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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死神的忧郁”

死神少女·镜 22490 2024-11-04 11:00

  没开灯的屋内,她白皙的背反射淡淡月光浮出黑暗。

  下半身围着浴巾,上半身几乎全裸。

  她保持跪姿打开双脚,也就是所谓的小鸟坐,看起来仿佛在当人体模特儿。

  或者像是安静的雕像。

  雫的肌肤美得教人如此联想。

  正因为这样,她背上巨大纵向裂伤更显得惨不忍睹。

  “我要贴啰。”

  听到我的话,雫稍微缩起肩膀绷紧身体。

  我在逐渐消肿的伤口周围敷上沾满消毒药的纱布,用透气胶布固定。

  不管我再小心,多少会碰到伤口,而且消毒药很刺激。

  “……嗯……唔……”

  雫咬着牙忍耐痛楚。

  “总之就先这样了。”

  我一边把剩下的纱布和胶带收进纸袋,一边对雫这么说。

  雫不发一语地看着窗外。

  “要我帮你开窗户吗?”

  很遗憾地,这间屋子已经被断电了,所以很闷热。

  虽然,只要雫死神化就不怕热了,但果然还是保持空气流通比较好吧。

  总觉得空气闷对伤口不好。

  虽然雫没回应,但我还是走近窗户伸手推金属窗框。

  不愧是高级大楼。我明明很小力,窗户却轻而易举地就滑动打开了。

  这里毕竟是顶楼,吹进来的风有些强,但却一口气为屋内带来新鲜空气。

  保持安静坐着的雫头发随风飘逸。

  “你可以躺下了喔?”

  我一说话,她就缓缓地抬起脸看我。

  雫依然裸着上半身,所以被她正眼盯着看,我觉得很尴尬。

  幸好房间很暗,看不清楚她的身体细部,但光是轮廓就足以刺激少男心。

  “……恭也同学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问题已经不知道问了第几次。

  我还是一样回答“不晓得”。因为,我到现在还是真的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为了救泪,需要别人的命……可是,她的寿命愈是延长,她就愈痛苦……”

  雫尽管声音虚弱,却说出像在自责的话。

  泪本来是寿命己尽的人类。因此为了调整现世生命数量,死神必须去回收她的灵魂。

  但是雫回收别人的灵魂代替泪的灵魂,将现世生命数量调整成正确数字。

  结果就是尽管泪寿命已尽,却还活着。

  正确来说是‘生死操在别人手中’的状态。

  我猜想,泪本来注定死于她现在住院的原因,也就是心脏疾病。

  当然她的病并未痊愈。根据黑岩医生的说法,她的心脏已经残破不堪,还能活着是奇迹。而且,那心脏到现在依然时时刻刻对泪的身体造成莫大负担吧。

  我曾经看过泪痛苦地捂着胸口的模样。

  “……我明明想救她……却变成在折磨她……”

  雫早就发觉自己做的事是不对的吧。

  尽管如此,希望泪活下去的愿望却更加强烈。

  “……明明有人死不足惜……有人自愿放弃生命,为什么泪却活不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体力下降的关系,宗说出丧气话。

  “总之,等你能动以后,先去见泪吧。”

  “……我现在被人追缉……”

  “是啊,镜和黑峰好像也到处找你。所以,趁那些家伙去别的地方时到医院,就没问题了吧。”

  “……为什么你要为我做这么多?”

  雫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我对你下了手。要不是光己出现,我毫无疑问早就杀死你了。为什么你却救我……”

  “啊……我是那个啦,个性鸡婆到连死神都想哭。”

  我搔搔头回答。

  “既然发现你受伤不能动,剩下的选项就只有救你了。”

  “……明知道等我能动以后……或许会杀你,你还这么做吗?”

  “就说了那没问题。我不是说过吗?要是我有生命危险,镜就会发觉,立刻赶过来的。”

  “……你很信任镜呢……”

  “嗯……是啊……”

  虽然雫郑重其事这么说,让我感到不自在。不过,我切身明白镜那家伙一直保护我。

  所以我能够怀着自信回答:

  “有那家伙在就能够安心。”

  我离开车站前的超高层大楼时是半夜两点多。

  这个时间我真的困了。

  但是,得在镜到家以前回去才行。

  我独自走在没有路人也没有车子行驶的路上,一边仰望天空。

  现在这瞬间,镜也在四处飞行寻找雫吧。

  然而,我刚刚就待在她要找的人那边。

  ——趁女友不在时去找别的女人。

  就字面而言,这是不折不扣的劈腿。

  不过,要是东窗事发就惨了。到时候或许不是吵架就能了事的。

  一想到这点就胃痛。

  “不行,得制造不在场证明。”

  我走进半路上的便利商店,随便买点零食、布丁和饮料。

  这是准备用来应付万一镜比我先到家的情况。

  明明干这种坏事时脑筋就动得很快,面对泪和雫的问题却完全想不到好主意。

  不过只要能治好泪的病,应该就能阻止雫的行凶了吧。

  ……明天探望泪时,顺便问黑岩医生看看好了。

  与其烦恼、犹豫、原地打转,还不如采取行动。

  好!可能是因为决定好明天要做的事的关系,脚步稍微变轻了。

  早点回家睡觉吧。

  我稍微加快脚步回到家。

  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玄关门,以免发出声响。

  接着一边观察屋内一边慢慢地脱掉鞋子,蹑手蹑脚地走进起居室。

  因为出门前关掉冷气,所以屋内有点湿闷。但是空气并没有流动。

  镜好像还没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把塑胶袋放在桌上,换上睡觉穿的衣服。

  然后,就这么躺在床上左半边,右半边是留给镜睡的空间。

  我关掉电灯,在眼睛习惯黑暗前闭上眼。

  加上晚归的关系,意识很快就朦胧起来。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我突然感觉屋里有动静。

  “唉~就是找不到呢。”

  是镜,镜回来了。好险,真是千钧一发……要是我再晚个五分钟回来,半夜侦讯大会就要开始了。

  话说因为镜穿透物质回来,所以没有半点声响,对心脏真不好。

  因为照理说我现在正在睡觉,所以我依然闭着眼晴,但是我听到脚步声走过地板,就表示镜已经解除死神化了吧。

  “奇怪?”

  镜似乎发觉什么而惊呼。

  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看来她似乎在摸桌上的塑胶袋。

  “讨厌,恭也真是的……”

  镜不知为何发出了听起来颇高兴的声音。

  难道是我从便利商店买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东西,被镜当成慰劳她辛苦的礼物了吗?

