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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一律都被概括称作「国家」,国家也有各种型态。
例如说,像神圣帕尔梅尼亚及霍克兰德帝国一样,历史悠久、领土广袤的『大国』。
例如说,像从前的大国伊瑟洛和卡利亚柯利亚一样,由东方大陆移居至此的民族所组成的『异族国家』。
例如在这数百年间,夹在霍克兰德跟帕尔梅尼亚之间,实质上被分割统治的摩塔尼亚诸国;例如火山活动旺盛,位于大陆上最为贫瘠的地区,因此往往被排除于大国的野心之外的中央小国群。
例如在近年舍弃长久以来的城邦民主制,总算逐渐有了王国体制的商人之国•爱德里亚。
还有大国的属国,诸如辛瑞吉亚和艾兹森大公国。
「但是,我国奥兹马尼亚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一边用备妥在餐桌上的绢布擦拭嘴角,男人这么说道。
餐桌极尽奢华。
盛装在大银盘中的新鲜现摘果实中,有北方难得一见的橙色柑橘类,还有在附有暖气的温室中培育出的各色南方花朵,这些都是庶民无缘看到跟吃到的奢侈品。
而比这些还要更引人注目的,是位在桌子中央的大型喷泉。仿佛有宝石沉没于水中一般,小鱼的背脊闪闪发光,在桌面上缓缓游动。
如果是富有教养的人,应该立刻就能看出这是过去的东方大国伊瑟洛的风格吧?由天花板垂下的各种绳索装饰跟蕾丝壁毯,几乎都是无法在帕尔梅尼亚或霍克兰德看到的文化风格。
「然而,这正是我国奥兹马尼亚身为出色国家的证据啊,小欧。」
男人继续这么说:
「我国拥有独特的文化与民族、足以向外输出的产业、还有军队跟商业道路。
但是我国并不仅是拥有这些优势,更重要的是它们之间的均衡。你看,一味加强商业机能,过分轻信自己的利益等于国家力量的爱德里亚究竟落到了什么样的下场。作为一个国家,不只是耍耍嘴皮子那么简单。」
虽然如此,原为北方小国的奥兹马尼亚能保有身为独立国家的门面至今,应该要归功于让这个国家拥有『铁之国』别名的众多铁矿山。
「虽然世人都推崇凡希坦斯为工匠之国,但是要成为工匠之国的原本应该是我国奥兹马尼亚才对,然而——」
「因为我国国民的手工很笨拙呢!」
用冷淡的语调回应,并开始剥橘子皮的,是位明显看得出遗传了男人相貌的少年。
他的发色也跟眼前把玩着银叉的男人很相似。
相似,但又不同。
男人的头发是赤褐色,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眼睛则是与天空同色的湛蓝。而少年的头发与眼睛的颜色,都像是将男人的颜色加水稀释过的结果。如同将烧红的铁稀释过后般的淡褐色头发,以及仿佛含有诸多杂质的冰一般的灰蓝色眼眸。
而且他的肌肤也很白皙。
以拥有褐色肌肤的「铁之民族」奥兹马尼亚人来说,少年简直是个异类。
「外面部说,现在要是没有凡希坦斯的琉璃玻璃市工房地区,我们没有任何人能打扮自己。笨拙、大而化之又粗鲁的奥兹马尼亚人,本来就没办法跟他们在同个领域竞争吧。」
自己也是笨拙、大而化之又粗鲁的地道奥兹马尼亚人的少年说。
当然,摆在他们现在用的桌子上的盘子也是凡希坦斯制。不管是叉子、汤匙、水壶,每一样都是工艺精巧的——凡希坦斯制品。
男人不悦地呼唤少年的名字:
「小欧,我的儿子啊。」
「什么事,父亲?」
两人用同色的眼眸对视。
「你这是在污辱我国国民吗?父王很难过。」
「没有这回事喔。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名为欧斯的少年继续说:
