、春季将至的这个时节是繁殖时期。大地上到处都有小生命诞生,人类为了得到些许的大地恩惠,会将羔羊与母羊分开以榨取羊奶。由于是重要的时期,无论哪个部落在这个时期结束前都不会移动聚落,也很少发生战斗。
根据洁儿所知的传说,在上古时代,为了因洪水而失去土地的草原部落,女神桑芜不惜舍生躺卧在地。
迦罗业流玛就位在女神的怀中。
「就是那里。」
吉奇指向聚落入口。那里有一道气派的石造大门,正是这个都市不会移动的证据。在洁儿所知的范围内,她不曾见过这么庞大的草原都市。
「丑话先说在前,我在这里的评价糟糕透顶,族人们自然不会释出善意,你可要做好觉悟。」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眼罩遮住左边的妖精眼。
(对哦,在这里他是强古•嘉顾的儿子尼兰。)
她随着吉奇下马,拉着马走进城中,人们的视线马上就汇集过来。尼兰•泛树似乎确实是个名人,有人和善地打招呼,也有人远远地谈论他的坏话。
本以为会去迦罗业流玛的执政府,但他不知为何远离那栋建筑来到市郊。那里有着位在门内侧的小型偏僻聚落,没有建筑,全都是搭帐篷。
洁儿明白了。想必草原之王强古•嘉顾无论多老都没有定居在城市中,而是持续着游牧民族的生活。那么,他现在也不会待在市中心。他大概只把迦罗业流玛当成冬季期间的暂时居所,或是买卖物品时才会过来。
(我记得路希德说过,他小时候以及脱离人质身分回来后,就是在这里生活。他的母亲也是强古•嘉顾的侄女……他跟吉奇也有血缘关系。)
这么说来,总觉得吉奇和路希德有点像。发色是如此,而肌肤颜色或是远看时的侧脸更是相似。路希德之所以喜欢草原,说不定是母方血脉造成的强烈影响。
吉奇带着洁儿来到一个高耸的帐篷前。她以为终于能见到传说中的耆老而满心激动,但那里不是强古•嘉顾的帐篷。出来迎接的是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女性。
(她戴着翡翠耳环……这表示这个帐篷的主人是族中的重要女性。)
草原男儿只要得到族长允许,想娶几个妻子就能娶几个,但被称为「桑芜之泪」的翡翠,就只有正室才能配戴。
「我去见老爹。说不定会被赶出门,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吉奇离开后,洁儿就无事可做了。她一面喝送上来的香浓酥油茶,一面仔细环顾四周。刚才女性与吉奇交谈时的说话速度太快,她几乎没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草原上的语言接近伊瑟洛语,但腔调因部落而异。
(啧……我本来还想为了可可,打探一下那是不是吉奇的女人……可是不对,吉奇的正室不可能待在辉龙族的聚落。)
她胡思乱想一通,突然想到她的朋友南塞公爵夫妻、莉莉卡和可可。他们看着自己跟路希德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感受?面对自己的事就难为情得受不了,对于他人的恋情却不由得鸡婆到惊人的程度,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从帐篷的窗户往外望,她发现外头气氛有些忙碌,不停有马和羊在城市中移动。
「洁儿,过来吧。」
忽然回来的吉奇说道。为了那杯茶向女性道谢(虽然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后,洁儿离开帐篷。
「那是老爹的正室。」
「咦……是这样啊。」
吉奇露出一副「不然你以为呢」的表情说道:
「毕竟老爹早就超过九十岁了,排在前面的妻子依序过世后,第十夫人就成了正室。那是我的表妹。」