  床发出轧的一声,我只感觉到‘有某样东西’离脸很近。

  似乎是镜撑着床凑近看我。

  她在确认我是否睡着吗?这个时间睡着比较自然,所以我不敢睁开眼睛。

  冷不防有东西触碰到我的额头。

  那不是手,是更硬的东西,大小相当大……而且总觉得很怀念。

  啊啊,对了,这是镜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恭也,谢谢你。”

  镜宛如呢喃的话语声,仿佛要证实我的想像般,从离脸很近的地方传来。

  距离想必近得再偏一点就会吻到了吧。

  简直就像猫用额头磨蹭中意的地方那样,就是那种动作。

  她的额头轻轻地移开。

  可是在那之前,某样柔软的物体轻轻触碰我的脸颊。同时发出教人耳朵酥痒的“啾”的一声。

  “~~啊——真是的,为什么只有睡着时才敢这么做呢……”

  镜想必深信我睡着了,她居然投下炸弹发言。

  看来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真不知道她都趁我睡着时对我做了什么。

  总觉得不小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镜不能自己地害羞半晌后,倒在床上躺在我旁边。

  然后,紧紧掐着我的T恤袖子,呼呼大睡。

  这下反而换我睡不着了。

  不光足因为镜对我撒娇,而且还有良心上的苛责,因为我骗了这样信任我的镜。

  我在只能在心里……呢喃着对不起……

  上课时,我和镜都睡死了。

  两个人都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不行,人类果然需要睡眠。睡眠列入三大欲求不是列假的。

  镜是因为搜索平也累了吧,我则是后来精神亢奋到睡不着。

  好不容易入睡时,天色已经要亮了。

  要是没有闹钟,我有自信保证会睡到中午。

  然后,因为我们两个都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整间教室议论纷纷。

  有人揣测我们两个晚上做了什么,有人认为一定是激烈得累到现在。

  如今我也没有精神反驳,一心只想闭上眼睛活在梦中世界。

  只不过我从早上就很在意一件事。

  就是今天缺席的同学。

  ……黑峰不在。

  我本来还想问她昨天光己先生对她说了什么的。

  接着更令人在意的缺席者是安冈。

  他昨天离去的模样也教人在意,那样子怎么看都是畏惧的感觉。

  因为手臂被枕得冒汗,于是我爬起来要拿手帕擦汗。

  然后顺便看向安冈的座位,却没看到书包。

  本来以为他或许在我睡着时到校了,结果没有。

  第四堂课即将开始,他迟到吗……好像也不是。

  “笹仓恭也,早安。昨晚火热吗?”

  眼尖地发现我抬起头,便马上过来抓住我肩膀的人是杉村。

  他的眼睛看起来微微充血,嘴角不停抽动。

  “午休时间可以陪我一下吗?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这……你也知道,午休时间我要跟镜吃饭。”

  “我就是要妨碍你们。”

  杉村用右手中指调整眼镜镜梁位置,同时毫不隐瞒地吐出自己的邪念。

  说到最后还技术高超地使镜片反光。

  这家伙的眼镜技也愈来愈炉火纯青了……

  我看向镜求救。只见这家伙跟我一样,枕着手臂趴着睡觉。

  ……我这时候才发觉,如果胸部超过一定大小,趴着睡时就会抵住桌子边缘,超煽情的……

  她是不是睡得正熟没注意到我呢……?我才这么想,她的手就慢条斯理地动起来了。

  手心对着我,慢吞吞地左右摆动。

  意思是慢走不送吗……

  “好!老婆批准了!”

  杉村得意洋洋地握拳。

  这时候便确定我午休时间不能用来补眠了。

  顺便一提,杉村的老婆发言让镜耳朵发红。可恶,她的反应怎么都那么可爱。

  既然午休时间不能睡,就趁现在睡个够,于是我在第四堂课钟响瞬间趴到桌上,没想到五秒后,粉笔就飞过来了。

  “笹仓,要是你这么早就睡觉,晚上又会睡不着吧?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呢?嗯?”

  只见数学老师浮现下流的奸笑,手里抓着几根粉笔当成小沙包般抛接。

  明明旁边的镜也在睡觉,老师却忽略她。

  ……这可以说是推翻了男尊女卑的男损女庇马?

  一旦开始上课,老师不是平白无故点我到黑板写答案,就是在我假装托腮听课却还是恍神的瞬间丢粉笔过来,把我整惨了。

  结果这堂课因为老师狠毒欺负的关系,让我根本没办法睡到半点觉。

  然后,到了午休——

  杉村照预告来到我的位子,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我充分感受到他不会放我走的气魄。

  “那么镜同学,我要借笹仓恭也一用。”

  “嗯——……嗯~……”

  镜依旧半梦半醒,依然只有摇摇手回应。看来她真的很困。

  我也早就死心,决定午休时间就乖乖配合杉村。

  “啊……恭也……”

  我正要出教室前,镜抬起脸叫住我。

  虽然她的额头压出红印子,但我现在姑且不吐槽这点。她果然还是要我和她一起过午休时间吗?

  “记得买炒乌龙面面包回来……麻烦你了。”

  镜只说完要点,又垂下头继续睡了。

  “要不要先去福利社?”

  “不,不用了。”

  虽然杉村贴心提议,但我郑重婉拒。

  午休时间,这恐怕是学生一天生活中最热闹的时间带。

  经过走廊时,每间教室都传出谈笑声。擦身而过的人也都拿着便当或福利社纸袋。

  其中,也有人一五成群拿着篮球要去体育馆。

  “奇怪?只有你吗?”

  我忽然发觉,跟我走在一起的人只有杉村。

  还以为会有一群人来逼问我昨天和镜做了什么。

  来“质重于量”这招吗?他们是不是发觉,一群乌合之众围着我会吵得没完没了呢?

  “笹仓,去屋顶好吗?”

  “啊,好啊。”

  杉村的语气不同于平常的胡闹,感觉有点严肃。

  而且不是叫我全名。

  他要讲的事,跟我想的不一样吗?

  杉村直接走向屋顶,我也默默地跟在他背后。

  轧铿……通往屋顶的门发出沉重声响打开。

  混凝土被夏天阳光晒得发烫,吸收了辐射热的闷热逼人空气迎面而来。

  平常我都是和镜来这里,如今换成和别人一起来,气氛好像就不一样了。

  当然一方面是因为杉村背后弥漫的沉郁气氛所致。

  “对不起啦,明明是午休却拉你陪我。”

  杉村一出屋顶就立刻对我道歉,总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自在。

  “是没关系,不过你突然找我是怎么了?”

