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寒冷的。
那个漆黑的世界不断带走我的体温,折磨着我。
不光是身体,就连心灵都为之冻结。
我在黑暗世界的中心看着摇曳的红色火光。
强迫体认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力。
对当时年幼的我来说,重要的人在眼前丧失的那幅光景,是个难以承受的巨大创伤。
我害怕没有光的地方。
我害怕黑暗的房间。
我害怕夜晚。
我害怕睡着。
只是闭上眼睛,痛楚就会冲上心头。
但是,有样东西拯救了我。
那是划破幽暗、斩去黑影,吞噬绝望的一道光……
那是——一道白光……
晨光从窗帘缝隙间照进来,那道光使我醒来。
但我还不想动,眼睛睁开一条缝,反复深呼吸。
克己出事后过了三天。到了学校,后面位子是摆着花的桌子,清清楚楚地提醒我克己已经死去的现实。教室里面也弥漫着沉重的气氛,虽然充斥着各种对话,却很少有笑声。
每次醒来,我都会怀疑那起事件会不会是一场梦。
心想着:今天是排名赛当天,到了学校,克己是不是就会跟往常一样找我讲话。
但现实是无情的,到了学校,只有没有克己的教室等着我。
我忧郁得扭动身躯。
忽然映入眼帘的是床脚,距离伸手可及。
在床上,镜裹着棉被,背对着我发出安静的鼾声。
镜明明就在同一个房间——就近在咫尺,感觉却隔着厚重的墙壁。
我深深叹气,再度闭—眼睛。
我这个人……似乎比自认的还要脆弱。
再次醒来时,身边没有其它人。
房间已经明亮,没有黑暗折磨我的心。
我躺在被褥上,观察周遭的动静。
从不远处,兼作厨房的走廊传来声音。
「哥哥还不起来呢——」
那是小桃的声音。无忧无虑的开朗声音……
「是啊,一定是累坏了。」
以及镜的声音。她的声音少了些原有的霸气。
不时夹杂着引人垂涎的、貌似在煎东西的「滋滋」声,看样子两个人似乎在准备早餐。「不过……这样好吗——?」
小桃歉疚地压低声音说道。
「我是不在意来这边打扰你们两个人……不过……我在意哥哥……」
「嗯……因为克己的事……现在相当消沉……」
从走廊飘来灰暗的气氛。
镜应该也知道,我之所以消沉,不光是因为克己的关系。
从那天晚上起,我就没和镜正眼相对,也没好好交谈过几句。
老实说,要是小桃没来家里的话,真的会喘不过气来。
「哥哥他啊,以前也是那样喔。」
伴随着菜刀有节奏地咚咚敲着砧板的声音,小桃告诉镜:
「叔叔他们发生事故以后,哥哥晚上一直睡不着,总是在床上缩成一团发抖。好像非常怕黑暗,怕到一关掉电灯就哭出来。还责备自己没有救到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镜对小桃的话起反应,这么反问。
听到这个问题,菜刀声停住。
「嗯,哥哥当时好像有喜欢的女生,在那次事故时一起……他们好像是青梅竹马,常常一起玩。」
「这样啊……」
「是哥哥打电话告诉我的喔。比方说骑脚踏车双载摔车、或是玩家家酒扮老师学生、或是约好要结婚。啊,当哥哥讲到他们约好要结婚的时候,我哭了起来,还说『我也要跟哥哥结婚——』呢。」
小桃夹杂着苦笑,告诉镜我的过去。
这一定是她担忧镜的表现吧。
「小桃很了解恭也嘛。」
「嗯,因为我们一直住在一起。不过因为这个缘故,哥哥只把我当成妹妹看而已。」啊哈哈——为了缓和气氛,小桃开朗地笑了。
「啊,要是再不叫哥哥起来,上学就要迟到了。」
「是啊,我去叫他一下。」
脚步声朝这边接近,我闭上眼睛装睡。
头旁边感觉到有人。闭着的眼前变得更暗,就表示她正在探头看着我吧。
镜没有马上叫我起来,一段时间没动静,好像在犹豫什么。
她这么看着我,是在想什么呢……
「镜姐——哥哥起来了吗——?早餐快好啰——」
在小桃的声音推动下,镜把手放在我肩上。
「……恭也,天亮啰。早餐已经好了,快起来。」
她轻轻摇着我,发出呢喃般的温柔声音叫我起床。
「嗯,啊啊……已经这么晚啦……」
虽然早就醒来,我却说着瞎话睁开眼睛。
我一瞬间看了镜……立刻移开视线。我还没整理好心情,不知道该拿什么脸面对她。
镜应该也一样。一确认我醒来,就立刻站起来,回到小桃那边去了。
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那个目前无解的问题,心情只是更加沉重。
打开教室的门,眼前是习以为常的光景。
熟识的同学、写着杂七杂八事项的布告栏、早晨独特的闲适慵懒气氛,但是整体气氛果然还是显得沉重。
一进教室就不自觉先看克己的位子,以往这个时间他早就来到学校,朝我招手。
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就只有那个地方看起来仿佛褪了色。
「啊,早安,笹仓同学、黑谷同学。」
忽然有声音从背后向我打招呼,我转头一看,只见黑峰拿着插着花的细颈花瓶。
「啊……啊啊,早安……」
我看着那个花瓶打招呼。镜什么也没说,视线对着地板。
「……那个花……给克已……?」
我挤出声音这么问。黑峰笔直注视着我,浮现伤脑筋的笑容说:
「嗯,我只能为他做这么一点事。」
看到那张笑容,听到那句话,我一股血气登时冲上大脑。脑海浮现话语前,手就先动了。
喀锵!刺耳的声响引来全班的视线。
地—是碎掉的花瓶与泼溅的水,花变得惨不忍睹。
「恭也……?」
镜一脸惊讶地看着我。黑峰已经空无一物的手依然悬在胸前,同样表情愣怔地看我。
我呼吸急促地瞪着黑峰。她是抱着什么想法献花的?是谁对克己见死不救的?她拿什么脸出现在我们面前?
「喂,笹仓,你做什么啊。枉费黑峰好心帮花换水,你也太过分了。」
班上某人从远处这么说。
「少啰唆!」
不加思索吼出来的这句话,使得班上气氛一下子变差……
不管怎么想都是我不对,这我知道。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我才奇怪。
整间教室到处传来非难我的声音。
『还不都是为了保护谁啊』,或是『感觉真差劲』,或是『黑峰同学好可怜』……
其中——……
「——笹仓果然是死神。」
传来了令我背脊发寒的话语,我不加思索地转头瞪遍整间教室。
虽然不知道是谁讲的,但那是已经很久没有对着我来的恶意话语。
克己替我挡下、抹去的揶揄话语。
「刚刚是谁讲的?一
下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那个声音响彻整间教室,大家为之一怔。
我看向隔壁,只见镜愤怒地瞪着全班。
「要知道克己救了恭也!救了恭也的命!那是克己的意志吧!
是恭也拜托他的吗?是恭也拜托他救的吗?不是吧!克己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救了恭也的!只是结果变成这样而已!
他是想保护重要的朋友,因为重要、想保护,所以才奋不顾身行动的,不是吗?是因为喜欢恭也才救他的,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恭也却非受到怪罪不可?
刚刚的话冒渎了克己的意志!不要责怪获救的人!