洁儿心想,得到可以带回去跟可可分享的好消息了。不过虽说是草原习俗,年过九十还让儿子的表妹嫁进来,这种事在都市完全无法想象。
吉奇穿过帐篷与帐篷之间,不久后甚至离开了聚落。他不时会蓦然望向远方丘陵,让她十分在意。
「外面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觉得很稀奇,哥哥竟然不在。」
「哥哥……?」
「就是排行高我一个顺位的强古•泰金,其他哥哥早就离开部落不在了。泰金现在担任迦罗业流玛的政务官,因为他是辉龙族的继承人。」
原来如此,吉奇被过继之后,他这位哥哥就变成最小的儿子。而那位哥哥似乎对吉奇怀有敌意。
「没什么,这是常见的继承人之争。不过我根本不在意老爹的继承人就是了。」
吉奇说得很冷淡。的确,现在的吉奇拥有能够自由动用的私人军队,而且那个派搏特还是被称为三大佣兵团之一的优秀集团。
「泰金在的话,他不可能容我接近老爹,搞不好我会被当成外族人对待,被迫等上好几天。」
「执政官不在城里也是件怪事呢。」
「是啊……他到底去哪里了?」
离开气氛感觉有些忙乱的城市,走了一段时间后,她看到丘陵上有一大团蓬松棉花。那是一群羊。
在羊群前方,有一个身穿毛皮背心的瘦小背影。那个人坐在老旧矮凳上,在附有把手的小火钵上烤东西。他烤的是栗子。
游牧民族的主食是肉、乳制品以及面包,几乎不吃很快就会腐坏的蔬菜。他们唯有在城市中生活的期间,才能吃到像栗子这种冬天也能采集到的果实与蔬菜。
(那就是强古•嘉顾。)
被称为草原之王的男人背影,比洁儿想象中更加瘦小,身姿却十分笔挺,难以想象是九十岁的老人。他没带随从,身上的穿着也并非特别豪华。若是一无所知的人看到他,八成会以为他只是个牧羊人。他将有些脏污的羊毛帽压得很低,腰上挂着看起来颇沉的皮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羊群。
「老爹,我带她过来了。」
洁儿吞了口口水。她打了招呼并报上姓名,但嘉顾大老没有回头的迹象。
唯有与羊叫声混在一起的嗓音响起:
「没想到你会在这种时候回来。赶快给我离开。」
「事情办完我就走。」
这段对话极为冰冷,无法想象这是亲子之间的交谈,但实际上听不出任何负面的情感。
「你说你是路希德的妻子是吧。」
「是、是的……」
嘉顾大老招手要她过去坐,于是洁儿隔着火钵在他的右方坐下。
首次见到的强古•嘉顾的面容,宛如受浪潮侵蚀的海滨巨木,布满深深的皱纹与晒痕。他的唇色浅淡,眼窝深陷,但眼神十分锐利,就好像窝在树洞中凝视着她的猛禽类一般。
「这件事谈完之后,你马上去路希德身边。」
「咦……」
「最近一直吹来不祥的风,你不能待在这里。懂吗?」
虽然不太明白,折服于其魄力之下的洁儿还是点点头。
「你是尼兰的弟弟养育的孩子吧。」
「您是指格列凡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强古•嘉顾的口气很无情。吉奇曾说他没为孩子取名,也不曾抱在怀中,就将孩子送到远方。洁儿再次体认到——一如吉奇所说,他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并未怀有亲情。
「嘉顾大老,我想问的是关于路希德敌人的事。」
「敌人?」
「如您所知,帕尔梅尼亚的王位已经近在那个人眼前。还有什么能阻挠他的连战连胜呢?」
嘉顾大老用火钳夹出火钵中藏在煤炭下方的栗子,将烤得焦黑的栗子扔给洁儿。差点烫到的洁儿勉强接住,毫不犹豫地扔进嘴里用牙齿咬开外壳。这实在不是贵妇该有的行为,但嘉顾大老并未显得特别惊讶。
「那是在尼兰出生前的事。这家伙的母亲曾经失踪过一天。那时她已经有孕在身,所以整个部落都出动寻人,都没找到她,但过了一天她就突然回来了。当时我没有想太多,但族里的老奶奶偷偷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不只一个人,其中一个孩子或许是精灵。她是在新月之夜失踪,肯定是在那个夜晚被播下了种子。」