「现在我国的金属工艺工房中,全都是凡希坦斯的工匠不是吗?事到如今,就算想跟那个国家竞争手工艺,千年来的历史已经证明了我国的败北。」
父亲确实看见了冷风「咻——」地在儿子背后刮起。
国王名为钖塔哈特。
王子名为欧斯。
他们的正式全名是「马托•锡塔哈特•简古……」以及「纳贾利斯•欧斯•辛……」,名字长到只有随从跟书记官能记清楚。因此,他们要求与自己关系特别亲近的女性简称自己为钖特跟小欧。
没错,这里就是位在奥兹马尼亚王国的首都班库修的金宫多拉罕。
他们两人正是这里的住民。
奥兹马尼亚的王宫多拉罕被建造成圆弧状。
『多拉罕』在古语中有「弓」的意思,为了赞颂过去被称为最强的奥兹马尼亚铁弓部队,才会把王宫设计成弓形。
自古以来,奥兹马尼亚就是由铁带来政治强盛,因铁而得到商业繁荣的国家。尤其是首都班库修,它本来就是个因钢铁之城而繁盛的古都。
铁使都市繁荣,并使其强盛。
若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铁很容易取得,能以低成本制造武器及战车。因为这个缘故,奥兹马尼亚成为军事强国,也本着『男儿当如铁』的训诫,将国民们培育成铁匠、铁矿商或是铁骑士。
奥兹马尼亚的男人。
他们是铁一般的男人。
强力的军队与丰富的资源让都市成为国家,接着又让它成为足以被称为北方强国的一方大国。
这个国家之所以没有被其他国家并吞,完全是因为铁、军队以及耸立于南方的陡峭剑山山脉,将帕尔梅尼亚的野心隔离在外。
然而——
「我们竟然被凡希坦斯超越了!」
锡特国王像是把眼前的橘子当成凡希坦斯一样,用叉子狠狠戳了好几下。
「根据侦查大使的情报,凡希坦斯的国库充盈,与南北两大国的贸易也十分兴盛,出口量年年增加。可恶,我国奥兹马尼亚竟然会输给那个文化跟历史都劣于我们的凡希坦斯……」
他没有吃那颗橘子,而是持续戳刺,发出「噗噗噗」的声响。
在近几十年中,奥兹马尼亚最大的劲敌,就是拥有宝石饰品与银饰工艺工匠之国美名的邻国,凡希坦斯。
该国前两代的改革王礼遇工匠,给予工房地区自治权,因此聚集了很多优秀的工匠。也因为地理位置上离霍克兰德及帕尔梅尼亚两国都很近,喜爱积极装扮自己的贵族们都会需要这个国家的纤细工艺品。
特别是在最近,自从时钟这种精密仪器诞生,它的出口量完全没有停滞的迹象。
有段轶闻提到,各国国王都想模仿凡希坦斯的时钟加工技术,将之分解并试图复制,但还没有任何人成功。除了巧手的凡希坦斯人以外,其他人都无法成功制作时钟。
「可恶,可恶,凡希坦斯的混蛋奇珍异兽王。明明就是个对人类没有半点兴趣的怪人,对男女都毫无兴趣的『哔——』,却只该死地对累积财富充满热情!」
男女通吃的奥兹马尼亚国王,打从心底感到悔恨似地攻击橘子。
「听说那家伙的王宫里,有种来自东方的珍稀猛兽叫做老虎,还有深蓝色羽毛的老鹰和跟猪一样大的老鼠,它们都摆出比人类还嚣张的态度在宫中昂首阔步。因为那家伙是个珍禽异兽爱好者,比起人类,他更爱野兽。」
「如果父王也到铃玻璃王宫去的话,也会受到同等的宠爱呢。」
「……」
咻——不知从何处吹起一阵暴风雪。顺带一提,奥兹马尼亚时值盛夏。
但是父亲也不服输。
「你父王不是珍禽异兽!」
愤慨的父亲完全不在意儿子不加掩饰的揶揄,说:
「那个男人在王宫里的时候,几乎都是全裸度日喔。哦哦,实在太没有文化、太变态了。将凡希坦斯誉为知识与艺术之国的那些家伙肯定不知道这个事实!」
「全裸度日,或者是像父王一样涂得全身金色地度日。还真难评断哪一边比较奇怪呢。」
欧斯用与总是热情洋溢的父亲完全相反的冰冷语调说。
基于『肤质会变好』这个理由,他的父亲每天都习惯用打薄的金箔包覆全身。由于有时候会以全身金箔的状态浏览紧急文件,或是跟使者会面,因此他在私底下被称为『奥兹马尼亚的镀金王』,不过他本人不知道这件事。