得救的人明明也有他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不要责备当事人好吗!」
大家注视着镜,鸦雀无声。
没有人能反驳那个充满强烈意志的话,我的内心也被那番话深深打动了。
镜呼吸急促,红着眼睛,那是随时会哭出来的眼神。
「……谢了。」
我小声这么说着,轻轻按了一下镜的额头。
然后蹲下来,将地上散布的花瓶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
手碰到掉落的花。这时我领会这些花的意义,这个花是献给死去的克己的东西。
胸口深处突然热起来。啊啊,糟糕,怎么最近泪腺变弱了……
「唔……呜……啊……呜……」
就算咬紧了牙,声音照样流露出来。眼泪跟着滚落,在地上水滩掀起了淡淡涟漪。
我在此刻重新体认到,克己已经死了。
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我的影响,教室到处传来吸鼻声或类似呜咽的声音。
「唷,早——!总算赶上了——!」
此时传来耳熟的轻浮声帝。我转头一看,是安冈。在沉到谷底的气氛中,他开朗地向我打招呼,显得非常突兀。
「哦……?奇怪?近个气氛是……?发生什么事?咦,笹仓。你干嘛跪着?跪在那种水滩……难不成是霸凌?」
不知道他是白目还是少根筋,或者只是脑袋空空而已呢?
我不理他,继续捡我的花瓶碎片。
只见安冈一句话也不说地蹲下来,开始捡拾地上其它的碎片。
众人关注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行动。
他默默地将一块又一块的碎片放到自己的掌心上。
「……这个花瓶……感觉似曾相识呢。」
安冈捏着一块碎片,慈祥地看着它。
「因为它……就跟我的心一样四分五裂嘛……」
默……静悄悄。
教室的气氛更加沉重了。
「你们笑一下啦!枉费我牺牲自己当笑点,给我笑啦!」
安冈发飙。因为他的行动,支配教室的紧张气氛稍微缓和下来了。这时忽然有手放在我肩上,然后耳边呢喃着温热的话语。
「喂喂,湿成这样真不像话,要我处罚你吗?」
听到这段意有所指的奇言异语,我朝出说话者投以狐疑的视线。眼前是邪邪一笑的杉村。
我眼睛眯得更细,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看沉默持续,杉村开始显现焦急的表情。
「……我是在模仿御柱啦,你不是听到这种话就会高兴吗……?」
虽然拐弯抹角的,不过这是在鼓励我吗?还是在找我碴……?
「虽然我们的确代替不了御柱,不过我们也是能够替你排遣寂寞的。」
捡完花瓶碎片的安冈,接着杉村的话这么对我说。
「没错、没错,再怎么说,你都是这个班最难过的人。这点我们自认了解。」
看来是前者。虽然形式各异,但他们似乎都同样为我设想……
我明明做了那么差劲的事……不妙,泪腺又快要松弛了。
「哈,克己才没有那么低级啦。」
我故作坚强地笑着对杉村这么说。看到我的脸,杉村挑起嘴角,浮现了满足的笑容。
「是吗,真难拿捏啊。」
「果然,有些看不见的默契,还是只有心意相通的人才会知道,对吧?」
经安冈这么一说,杉村双手环胸沉吟起来。
「果然有些东西是只有跨越那条线的两人才会知道的吧,真深奥。」
「爱是伟大的——」
我感到莫名不对劲……这两个人到底在讲什么?
「你跟御柱的关系……虽然,我们早就隐约察觉,不过你也知道嘛,看到证据就不得不服了。早知道这样,应该在那家伙生前祝福你们才对的。」
「……请问您指哪件事?」
听到对方非常肯定地讲着自己听太不懂的话,我感到非常不安。
就连安冈都走到我身旁,把手放在我肩上,眼神温柔地说了:
「你跟镜同学的关系其实是烟雾弹吧,毕竟社会观感很重要。不过,我们也不是不明白事理,我们没那么幼稚,不会嘲笑他人的真心。」
「呃……所以两位到底是指哪件事……?」
就在我不知所措地在胸前游移双手时,两人异口同声说了:
「「恭恭×克克爱的回忆。」」
「黑峰命—————」
我大喊看向入口,只见黑峰转身就跑。
我冲到走廊要追过去,但是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黑峰的人影。
「可恶!被她逃了!」
我破口大骂时,班导从走廊对面走了过来。
「笹仓,你在做什么?导师时间要开始了,赶快进教室。」
「老师,您有看到黑峰吗?」
「没有,没看到。」
「那么就是那边!」
我看向班导走来的反方向,拔腿就跑。
我穿过走廊,来到校舍尽头,接着面临上下楼二选一的抉择。
是上是下,这次完全没有线索。不过我凭着感觉看上方——看屋顶。
虽然形势是我追她跑,但总觉得不是这样。黑峰会不会是在引诱我到没人打扰的地方?
她根本没有理由故意逃到教室外。要是就那样待在教室里面的话,多的是会替她讲话的人。
黑峰到底在想什么……
我吐出一大口气,绷紧神经后,一口气冲上楼梯。
一打开铁门,首先就接受风的洗礼。
我不自觉闭上眼睛,这是替接下来即将看到的蓝天营造气氛。
任风吹拂一阵后,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爽朗得仿佛能洗涤心灵般的万里无云睛空。
「今天天气真好。」
从头上传来声音。
我面向声音方向,眼前是罩着黑斗篷、扛着巨大镰刀的死神,命。我皱着眉头,眯起眼睛。
「黑峰,我说你……看得见耶。」
「咦?看得见什……」
话说到这里,她发觉自己的站立位置与我的视线焦点。
「呃,难道说,死神有规定一定要穿条纹内裤吗?」
「不、不、不许看!转过去啦——」
「我看你还是赶快下来吧。」
我一面叹气,一面往下移动视线看着地面。
我感觉到她无声地降落在我隔壁。
我半眯着眼看向死神,只见她红着脸鼓着腮帮子,按住裙子。
「看到了……?」
「白跟浅绿相间的条纹。」
听到我的话,黑峰的脸更红了。
「~~~唔……色狼……」
「哪有,刚刚那不是我的错吧。」
「呜呜~我本来想帅气登场的说,好闷喔……」
黑峰用死神的镰刀代替拐杖撑着身体,垂头丧气。
我无视于她,背靠墙双手环胸。
「那么,我这样追过来,应该正中你的下怀吧。有话想跟我说吗?」
「嗯,或许是我鸡婆,不过我担心镜。」
黑峰提起精神,握住镰刀看我。
「克己同学出事以后,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在旁人看来非常奇怪喔,你好像在回避她。」
「……会回避也是当然的吧……那家伙也是死神喔。」
听到我的话,黑峰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你怕我们?」
黑峰并没有责怪之意,表情像是问机智问答般这么问我。
「并不是怕。只是价值观相差太大,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相处而已。」
「我认为照以往那样就行了。」
「发生过那种事以后,哪可能做得到啊……再说……」
我讲到一半就咬住嘴唇。黑峰依然歪着头看我。
……我猜想,在回避对方的人不单是我而已……那天在雨中从河里救起我以后,镜也变得有些见外。
「……倒是黑峰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哇,这句话有点伤人喔。」
「因为你负责的克己已经不在了啊。」
「死神通常不会只负责一个人喔。」
「那么,镜除了我以外,也有其它负责对象?」
「不,她是特别的。镜是笹仓同学专任的死神,因为你是『接近死亡』的人。」
「这句话,镜第一次来找我时也说过,这个词有什么意义吗?」
听到我的疑问,黑峰别开视线,敛起下巴稍微思考起来。
「该怎么说才好呢……」
她用指尖咚咚地敲着镰刀柄,斟酌用词。
「该说是死亡会主动找上门来吗……或者,该说是本来不应该活着的人呢……」
「这句话有点伤人啊……」
我一抗议叹气,黑峰就飘上空中,缓缓地接近我说了:
「笹仓同学其实是早就死掉的人喔。」
死神的这句话让我大惑不解。
黑峰像是要确认我的困惑般,凑近脸盯着我看。
「首先我希望你了解,能够存在于这世上的生命数量是有限的。」
