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回荡。
脚没着地般的感觉,胃底掏空般的不安感,呼吸急促。
指尖是湿的。
鲜红、黏滑的液体。那里面没有暖意,已经丧失暖意了。
为什么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那时候也是,十年前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而已。
看着那个黑色身影。
鼓动招展的黑斗篷有如黑暗编织成的羽翼。
逼人直视的冰冷刀光,教人想起那本来的用途是凶器。
那双发出金光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
她起舞。
只有我看得见的舞。引来死亡、引导死亡、宣告死亡的舞。
啊啊,对喔。死神就是这么一回事。
……跟我们……不一样。
「那么,今天放学就是排名赛了……」
午休时间,我们班关上教室所有门窗,进行最后的作战会议。
站在讲桌前的人是镜,黑板上写着出场选手的名字。
我、克己、镜、体育股长杉村、田径社的安冈、女子排球社的长谷川同学。
「有人对选手不服的吗?」
「我有异议!安冈可能是可疑分子!」
率先出声的人是滨田谍报员,他指着位子坐在不远处的安冈大吼。
全班都看向安冈。
「哼……」不过他浮现了无敌的笑容,站起来张开双臂说:
「你们就这么嫉妒我交了女朋友吗?昨天整整调查了一天,不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吗?」
「唔……!」
看到安冈展现胜者的从容,滨田懊恼地唔了一声。
「是吗•。」
我看向镜。
「是啊,很遗憾的,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可疑之处。虽然也试着散播过劈腿之类的谣言,但是完全没效。」
「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昨天睡觉前也讲了一个小时的电话,早上还有MorningCall!那些闲言闲语根本无从趁虚而入!」
安冈虽然洋洋得意,但班上男生的视线却充满憎恨。
「总之,因为他体能过人的关系,不可能不派他上场,只能请他加油啰。」
「哼,就让你们见识得到了甜蜜负担的男人的强悍!」
「这句话,你在之前的排名赛也讲过。」
「噗呃!」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安冈当场按着胸口跪下。
「笹仓真狠,毫不留情地挖别人过去的疮疤。」
「有未婚妻的人,讲话的狠劲也不一样。」
哦,我受到微妙的责难?算了,有件事更令我在意。
我缓缓地举手对镜说:
「我有问题,为什么选手包括你?」
「不是因为我可爱吗?」
死神说了奇怪的话……
「关于这点就由我们来说明。」
在我要反驳镜时,抓住我肩膀的人是杉村等实践部队及斥候部队的成员。
「咦?等等,唔哇!干嘛啦……」
我被至少十名以上的臭男人,抓着带到教室后面的角落。
然后,要我坐在地上围住我。
「你、你们想干嘛,霸凌吗?太难看了。」
「讲话不要这么没礼貌。我们只是希望你同意我们推荐镜同学上场。」
杉村这么说着,在我面前单膝跪地,视线稍微由下而上看着我。
「就算要镜上场,也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打排球喔。」
「跟那无关。」
「什么无关,排名赛是……」
「听好!排球是跳跃的球技喔!」
充满霸气的强劲话语……本来应该是这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杉村压低音量,只让我一个人听见。
「……把幸福……分给我们……」
「不是,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镜同学上场的话就会跳……然后就会弹……很多部位都会……」
以杉村为首,所有人红着脸看地上,然后真的很小声地喃喃说了:
「……像是胸部……屁股……」
「开什么玩笑——!就因为这种理由——」
「妈的,你说什么——!意思是你一个人独占幸福就好吗——!」
呜哇,惨了。我明明打算发飙,却换对方发飙了。
「宣告:要是你不同意镜同学上场,就不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有意思,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屈服吗?」