(一如以往,这个人从一大早就烦得要命。)
欧斯在心中默默叹息。
就儿子的立场,欧斯听到自己那位总是热血沸腾的父亲被称作「奥兹马尼亚第一的铺张王跟镀金王」,他也没什么异议。因为这已经是无从否认的事实。
只是他无法理解。
(虽然我也不打算理解啦。)
与身为热血男儿跟怪人的父亲完全相反,奥兹马尼亚的王太子•欧斯被评为冷静而知性的王子。但是欧斯自知这个评价不够准确。
他并不冷静。
他只是漠不关心。
(不,不对,不是这样。假如一整天都跟这么奇怪的父亲共处一室,不管是谁都会变成这样。除了装出漠不关心的模样,没有其他保持冷静的方法。
我很普通。我只是对活着感到有点无趣而已……)
无论如何,确实有着血缘关系,性格却完全相反的这对亲子,是奥兹马尼亚的头号名人……不,也可以说是特产。欧斯知道,有人在大街上的告示栏上揶揄道,将父子俩的体温加起来再除以二,就是常人的体温。
他也知道,大家说他发言时会唤来冰冷空气——因此称呼他为『冰雹王子』。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即使明显被儿子当成笨蛋,他还是没有泄气。
「我不会因此倒下,也不会沮丧!我要想点办法,让奥兹马尼亚的商业发展呈现出不输给凡希坦斯的活力。
应该说,我不想输给那家伙!」
比儿子热情一倍的国王,把眼前那被他刺成一串的橘子当成可恨的凡希坦斯国王丢进口中,然后说:
「我国确实在这千年之间因铁矿而富裕,但是铁矿存量也有限。近年来,比起铁矿,南方国度的胡椒、优质海盐;来自东方大陆各种纤细纺织品、瓷器等等,买卖价格都比铁矿来得高。
在战争减少、佣兵过剩的时代,还是唯有靠商业才能使国家兴盛啊……」
锡特国王眼中出现知性的光芒。
即使他全身装饰着金箔,让男女老少在寝室侍奉他,将下至六岁少女、上至六十八岁老绅士都当成爱人藏在寝室中;在自己赤裸的身上缠起缎带,让爱人们将之解开……是个如文字所迤的大变态。但后来他之所以会在历史上留名,是因为奥兹马尼亚在他的时代最为繁盛。
而且,正因为国王并不只是个变态,才会像现在这样有许多著名学者和军人们辅佐他,奥兹马尼亚仍然能保住作为军事大国的颜面。
(没错。如果他只是个变态,老早就被暗杀了……)
欧斯暗自想着。
(我国奥兹马尼亚本来就是个粗野的国家,如果国王无能,很快就会消失在历史的黑暗中。父王身边的老练军人多如牛毛,而且与几乎没有王族的艾兹森等新兴国家不同,我国的王族多如繁星。父王他有二十一位手足,而父王自己也有十一位庶子。要找到继位者并不难……)
而且不说别的,身为嫡长子的王太子欧斯早就会想办法让父亲退位了。他已经满十三岁,已经确实拥有王位继承权的身分。
即使如此,尽管多少会对父亲的举止感到傻眼,欧斯之所以还是尊敬父亲、想要从旁学习他的治世之道,是因为锡特国王在各种层面上都能巧妙地运用人才。
无论国王有多么杰出,国家也无法富足。让国家早夭、患病的是人;而让国家富足的也同样是人。这里指的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人,而是复数的人们。
他的父亲在领导他人这方面相当有技巧。
选择人才,用自己的眼睛寻找人选、下判断并做出决定。欧斯觉得,这或许是对身为下一任国王的自己来说最需要学习的事情。
为此,果然还是要当面见到本人并看清对方,才是最好的方法吧。欧斯从父亲身上学到这点。父亲是他在政治上的模范。但父亲似乎希望他把自己的兴趣也当成模范,不过欧斯对于这一点却是敬谢不敏。
「欧斯啊,再这样下去,我国奥兹马尼亚会被贴上『一味攀附着铁器的历史,跟不上时代的国家』这种标签。
为了让我国再次被当成强国,得到全大陆的重视,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当他的父亲这么说的时候,欧斯将被果实汁液沾湿的手指放进洗手用的银碗中。