黑峰飘浮在空中开始讲述:
「因为有人死去,所以有人诞生。这就是生命的循环,为了使这个循环圆滑地运作,排除多余的死,就是我们死神的工作。」
「你倒是说说看什么叫作『不多余的死』?」
「就是寿命。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生命的长度,虽然结束方式分成衰老、事故等各种情况,不过那部分就连我们都不许干涉。」
黑峰这么说着,口气就像是遇到朋友来问上课听不懂的地方,而教朋友一样。
但是,其中有句话令我在意。
「——不许……意思就是并不是办不到啰?」
被我挑到语病,黑峰闭嘴不讲话。但是,那个沉默不会是肯定以外的意思。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就表示你当时也有办法救克己……没错吧。」
光是提到克己的名字,胸口就为之揪紧。为了掩饰这点,我的语气变得粗鲁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发觉这点,黑峰浮现了有些伤脑筋的表情。
「要说YES或NO的话,答案是YES。但那对死神来说是禁忌,因为该死的人没死,就代表该诞生的人无法诞生喔。」
「既然还没诞生,那有什么关系!活着的人比较重要,不是吗?」
不小心激动起来的我,不小心把脑海里浮现的话直接说出来。
黑峰浮现悲伤的眼神,凝视着这样的我。
「笹仓同学,你知道吗?请产假待产的保健室老师,今天平安生下小宝宝了,大家好像都非常高兴喔。」
「……那又怎样。」
「搞不好那就是克己同学没死的话,就无法诞生在这世上的新生命。」
短短几秒前自己说过的话,束缚了我的胸口。
「笹仓同学,你……会怪诞生的婴儿吗?怪他『要是你不诞生的话,我的朋友就能活下去了』?」
黑峰的话夺走我反驳的意志。我只能皱着眉头,别开视线而已。我自己也后悔不小心说了「既然还没诞生——」这种话。正因为如此,黑峰的话刺得我非常痛。
「……对不起,我用了这么讨厌的讲法。不过事情就是这样,新生命是需要某人的死亡的。」
对于黑峰的话,我只能以咬紧牙齿、握紧拳头来表现抵抗之意。
我知道自己的话不对。但,就算是这样,我不可能原谅黑峰——原谅死神。
因为对我来说,比起素未谋而的他人,果然还是克己比较重要。
「假使……当时克己得救了……事情会变成怎样……?」
黑峰掐着自己的头发,稍微思考后说了:
「本来该尽的寿命会分到新的寿命喔。但是,因为那个寿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世界会期望那个人的死。」
「世界期望那个人死……?」
这个说法虽然抽象,不过意思也就是容易死掉吧?
……咦?这就表示——……
死神代我陈述我所发觉的事情。
「对,就会变成『接近死亡』的存在喔。」
对我说过好几次的那句话——黑峰所说的我是「早就死掉的人」在这时候归纳出结论。
膝盖仿佛悬空般不适,我有点喘不过气。但是我挤出肺里的空气,呻吟似地问黑峰:
「意思就是我……一度寿命尽了,是吗?」
「嗯。在我们的纪录上,你应该在十年前的事故就跟父母一起死掉了才对。」
脑海回想起那场惨剧,燃烧的车与雨声、热与冷与绝望,以及死神的影子。
黑峰眯起眼睛,压低声调说了:
「当时,一名死神救了笹仓同学的命,但是那意谓着杀害应该诞生的生命。」
黑峰放开掐着头发的指尖,重新握紧了镰刀刀柄,然后正眼注视着我。
「我们死神是守护生命的存在,杀害生命是最大的禁忌。所以那个罪就会以『白伤』的形式刻在死神身上。」
「白,……伤?」
我留意到白这个词,白这个颜色在我的记忆留下鲜明的印象。
旧则那起『事故』起……新则三天前的雨天。
我原本只是起了疑心。不对,是希望那是疑心。
当时,镜什么也没回答我。现在想起来,那个沉默应该就是肯定吧。
但我之前,却一直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解释。
「我想笹仓同学应该也已经发觉了,你跟镜在小时候——……」
「命!」
黑衣的镜突然高举着刀从墙壁跳出来。
她朝黑峰的头挥下那把凶器,打断她的话。
铿——!坚硬的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刺得耳朵深处发痒。
黑峰用手上的镰刀刀背挡下了镜的一击。
「突然砍过来是很危险的,镜。」
「没问题,只是会痛而已!」
「不过,我并不喜欢痛的感觉。」
黑峰这么说着,挥动镰刀横扫。
镜没有抵抗地顺势往后跳,脚一着地就再度架刀。
「命,你不要多嘴!」
「我只是仔细解释了死神的任务而已喔。而且,我认为笹仓同学有权利听。」
「我的事跟那没关系吧!」
「那是出于一点好意,不过是我多事了——……看来是这样。」
看镜依然不改眼神猛瞪自己,黑峰叹着气耸耸肩。
「那么,之后就交给两位当事者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这么说的同时,黑峰披着的斗篷与手上的镰刀都像雾一样消失了。
眼睛的颜色也变回黑色,黑峰恢复成人的模样。
「第三节课一定要回来喔。这是班长的请求。」
以平常的语调这么说完以后,我们班的班长就打开通往校内的门离开了。
现场只剩下难堪的气氛。
「咦……呃……啊,啊哈哈,就、就剩我们两个独处了呢——」
镜为了转变气氛,笑得很刻意。
「两个人居然跷课跑到屋顶上来,真是不得了啊。该怎么说呢……就是……呃——……啊……」
声音愈来愈小。虽然,我一句话也不讲应该也是原因之一,不过,结果说穿了就是镜在勉强自己吧。
「……你听命说到哪里……?」
那就像是挨骂的小孩在道歉一样,就是那种声音。因为视线垂向地面,就更加深那种感觉。
「总之,就是死神的任务与『接近死亡』的人诞生的方式……吧。」
「……是喔……」
镜敛起下巴,欲言又止。为了转换心情,她把手上的刀收进刀鞘。迎着风,黑斗篷与长发在空中起舞般地飘扬。
其中,那撮白浏海特别醒目。
「镜……我以前见过你……没错吧?」
我再度问起三天前问过的事。这次在她回答我以前,我都不会罢休。
我持续以这样的眼神看着镜。不知道是不是发觉了我的视线,镜也看着我。感觉很久没有这样四目相对了。
应该是这个关系吧,镜开口了:
「死神……在学校时有一堂课,就是来到这边的这个世界。这是为了接触我们要保护的『人』,体认死神工作的重要。」
镜浮现了有些悲伤的表情后这么说了。
「就在那时候……遇见了我吗?」
镜稍微点头,然后就这么缩起下巴不动。
原本模糊的记忆,在这时也化为清晰的影像,在脑海里重现。
「没错……我跟你在小时候就遇见了。我们是青梅竹马……不对,是设定成『青梅竹马』。」
仿佛倒着翻书,仿佛将堆叠的方块从上方逐一消除般,我渐渐解开过去。
在公园玩耍的我,身旁突然出现一名少女。
那个女生理所当然地跟我说话,我也理所当然地回答。
就连来接我的妈妈,也跟那个女生自然地交谈。仿佛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我曾经骑脚踏车载着你到处跑,对吧?那时候你死命抓着我不放。要是玩家家酒,你就扮老师,老是出一些怪问题。」
为什么之前会忘记了呢?明明就记得这么清楚,明明就能鲜明地回想起当时一段段的对话。然后最重要的事也……
「……那个约定……呢?」
听到镜小小的声音,心脏加快了速度。她抬起脸,眼神柔弱地看着我。
「……哪个约定啊……」
但我别过眼去逃避了。
镜有话要说——半途打住,握紧裙子。
看到她那个样子,我也握紧拳头皱起眉头。
耳朵听到了小声的低语。因为实在太小声了,我不太清楚她讲了什么。
为了确认她说了什么,而看向镜的我眼中是——
「笨蛋————」
——死神高举着白刃的身影。
「妈啊!咦?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呐喊究竟传到多远呢?我的惨叫是不是传到某人心底了呢……
总而言之,镜的一击造成我无上的痛楚。
「你……你这……干、嘛……砍……」
我痛得没办法顺利吸气,连话都说不好。我倒在地上抽搐,朝镜投以怨怼的视线。一般会在这种时机砍人吗……?