当时的时期也很不妙。他那时正好与盟友吉哈德•诺里昂齐心合作,为了统一艾兹森,刚与南方贵族开战。嘉顾将生下来的孩子之一托给亲戚部落照顾,也讲明不会让那孩子当继承人。
「剩下的另一个,则是为了不让人发现是强古•嘉顾的孩子,送到遥远的外国当养子。」
然而那个养子——格列凡还是被执着的墓园带走了。他们的势力范围比起任何人都更加广泛。
「那个墓园是个充满谜团的组织。没人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代开始存在,他们坚守遭到安卡里恩星教压迫的神祇信仰,为此将培育的孩子送进世界各地的权力机构。世界上到处都有他们的根据地,到处都有他们的人,恐怕也潜伏在这片草原上。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非得排除掉这两个孩子不可。」
洁儿点头。身为领导一族的族长,以及吉哈德•诺里昂的左右手,他不可能将危险份子留在亲族之中。她可以理解,他的行动可说是正确无误先姑且不论没被爱过的孩子有何感受。
「我将尼兰托付给我哥哥的部落照顾。顺利统一艾兹森,吉哈德从当时的法王手中获赐公国王位时,我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收养哥哥的女儿涅尔达为养女,嫁给费尔札特。那就是路希德的母亲。」
她早已从路希德口中听过前王妃涅尔达悲惨的死亡。她一次也不曾爱过路希德,不肯答应他的劝降,在他面前以小刀剌颈而亡——
「所谓的敌人就是她。」
「她……?您是说已故的涅尔达王妃吗?」
「没错。那个丫头的命运,就是直到最后都会成为路希德的包袱。」
洁儿的脸沉了下来。她不太能理解嘉顾这段话的涵义。
「涅尔达想把路希德赶出艾兹森,所以并非选择二王子黎戴斯,而是选择将路希德送到帕尔梅尼亚当人质。路希德绝对不能继承艾兹森。」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身上并没有流着诺里昂的血。」
洁儿倒抽一口气。
「意思是说……」
「那孩子不是费尔札特王的小孩。换言之,他没有资格成为艾兹森国王。」
(路希德不是费尔札特王的小孩……!?)
「请、请等一下。」
洁儿需要一段时间来理解刚才得知的震惊事实。她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然而心中的疙瘩依然没有消失。
「那么,黎戴斯也同样是涅尔达王妃私通生下的孩子啰?」
「不,黎戴斯应该是费尔札特的孩子。」
「怎么可能,他们是双胞胎……」
「他们不是双胞胎。」
她望向吉奇,宛如要求救一般。然而,大概是因为在父亲面前,吉奇不肯插嘴。
(他们不是双胞胎……)
那么,路希德与黎戴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的容貌五官与体型都如此相似,却说他们不是双胞胎……
(难道说……)
得到的情报开始在她脑中瞬息万变地转动,急着推导出具有条理的答案。一个推论浮现。洁儿不希望这是真相,但这个推论却一反她的期望,在她心中变得愈来愈真实。
「涅尔达王妃曾经回乡一段时间对吧。她并未在帕鲁耶姆生产。」
嘉顾大老带着宛如猛禽类的目光望向洁儿。他并未表示肯定或否定,只是等待着洁儿的下文。
「为了抗拒嫁到草原之外的涅尔达王妃,费尔札特王将离宫设在北方,恐怕是在她出生的部落土地附近,并约好她每年都可以去那里住几次,对吗?」
她从路希德口中听说过,他去帕尔梅尼亚之前住在母亲的故里。明明黎戴斯被她带去王都,为什么只有自己被留在故乡呢?