  “我有点类似商量的事,想找你谈谈。”

  “商量?我还以为你要来逼问我昨晚和镜发生什么事了。”

  “那件事待会儿再说。”

  他只有在这个时候眼镜发亮一闪,恢复成平常的杉村。

  “是吗……这样啊……”

  结果还是不能大意吗?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

  我倚着门旁边的墙壁,双手环胸。虽然说是环胸,其实只是把左手插进右手吊的三角巾里面而已。

  只见杉村手扠腰,吐了一口细细长长的气。

  “你不觉得最近安冈怪怪的吗?”

  “是啊,他这阵子一直没精神。”

  杉村说出了我也感觉到的事,于是我老实点头。

  “那家伙虽然笨,却是班上的开心果。那家伙那么阴沉,大家也提不起劲。”

  杉村焦虑地皱起眉头说:

  “笹仓,你知道些什么吗?就算是一点小事也好,告诉我你注意到什么。”

  “你问我我也不晓得啊……你是他朋友,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你在说什么!?”

  杉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歪头表示不解。

  “你也是朋友吧?”

  “咦……”

  ——朋友,这个词在脑袋深处有如涟漪般扩散。

  “啊……是吗,说的也是。”

  “你干嘛贼笑?感觉有点恶心喔。”

  杉村担心地凑近看我。

  嗯,我自己也知道我的确笑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很开心吗?

  朋友这个词看似好用,其实非常难用。

  在班上的聊天对象算朋友吗?超越同班同学的界线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有自信说克己是朋友。

  但是老实说换作是杉村或安冈,我就没有自信这么断言。

  起初是在克己死后鼓励沮丧的我,进而开始常常讲话,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关系。就某种意义宛如同情——从同情延伸的关系能否称为朋友,教人不安。

  但是,现在听到杉村说我们是‘朋友’……那句话点滴沁入我的心房。

  “没有啦,抱歉,没事。”

  我感到振奋,同时丹田使力,以免表情再露出更多笑意。

  话说回来,安冈行动不自然之处吗……

  最近他无精打采,而且不跟班上同学来往。还有——

  “那家伙好像在害怕什么。”

  我想起昨天放学后的事。

  那时候光己先生刚好来我们班。

  ……起初是害怕我,最后看到光己先生就逃跑了——看起来是这样。

  “那个保健室老师吗……”

  杉村似乎也有头绪,按着嘴角寻思。

  “好,就去问一问。”

  一起意就立刻行动,杉村不等我回应就回到校舍。

  “唔、喂,等一下啦!”

  我慌忙追过去。

  “嗯?怎么了吗?”

  一进保健室,就看到光己先生在倒茶,似乎刚吃饱饭。

  “哪里不舒服吗?”

  他把茶壶搁在桌上,走向我们。

  “我们有事想问黑冢老师。”

  杉村一鞠躬以后上前一步。

  “老师晓得安冈修一同学吗?”

  “安冈同学?不知道,没印象呢。他是最近来过保健室的学生吗?”

  “他是昨天放学后,光——……黑冢老师来我们教室时遇到的家伙。”

  我这么补充,只见光己先生稍微思考以后,“喔。”似乎想起来而点头。

  “就是那个突然从教室跑掉的同学,他怎么了吗?”

  “呃……”

  该怎么说明才好?要是说他看到光己先生时很害怕,也未免太失礼了。

  再委婉一点的说法是……

  “那家伙似乎一看到黑冢老师就很害怕。”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杉村直话直说地告诉光己先生。

  光己先生一脸严肃地看待这句话。

  “请问老师知道些什么吗?”

  杉村的声音带着些微敌意。

  他似乎怀疑光己先生对安冈做了什么。

  除非对方很迟钝,不然都会察觉这样充满攻击性的情绪。

  我想正因为如此,光己先生的表情非常认真,他诚挚看待杉村的话。

  “很遗憾,我也没有任何头绪。”

  光己先生静静闭上眼睛,摇摇头回答。

  “我没听过安冈这个名字,而且是昨天在你们班第一次遇到。”

  “这样啊。”

  杉村声调一沉,同时缩起下巴。

  然后就这么弯腰鞠躬。

  “抱歉突然冒昧请教了无礼的问题,告辞。”

  “咦?啊,告、告辞。”

  我也慌忙学杉村低头行礼。

  两人一起离开保健室,但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安冈的消息,第一步就碰壁,连想叹气都叹不出来。

  “我说,既然这样是不是直接问安冈比较快?”

  “我本来是这么想,于是昨天试着连络他。”

  “他怎么说?”

  “打不通。”

  “没讯号吗?”

  “不是,好像有拨通,但他没接。”

  杉村这时终于大口吐气。

  “真是的,那个笨蛋在干什么?”

  虽然口出恶言,但其中确实包含了担心。

  “抱歉害你陪我走一趟,总之先吃饭吧。虽然跟我这个男人吃饭或许没情调。”

  “不会啦,偶尔跟镜以外的人吃饭也不错。”

  “是吗?”

  只见杉村扬起嘴角一笑,把手放到我肩上。

  “那么就边吃边告诉我吧,昨晚你和镜同学做了什么,好吗?笹仓恭也。”

  “噢,天啊……”

  眼前是浮现冷笑的鬼畜眼镜——杉村孝道。

  一放学,镜就起身高举双手,伸了一个大懒腰。

  “嗯~嗯嗯嗯~睡得好饱~”

  “镜,肚脐,你的肚脐露出来了。”

  看镜露出雪白的肌肤、结实的腹部与形状姣好的肚脐,我出声纠正她。

  “人家肚脐这么漂亮,被看到也不会丢脸吧。”

  镜不知道抱持哪门子自信,恬不为意地对我笑。

  “我觉得矜持很重要。”

  “其实,你是不希望被其他男人看到吧。”

  “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很自然地接话,肯定她语带调侃的说法。

  只要这样讲,她就——

  “唔、嗯……我知道了,以后尽量避免。”

  她就会害羞地游移视线,双手抓住衬衫下摆往下拉。

  嘿,轻松搞定。

  “不过话说回来,你居然在学校睡了一整天。”

  “是呀,我开始觉得这样有问题了。”

  “你就像黑峰那样从傍晚找到晚上不就好了吗?”