看到我这样,镜维持愤怒的姿势,刀尖对准了我。
但是,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悲伤。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是你对我说『我们结婚吧』的喔?」
「那种话……是童言童语吧。」
我按着胸膛,怨愤地看着镜。
听到这句话,镜咬住嘴唇。
「那的确是童言童语,我也不是真的念念不忘,但就算这样我还是很开心喔。所以我才决定用未婚妻的设定待在你身边的啊……」
「——然后对我见死不救吗?」
「咦……?」
「你负责管理我,就代表你知道我的寿命吧。死神的工作,就是在寿命到来以前排除多余的死。所以,一旦寿命到了,就要迅速将其灵魂从肉体切离……就像黑峰对克己做的那样……就像十年前的事故时……你对我父母做的一样。」
「不、不是!当时我还不知道那就是寿命,死神的力量也还……」
「可是我看到了!你……在燃烧的车上方跟黑峰一样起舞……那就是切离灵魂的舞蹈对吧……?」
「那是……唔……」
「我在那场事故时……想要救你……虽然,只是小孩子的俏皮话,但我已经发誓要保护你,所以……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咦……?恭也,不是的……?那时候……」
「就是那样没错。而且,其实我当时早就死了吧。」
「唔……命……连这种事都说了吗……」
镜神情痛苦地挤出话语。
「为什么你只救我?为什么不连爸爸和妈妈一起救?」
「……那是因为……我发觉时已经太迟……光是救恭也就已经是极限了……」
说到这里,镜就再也不讲话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明明不是想讲这种事……
无言的时间持续。那段沉默的时间始终无法结束,我背对镜。
镜没有动静。
我慢慢地握住门把。我心想要是镜说话我就立刻转头,缓缓地动作。
哒!小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镜靠近我要说话。我这么想,转头一看——
「恭也大笨蛋——————!」
高举着刀的镜已经近在眼前……
咻!威力深及体内的一击。我承受着没道理可言的剧痛,在地上痛得打滚,目送着镜穿过屋顶铁丝网飞走的背影。
稍微打开的门被风吹得整个打开了,只见黑峰就在那里。她瘫坐在地,不知为何拿着手机。
「……………………」
我们暂时用眼神对话。话虽如此,也不过就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跟「哇,被发现了」这种程度。
等到我复原到某种程度后,我站起来走近黑峰。
「已经不要紧了吗?」
「至少走路不要紧……话说,你不是回教室了吗?」
「这个嘛,我果然还是很在意你们两个。」
我按着脸,大大叹气。
「……我跟镜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好沉重啊,看来是没办法放上部落格了。」
面对半眯着眼的我,黑峰只是回以微笑。我把按着脸的手移到头上,粗鲁地抓了抓头发,再次叹气。
黑峰合上手机后,站起来走下楼梯,我也跟在她旁边。
「听我说,笹仓同学,刚刚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黑峰面向前方开口说道,而我只是斜眼看着她。
「我们死神一般都是黑发。头发会变白,就是犯了禁忌的证明。」
「是哦,原来那不是流行。」
「那么你知道那称为『白伤』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白伤』呢,是把自己的生命分给别人的印记喔。」
听到那句话后,我停下了脚步。
黑峰也前进两、三步以后,停下来转头看我。
「你刚刚,说了什么……?把自己的生命分给别人……?」
声音嘶哑起来。听到预想不到的事,一部分的自己为之动摇。
「喏,不是有人把生命比喻为蜡烛吗?所谓的蜡烛不是蜡一烧光,火就会熄灭吗?不过,只要从其它蜡烛削走蜡加进去的话,不是就能够烧很久了?其实那是独当一面的死神才能够使用的力量,但镜还不成熟就用了那个力量——应该说好像就是那时候觉醒的。她当时是真的很拼命呢。」
我无言以对。刚刚自己还说了类似责备镜的话,我真想揍自己。
「大家都吓了一跳。毕竟从课外实习回来的镜,竟然受了『白伤』。以往成绩表现优秀的她,明明是大家的中心人物,却因为『白伤』的关系被大家疏远……虽然,她本人不特别在意的样子。」
黑峰绝对不是在责怪我吧。只是希望我知道,抱持着这个用意告诉我的吧。
我叩的一声,用头撞墙叹气。我因为克己及过去的事而失去分寸。我平白无故伤害了镜。
「我、得跟镜道歉才行。」
「既然笹仓同学想这么做,我想一定就应该这么做准没错。」
『欸,弄坏那座沙山来玩好不好?。』
『不要,好不容易才堆得那么大的。』
『你真傻。就是大才值得破坏不是吗?反正到了明天就会被别人弄坏了,不如我们现在开心地弄坏比较好吧!』
『我现在要帮这座山挖隧道,帮我。』
『那之后要弄坏喔。』
挖挖挖挖、挖挖挖挖、挖挖挖挖……握紧。
『呀啊!喂!你握我的手做什么!』
『隧道开通的证据啊。来,再挖多一点隧道。』
『还要挖吗?赶快弄坏嘛。』
挖挖挖挖、挖挖挖挖、挖挖挖挖……唰啊。
『啊……』
『崩塌了。』
『呜……呜哇——!人家的隧道——!』
『哇,你不是说要弄坏沙山来玩吗?』
『隧道——!哇——!』
『咦,恭也骑的东西看起来好有趣。』
『嗯,我已经可以不靠辅助轮骑了。』
『那,后面载我也没问题吗?』
『不行啦。电视上说过,不是恋人就不能载。』
『那,我当你的恋人,你载我。』
『咦——镜是恋人——?』
『你不要吗?』
『嗯——算了,也好——那,你坐上来。』
『嗯。』
唰铿、唰铿、唰——!
『恭、恭也!你会不会骑太快了?停得下来吗?』『嗯——其实煞车好像坏了。』
『咦————!」
『啊,不行,要撞上了。』
喀锵!
『痛——……不会痛……?奇怪?』
『唔——……镜好重……』
『没、没礼貌!我才没那么重!咦……难道是你保护了我……?』
『恭也——来玩吧——』
『好,那今天就来扮家家酒结婚。』
『那是什么?』
『誓言相爱的大人游戏。』
『咦、咦、呃,不过那就表示……那个……你、喜欢我吗?』
『………………』
『原、原来你跟我只是玩玩而已!』
『奇怪?那样讲会变成午间连续剧啦!』
『那你就清楚表明心意啊!』
『嗯——虽然没想过,不过……或许喜欢吧。』
『………………』
『奇怪?镜你怎么了?脸很红喔。』
『要……要你管。总、总之要我陪你扮家家酒结婚是可以啦。』
『啊,不过,镜喜欢我吗?』
『………………』
『镜?』
『那么害羞的话我怎么可能讲得出口!』
『你、你不是要我讲了吗!』
『你又没差。好了,接下来是誓言。』
『要说什么才好?镜你知道吗?』
『我想想……我……我、我、我爱你……之类的?』
『咦?就这样?』
『我怎么知道!既然是你说想扮的,你就要负责想台词!』
『嗯——……也是喔……那……』
『那?』
『我无论何时都会保护镜。』
『……别、别忘了刚刚的话喔。』
『哇,镜满脸通红。』
『你还不是很红!』
『嗯,脸颊很烫。那,之后要做什么?』
『我想想,印象中是誓约之吻……咦,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当真?』
『嗯——如果镜愿意的话,我有点想做呢。』
『哪、哪哪、哪有这样……不过……唔……』
『那就做吧。』
『等、等一下,心理准备……还没好……~~』
轰隆——!