「身怀私通之子的涅尔达王妃在故乡秘密生下那个孩子,接着很快又怀孕了。我不知道她是否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但她在生产的那个月再度回到故里的离宫,告知国王已经一岁的孩子路希德与刚生下的孩子是双胞胎……双胞胎中的其中一方生下来较瘦弱是常有的事。男性对育儿一无所知,就算在一年后让他同时看到两个孩子,由于两个孩子都还小,他不可能想到他们不是双胞胎……更不要说等到三、四岁之后,就更加看不出来了……」
洁儿直觉感受到,这确实是女人独有的计谋。将第一个孩子完全藏起来一整年,与第二个孩子一起伪装成双胞胎——若非女人,绝对想不到这么大胆的计划。
但是也还留有疑问。既然她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隐瞒产子的事实,为什么不直接送出去当养子?
(因为她也不淸楚路希德是谁的孩子……!)
假如他是费尔札特的孩子,她就等于擅自抛弃了丈夫的孩子……伟大的吉哈德•诺里昂的孙子。王妃再怎么样也不敢做出这种事。但可能是私通之子的恐惧压垮了刚生产没多久的她,超越正常思考能力的负荷。
她将偷偷生下的路希德留在故乡,自己回到帕鲁耶姆,怀上了黎戴斯。再次回到故里的她看到路希德,想必认为他是费尔札特的孩子,因此决定将两人伪装成双胞胎。
但是随着年纪渐长,路希德变得愈来愈像另一个人,恐怕就是像那个与她私通的男人。
假如洁儿这个推论正确无误,就能理解涅尔达王妃使尽各种手段试图将路希德驱离艾兹森的理由了。也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只疼爱黎戴斯,将路希德排除在王位继承权之外。
(因为路希德不是艾兹森国王的孩子。)
他不是吉哈德•诺里昂的孙子。照道理说,他不只没有资格统治这片辽阔的艾兹森土地,连去帕尔梅尼亚当人质的价值都没有。
「……因为他们是双胞胎……您是为防万一才会调查这件事吧,嘉顾大老。」
「…………」
「既然是艾兹森国王的孩子,最糟的情况下,或许有墓园介入的可能性。您因为担心这点而调查涅尔达王妃的故里。那里恐怕有乳母或她视为心腹的侍女,协助她完成这个骇人听闻的计划。」
接着,嘉顾大老得知了真相。对他来说,侄女犯下的私通与隐瞒之罪,肯定是会左右一族命运的丑闻。但是他并未揭穿这件事,而是选择依照涅尔达的计划为她继续保密。
「假如这个阴谋曝光,刚稳定下来的国情会大乱,艾兹森将再度陷入内乱。您不能因为这种事而与吉哈德•诺里昂决裂——而您打算隐瞒下去的另一个理由,是因为路希德的父亲。」
『——虽然只有一次,但以前我曾经在一个女人的要求下,与她共度一夜。那时候我还年轻。大概是那个女人看起来实在太过不幸,我被她打动了吧。』
『那是在你几岁的时候?』
『十五岁。』
『后来的结局是什么?』
『那个即将出嫁的女孩怀了我的孩子。』
洁儿慢慢望向吉奇注视着火焰的侧脸。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他很像格列凡。接着在一起旅行的期间,她注意到他拿下面罩的真实嗓音与路希德很相似。不仅是混杂了黑色的深茶色头发,甚至连面容都很相似。之所以没有联想到这件事,是因为吉奇的眼睛是深色的妖精眼,而路希德的眼眸是明亮且充满生气的黎明色彩。
(啊,原来是这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接近我吗?他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实际上他是在协助亲生儿子——他关心的不是我,是路希德。)
接着,她想到无论身在何处,灵魂总会自然与草原民族同在的路希德。尽管他的体内蕴含着比任何人都耀眼的光芒,但比起坐在国王王位上,策马在大地上奔驰的模样更适合他。
多讽刺啊。洁儿忍不住捂住了脸。
谁能预料到呢?不只是艾兹森,也是最适合统治那个强国帕尔梅尼亚的男人,其出身竟然连足以统治其他小国的血统与依据都没有………!!