  “那样我就看不到‘三十匹斩!’了。”

  “是吗……”

  原来电视比较重要吗……

  “而且错开时间搜索,可以给雫更大压力喔。因为这样一来不管什么时间都不能掉以轻心了。”

  “这样思考也对……可是快要考试了喔?”

  “跟我又没关系。”

  镜自信满满地露出得意笑容看着我。

  我都忘了,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作弊……

  “那么我们回去吧。”

  “啊,等一下。要不要绕去医院?”

  “去找泪吗?”

  虽然,正确来说是去找黑岩医生啦。

  镜稍微思索以后,立刻竖起拇指。

  “OK,我也有事想问泪,这样刚好。”

  “你要问什么?”

  “比方说雫的兴趣、喜欢的食物。搞不好会成为搜索雫的线索。”

  我们出教室,前往鞋柜。

  镜一边走,一边擅自预想雫喜欢的食物。

  “雫……应该说考虑到那对姊妹平常的表现,总觉得她会喜欢牛奶。”

  “你该不会是指胸部的事情吧?”

  雫是没有那个问题,泪对胸部的自卑感可不是普通强烈。

  但是,我觉得一般人不会因为那样就喜欢牛奶。反而,或许会因为喝了胸部也不会变大而产生恨意。

  “不过,像我没有喝很多牛奶还是这样呀~”

  镜拍拍胸脯这么说。从她身上,看得到何谓得天独厚者的从容。

  “你别在她们面前说那种话喔……”

  我一边侧眼看着镜每拍一下就稍微弹跳的胸部,一边事先警告。

  在鞋柜前一换好鞋子,就有人从背后叫住我。

  “哥哥要回家了吗?”

  转头一看,眼前是双手拿著书包的小桃。

  “是啊,你也要回家了吗?”

  “嗯,我们一起回家吧!”

  小桃在胸前握拳,来到我身边。

  “可是,你不是骑脚踏车吗?”

  “我载你!”

  “别忘了还有我喔?”

  镜伸长脖子,强调自己也在。

  “啊,对喔。那么就请镜姊用跑的。”

  噢噢,小桃好强势。从她的表情看来,她深信脚踏车这项工具是她的有效武器。

  但是——

  “小桃,不好意思我们回家前还要去一个地方。”

  “嗄咦?是、是吗?”

  “对,要去一下医院。”

  镜很没大人风度地浮现洋洋得意的微笑。

  小桃见状,倒退两、三步。然后看着我和镜,嘴唇颤抖地说:

  “……去、去看哪一科?”

  “你是想要我去看哪科?”

  我赏了小桃的侧头部一下手刀。

  “谁教你们突然说要一起去医院,我当然会萌生各种妄想呀!像是你们考前开夜车做了什么——”

  “想像就好,不许妄想。”

  “都一样啦~~哥哥这个健康教育~~!”

  真搞不懂她这句骂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要去探望住院的朋友。”

  总觉得要是放着小桃不管,她的妄想将没有极限,于是我明白说明目的。

  “……真的吗?”

  “我干嘛骗你,不然你要一起来吗?”

  “咦?可以吗?”

  意外的邀请让小桃瞠圆眼睛。然后她看向镜征求同意。

  “有何不可呢?而且,我想泪也觉得人多比较开心。”

  “泪?是哥哥之前提过的女生吗?”

  这让我想起,小桃来找我帮她考前冲刺的时候,我提过泪的名字。

  “我去!我也要去探病。然后我要警告对方,以免再有更多女生接近哥哥!”

  “嗯,你的目的已经不是探病了。”

  我或许邀错人了。

  然后我就带了小桃一起去医院。

  话虽如此,结果是我和镜搭公车,小桃骑脚踏车从后面追上来,这个画面还满超现实的。

  有时武器反而会伤到自己。

  全力踩脚踏申的小桃抵达医院时,已经满身大汗。

  她一边掐着流汗黏住肌肤的制服,一边拚命调整呼吸。

  虽然,她似乎想表达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但体力还没恢复到能够用言语表达的程度。

  一踏进医院,即使是设成常温的空调,对小桃而言似乎都是天堂,只见她露出幸福的表情张开双臂,要冷却身体的热量。

  我们坐上电梯,按下泪所在的四楼键。

  “哥哥,探病送那个不会太寒酸吗?”

  小桃看着我手上的巧克力这么说。

  这是我下公车以后,从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来旳。

  “喔,她似乎喜欢这个。”

  自从我第一次带去送泪以后,这就成了泪中意的东西。

  还有,她抽到天使印花的机率不是普通地高。目前已经抽到三个银天使,如果这次再抽到就听牌了。

  “虽然,她现在也没办法尽情享用就是了……”

  进加护病房以后,食物限制也变得相当多。

  因为巧克力会影响血压,不能任意食用。

  “嗯?”

  就在我跟小桃讲话的时候,镜稍微出声并停下脚步。

  我巴顺着镜看向同一个地方,只见黑岩医生站在那里。

  “哦,是少年和镜。你们来探望黑坂吗?”

  黑岩医生身上不是不久前那套住院服,而是以前那套皱巴巴的T恤、西装裤配医生袍。

  “黑岩医生?你已经好了吗?”

  “是啊,我昨天自行拆线了。”

  “这样啊。”

  得知医生已经没有大碍,我正要松口气,却发现医生说了奇妙的话。

  “……自行拆线?”

  我一露出疑惑的眼神看向死神医生,他就已经别过脸去吹口哨了。

  “难道,医生擅自溜出加护病房吗?”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要是继续待在那里,反而好得慢。”

  “要是你的病人说那种话,你会怎样?”

  “我才不认同那种鬼话!”

  看来这个人不懂得反省自己……

  “啊!找到了!”

  我们背后突然传来女性的声音。我转头一探究竟,只见一手握着医疗用PHS的妙龄护士指着这边。

  “四楼C区,发现目标K了。”

  护士小姐一边对着PHS这么报告,一边紧盯这边不放。

  目标K是……

  我瞥向黑岩医生,他已经背对我们跑走了。

  “有病患在等着我!我哪能再休息下去!”

  医生讲这种话是很可敬,但不过是说一套做一套罢了。

  护士小姐仓皇去追黑岩医生。

  然后一转进转角,护士小姐就突然惊讶地停下脚步,张望四周。

  “医生?黑岩医生你在哪里?”