「真稀奇呢,父王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情烦恼。」
欧斯这么说。
他的父亲锡特非常喜欢夸张行事,大家都说他在吓人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他在政治上把长兄踢下王位,被选为下一代国王后,立刻以金箔包覆喋血的王宫,将众人吓了一大跳,这件事在欧斯脑中仍然印象鲜明。
这个行为背后有两个庞大的目的。
一个是为了扫除围绕着奥兹马尼亚王位继承之争的泥泞。
而另一个目的,是要将除了铁矿以外毫无卖点的奥兹马尼亚打造成新的观光景点。
涂装得金碧辉煌的城堡在当时被人们斥为品味低劣,但同时也带来了让众人忘记奥兹马尼亚王家内部骚动的效果。
为了一睹这座品味低劣的城堡,来自奥兹马尼亚全国的人们聚集在此,而商人们也想住宿在感觉可以提升金钱运的地点,特地绕远路行经金宫多拉罕。
没品城堡——金宫多拉罕的经济效益和聚客效果令人瞠目结舌。多亏这座城堡,当锡特国王即位时,多拉罕宫成了整块大陆的流言主角,有看过这座城堡的人马上就会变成话题的中心人物。
为了纡解郁闷的心情,人们来此观赏金宫。然后一边嘲笑着国王的低劣品味,不知为何竟能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们没有注意到——
这些都在锡特国王缜密的计划之中。
身为长子,欧斯总是在父亲身旁观察他所做的事。父亲所做的事乍看之下既随便又突发奇想,但其中必定隐含了些企图。(当然,全身贴满金箔或是裸体缠上缎带,应该纯粹是品味低劣的个人兴趣吧。)
因此,他也略为察觉到父亲想要做某件大事。
诚如父亲所说,现在的奥兹马尼亚摆脱不了只能仰赖铁矿产业的落后国家形象。
既然被凡希坦斯超越了,他们现在就必须要个华丽的花招,让众人知道奥兹马尼亚才是大陆的文化中心。
「而且听说艾兹森——那个帕尔梅尼亚的属国最近很得意呢。他们要建造贯穿艾兹森的十字大道,好像想把商人们吸引到帕鲁耶姆去。
为此,听说路希德国王也从那个安卡里恩星教会勒索了大笔资金呢。」
「没错,就是那个艾兹森。那个野蛮的草原乡巴佬!」
锡特国王粗鲁地痛骂:
「不过是个除了野马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山中小国,竟然嚣张地大肆修整驿道。就连锡特大人我都因为要花费太多资金,而搁置了这件事。」
「因为那时候以我们的财政状况,要让一座多拉罕宫金碧辉煌就费尽全力了。」
「把城堡装饰得金光闪闪,跟要求贵族割让领地以便让道路通过,这两者的费用有天壤之别。不管从哪边通过,贵族们都会有怨言。光是其中的斡旋就让人无力啊。在这一点上,这座城堡是我的东西,要把城堡弄得金光闪闪没什么难的。
但是——」
这是连以大胆出名的他都退缩不前的大型工事,艾兹森的路希德却做到了。
「接下来,竟然还要改革农地?在那个像岩漠一样的北方土地上,他到底想种什么东西啊?」
艾兹森的首都帕鲁耶姆,原本是因耶姆湖出产的优质珍珠而繁荣的城市。到了现在,这些珍珠依然会通过横越大陆北部的道路,送到饰品之都——凡希坦斯的琉璃玻璃市加工。
奥兹马尼亚完全被这个流程排除在外。锡特国王对此相当不满。
再加上路希德接二连三提出锡特国王最拿手的惊人改革。当焦点被抢走时,也难怪最喜欢出风头的他会火冒三丈。
「可恶,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混帐厕所国王。娶了帕尔梅尼亚的公主后就嚣张起来了嘛!