(必须将这件事隐瞒到底。)
洁儿感觉到冰冷的液体在胃部滴落。
绝对不能让路希德知道这件亊。不只是路希德,不能容许任何人察觉这个秘密的存在。要是得知他不是费尔札特王的儿子,在最糟的情况下,他现在最大的支援者——教会恐怕也会离他而去,也或许会拱出正统的国王之子黎戴斯。马修斯个人应该会支持路希德,但他也不过是卡裴兰的棋子。反抗在教会内拥有庞大影响力的枢机长,拥戴只是个普通人的路希德——马修斯应该没办法为他牺牲到这种地步吧。
就算是星格里欧骑士团,应该也有很多人服从的是身为艾兹森国王与梅莉露萝丝丈夫的他。失去这个正当名分后,究竟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追随他呢?
(以北方部落为中心的龙骑士团或许会留下,但问题是南方贵族。要是遭到他们反叛,资金来源会见底!)
一个不小心,说不定没有任何人会跟随路希德。一想到这里,洁儿满心只觉得路希德选择的道路简直如履薄冰。
「为什么您要告诉我这个骇人的秘密?」
暂旦不管是自己主动前来求见的洁儿这么间。知道这件事后,虽然自私,她还是希望强古•嘉顾能将这个秘密带进坟蟆。
「您是要我在一旁守护路希德吗?要我防止拥有正当权利的黎戴斯谋反……」
「不是。」
直到此时,嘉顾大老才开口。
「不是这样。」
「那为什么……」
「因为我正在逐渐失去力量。」
强古•嘉顾停下拨弄火钵的手,喝起挂在腰间的皮袋中物。她闻到一股酒味。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并没有随身携带清水的习惯,就连小孩子都会喝以马奶或羊奶酿成的酒代替水。
「说来可悲,以我老朽的身体已经无法完全统率草原。过去只要我发布号令,没有任何部落敢不到场。但是,现在我在此处已经没有力量,而我的儿子强古•泰金又是个危险的男人。」
「强古•泰金。」
这个名字,据吉奇所说,便是厌恶者他的那个继承辉龙族的哥哥。的确,以强古•嘉顾现在半隐居的状态下,实质掌管部落的想必就是泰金。
「泰金一直在跟无形的事物战斗,従小时候到现在都是。长老们曾对老早送养的尼兰的器量感到惋惜,这也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吧。我就是认为尼兰会成为无谓的纷争火种,才会早早让这家伙入赘到泛树,但泰金似乎相信我会叫尼兰回来。仔细想想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但他现在已经不是能被同情的年纪与立场了。」
洁儿点头。这样的状况很容易想象。
——庸碌的哥哥肯定很害怕优秀的弟弟哪一天会回到族内,吉奇则与他不同。他之所以离开泛树在各地流浪,也是因为在草原上没有容身之处。然而,他就连在流浪之旅中,也创立了强大的派搏特团。
这就是器量的差距。无论做什么都优秀得引人注目的弟弟,以及平凡的自己。尼兰不仅在各地活跃、重振泛树族,甚至在草原上建立新交易管道,长老肯定对失去他一事感到惋惜。他们绝对提过要把尼兰找回来。
泰金现在依然深陷在这个诅咒之中,一直憎恨着弟弟,近乎执着。
(泰金想必派人调查了弟弟的弱点,结果得知了他与涅尔达王妃的关系,以及路希德是他儿子的事实。)
而强古•嘉顾已经没有足以逼泰金保密的力量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决定对洁儿说出一切。
这宛如命运女神的手指纺出的线。一切都息息相关,在女神的手指之下被揉成一条粗大的线。
所有事情的开端,就是墓园将精灵埋进尼兰母亲的腹中。被强古•嘉顾看穿后,他将孩子送养,造成的影响却如此深远,成为艾兹森与帕尔梅尼亚——不对,将全世界牵扯在内的纷争火种。
必须好好保护他,洁儿强烈地这么想。不能继续在这里瞎耗了,她现在就想飞奔到路希德身边。她想守护他,想成为保护他的堤防,为他挡下试图摆布他的所有巨浪。
「……还有其他人知道路希德的秘密吗?」
洁儿用冰冷而低沉到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嗓音问。
(除了抹杀别无他法。知道路希德秘密的人,全都得杀。)
强古•嘉顾和吉奇应该没有问题。但是除此之外,肯定有其他人也知道路希德出生的秘密。例如泰金问出情报的对象——恐怕是涅尔达王妃以前的侍女,以及黎戴斯。