我缓缓握紧拳头,大胆地笑了。
但杉村跟我刚好相反,仿佛死心似地全身放松以后,表情冷若冰霜地喃喃说了:
「我们同志之中的数名会对你下手,当然是指支援御柱克己——」
「镜上场有什么问题呢?完全OK嘛。」
虽然不确定,但我感觉到非比寻常的「身」命危险,因此我竖起大拇指爽朗地这么说了。镜,对不起。虽然感觉像出卖你,但是对我来说自保比较重要。
在逐渐高涨的紧张感中,比赛时间到了。
我们为了换上体育服,前往校内更衣室。
更衣室当然是男女分开,不过途中会经过同一条走廊。我和镜跟其它人稍微拉开距离走在后方。
「你啊,知道排球规则吗?」
「没礼貌。这我好歹知道啦。」
「你打过吗?」
「我曾经在脑海里特训过。」
「那样不叫打过好吗!」
「没问题,船到桥头自然直。而且我在那边的世界也读过好几次。」
她一脸极其认真的表情,笔直看着前方这么说了。
「……读过什么?」
「排球甜心……」
「我有问题。有件事我感到不安,可以问吗?」
我打断她的话,镜不满地嘟着嘴看我。
「你们死神的专门知识,基本都是来自漫画吗?」
镜当场别过脸去,她没有否定。
「真的假的!我们的性命居然交给这种家伙管理吗?」
「怎样啦!又没有问题!」
「就是有我才大喊!」
「我会拿出成果的!拜托等到没拿出成果时再抱怨!」
恼羞成怒了。
不光是排名赛,今后各方面也教人不安起来。
「还有,※那本漫画跟现在的规则已经不一样了。」(译注:那是1970年代的作品。)
「咦?」
这点似乎出乎意外,镜稍微透露出焦虑的神色。
「总之要赢喔。」
「那、那还用说。我讨厌输啊。」
镜哼了一声,双手环胸这么回答。
我们换好衣服进入体育馆,等待着我们的是设置在馆内中央的排球场地与比赛对手——六班的选手,以及掩没墙边的观众。
其中同年级的人特别多。理由很简单,预先看过别班的表现以后,下次就有办法让自己占上风。
「哥哥——加油——」
从观众一角传来熟悉的声音,只见小桃大大挥舞着手。
虽然在众人面前有点害羞,我还是微微挥手回应。
「恭也……敌队选手不寻常……」
克己这么低语,声音显得疑惑。我看了对手也当场皱眉。
六班的选手不出所料,有三名排球社的正式选手,只不过剩下的三名是……女生。
她们长得没有特别高,似乎也不是女子排球社社员。
另外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个穿制服的女生在。似乎不是六班的人……
「……美……美雪……?」
安冈从我们身后发出高八度的声音,摇摇晃晃地接近球场。
「为、为为、为什么你会在那种地方?你、你、你要加油的球场不是这边吗?」
我们三班所有同学顿时明白这幅构图的意义,不禁一齐仰天长叹,里面只有超越愤怒的悲哀。
这时候,恐怕是那个美雪真正的男朋友,也就是六班的排球社社员之一朝安冈浮现了教人厌恶的笑容,故意搂着美雪的肩膀靠向自己。
「哼,就是这么回事。你应该作了一场美梦吧?」
「对不起唷——」
安冈颓丧地垂下肩膀低着头,我不曾看过这么沮丧的人——我才这么想,安冈的肩膀就冷不防上下抖动起来。
哭起来了吗……?
「呵……哈、哈哈……你们以为我会中那么明显的陷阱吗……?我不过是装成受骗的样子,好让你们掉以轻心罢了!」
他气势汹汹地抬起头来,但是眼睛充血通红,还挂着鼻水。
而且不时提高的音调更加深了他的可悲。
我们尽可能离他远一点,开始做伸展操。
「克己同学,身体状况没问题吗?」
黑峰对着在我隔壁做体前弯的克己出声问道。
克己仅抬头面向黑峰。
「是啊,状况绝佳。身体也很轻,感觉可以跳得不错。但愿……是啊,希望恭也可以在我眼前受到站不起来的伤就好了。」
「你说什么恐怖的话……」
我不小心听到克己的台词,半眯着眼回应。
但是克己依然看着黑峰,无视于我。
「你想象一下恭也按着膝盖蹲下来、由我扶着他走出球场的模样,急促的呼吸、昂扬的表情、交融的汗水,以及恭也因为整个人靠着我而感到不自在,显得有些不甘心的表情。」
听着克己仿佛置身梦中的话语,黑峰为之动摇起来。
「怎、怎么办,虽然排名赛也很重要,不过我也非常想看看那幅画面。」
「总之,以获胜为重吧。」
我修正黑峰快要偏离正道的意识轨道。
不经意一看,发现镜在稍远处发东西给我们班的男生。
「用这个随身镜瞄准敌对选手的眼睛。没问题,只要说『因为眼睛进脏东西了,稍微看一下而已』就会变成不可抗力。」
「你则是太执着获胜到教人害怕……」
离比赛开始还有五分钟左右的时候——
「排球社的正式选手似乎比当初想的难对付。」
我瞟向对手球场,低声说了。