先看上那个梅莉露萝丝公主的是我。我明明就送了好几次礼物,派了多达十位大使到帕尔梅尼亚,以讨好索尔塔克国王,但她竟然选了那个小鬼!」
「听说那是因为路希德跟梅莉露萝丝是青梅竹马的缘故。有什么不好呢,这两人的初恋得以开花结果,以我们这些王族来说很难得喔。」
欧斯将舀了口果冻的汤匙一口气塞进嘴里。
锡特国王像是觉得很不满地斥责儿子:
「儿子啊,谁说这种事很难得的?你老爸我就很爱你妈喔。她是我的初恋,是纯爱呢!」
「就是因为您一直说这种话,才会丧妻七年都还娶不到王妃呀,父王。」
儿子用宛如冬天到来一般的冷淡语气说:
「不管您们是因多么热烈的恋爱而结合,以惊人的速度生下继承人,历史悠久的奥兹马尼亚王妃之位总不能一直空悬。
说到底,父王不也才三十岁出头吗?就是因为您在母后过世后的两年闭门不出,才会被路希德抢在前头。真是的,那个父王竟然只会窝在家迷邮购——那时候我都已经做好觉悟,想说我是不是差不多该暗杀掉您登基了呢。」
儿子不断说出没有半点体贴的话。
「但、但是,儿子啊,爸爸……」
「我不想听。听好了,父王,您差不多也该把那些挂在寝室里、多到看不见墙壁的母后肖像画撤除了,然后请您迎娶新王妃。当然,请您选个会带来大量嫁妆以及领地或特权的富裕国家公主。
请绝对不要用长相来选择。」
「怎么这样……」
父亲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
「爸爸只喜欢美人啊。」
「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
「王、王妃如果是本世纪最丑的丑女,那像话吗!」
「反正这世界最重要的就是钱。」
父亲输了。
但是他一边把加入鱼浆的派当成叉子的目标,一边嘟哝着:
「梅莉露萝丝好像就是个绝世美人啊。」
他似乎很遗憾地晈着叉子。
「谁都没想到,那时候被当成人质的什么狗屁艾兹森的王子会一下子大逆转,赢得帕尔梅尼亚独一无二的第一公主。即便他们是幼年玩伴,王族的婚姻就是政治啊。爸爸我实在无法理解。到底为什么索尔塔克国王会把独生爱女嫁给那个狗屁艾兹森……?」
「也许是因为最心爱的女儿强力恳求,或是国王他自己就很中意路希德。或许他本来想直接招赘路希德也不一定喔。毕竟艾兹森还有路希德的双胞胎弟弟黎戴斯在嘛。
不过这么说来,考虑到之后路希德回艾兹森引发的内乱,也有可能是帕尔梅尼亚在路希德背后提供援助。」
看着儿子表现出不像孩子的精辟分析,这份聪颖让锡特国王瞬间满足地睁大眼。
自己的继承人成长出色,让他无比欣喜。心胸狭窄的父母会因此感到嫉妒,亲手让王位染血,但是自己不会如此。
他可以确信,欧斯应该能成为了不起的国王吧。
再怎么说,他可是和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儿子啊!