「呜哇!怎、怎么了?这是哪种亲吻的效果音啊?」
突如其来的轰声将我惊醒。
我张望四周,这里是阳光普照的屋顶。太阳的位置在天顶,从地面影子的长度判断,现在应该正值午休时间。
啊啊,对了,我一直在屋顶上等镜,等到睡着了。
总觉得做了一个相当怀念的梦……
那些回忆清晰得教人想不透,之前为什么会忘记。
砰轰——!
猛烈的爆炸声再度响起,地面……也就是整栋校舍微微振动着。
「唔,这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站起来,冲向围篱。
透过铁丝网往下看,我所在的这栋校舍的二楼冒出阵阵白烟。
印象中那一带是化学教室……这就表示是药品之类的东西爆炸了吗?
白烟逐渐变黑,似乎有东西烧起来。
火灾警报器震耳欲聋地响起,证实了这点。
然后,就像是受到那个声音挑拨一样,红色火焰有如爬虫类的舌头般从窗户现形。
校舍装置的扬声器通电发出噪音。
『紧急广播!第二化学教室发生火灾。校内同学请尽速移动到操场,切勿奔跑。再次重复——
有人以焦急的声音做校内广播。
学生陆陆续续从校内出来前往操场。有人用走的,有人小跑步,有人拿出手机拍下窜出火舌的窗户。
我也必须到操场去才行,我看向连接校舍的门。
「……………………」
总觉得从缝隙间冒出疑似烟的东西,我强忍着不好的预感,靠近门。
然后,转动门把稍微打开门看看——立刻关上。
「喔,天啊……」
楼梯已经烟雾弥漫了。
火虽然没窜上来,但烟雾因为烟囱效应的关系,埋没了这条连接屋顶的楼梯。
看来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我再度回到围篱边。在操场,以体育股长为中心,各年级按班级排队点名。
这段时间老师们透过手机讲电话。八成是通报消防队和警察。
就我看到的感觉,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操场集合完毕。
我们班……我不在是当然的——镜也是……黑峰也不在。
不好的预感掠过脑海。克己出事时,黑峰也不见人影。
黑峰说过她还负责其它人。
……难道有人会在这场火灾丧命?
不对,真要说起来,我自己不会有事吗?校舍或许会就这样整栋烧掉。到时候无处可逃的我就完蛋了。
『二年三班的笹仓恭也——!在屋顶上的人是你吗————!』
突然从地面传来破音喊我的名字。一看,是拿着麦克风的杉村。
从这边就算出声应该也听不到,于是我试着挥舞手臂回应。
杉村应该知道是我了吧,隔了一会儿后,他再度对着麦克风开口:
『在那边的人只有你吗?你妹没跟你一起吗?』
「……咦……?」
……我妹?……我妹是指小桃吗?
我抓着铁丝网,凝视着地面。
在操场排队的学生,从左起按照一年一班、一年二班的顺序排列。
我记得那家伙是一年四班没错。然后因为是姓笹仓,所以座号偏前面……
「唔——……」
找不到。
我感到一阵恶寒,仿佛有冰块滑过背脊般,甚至伴随着痛楚的恶寒。
刚刚还满不在乎的心,此刻凌乱得有如连续投入石头的水面。
忽然看到两个人影从校舍跑向操场。
那些是女性——但不是小桃。她们一面咳嗽,一面指着校舍,向应该是她们班导的老师拼命诉说着些什么。
淡淡的疑虑在目赌老师立刻看向这边的表情时变成确信。
小桃就在那个女生指的地方。
思考时间连一秒都没有,我用力推了铁丝网一把离开网边,直接冲向连接校舍的门。
『等等,笹仓!你别动!』
麦克风的声音变了,这个声音是安冈……?
『你妹妹由我来救!所以大、大大、大哥!请你待在那……嘎啊啊啊啊啊!』
从麦克风传来几发闷响,然后换回杉村的声音。
『笹仓,听得见吗,总之你别动。我们这边也正倾全力掌握现状。所以在了解情况以前,你都别动。』
——在了解情况前都别动?简直强人所难。我已经不想再为了救不了任何人,在当下无法动弹而后悔了。
这次我毫不犹豫地把门全开,满满的灰烟找到出口,一口气流到外面。
操场那些家伙应该也注意到这个异状了,从扬声器传来杉村连续呼喊我的声音。起火点在二楼。烟已经来到这里,就表示三楼跟四楼充满烟雾。特别是楼梯呈现烟囱状态,烟应该比走廊更浓才对。
我吸了一大口气,就眯起眼睛冲进校舍。
视线差到极点,接近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不过,因为烟的特性是不断往上,所以脚下的阶梯隐约可见。
我屏住呼吸,快步下楼。
楼梯的构造是学校常见的,在各层楼中央设置平台转折的形式。区区三层楼份的阶梯数量,包含平台在内不到六十阶。
我一口气冲到四楼以后,接着原地转身要前往三楼。
我以最短路线移动。我已经算好阶梯的数量到途中的平台是十一阶,因此接下来凭感觉就能走。为了缩短时间,我两阶当作一阶地冲刺。
「——唔!」
这时异状……不对,真要说起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态发生了。
水从头上发出淋浴般的声音洒下来,似乎是洒水器启动了。
湿掉的亚麻油地毡走廊滑到极点,转眼间就淹水的走廊硬生生地捆缚了我的心。
然后,就在我下楼途中,要踏上转折平台的那个瞬间——
轰——!从楼下传来爆炸声……洒水器启动后爆炸是怎么回事?
因为注意力被那个声音拉走的关系,我疏于注意脚下。等我发觉时,已经在走廊上滑倒,整个人失去平衡。
这种时候站稳脚步根本毫无意义,我左肩着地,摔在走廊上。伴随着「砰」的低沉声响,肺里的空气泄露了。我慌忙捂住嘴,但氧气跑掉太多,我顿时感觉到呼吸困难。
我皱着脸倒在地上,尽可能放低位置从指缝间吸取空气。
呛死人不偿命的空气有如苦味在嘴里扩散开来,这果然对身体有害。
就在我要爬起来时,身体有地方不听使唤。撞到的左肩动不了。
应该不至于脱臼,而只是暂时麻痹了罢了。
(可恶……我的肩膀真虚……)
我在内心暗暗骂着,用右手撑住地板站起来。走廊的烟更浓了。
我可不想再继续吸烟,我慎重地前进。
然后就在抵达二楼时,校内扬声器发出杂音。接着是讲话声。
『啊——啊——笹仓。听得见吗,笹仓?听到请回答——』
那是杉村的声音。操场的麦克风从外部连接到校内用扬声器了吗?
「怎样?」
『我想你应该知道外面是不可能听得到你的声音的,所以要是你回答了就是笨蛋。』
「……………………」
等我平安生还以后一定要扁那家伙。
『总之起火原因是实验用的金属钠。我想你上课学过应该知道,这玩意儿会跟水起爆炸反应。』
不是我吹牛,我根本就不记得。原来洒水器启动以后传来爆炸声就是这个缘故。我抬起右手上臂捂住口鼻,用衣袖代替口罩。
『另外,我们得知了一件重大消息。』
就算透过扬声器也听得出声音非常紧张。我停下脚步,静静等待下一句话。
『黑峰在第二化学教室,逃出来的女生似乎就是她救的。』
黑峰在……事故现场?既然,救了那两个随后跑到操场的女生,为什么却只把小桃留在现场?