  明明没有地方可躲,却追丢了的样子。

  但是,在不知所措的护士小姐身旁,黑岩医生就嘻皮笑脸地站在那,他的眼睛变成金色,医生袍上披着最不搭的黑斗篷,进入普通人看不见的死神模式。

  而且,他还悄悄地弯腰,偷看裙子里面。

  “白色绑带内裤吗?这是假装清纯的情色啊。”

  好一个自鸣得意,擅自分析的色死神。

  黑岩医生朝目瞪口呆看着这幕的我和镜眨了一下眼睛,就这么穿透物质,通过地板消失不见了。

  “之前明明就差点死掉了,却还是死性不改呢……”

  镜放弃似地叹气。

  “刚刚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小桃就连发生什么事都不晓得,一边左右歪头,一边在头上冒出问号。

  我们来到加护病房,发现泪正安静地熟睡着。

  隔壁——也就是黑岩医生的病床当然没人。

  不过,医生似乎真的是擅自溜出去的,不仅棉被凌乱,还摆着空点滴袋。

  他大概会被那位叫做椿小姐的护士抓起来带回这里吧……我这么预测。

  “她在睡觉呢~”

  小桃轻声细语,战战兢兢地凑近看泪的脸。

  “毕竟,她醒着的机率大概是百分之五十。”

  镜也轻声细语——因为泪在睡觉,所以她毫无顾忌地双手环胸。

  “今天就乖乖回去好了。”

  我伸出手,要把巧克力放在泪枕边当作我们来过的证据。

  抓!

  不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拉向病床。

  我不慎失去平衡,往前倒向泪。

  因为右手不能用,于是我仓皇用左手肘撑在枕边,以免撞上泪。

  结果,我差一点点就要碰到泪,覆在泪身上。

  眼前是眼睛睁开一条缝、淘气微笑的泪的脸。

  “讨厌啦,达令,居然大白天就扑过来了,你这野兽~”

  我直接眯起眼晴,叩!近距离喂泪的额头吃头锤。

  “啊喔!”

  真希望她可以来个更像女孩子一点的尖叫。趁泪捂着额头痛得翻滚的时候,我爬起来。

  “你这家伙真的一点都不能大意。”

  “咦?恭也叫我达令!”

  “才没有。”

  我要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我的泪闭嘴。

  至于镜和小桃看着我们斗嘴。

  镜似乎司空见惯而懒得理会,旁边的小桃却似乎受到冲击,惊讶得合不拢嘴。

  “咦?那边那孩子是第一次见面吗?”

  泪似乎也注意到小桃,稍微歪头表示疑问。

  “喔,她是我堂妹。听到要来探望你,就跟来了。”

  “幸、幸会,我叫做笹仓小桃。哥哥平日承蒙照顾了。”

  “不会、不会,谢谢你专程来探望我——”

  泪欣然微笑。但那也仅止于一瞬间,随即板起脸,视线滑向小桃身旁的镜。

  “我问你.小桃,你觉得旁边那只巨乳怎样?”

  ……前言不接后语。尽管如此,小桃握拳回答:

  “那是害哥哥堕落的大恶。”

  听到小桃的答覆,泪的脸颊不再紧绷。

  泪似乎与小桃心有灵犀,静静地朝小桃伸出右手要求握手。

  小桃也同样有所感触,只见她满足地浮现微笑后,也伸出右手靠近泪。

  两人的指尖快要重叠的瞬间——

  啪!伴随着轻快声响,小桃的右手被往上挥开了。

  “你的罩杯有B!努力就挤得出沟的B!那种东西是敌人!不许和我相提并论!不许!……呜呜……”

  泪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啊啊,够了,这家伙的罩杯情结会不分对象,伤人又伤己……

  小桃似乎也没想到会遭到这种报复,泪眼汪汪地看我。

  “她就是这种人。”

  我只能这么说。

  尽管一见而就受到泪的乳洗礼,只要这项通过仪式结束,之后一群女生就打开话匣子了。

  连身为男人的我不方便同席的事情都搬出来聊。

  泪对学校发生的事特别感兴趣。

  比方说上课上些什么,下课时间怎么过,午休时间吃什么,扫除时间有哪些偷懒玩耍的方法,放学后校舍的样子等等。

  以往都讲我们这届的事,今天加入一年级生观点似乎很新鲜,泪显得兴高采烈。

  “话说男生的眼神很下流呢。”

  讲到体育课时,镜叹着气嘀咕了。

  “啊,嗯、嗯,我懂!体育课的时候,眼神跟平常完全不一样!有时候看到他们一直偷瞥就很火大——”

  “这我可以体会。我之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体育课下课后男生用鼻子呼吸的比率异常高!”

  女生只有这种时候团结一致。

  “不是我爱说,男生好像以为只要搬出年轻当藉口,大家就会原谅他们的好色。”

  别这样,镜小姐,不要一边讲那种话一边看着我……

  “下脚踏车时,裙子难免会卡到椅垫,这种时候男生绝对不会错过时机呢。”

  小桃你也是,不要一边讲那种话一边看我……

  “男生只要能看到咪咪,不管咪咪是大是小,都会觉得幸运呢……不许混为一谈啊啊啊啊啊!小咪咪的内心是很纤细的啊啊啊!”

  泪起初看着我,但等我注意到时,她就已经对着镜吼叫了。

  再来还有下雨天制服湿掉时会偷瞄隐约透出的胸罩线条、从楼梯下面偷窥、从钮扣间距的缝隙偷看胸罩等等。

  虽然,每件事我都有想辩解的部分,但就算我说出口也赢不了这三个人,于是我选择沉默。

  总之,这个地方让身为男生的我坐立难安。

  不管讲到任何事,她们都可能举我为例,把我当成男生代表群起攻讦。

  “呃……我去一下厕所。”

  我决定逃走。但是,现在就连这样微不足道的契机,都会为这些家伙投下新的话题。

  “对了,说到厕所,为什么男生要一起排成一排上厕所呢?那是在日常较劲吗?”

  镜表情认真地谈起这种事。

  男生就算上厕所还是可以一边面对面讲话,又没什么问题。

  反倒是女生上厕所时明明是一人一间,却要找朋友一块去,在男生看来才是不能理解。

  算了,还是别吐槽这点吧。

  我不理会聊得正起劲的三人,前往厕所。

  离开前向加护病房的护士点头致意,为我们的吵闹道歉以后,我走出房门。

  在走廊上,我跟小跑步的护士小姐擦肩而过好几次。

  她们手里握着医疗用PHS,可见还没抓到黑岩医生。

  应该说她们不可能抓到他的吧。

  因为他就在我旁边,进入普通人看不见的死神模式,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医生,你该不会一直看着那些拚命到处找你的护士吧?”