(路希德说过,黎戴斯知道为什么他不受母亲疼爱。所以他才没杀掉黎戴斯,因为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这件事,始终疑惑不已地想着其中的缘由。)
我能动手杀掉黎戴斯吗……
洁儿的眼神完全没有改变,脑中开始竭力思索。
果然不应该赦免黎戴斯。路希德将他从地牢放出来的时候,笼罩她内心的那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原来就是这个。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信赖黎戴斯、终将渴望已久却始终未果的亲情握入手中的路希德。对于已经对弟弟敞开心房的路希德来说,失去弟弟肯定很痛苦。要是路希德知道洁儿杀了他,想必会心生憎恨。她或许会被他恨之入骨。
(但是总比让路希德失去一切好得多。)
长久以来,她一直担任路希德的影子。洁儿以他王妃的身分,为他扫除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障碍,对于敌视他的人便加以笼络,或让对方在世界上适当地消失一段时间,或是施加严厉制裁。
他要洁儿也一起站到向阳处,但这句话是出于他的温柔。
当影子也无妨,只要能留在路希德身边就好。
就算他回到梅莉露萝丝身边,只要与路希德之间还能有一丝丝的连系,洁儿就觉得足够了。她真心觉得,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没关系,只要能与他光辉灿烂的人生有所关连就好。所以,此刻她对弄脏自己的手并没有任何犹豫。
但让她不安的是,墓园这个存在对路希德有何企图。墓园恐怕支援着帕尔梅尼亚的索尔塔克,而接受教会支援正面挑战索尔塔克的路希德,对墓园来说肯定是碍事的存在。
墓园想处理掉他吗?
还是说,他们考量到梅莉露萝丝的想法,不打算杀他吗?
在已经封锁奥兹马尼亚所有手段的此刻,墓园是与路希德敌对的势力中最让人不舒服的存在。
(而且我真的有办法对抗吗?毫无支援,也不再是王妃的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但是也只能做了,时间已经一分一秒流失。至少在黎戴斯告知路希德真相之前,必须封住他的嘴——
「我知道路希德的弟弟黎戴斯知晓一些内情。除了您与泰金,以及协助生产的侍女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不,没有。侍女也被我处理掉了。」
洁儿点点头。但还是有泰金已经泄漏出去的可能性。
「泰金打算拿这个秘密怎么办?」
「他似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所以在我死前应该都不会接近路希德。或许他反倒觉得该把这个秘密当成王牌藏好。」
她看向吉奇,发现他似乎也跟父亲意见相同。的确,泰金那方好像还没有任何足以与路希德为敌的条件。
(前提是没有人随便刺激到他对尼兰的自卑感。)
洁儿站起身。继续待在迦罗业流玛的话,洁儿的容貌只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也需要经过按部就班的计划,她才能使计处理掉泰金。
(要是能拜托吉奇做这件事,那该有多么轻松啊。但他们是血亲。虽说是个问题人物,他终究还是无法亲自下手吧。)
这件事能仰赖的只有自己。接下来她能做的,就只有尽快回到路希德身边。
洁儿望向太阳。还好他们是在上午抵达迦罗业流玛,就算现在出城,也有充分的时间抵达下一个有旅店的城镇。
「吉奇,不好意思,能借我一匹马吗?」
「你要去路希德身边吗?」
见她点头,他便说要送洁儿过去。的确,总不能让人看到他在迦罗业流玛的嘉顾大老身边出入,导致触怒泰金。
「谢谢您,嘉顾大老,感谢您拨给我这段时间。愿您往后安泰如故。」
「等一下。」
迅速准备离去的洁儿被嘉顾叫住。他拿下手腕上的金手环,那是个镶着硕大裴翠的高价品。
手环戴在洁儿纤细的手腕上险些滑落,思考片刻后,她决定戴在手肘下方。戴在这里就不会被任何人盯上偷走。
「我没有为你父亲做过任何事。」
「父亲……?」
「他叫格列凡是吧。」
怦怦,她的心脏如擂鼓般狂跳。
(格列凡是我的父亲!?)