「是啊,那些人一上场,表情就变了。他们会使出全力。」
克己也一脸严肃地同意我。
「呵、嘿嘿……我要给你的脸一点颜色瞧瞧……让你在美雪面前出糗。」
眼神混浊、散发负面气场的安冈化身为复仇战士。
但是,有人则对着我们咂舌。
「蠢货……你们在看什么啊……根本就搞不清楚真正的敌人是谁……」
杉村皱紧眉头,非常不悦地斥责后看着我们。
「排球社的正式选手又怎样?你们都没发现剩下的三个女生吗?」
「没有……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可恶……那个胸部是怎么回事……三个人稍微动一下就摇晃起来不是吗……她们一旦在网前跳起来,我们根本就没有胜算……」
「蠢货是你吧!」
我踢了意义不明地垂头丧气的杉村一脚。
他没说我还没注意到,重新一看……啊啊,六班的三名女选手的确都……胸部超大……完全不输镜。应该说其中一个确定在镜之上。
嗯——……要是没发现就好了……我摇摇头摆脱邪念,转换心情。
「恭也。」
这时克己找我讲话。
「要不要来比一下?」
这句话出乎意料,我当场歪头。
「我们来比谁在这场比赛拿到的分数多。」
「要比是无所谓,不过怎么这么突然?」
「想提振一下士气啊。」
克己浮现柔和的微笑以后,立刻一脸正经地看向场地中央的网子。
「我要赢过你,向命告白。」
视线笔直地注视未来,这么说了。
虽然,我一瞬间目瞪口呆,不过立刻就发觉那句话蕴含的意志是确实的。
我不自觉流露微笑。
因为我竟然觉得有人认真告诉自己某件事的感觉很痛快。
「那么试着妨碍你看看,似乎也很有意思。」
听到我的话,克己一脸愣怔地看着我,不过立刻浮现跟我一样的微笑,说:
「有趣起来了。」
「是啊,我赢了就安慰你。」
「那也很诱人啊。」
我们露齿对笑。
——但……
「我说,抱歉在你们挥洒青春时打岔,不过我们就在你们后面耶?」
镜懒洋洋的声音将我们拉回现实。
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镜在那里,而且隔壁是黑峰。
看来克己不用等赢过我再告白,就已经先不小心『偷跑』了。
「……!……唔……!」
克己很难得地动摇了。
但,黑峰本人却是——
「啊……刚刚两个人对笑的画面太棒了——」
——拿手机拍照了……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她究竟把克己的话放在心上多少,不过总之……看得出希望渺茫了。
在这种状况下,「哔!」知促的尖锐哨声无情地在体育馆内响起。
那是学生会派来的裁判。比赛终于开始,出场选手在球场中央集合。
「那么接下来,进行排名赛第三名争夺赛。请两班全力以赴,不要留下遗憾。敬礼!」
在裁判号令下,我们向对手鞠躬。
我瞥向克己……
「……天空……我的天空究竟在哪里……」
啊啊,他像是了无生趣似地仰望着天花板……
哔!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发球权归我们班。
然后负责发球的人是哀与怒的战士,安冈……
「去死吧啊啊啊啊——!排球社——!心碎发——球!」
安冈大喊的同时,由下往上挥动惯用手击球。
空有气势的低手发球吗……我本来这么以为,没想到击出的球以超出预想的力道飞向天花板。
「这是……!」
「难道是天花板发球吗?」
六班的排球社员惊慌失措。该说真不愧是田径社员的下盘吗,安冈就算再废,就只有体能过人。
但……
咪锵!球不减力道,直接命中了天花板的灯具之一。
虽然玻璃没破,不过灯具一面发出叽、叽的声响摇晃,一面往球场撒下长年堆积的灰尘。
「哼,果然不行吗。」
安冈维持击球的姿势,闭着眼睛浮现了冷冷的浅笑。
我跟杉村赏他飞踢。
「给我认真打。」
「是……」
被杉村一瞪,安冈弯腰驼背地点头。这次他乖乖发球。
这球果然还是低手发球,目的只是让球进入对方场地,有如传球般的发球。安冈……真是个散漫到极点的家伙。
当然六班的排球社员不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球,其中一人马上移动到落下地点,以精密的动作接球传向网边。
接着另一个排球社员柔软无声地托球,将那颗传过来的球送到网上。
配合那球托球的时机,最后一个排球社员奋力摆手击球。
耳朵听到击球声的同时,有东西从头略上方通过。
我在电视上看过几次排球比赛,因为那是从第三者视点看整个球场,所以球的轨迹看得很清楚。
虽然,当时觉得「为什么接不到那球啊?」……不过现在从主观位置看『排球手』的球,竟然觉得……「为什么接得到啊!」
噗滋!