  我几乎不动嘴唇,咕哝地这么说。

  不然,别人看到会以为是有病的家伙在自言自语。

  “这个嘛,我是不会坚决否认啦。”

  ……真是无可救药的死神。

  “不过,医生你来得正好。我想谈点事,能不能陪我呢?”

  泪的病真的不可能治好吗?

  只要泪的病痊愈,雫应该就不需要再一味牺牲他人。

  “看来你有话想问我呢。”

  黑岩医生迎视我笔直的目光,点头表示答应。

  不对,或许他早就预测到我会来找他。

  于是,像这样离开加护病房——离开泪的身旁。

  “可以到屋顶谈吗?”

  “可以。”

  “好,那么我先上去等你。”

  黑岩医生一说完,就立刻轻飘飘地脚离地,使用穿透物质能力穿越天花板,先一步到屋顶。

  那样真方便,好羡慕喔。

  我一边仰望天花板一边这么想,同时迈步离开走廊。

  搭电梯到顶楼七楼以后,爬上最后一段阶梯。

  一打开轧然发出刺耳声响的生锈铁门,夕阳染红的屋顶在眼前开展。

  黑岩医生解除死神模式恢复成普通医师装扮,双手插在医生袍里等我。

  “抱歉这么突然。”

  我首先道歉,但黑岩医生轻轻对我笑。

  “不必放在心上。我想你一定很在意,也早就预料你会来问我。”

  不知道是出于医生的洞察,还是基于大人的经验,黑岩医生似乎早就预测我的想法。

  这点教人佩服。

  “那么,该从哪说起呢……”

  黑岩医生从我身上移开视线﹒稍微放远目光尼喃。

  “我和椿坠入情网,是在两年前值夜班的时候。”

  “……?”

  他开始讲古了……?

  “那天晚上没有急诊病患,住院病患也很安静。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我不禁心痒难耐了起来。”

  “请问,不好意思,我不懂医生心痒难耐的理由。应该说,医生你想说什么?”

  “嗯?所以我不是说了,这是我和椿坠入情网的经过吗?你对死神和人类的恋爱关系有兴趣吧?”

  “并没有。”

  不对,正确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但我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件事。

  看我即问即答,黑岩医生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可能……脑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色情话题构成的男高中生,竟然对这类话题没兴趣?你已经早衰到那种地步了吗?你应该很好奇我半夜在护理站做了什么事吧?”

  “反正医生一定是摸了人家屁股,结果被踢到不能动为止。”

  “呶唔……!”

  “然后渐渐爽起来,就迷上那位护士小姐了。”

  “为什么你能够如此正确描述那晚的事!你的洞察力超越时间吗!”

  啊啊,够了,这个变态死神简直无可救药……

  就在我冷眼看着黑岩医生时,他似乎有所察觉地扬起嘴角笑了。

  “原来如此,你跟我一样吗?镜的确也有那种资质。”

  “讲话不要那么没礼貌——!我们是从更柏拉图式的交流开始的!”

  “那么你只是还没发觉而已,你迟早会觉得少了那股痛楚就不够味。”

  “不会!绝对不会!”

  应该是啦……

  只有句尾我强而有力地断言,我差点就要被迫加入变态之友会了。

  “呣呣,那么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黑岩医生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眉毛垂成八字形。

  我大口吐气,收起散漫以后开口:

  “我想问泪的病。”

  泪、病,这两个关键字,让黑岩医生的表情改变。

  先前的轻浮一瞬间消失,换上医生面孔。

  “泪她……病情到底多严重呢?还有,虽然我不晓得能不能问这种事……我想知道,她还能撑多久呢?”

  绝对不是出于好奇,而是认真请教。

  黑岩医生想必感受到我的意志,他也眼神严肃地看着我。

  “……身为医生,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医生有义务为病患保密。”

  黑岩医生不改表情这么说,果然不行吗……

  “但是,身为死神……我就告诉身为关系人的你。”

  这么说完,黑岩医生披上黑斗篷,眼睛变成金色。

  我松开正要咬紧的嘴唇。

  “黑坂泪的心脏处于不安定状态,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半年后,或者一年后。一点发作就会带走她的生命。”

  我还以为医生会知道更正确的时间,不过看来也不是这样。

  反过来说,可见泪的病就是这么棘手也说不定。

  但是,我真正想问的事情还在后面。

  “……泪的病治不好吗?”

  “不可能,那孩子的心肌组织已经开始坏死,不管再厉害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是吗……这样啊。”

  虽然我不是没有猜想到,但得到医生亲口证实还是不由得无力。

  不可能期待时间圆满解决问题吗……

  “那孩子要得救,就只能移植心脏。”

  “……咦?”

  就在我黯然垂首时,冷不防听到了宛如一线光明的“得救”两个字。

  我抬起脸,黑岩医生依然表情紧绷地看着我。

  “有方法救泪吗?只要移植心脏,那家伙就有救吗?”

  “只要有办法移植的话。”

  “那、那么只要赶快移植……”

  “器官移植需要排队。当然黑坂也登记了,却等不到适合的心脏。”

  始终严肃的话语并没有带来希望,只是揭露现实。

  “那……那么,只要有人捐脏……这么一来那家伙就能够得救了吧?”

  “是啊,只要能够移植心脏就会得救。”

  听了黑岩医生的话,我的心振奋起来。

  对,我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我想要的不是没有根据的希望,而是还有活路的现实。哪怕路途艰难渺茫,细如丝线也无所谓。

  只要泪有绝对能得救的可能,或许就能阻止雫继续行凶。

  “太好了,原来泪有救。只要有人捐心脏,那家伙、那家伙就能得救。”

  现在的我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呢?

  想必眼神闪闪发亮,嘴角发抖,想要克制不自觉涌上的笑意。

  我想是因为这个缘故,黑岩医生露出了悲伤的眼神。

  “这么说你或许会生气,不过为了移植心脏——也就是为了救黑雫,是需要有人死的。”

  “……咦?”