——为什么死神只留一个人在危险的地方?
脑海掠过黑影。
「小桃!」
我用光肺部保管的所有空气大喊着,不顾浓烟冲过走廊。
从天花板洒下灭火用的雨,淋得皮肤和衣服黏在一起,迟缓我的动作。
浓烟前方看到红红摇曳的物体,那是第二化学教室。
我踢破了火势还没波及的后门。
仿佛为新空气进入感到雀跃般,热腾腾的烟从教室里面吹出来。
「唔——噗!咳咳!」
因为不小心吸到一些烟,我边咳边想吐。但我不理会这种事,冲进教室。
在那里,教人窒息的热空气与烟翻腾着。
教室前半部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燃烧着。
墙边摆着收纳上课使用的酒精灯等可燃性教材及药品的柜子,要是火烧到那里的话,究竟会变成怎样呢?
灭火器——不行,在火的另一边。
「咳、咳!咳!」
咳嗽——我听到了别的咳嗽声。
「小、小桃!小桃——!」
我眯眼环视着灰色视野,同时大声呼喊。
「哥、哥哥?」
耳熟的声音从烟雾另一边传来,我在脸前挥舞着手想拨开烟雾,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哥哥!哥哥!咳、咳!哥哥!」
太好了,小桃呼喊我的声音很清醒。每当我踏过湿漉漉的地板,就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虽然拜洒水器之赐比较没那么难受,不过随着我前进,火焰的热度还是烫得皮肤刺痛不已。
然后就在能够忍受热度极限的地方,我看到了地板上的小桃。
「哥哥……」
脸被烟熏黑,整个人被洒水器的水淋成落汤鸡的小桃倒在地上。
她一看到我,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放心,立刻展露笑容,接着掉起眼泪。
小桃的脚上压着被炸飞的椅子,而且上面还盖着收纳器材的钢柜。
我移动到能够保护小桃免于被火烫到的位置,蹲下来凑近脸要她安心。
「小桃,脚要不要紧?」
「呜,唔、嗯。虽然被夹住了……不过……」
小桃看脚下。
刚好膝盖以下全被埋住。从有隙缝这点来看,脚似乎没有被压烂之虞。我把手伸进缝隙里面,要确认是哪边卡住了。
「哥、哥哥,好痒……啊呜、嗯……这种时候这样也大胆了啦……」
每当手碰到大腿或膝盖内侧,小桃就发出怪声。
「……你啊,看样子真的没事。嗯,没事就好……嗯?」
我摸到了某样柔软的东西,那盖在小桃的小腿上。
光用手摸无法判断那是什么。虽然湿掉了,但握住一段时间后就渐渐变暖。
「哥哥,我跟你说,我的脚边有人。」
「人……?啊!」
我想起杉村的话。对了,黑峰在这里。那么这是……
「那个人为了保护我,自己被压在下面……那是哥哥认识的人吗……?」
「……啊,对。」我从缝隙抽出手,看向背后的火焰。
尽管洒水器依然持续洒水,但火势并没有减弱。
「咳咳!咳!」
小桃咳嗽,我发现烟比刚刚更多了。
「我马上就救你出来,你等着。」
我看向眼前倒下的钢柜。途中滑倒撞到的左手还是不听使唤。
我用右手摸摸柜角,但立刻咂舌缩回手。柜子被火烤得变烫了。虽然温度不至于烫伤,但徒手触碰实在烫手。我用右手抓住衬衫,粗鲁地弹飞钮扣脱下来。然后,直接把脱下来的衣服缠在手上,再度握住柜子。
「——喝!」
就凭一只右手根本不可能挪得动,因此我让侧腹部抵着手肘,利用全身的力量抬起柜子。只要没有这个庞然大物压着的话,应该就能够挪开椅子了。
我勉强把头伸向抬起的空隙看看里面。就像小桃说的,黑峰就倒在那里。她趴着盖在小桃的脚上。
「黑峰!」
我试着喊她,却没回应,她似乎彻底失去意识。
「小桃,脚抽得出来吗?」
「唔,嗯。感觉没问题。」
「那拜托你把黑峰拖走,这个柜子……真的很重。」
老实说,感觉光是讲话,力气就快被分光了。
这时火势冷不防增强,只见火焰已经烧到墙壁和天花板,而且洒水器不知何时停住了。
「小桃!动作快!」
「嗯!」
在我催促下,小桃拔出自己的脚。然后跪下来转身,将压在黑峰身上的椅子挪开。
因为靠近火的关系,湿衣服的水分变得像热开水一样,皮肤直接感受到热度。
小桃把椅子命部搬开以后,把手伸进不醒人事的黑峰腋下,将她从柜子下拖出来。
「哥哥,已经可以了。」
「哦!我已经不行了!」
我这么说完就放开手,柜子发出「砰!」的剧烈声响倒下并压在椅子上。
我放心地吐了一大口气。接着吸气的瞬间,被烟呛到。
我慌忙放低姿势捂住嘴巴。然后看着还没恢复意识的黑峰。
「对了,哥哥……你的左手怎么了?」
小桃看着从刚刚就完全垂下不动的左手,这么问我。
「刚刚滑倒撞到了。只是有点痛的跌伤而已,不要紧。先不说这个了,你让黑峰趴在我背上。火势不妙。」
借助小桃的手,我勉强背起黑峰。
然后用右手背抵住她的臀部以免她滑下来。
「呣……」
背和手感觉到开心的触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湿湿的关系,感觉特别活色生香。
「哥哥,你在暗爽吗?」
「这个嘛,我都闯进火场了,享受这点福利不为过吧?」
「哥哥不嫌弃我的话,随时可以给你背喔?」
「别说傻话,走啰。」
因为站起来烟很浓太危险,所以我保持半蹲姿势,慢慢地朝踢破的门移动。
脚下有水会滑,再加上弯着腰和膝盖走路,身体的负担相当重。
「失去意识的人真重啊。」
「这样讲,对女生很失礼喔——」
跟在我旁边的小桃半眯着眼嘀咕。不过她的表情显得安心,应该是因为知道自己能够平安逃脱了的关系吧。
我们一边避开烟一边慢慢地前进,终于抵达出口。
就在这时——
砰轰!
突然,教室前方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墙边的柜子一口气摇晃倒下。
只见前方飘着不同于烟的纯白粉末,看样子是灭火器耐不住高温而爆炸了。
我立刻转身,将背上的黑峰推开塞给小桃。
「呀哇啊啊!」
小桃抱着黑峰倒在走廊上。
重量与温度从背上消失的同时,再度发出爆炸声。倒下的柜子接二连三地喷火。
似乎是柜子存放的酒精灯被火烧到了。埋没教室的火变得更旺,沿着墙壁造出红色帘幕。
出入口化为人类难以靠近的火门,眼看四方完全被火包围。
「哥、哥哥?哥哥!」
隔着烟与火墙,我听到了小桃的声音。
「小桃!你那边要不要紧?黑峰也没事吗?」
「这、这边没事,可是、可是……」
「那看你是要拖着,还是扛着黑峰都好,到外面去!到了一楼,烟应该也会比较少才对!」
「可是哥哥!」
「我从窗户出去。没问题,我之前从屋顶跳下来不也没事吗?」
「可是……!」
「动作快!你们在那边,我不就担心得没办法逃出去了!」
「呜……嗯,我知道了……」
小桃声音快哭出来地点头,就拖着黑峰离开我的视线了。
我放心地吐气,看向窗户。兼具遮光效果的防火幕熊熊燃烧着,根本不可能靠近。
看来就算称为防火,也只是不易燃而已。眼下四面楚歌,或者该说四面楚火……
「哦哦,我真会说话。」
我这么自夸,当场坐下不动。淹水的地板冰得屁股跟脚发凉,周围的热气强得快要灼伤皮肤。再加上空气含毒性,情况糟到极点。
「这下怎么办呢……」
我叹着气喃喃自语,抓了抓头。
啊——这个头发要是没有被洒水器淋湿的话,一定早就卷得乱七八糟了吧。我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感到呼吸困难。
被这么大的火包围,氧气应该也变少了吧。
「咳、唔……咳、噎……」
不妙……我开始发出不正常的咳嗽。而且,喉咙就像卡着一团小小的针一样痛。
意识也渐渐朦胧起来。克己……枉费你特地救了我。不过,我救到了小桃和黑峰。你会笑这样很像我吗?