「——总之,请认真倾听大使们带回来的相亲提议,赶快选出一位好对象。而且据说连那个凡希坦斯国王都将绝世美女纳入后宫了。」
儿子轻声的低语让父亲大叫:
「什么!」
像是在说『不敢置信』一样,父亲张大眼睛。
「怎么会有那种事?那家伙是个只对珍禽异兽有兴趣,很『哔——』的混蛋啊。」
锡特国王郁闷极了。儿子决定礼貌地假装没听到那个不该在大白天出现的词汇。
「儿子啊,这是真的吗?」
「这是来自凡希坦斯大使的最新情报。由于国王对女性显得太过于漠不关心,那个国家有好几位专门负责在全世界寻找美女并献给国王的人员。看来是这当中的一人抽中大奖了呢。
凡希坦斯国王相当中意负责人送上的女孩,至今尚未厌倦,仍把她放在身边。听说那是位非常十分漂亮的美女,生下大臣们迫切期待的继承人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什么!我本来很确定凡希坦斯的王室会断绝在那个怪人手中呢。」
锡特国王吐出任性不已的诅咒。
他一直希望自己无论何时都是话题与世界的中心,正因为如此,听到路希德被人们赞扬为改革之王,如今甚至遗被凡希坦斯的怪人抢在前头,他不可能会有好心情。
「无论如何,再这样下去,帕尔梅尼亚迟早会被路希德那种小鬼给夺走。艾兹森只跟凡希坦斯结盟,要是他哪一天连帕尔梅尼亚的继承权都拿到手,我国就会完全被孤立……
必须快点作出对策。」
欧斯说:
「我有一个好办法。」
为了专心听儿子的提案,父亲把将刚洗过的十指交叉,手肘靠在桌上。
「什么办法?你说说看。」
「要在多拉罕宫召开会议。」
在一旁服侍的佣人慌张地为双手濡湿的国王拿来干布,但是国王挥手表示不需要,并说:
「会议?」
「是的。表面上要召开以缔结同盟为题的会议,不然以商讨连结道路的预算为题也可以。」
父子俩几乎同时向眼前堆积如山的祖母绿色葡萄伸出手。
「可是,这种事情只要全权交由大使出席就好啦?我觉得这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策略耶。」
「不,为了不让事态如此发展,我们要把会议营造成举国参与的节庆,更重要的是,要把各国国王叫到我国的王宫多拉罕来,让人看到我国就是世界的中心。假如我国成为会议的主办国,人们的认知也一定会改变吧。」
「但是儿子啊……」
父亲满脸苦涩。
「我明白你的意图,然而各国国王会亲自来到我国吗?送出邀请函后,对方派来的如果是些三流货色,丢脸的不就是我们了吗?」
「为此,我们必须撒饵。就用父王的大婚这个最棒的诱饵。」
儿子露出宛如恶魔、好像刚吃了人一样的表情。
「把爸爸我的婚姻当成诱饵!?」
「没错,幸好奥兹马尼亚王妃之位仍然未决。对各国来说,没有比联姻还要更不伤荷包的策略了。假如听说会议中会决定奥兹马尼亚王妃的人选,他们总不会派遣无名小卒前来吧,我有说错吗?」
欧斯把葡萄放进嘴哩,就像是在吃宝石一样。
「不管是凡希坦斯、摩塔尼亚诸国或伊瑟洛,当然还有帕尔梅尼亚,他们对我国的铁矿应该都十分垂涎。正因为如此,我们要在会议开始前微幅调整产量,预先抬高铁矿的价格。这会让他们觉得,要是亲族中有人成为奥兹马尼亚王妃,就能得到特权。
前来的人是国王呢,还是大使呢?根据这点,我们也可以看出那个国家对于与我国的关系有何看法。如果有必要,也可以同时征求我的结婚对象。」
听到儿子打算把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当成引来各国国王们的诱饵,父亲丢开剥到一半的葡萄,毫不吝啬地给予掌声。
「这提案很精采,真不愧是我儿子,既冷静又合理。」
「儿臣惶恐。」
欧斯以微微耸肩代替行礼。
「马上告知大臣们,叫他们提出会议的企划吧。向各国广发邀请函,激起他们的参加意愿。就告诉他们说,我们要来分食一只以婚姻、同盟、各种特权、以及国境问题为调味料的特大号火鸡!」
虽然意气风发地说了这么多,但锡特国王突然皱起眉头,凝视着继续默默用餐的儿子。
「但是儿子欧斯啊。要送邀请函到那个艾兹森吗?虽然说要广邀各国,但是要把从属国跟小公国当成『国家』来比照对待吗?一个不好,可能会刺激到那些大国喔。」