  “纵然作法不同,但是你的愿望,和那孩子的妹妹——雫的想法没有多大差别。”

  “怎、怎么会……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黑岩医生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让我脸色发青。

  对啊,移植心脏,就表示有人要提供心脏。

  这么一来,对方不可能活命。虽然移植来源当然都是已经死掉的人,但那个人现在这瞬间是活着的。

  也就是说,希望泪能够移植己脏,就等于希望捐赠者死亡……

  “我……我只是……希望泪得救而已……”

  我想得太简单了,目光短浅,安于眼前。

  这样的自己甚至令我作呕。

  我差点腿软,倒退两、三步。

  “别责备自己,少年。现在你感到心情沉重,是因为你爱护黑坂。你这是重视朋友,大可以感到自豪。”

  黑岩医住这么安慰我。

  明明周遭的人都一直告诉我:为了新生命,必须有人结束寿命。

  为了救泪……竟然必须祈求别人死掉才行……

  啊啊……是吗,原来这也是必要的现实。

  跟黑岩医生讲完话以后,我从屋顶回到医院内。

  总觉得不想停下脚步,所以我没搭电梯,无精打采地走下楼。

  脚步沉重,表情灰暗。路过的病患和护士小姐转头看我好几次。

  在医院是不可以露出这种表情的吧。

  可是,覆盖内心的黑雾始终无法消散。

  我抵达四楼,穿过走廊时,镜和小桃刚好迎面走来。

  “啊——哥哥!”

  “你上哪去了!肚子不舒服吗?”

  因为我离开加护病房时说要去厕所,结果害镜朝那个方向担心。

  “会客时间已经结束了喔。”

  镜边说边叹气。

  “是吗?对泪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我不想继续被我跟黑岩医生在屋顶的对话影响心情,于是摆出笑容回答。

  “这几天再找时间来吧。”

  我这么说完,和两人一起走向电梯。

  “不过泪姊还真是有趣呢。一聊到胸部,就连镜姊也不是她的对手喔——”

  “你在胡说什么。想也知道是我不忍心欺负她,故意放水罢了。”

  “少来~怎么看都是被泪姊压过去了~啊,对了,听说哥哥帮泪姊按摩过胸部是真的吗?”

  “是啊,还发生过那种事呢。”

  我心不在焉,居然不加思索地肯定了。小桃听了瞠圆眼睛。

  “原、原来是真的!”

  “可以详细告诉我吧?”

  然后,镜嫣然露出笑容。

  糟了,我说溜嘴了!

  “不是的!那、那是泪说她发作,呼吸困难需要急救罢了。我是被她设计了!”

  “结果就是做了吧?你揉了她的胸部。”

  那是不由分说的微笑,镜好可怕。

  “那是事故……应该说是事件……”

  我不敢正视爱吃醋的死神小姐的眼睛,闪避视线这么回答。

  “倒是泪她累不累呢?”

  我想改变话题,于是问泪的情况。

  “这个嘛,我觉得最近这几次看她,就属今天最有精神。”

  镜眼睛往后看着加护病房的方向,这么告诉我。既然这个死神都这么说了,我想是比三流医生可信。

  “啊,不过她说最近妹妹都不来看她,觉得很寂寞喔。”

  这句是小桃讲的。

  “她给我看手机照片,说她们感情很好喔——她妹妹叫做雫。两人明明是双胞胎,脸长得很像,气质却不一样,很有趣喔。”

  “这样啊……”

  泪果然很想见雫呢。

  至于镜听到雫的名字,表情稍微蒙上阴影。

  如今,其他死神已经知道雫至今做过的事,可以想见雫是不会来见泪了。

  电梯抵达四楼,门左右打开。小桃、镜依序进电梯。

  “………………”

  “恭也?怎么了吗?”

  “哥哥?电梯已经来了喔?”

  先进电梯的两人看我站在电梯前不动,都感到不可思议。

  “嗯——抱歉,我去跟泪打声招呼就回来。”

  “会客时间已经过了喔?”

  “只是打招呼而已,没关系吧。”

  我这么说完,不等镜她们回话,就快步走向加护病房。

  ——然后,不小心看到了……

  隔着加护病房的窗户,我看到泪戴着氧气罩躺在床上的模样。

  她痛苦地闭着眼睛,胸部剧烈起伏呼吸。相反地,手脚却宛如被吸住般陷进床里不动。

  在她床边,加护病房的护士替她换新的点滴,调整剂量。

  “泪,你又逞强……”

  “咦?嘻嘿嘿,对不起。可是我希望朋友来的时候是开开心心的。”

  “要是因此搞坏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不会啦。”

  泪眼皮睁开一丝缝隙,苍白的脸色挂着微笑。

  “因为大家来看我,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我才能够打起精神。因为还想见到大家、共度更多快乐的时光,所以我能够撑下去。”

  我在泪身上看到的是坚强,我看到泪强烈希望活下去。

  但是,我这时看到的是泪床边的——窗外。

  那是披着黑斗篷,闪耀着金色眼眸,拿着大镰的死神。

  “黑峰……?”

  化为死神的她一发觉我在,就露出慌张的表情转身背对我飞走了。

  今天没来学校的黑峰为什么会……

  她来这里找雫吗?假使真是这样,为什么看到我就逃走了?

  说不上来的不寻常感觉搅乱内心。

  我感觉到……有什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暗潮汹涌。

  回到家吃完晚餐以后,就是悠闲的时光。

  一边听电视的音乐节目,一边准备考试。

  话虽如此,因为右手还不能动,所以我背书是用红色萤光笔标示答案,只要再盖上透明绿色垫板就可以简易地遮住答案。

  只不过,我的脑袋完全处于停摆状态。

  完全放弃准备考试的镜.一手拿着拾巾站起来。

  “我要去洗澡,你呢?”

  “咦?这是要我一起洗吗?”

  “既然你会蒙住眼睛,一起洗也无妨喔。而且你的手那样,还没办法一个人洗头吧。”

  “是啊……差不多该洗头了。”

  因为不好意思每次都拜托镜,于是洗头次数减少了。

  毕竟现在是夏天,其实我很想每天洗,但离上次镜帮我洗头已经是三天……不对,是四天前吗?