「我不知道……以前我跟格列凡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他没说过他是我父亲。」
听到洁儿这么说,嘉顾大老微微榣头。
「人上了年纪后,取代逐渐模糊的视力,类似嗅觉的感官会变得敏锐。你是我最后的孙女吧,虽然不知道生下你的母亲是谁。」
「孙女……」
嘉顾大老瘦骨嶙峋的手,握住洁儿手臂上的手环。那是一只比想象中更加有力的手。
「按照草原的习俗,女人就只有身为正室的时候才能配戴翡翠。你大概很快就会失去那颗硕大蓝宝石,我给你这个手环代为守护你。即便世人不认同你作为路希德的妻子,风与桑芜还是知道你的身分——希望这能成为你的荣耀。」
嘉顾的手叠在洁儿手上,让洁儿感觉到他体内的血流正汩汩流向自己。
至今为止,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个亡灵。不知出身何处,不知被谁捡到,也不知道在与格列凡一起旅行前她身在何方。她没有旧友,没有亲戚,也没有接受过洗礼。她从一个城镇流浪到下一个城镇,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也没有活着的气息。
与格列凡一起旅行的记忆也一样,除了累积形成知识的事物以外都太过零碎。
『献出一切吧。』
由于他这么说——于是她放弃了一切。
然而,原来『洁儿』曾经存在于出乎意料的地方。
自己的根源就在这里。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同时意识到莫大的喜悦。
「谢谢您,嘉顾大老。」
这位发色、瞳色与肤色都与她不同、可能是她祖父的男人,洁儿再度看了他一眼。因为她有预感,这或许就是生离死别了。
由于害怕自己会对此地产生留恋,洁儿连个招呼也不打,快步走往反方向。
就在此时,她看到城镇方向扬起漫天沙尘,逐渐朝他们而来。是骑马集团吗?
(有人从城里骑马奔驰过来……)
「糟糕了。」
吉奇发出「啧」的一声。
「洁儿,你可以留在这里等一段时间吗?我会帮你做好准备,在那之前留在迦罗业流玛好吗?」
「咦,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会表情严肃地说出这句话,原因很快就摊在眼前了。规模约有一个部队的骑马队,散发着危险气氛冲上丘陵。
「尼兰,都叫你不准接近迦罗业流玛了,要我说几次你才听得懂?」
长发在后脑勺绑成一束,戴着金耳环的壮年男于,用锐利得仿佛足以杀人的声音说。他就是迦罗业流玛的总督强古•泰金吧,洁儿心想。
「泰金兄长才是,你有什么事吗?你们的马吓到羊了。」
「闭嘴。」
泰金一打暗号,骑兵便策马包围住嘉顾大老。这种行为极度失礼。他们面对草原耆老不只没敬礼,甚至没有下马。
「老爷子,战争就要开始了,请您回帐篷。」
接着,他望了洁儿一眼,带着宛如注视可疑事物的眼神开门:
「这边这位是路希德的妻子吧?看来你来到迦罗业流玛的情报是真的……哼,你倒也另有用途。」
洁儿心中一惊。照官方说法,应该是洁儿离开凡希坦斯后,预计前往南塞的宫廷停留一阵子。无论是对可可还是莉莉卡,当然对侍女长嘉亚泰葛丝也一样,她都吩咐她们散布这个说法。
然而现在这个男人才看洁儿一眼,就说出她的真实身分。肯定是有对他们了如指掌的人,将洁儿的情报泄漏给这个男人。
「战争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出征,以辉龙族为中心的草原部族,要讨伐艾兹森的僭王路希德。」
「僭王指的是谁?」
明明恐怕早已明白来龙去脉,嘉顾大老依然以悠然的态度仰望马背上的儿子。从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早已不是看待家人的眼神,而是宛如藏在深邃树洞中盯准猎物的猛禽类。