「这个嘛,也对……」
被父亲敏锐地指出这点,欧斯突然陷入沉默。
举个例来说,现在被认为发展最迅速的国家是艾兹森。但是艾兹森长年以来的身分都是帕尔梅尼亚的朝贡国,一直被当成从属国看待。如果邀请艾兹森时,用的是同等于帕尔梅尼亚的规格,帕尔梅尼亚或许会感到不快。
「……对了。」
他轻拍自己的手。
「艾兹森的话,我们要同时邀请国王夫妇。由于出席的是帕尔梅尼亚的公主与夫婿,这样就算跟帕尔梅尼亚国王同席,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原来如此。这个方法不错。」
但是父亲又抛给儿子新的问题。
「啊——但是,艾兹森国王身边没有适合成为我妻子的女性吧?我记得他只剩下一个弟弟还健在。」
「有美人之称的表姐好像也过世了嘛。」
欧斯再度撑着下颚,陷入沉思。
接着,他开始迅速地将脑中的书页往回翻。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能运用于艾兹森的资料呢?长年以来两国争执的领土所有权问题、关于彼此出口商品的关税判决……
什么事情都可以。有没有什么事件,能让艾兹森国王夫妇非得一同来到多拉罕不可——
「对了,还有……南塞。」
欧斯灵光一闪,轻声说出一个地名。
锡特国王立即停下轻啜的银杯,他的手动了动,然后看向儿子。
「南塞……?那个正好位在我国与艾兹森国界的小公国吗?」
「是的。」
欧斯用指头轻敲桌面,继续说明:
「我记得那个国家本来独立成小公国了,在好几代以前,由女儿继承领主位置时,招赘了艾兹森的贵族。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成了艾兹森的领土……
我们曾数度主张南塞属于我国,但是没办法,那边的人民有很强烈的自治意识,一直无法顺利进行。」
「要趁这个机会重提南塞的问题吗?但是要怎么做?」
「您忘记了吗,父王,最近不是有接获通知吗?那个南塞公爵死了——」
「啊……」
锡特国王抬头看向垂挂着数条绳索的天花板,一边点头。
「对喔。记得他们请示过艾兹森后,被要求要在三个月内决定继位者。」
「没错。所以南塞的市议会现在应该拼了命地在寻找公爵的血脉。那个公爵出了名地爱好男色,听说他从来没碰过自己的正妻呢。搜寻状况应该迟迟没有进展吧。」
「什么啊,这不就没希望了吗?」
「这个嘛……他在年轻的时候也玩得很疯。他似乎是在某一天突然领悟到自己是只爱男人的那种人。」
国王听了,愤慨不已地说道:
「这男人心胸太狭窄了。明明只要男女通吃,世界就会加倍宽广,人生会非常快活啊。」
「……我只对女性感兴趣,但也觉得足够开心了。」
儿子直接否定了父亲乐观的意见。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锡特国王的眼里,栖息着宛如想到鬼点子的孩童似的光芒。
「你是想叫候选人投靠到我们这边吧。例如跟他说:『这么做的话,就把我们的王族嫁给你』之类的。」
「不愧是父王。」
儿子露出带着点寒意的微笑,有如下冰雹的晴天一般。
「这世界上绝对没有比父王更加擅长插手干预的人。」
「别乱说话。不过,正因为明白这是人生的精髓,现在你的父亲才会坐上王位喔!」
诚如他所说,他在年轻时从旁对哥哥的王位出手,得到国王的位置。
「要是南塞公爵领地被纳入我国,等于我国不费一兵一卒就从艾兹森手中夺得领土。
艾兹森没有能够嫁给新任南塞公爵的嫡系王女,也没有拥有王族血脉的公主。
可是我国正在召开聚集了各国国王的会议,所以他们也无法出兵攻打我国。如果要抗议,就只能当面来跟我说。」
胃跟心都得到满足的奥兹马尼亚国王站起身。
明白国王已经吃饱的侍从们捡起从他膝上滑落的餐巾,向国王献上最后一道玫瑰水。
「这样的话,该让谁嫁到南塞呢?虽然你有三个妹妹,但是说真的,嫁到南塞那种地方太浪费了。」
「那么就让『她』嫁过去。」
欧斯轻易地说出这句话后,直到刚才都心情愉悦的锡特国王脸上突然出现阴霾。