  “那麻烦你了。”

  话说我们最近渐渐不会为了一起洗澡这点事大惊小怪了。

  毕竟我们不是裸裎相见,像我甚至还蒙住眼睛。

  再加上身体裹着毛巾,根本没什么好在意的。

  而且冲完澡就出来了,所以实际待在浴室的时间并不长。

  镜动作熟练地用塑胶袋帮我从右肩到指尖包起来,以免石膏淋到热水。

  我先进浴室,然后背对着门等镜来。

  开门声响起的同时,我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一人份的重量踩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你、你不要面向这边喔。”

  镜的声音稍微拉高,看来她进浴室的瞬间果然还是会难为情。

  当然,我在这个瞬间也特别感到脸红心跳。

  不过,一旦莲蓬头淋湿我的身体以后,我的心跳就渐渐平复下来。似乎是看护精神在为我驱除邪念。

  顺便一提,我还没蒙住眼睛。因为要先洗头,蒙住眼晴反而碍事。

  “那,我从头开始洗喔。”

  “好,麻烦你了。”

  简短确认后,镜雪白的手通过我的视野边缘,抓住莲蓬头。

  她扭开水龙头,一边伸出掌心碰热水,一边调整温度。

  等到水温变得适中,就从我头上淋下来。

  温度稍微偏高的热水仿佛在按摩头皮,非常舒服。

  不过冰凉的洗发乳马上淋了下来,带给有些发烫的头部些许刺激,这也令人感到很舒服。

  就在我闭着眼睛全身酥软时,镜用指腹仔细帮我搓头。

  有节奏的搓头声充斥浴室。

  “……恭也。”

  “怎样?”

  镜没有停手,对我说:

  “探望泪的时候,你去哪了?”

  “………………”

  “你不是去厕所,对吧?”

  “……对,我去找黑岩医生说话了。”

  隐瞒也不是办法,于是我据实以告。

  泪的病继续这样下去不会痊愈,要救她就需要移植心脏。

  为了移植心脏,需要有人“死”……

  我知道自己说话的同时,肩膀愈缩愈小,愈垂愈低。

  镜默默地听我说。

  “黑岩医生对我说了……虽然表现不一样,但是我想要救泪,就等于希望某人丧命……”

  我苛责自己,苦涩地吐露。

  “我觉得他说的没错……雫的行为跟我的想法……没有多大差别……”

  我大口叹气,仿佛要将肺里累积的空气一吐为快。

  黑岩医生说﹒我大可以为自己重视朋友而自豪。

  但是……

  “结果,我根本无能为力吧……”

  我并不觉得自己特别。

  我认为自叹无力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

  区区活了十几年的高中生竟然大谈生命的重量,在活了几十年的大人看来,想必会嘲笑我青涩。

  因为假使光靠感情、心意就能够救人,世上就不需要医生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找到皆大欢喜的方法……”

  我的声音微弱得就连自己都听不见。

  头似乎洗完了,热水从头顶一口气淋下,冲造包未。

  我紧紧闭上眼睛。

  但是下一瞬间,不同于热水的暖意从背后包住我。

  和我一样淋湿的雪白手臂抱住我的身体。

  “……镜……?”

  背直接触及柔软的触感,还感觉得到镜的吐息就在咫尺。

  但是,我的心跳没有加快。不可思议的是我感觉不到性的兴奋。

  反而很平静……

  “我觉得你这样就好。”

  镜在耳边呢喃。

  “你只要好好把握眼前就好,不必要求自己什么都要做到。只要在伸手所及的范围内,对想救的人伸出援手就够了。”

  镜抱住我的手臂加重力道。

  “……谢谢你。”

  我用左手触摸镜环在我胸前的手,这么道谢。

  我知道黑岩医生并不是否定我说的话。正因为如此,他要我以自己的心意为豪。

  可是,镜的话肯定了我的心意。

  用自己的命救了我的镜,她的话无人能比,深深沁入我的肺腑。

  “谢谢你……”

  感谢的话语很自然地再次脱口而出。

  在镜的体温包围中,时间流逝仿佛慢了下来。

  彼此的心跳打着相同的节拍,仿佛合而为一。

  我甚至希望这瞬间永远持续下去。

  叮咚——

  但冷不防响起的电铃,带我们回到现实。

  会在这个时间按电铃的人,是小桃吗!

  那家伙会毫不留情地打开门锁闯进屋里。

  要是被她看到我们一起洗澡,天知道她会说什么。

  本来平稳的心跳一口气狂飙,宛如警钟般从体内敲打我们。

  “总、总总、总之你先出去!”

  镜把我整个人一百八十度旋转。

  浴室门来到眼前。只要直接出去就不会看到镜的裸体。

  “我、我知道了。”

  我也乖乖点头,顶着湿答答的头发冲出浴室。

  虽然水滴了走廊一地,但我毫不在乎地直奔起居室,一把抓起浴巾。

  得、得赶快穿上衣服。

  我本来慌忙用浴巾擦干身体,但听到第二声电铃就停住了。

  如果是小桃,只会按一下就冲进屋里。

  会按两下就表示对方不是小桃……?

  镜似乎也注意到这点,从浴室探出脸来看我。

  既然不是小桃,会是谁在这种时间来呢?

  我歪头疑惑﹒走向对讲机。

  “……喂?请问是哪位?”

  我的疑问换来五秒的沉默,应该没有人会按两下恶作剧才对……

  就在我冒出这个念头时,一个声音畏畏缩缩地回应了。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我是命。”

  黑峰?

  这个时间来做什么……疑惑的同时,我想起在医院偷看泪病房的黑峰。

  难道,她掌握到手的线索了吗?

  ……雫躲在那栋大楼的事曝光了……?

  枉费我刚冲过澡,背后却流下恶心的汗。

  我看向镜。

  “总之好像有事呢。”

  镜似乎也从黑峰这个时间特地来访的举动感觉到什么。

  “我现在就开门,请进。”

  我一解除一楼的自动锁,就匆匆穿上衣服。

  “恭也,帮我拿衣服。”

  “好。”

  镜从浴室伸出手,我把我的短裤和T恤递给她。

  不久,黑峰进屋里。

  她表情略显消沉,在地板上跪坐。

  “你怎么突然过来?”

  我假装平静地探问,不过依我看,黑峰是为了雫的事心神不宁。

  直到镜倒茶端过来之前,黑峰都低着头不讲话。

  感觉像是欲言又止。

  “对了,你傍晚去过泪那边吧——以死神的样子去的。”

  我不是要先下手为强,而是有事想跟黑峰确认,于是姑且一问。

  我本来打算等一下跟镜说明,但黑峰却先来了。

  我旁边的镜露出吃惊的表情。

  但是黑峰反应更大,她肩膀颤抖,眼神惆怅地抬起脸。

  “听我说……关于泪的事……”

  黑峰似乎在斟酌该如何说明,咬了好几下嘴唇,同时露出困扰的表情。

  但她找不到适当措词的样子。

  最后她好像放弃了,闭上眼睛一度颔首以后告诉我们:

  “我——成为泪的……新负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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