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脸颊好冷。
我似乎不知不觉间倒在地上了,终于到极限了吗?
「啊——……糟了……我还没跟镜道歉……」
心上残留的刺扎得我暗暗呻吟。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在我还有意识时见到她。
空气受热的气味刺激脑子深处……在十年前的事故中也闻过。
当时……我邀请在公园一起玩的镜,跟爸妈一起去吃晚餐。然后,回程下起了雨。
爸爸为了闪避蛇行的对向来车而急转方向盘,导致发生事故。
然后,电池短路发出的火花引燃了外漏的汽油……
坐在后座的我那时……
「你让我从窗户逃了出去。」
短短几个小时没听到那个声音而已,却觉得好怀念。
我稍微睁开眼晴,眼前是镜。不是罩着斗篷的死神,而是普通的、黑眼的镜。
在那个浓烟密布的地方,以火焰为背景,我的死神来迎接我了。
能够看到她,我想我是真的很高兴,嘴角自然泛起笑意。
「那时候你按照约定,保护了我喔。」
镜这么说着,表情略显落寞地微笑。
「所以,我也要按照约定保护恭也。」
她说出带着强烈意志的话语,缓缓地挥手。
就像在呼应那个举动一样,眼睛发出金光。接着黑斗篷包住她的身体,手里握着出鞘的刀。
烟和火焰以我们为中心向外避开,形成圆圈。
「我不会让你死掉的。只要是为了救你,管他什么禁忌!」
——禁忌!这个词使我的头脑清醒过来。
我想起黑峰的话。死神能够削减自己的生命分给他人,藉此延长人的寿命。镜的黑发参杂的白发——『白伤』清晰可见。
「……你别随便杀掉我……」
「咦……?恭也……?」
听到我勉强挤出的声音,镜眼神惊讶地看着我。
「我还活着啦,我可是意外地强壮的喔。」
我这么说完对镜一笑,镜就湿了眼眶。
「——笨蛋!为什么你总是爱做危险的事!我不是要你多珍惜自己一点吗?」
「抱歉,不过……我果然还是办不到,身体总是会擅自动起来。」
「我当然知道……可是……就是因为你是这种笨蛋,所以我想保护你。」
镜用手背擦了擦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站得起来吗?」
「不行,老实说体力到极限了。」
看我笑着这么说,镜回以微笑,靠近我以后单膝蹲下。
「……喂喂,你蹲在那边的话……会看到喔。」
「你不要看啦!」
镜鼓着腮帮子抓起我的手,就这么搭到自己肩上把我抱起来。
镜的脸好近,我自然地放心松了一口气。
「从窗户飞出去跟从走廊走出去,你觉得哪个好?」
「选你喜欢的那个。」
「那就窗户。」
镜面带笑容即答,我也微笑点头。
「啊啊,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我在镜的搀扶下边走边问道。
「这只是打比方,要是我死了你会寂寞吗?」
「……你是笨蛋吧?」
「怎、怎样啦。」
「那种时候不是寂寞,是伤心好不好。」
听到镜的话,我当场表情一愣。
「怎样?」
「哈哈,就是说嘛。」
「你真怪。好了,我要飞了,抓紧我喔。你要是敢乱摸,之后就砍你。」镜一如往常地这么说完,就扶着我朝窗户飞过去。
那场火灾后过了两天。
当时我从窗户飞出去,卡在树上,最后是消防队的云梯车救我下来。
因为肩膀撞伤、加上吸入浓烟、以及长时间暴露在高温下的关系,我直接进医院,强制住院三天。
黑峰似乎也住进这家医院,不过因为病房不同栋,所以没见过她。
虽然医生交代我要静养,但是一下子小桃来、一下子班上同学来、一下子新闻社来,我根本没办法休息。
不过……唯独镜没来露脸。
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来看我一次也好嘛。
「嗯——」
会客时间结束,我在其它人都走光了的病房靠着床嘀咕。
怎么回事呢?我,好像想见镜。
……不对,我应该是想见她没错。拜那场火灾之赐,我想起许多事。
一起玩过的事、约定的事、然后……
就剩一件事想不起来。
那场事故时,我让镜逃出车外。但是,镜为了救我而触犯禁忌。
获救的那部分从记忆里彻底消失,应该说脑袋角落隐约记得这件事,却没有具体印象。
叩叩……有人轻轻地敲门。会客时间早就结束了,会是谁呢?
如果是医院的人,敲门以后不等我回应,就会粗鲁地开门进来。
但是,既然对方在等我回应,就表示……是迟来的会面吗……?
「请进。」
从我出声隔了几拍以后,侧开门缓缓地打开了。
在那里的是便服打扮的黑峰。
「你好,你现在方便吗?」
黑峰微微一笑后,指着天花板说了:
「要不要去屋顶?」
夕阳西斜,染成橘红的屋顶。因为这里也兼吸烟区,所以白天人不少。不过,大概是因为接近晚餐时间的关系,这里没有半个人。
黑峰应该是知道这点才选这里的吧。
「嗯——好漂亮的夕阳,明天一定是好天气。」
黑峰一面往上伸长双手,一面这么说。
我在屋顶设置的吸烟区长椅上坐下来。
「嗯嗯——?笹仓同学,坐在那种地方的话会被当成吸烟者喔。」
「你放心,我才不想付钱买那种毒。」
「嗯,那就好。」
「那么,你带我来这里是要讲什么?」
「跟你打声招呼而已,我今天就要出院了。」
「是吗,恭喜你了。」
我五味杂陈地报以一半祝福、一半漠不关心的话语。老实说,我本来以为死神受伤,只要靠力量就能马上痊愈,不过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这都是托笹仓同学的福,你救了我,对吧?」
「凑巧而已,我是去救小桃的。」
「不论过程怎样,我很感谢这样的结果喔。」
「我劝你们死神最好多重视一下过程比较好。」
我一边想起镜,一边嘀咕抱怨。
啊啊,对了。刚好趁这个机会问清楚。
「我说黑峰,我想问你一件事……」
「怎样?」
明明是我自己问起的,却感到犹豫。这真的可以问吗?