「——唔。」
「妹妹们是外交上的王牌,让她们嫁到南塞那种地方的确很可惜。就这点来考虑,『她』就不会让我们有所损失。而且她是货真价实的王族,是您的侄女,也是我的堂姐。南塞应该会觉得相当感激吧。」
「可是……」
锡特国王仍吞吞吐吐。像是要扫去他的迷惘般,欧斯进一步说:
「『她』也快十五岁了。再这样放着不管,带给世人的观感不好。趁『奥兹马尼亚国王把她幽禁起来了』的传闻出现之前,让她为我们发挥用处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如此一来,父王跟我都能够轻松甩开这个麻烦人物。」
「这个嘛,或许是如此。」
儿子强力的推波助澜似乎让锡特国王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必须先搞清楚南塞市议会在打什么算盘。立刻派人找出被那些家伙们当成继承人的人选。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南塞拉拢过来。如此就能顺利让艾兹森国王夫妇上钩,运气好的话,南塞领土也会落到我们手中。
尽可能让更多国家的大使——最好是国王,亲自来参加会议。这么一来,奥兹马尼亚就会以会议主办国的身分,从大陆各处得到很高的评价吧!」
「儿臣有个请求。」
欧斯忽然叫住正准备离开餐厅的父亲。
「怎么,还有事情啊?」
「请将我以大使的身分派遣到帕鲁耶姆。」
面对儿子突如其来的要求,锡特国王似乎非常惊讶地圆睁双眼。
「什么?欧斯啊,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到艾兹森去吗?」
「要对一件事下判断之前,最好的办法是直接与对方碰面——一直说这句话的人不就是父王您吗?」
听见这句话,父亲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而且那位路希德国王就是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与梅莉露萝丝公主相遇,并与她交好。由于这个事件促使他在日后谷底翻身,所以我也不能再虚度日子了。
可以吧,父王?我也十三岁了。想要亲眼观察世界各国的王宫,就只有在身为王太子的时期才能做到。而且现在帕鲁耶姆正在举办那个有名的庆典——十年一度的大型赌博庆典喔。」
国王用有些吃惊的眼神看向儿子,说道:
「你该不会只是想观赏那个庆典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父王您。」
他冷淡地否认。
「我要到各国王宫调查是否有适合成为父王再婚对象的贵族女子。只要派出足够的人力,就连那个稀世奇人凡希坦斯国王都能找到喜欢的女性。这件事应该值得一试吧。」
说完,他将葡萄串上剩下的最后一粒葡萄放进嘴里。
「可是啊,小欧……」
不知道是否对派遣尚未成年的孩子为大使感到不安,锡特国王脸上仍然带着无法释怀的表情。欧斯向他说:
「——啊,请您不要误会,我真的很希望父王能得到幸福喔。如果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我还不想即位。我现在还有很多想亲眼见识的事情。
所以呢,父王,请您好好享乐,尽量长命百岁吧。最后就在年轻爱人的身上华丽地马上风,这是最适合父王的死法喔。」
「……欧斯啊。」
与『冰雹王子』这称号相符、比起冷淡更接近冰冷的语调,让父亲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
「请交给儿臣吧。」
明知道父亲现在仍然深爱着自己在七年前去世的母亲,欧斯故意这么说:
「我一定会找来一位神似母后的女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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