「我还在想你偷偷摸摸的在搞什么鬼,原来你怀有这种无聊的企图啊,泰金。你背叛路希德能怎样?这么做对草原有什么好处?」
「路希德接受教会的支援,背叛了草原的灵魂。我们原本就有属于我们自己的神,并未接受教会的司祭。」
的确,草原上几乎没有教会。这是因为在统一艾兹森的时候,强古•嘉顾与当时的枢机订下条约,约好草原方面接受安卡里恩星教,让草原之神成为星教之神。相对的,教会也不会将原信仰认定为异教,也不会强迫草原人民改宗。
多亏有这项交易,草原上现在依然能供奉铁古神与桑芜神等神祇。当时嘉顾的判断是,就算与教会对抗也只会形成持久战,导致草原本身的实力凋敝。
但是,因为这件事而认为草原屈服、示弱于教会,为此责备嘉顾的部落确实不在少数。
(原来如此,泰金背叛的名义就是路希德接受了教会的支援。)
至今为止,草原都是路希德的靠山。与父亲费尔札特交战的时候,草原并非选择当时的国王,而是选择站在路希德这方。之后他也一直和草原部落保持密切关系,也曾因此导致礼思齐伯爵为首的南方贵族造反。
(没想到现在草原会背叛路希德!)
长久以来,草原的奥援一直支持着他的政权,但这其实是靠强古•嘉顾个人对路希德的罪恶感与亲情维持至今。洁儿深切感受到这一点。
「真抱歉,洁儿,我太晚找你过来了。这些笨蛋似乎想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也不知道是被谁唆使的。」
「!!」
泰金宛如感到畏怯般,脸上神色一暗,但马上又说:
「当然有胜算。路希德作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叛变,但是那家伙并没有艾兹森王家的血脉。怎么可以让那种男人为了得到帕尔梅尼亚而利用草原男儿?」
「龙骑士团是对路希德个人发誓效忠,你有什么资格擅自代替他们发言?即便路希德不是艾兹森王家的子嗣,龙骑士团也不会因此就转而效忠你啊,泰金。」
嘉顾大老刻薄的语气,狠狠打击了块头比他大好几倍的儿子。
「我想你大概是对尼兰俘虏奥兹马尼亚的王太子感到不满吧。反正你想必是利用我的名号,号召其他部落一起讨伐路希德。连在这种时候都不敢提出自己的名字,你的名字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拿出来用?」
泰金因屈辱而全身发抖。但是此时他并未怒吼,而是向周围的男人使眼色。
「带走老爷子和那个女人,还有尼兰。」
洁儿为了冷静下来而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缓慢悠长地呼出。
泰金在草原上恐怕是用强古•嘉顾的名义发出战争号召,而草原上没有一个部落会违逆他的名号。无论众人内心有何想法,都不得不派兵到泰金麾下。
就结果而言,泰金将会阻止只差一步就能到达洛兰特的路希德。
(不只是阻止。假如路希德无视他们继续进攻洛兰特,泰金想必会揭露路希德是僭王的事。要是卡裴兰因此放弃路希德,他的军队将会瞬间瓦解!)
最糟糕的发展十分轻易地浮现在洁儿的脑海中。
(路希德会知道这件事。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他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被逼着与泰金的部下共骑一匹马回到城内的同时,洁儿在脑中苦思该如何尽快通知路希德这个状况。
路希德就由我来守护。
即便他身在无法触及的远方,距离遥远到锦书难寄也一样。
即便我们分隔两地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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