要是她点头说是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不过——我非问不可。
「……小桃是你负责的吗?」
听到我的话,黑峰表情愣怔地面向我。不过立刻就微微一笑,朝我走近。
「很遗憾……这么说可以吗?小桃并不是我负责的喔。」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化学教室?」
「我只是经过而已喔。那时突然就爆炸了,吓了我一跳。」
黑峰来到我眼前,弯腰凑近我的脸。
笔直看着我的眼神,跟说谎的人不一样。
「你看起来好像感到很意外。」
「这个嘛……不好意思,因为目睹过克己那件事,就不小心会想到那里去。」我感到难堪地搔搔头。
「那也不能怪你,毕竟我做了那样的事。」
说到这里,黑峰突然变成死神的模样。
她手拿大镰刀,带着金色眼眸,任黑斗篷迎风飘逸,就这样注视着我。
「我——对死神的工作是这么想的——」
黑峰浮现宁静的微笑陈述:
「引导新生命——这件事非有人做不可,要不然生命就会停滞不前。人的死往往会带来很大的教训,而那将会成为成长的重要契机。活着的人会留下回忆,诞生的人会带来喜悦……这个理念就是死神的荣耀。」
「是啊,或许是这样。」
我依然坐着,双肘拄着大腿,双手交握后抵着嘴点头。
「我不会要你原谅我,要恨我也行。因为,克己同学是笹仓同学重要的人嘛。」
「我也不会要自己原谅你,但我不恨你。毕竟死神有死神的职责,而且说起来我自己就是被死神救活的人。」
「嗯……镜延长了笹仓同学的寿命。那对我们来说确实是禁忌,不能认同。因为,那就等于是杀害新生命。」
「意思是死跟杀是不一样的吗?」
「嗯——不过,就算这么说,笹仓同学也无法接受吧。」
黑峰伤脑筋似地笑了,我闭上眼睛片刻后站起来。
「关于那个禁忌,我是这么想的——」
我慢慢地走向死神,同时说:
「延长寿命的那股力量虽然说是禁忌,但真的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咦?」
「既然有那种力量,不就表示用了也没关系吗?要是真的不可以的话,我想那种力量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了。」
黑峰不发一语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这个想法在死神听来是什么感觉。
但是,我想将人类的想法告诉她。
黑峰站着不动,头发和斗篷随风摇曳。
不久浮现小小的浅笑点头。
「这样啊,原来也可以这样解读啊。很像是人类会有的想法,我或许有点羡慕喔!」
「但是救了小桃的,就是那个身为『人类』的黑峰命啊!」
「……………………」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完全出乎她的预想,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黑峰垂下视线看着脚边,用指尖搔搔脸颊以后,小声说:
「啊哈哈……怎么回事呢,我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一贯的伤脑筋笑容感觉有些虚幻,总之好像会立刻哭出来一样。
「谢谢你……」
「我可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值得道谢的话喔。」
我这么说着,把手放在黑峰头上。
就在这同时——
轧!屋顶的门发出巨响打开。
接着一个眼熟的身影,披散着乌黑长发往前倒过来。
「啪」的一声,那个人跌了个狗吃屎。
「呜呜!好痛~」
镜捂着鼻子爬起来。然后,一发觉我们的视线,就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了。
「……镜,你从什么时候……?」
「我、我我我、我才不是看到你们上来屋顶,才在意地跟过来的喔!我只是想要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才上来的罢了!」
「是吗,原来你是在意我跟黑峰才跟过来的。」
「我、我不是说了不是吗!」
镜满脸通红,粗声粗气地拼命反驳。
「嘻,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啊?」
黑峰从我身边退开一步以后,从死神的模样变回人的模样。然后,浮现了有些坏心的笑容。
「镜啊,其实每天都有来医院喔!」
「命、命——!」
镜更慌张了。
「咦?可是她一次也没来找过我喔?」
「她都到你病房前面了喔。然后就来回踱步烦恼着要不要进去。话说昨天烦恼了快一个小时喔。」
「啊……啊啊……呜呜唔~~」
相对于讲得笑咪咪的黑峰,镜惊慌失措地在空中游移双手。
黑峰走向镜以后,推了她的背。
被推了一把的镜,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我眼前。
她低着头半晌,最后下定决心抬起头看我。
脸红得就算染上夕阳也还是看得出来。
「所以,电灯泡要回去了。学校见。」
黑峰浮现有些满足的表情这么说完,就挥挥手走向门——立刻停下脚步。
「对了、对了,笹仓同学,我再告诉你一作事。你觉得死神延长寿命的力量是怎么行使的?」
「命、命——!你……那是——」
镜喊得更大声。但黑峰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
「其实,是透过接吻把自己的生命分给对方喔。」
她闭上一只眼睛朝我眨眼,指尖按着双唇这么说。
我惊讶地看镜。镜眼眶湿润,嘴唇颤抖。她瞥了我一眼,以惊人的速度低头面向脚边。
「那我走了。」
看着镜那个样子,黑峰再度挥手,离开屋顶了。
之后,剩下真的很尴尬的气氛。
镜依然低着头。两天前也有过同样的状态啊……
「呃……呃嗯……镜,那个——该怎么说呢……你想想嘛,那时候年纪也还小,我说真的也不记——……」
说到这里,在脑袋角落悬而未决、无法成形的某个片段受到刺激了。
对了,那时候……发生事故时,我让镜逃到车外后,这家伙哭着回到车里了。
披着黑斗篷,一手拿刀,带着金色眼眸。然后,把我带出车外……
啊啊,隐隐约约地……不过渐渐清楚地回想起来。
在我渐渐感到呼吸困难时,嘴唇被堵住,一瞬间停住呼吸。相接的嘴唇起初很冰,但逐渐伴随着柔软的触感化为暖意。
那股暖意渗进我的体内深处扩散开来,眼前是年幼的镜的脸。
我们近距离四目相接了。
「啊啊……没错,就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全部……」
我把手放在镜的肩上。
镜颤抖了一下。就像是挨骂的孩子般瑟缩着身体,战战兢兢地看我。
「那时候我被你亲了,然后之后——」
我微笑。
「之后,我被你拿刀砍了,对吧?」
镜也回以微妙的笑容。太阳穴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虚,冒出汗来。
露出马脚了——她脸上这么写着。
「原来,我丧失事故记忆,就是因为你的一击啊——!」
「谁、谁教你突然睁开眼睛嘛,很害羞好不好!这是少女的矜持!」
「谁要为了少女的矜持挨砍!我才像是被人趁睡着时袭击吧!我都没发飙了,你发什么飙!」
「还不都是为了救你!你有意见吗?」
「既然要救就救得彻底一点,好好照顾伤患啦!都是你害得我没能道谢,不是吗?」
「我现在就听你道谢,来,快磕头啊。」
「谁要磕头啊————!」
「说起来你是什么意思嘛,命一叫你,你就乖乖跟到这种地方来。你该不会是有所期待吧?色狼!」
「你、你说什么!那你偷偷摸摸地跟过来又是什么意思?你这个闷声色女!」
「~~~~~~!」
飕!
「呕……嘎!」
我不可能会知道闪避无形攻击的方法,一如往常被刀重砍。
腹部被横砍一刀,我痛得差点倒下。
但是,镜及时扶住我。
「你……我说你……能不能改一改自己站不住脚就砍人的坏习惯……?」
「哼,那你就多体贴我一点啊。」
镜一边这么说,一边红着脸鼓起腮帮子。
啊啊,脸好近。镜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臊的表情近在眼前。
我整个人靠着她细瘦的肩膀,总觉得很安心。
虽然疼痛并没有消除,但是内心很放松。
「总之,虽然说是接、接吻,毕竟是以前的事,再说那就像是人工呼吸一样,所以不算数喔。」
「既然你觉得那样好就无所谓。」
「应该说……那个……既然要亲就要你主动……咦,没事!」
「……你一个人讲得真起劲啊。」
「要、要你管!」
「谢谢你。」
「咦?」
听到我出其不意的道谢,镜睁圆眼睛。她仿佛说不出话来般嘴巴一开一合,眼神游移。
「你、你干嘛突然这样……看、看气氛说话好吗!」
她发出高八度的声音勉强这么说。
「没有啊,就想说挑意外的时机讲会不会比较有效。所以,今后也请多关照啦。」
「呜呜唔~~……」
镜涨红脸,用责难的视线看着我。
不过她随即大口深呼吸,重整旗鼓。
「唉,没办法。」
然后,朝我投以感觉充满自信的笑容这么说了:
「我可是你的死神喔。到你死为止,我都会待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