「嘿唔哇!」
然后那记锐利的杀球命中了安冈的脸。
本行洗练的动作,看得我方所有人呆住,但幸好球还在我方场内。女子排球社的长谷川率先动起来。
「笹仓同学!」
她滑过去救球,将球送到网边绝妙的位置。
我抬左肩,配合时机跳起来,然后利用左肩降下顺势摆振惯用手——右手击打空中的球。「喝!」
还算强劲的球飞向对方场地的左后方角落。
但是,这种程度的球对专业选手似乎不构成任何威胁,轻而易举就被接下来了……
然后对方立刻精准地举球,再度攻击。
球击向刚刚被打飞的安冈先前的位置,那个地方现在无人。
「恭也!」
不过,早就看出球路的克己过去补位。他的接球将排球社员强烈扣球的威力完全抵销。真不愧是克己,比赛一旦开始,心情就确实转换过来。
球划过柔软的弧线飞到网前的我上方。
「杉村!上!」
「包在我身上!」
我将手摆在眼前预备托球,同时侧眼观察对方场地的动态。
在网前伺机拦网的人是两名女生。
她们微微摆动身体……随着这个动作……胸部……跟着摇晃……?
「恭也!」
克己的声音使我回过神来,球已经来到眼前了。
「可恶!糟了!拜托了,杉村!」
我慌忙屈膝,勉强举球。虽然这球迫于情势所逼,不过飞到了还不错的位置。
但是……杉村却没跳起来。他弯着膝盖,弯着腰,以正要起跳的姿势僵住。原来他看着敌队女生看到呆掉。
「碍事!」
这么大喊并跑到网下的人是镜。她拿半蹲状态的杉村的背当踏脚台,高高跳起。
「嘿!」
镜大喝的同时,挥下的手捕捉到球的中心。锐利的扣球击中对方场地,得分的哨声响起。
「三班得分。」
「耶——!」
听到裁判报分,镜摆出胜利姿势。几乎在同时杉村大喊:
「暂停!」
在杉村号召下,所有人集合在场中央。
「你们发什么呆啊,认真打好不好。」
镜当然先警告刚刚的表现。真没面子。
但是杉村眉头皱得更深,肩膀颤抖。
「不妙……不妙喔……」
「什么不妙?」
「敌队的女生……或许没穿胸罩!』
我不自觉看向对方场地。
「八成是在顶端贴了OK绷,那个摇晃方式实在太无拘无束了。」
「OK绷是吗……这么说来那个晃动……跟镜在家时很像……」
「笹仓,我之后再杀你。」
「……在你动手之前,我现在就杀……」
说溜嘴了!隔壁的镜满脸通红地动怒!
「等等!」
眼看镜发出气场握紧拳头,克己替我制止了她。
「现在人数要是减少就麻烦了,之后再说。」
「这么说也是。」
怎么会这样!这场排球赛的终点或许就是我的终点……
「总之那个女子拦网很棘手。虽然明知道不可以,但身为男人就是无法忽视……」
杉村讲得极其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那种东西在眼前弹啊弹地晃动,的确会情不自禁看过去。
「唉,男人就是这样……总之让那些拦网员跳不起来吧。」
镜举起单手弹了一下指头。
只见我们班的滨田举起了装着相当大镜头的相机。
「那是什么?」
面对我的疑问,镜只是浮现了小恶魔般的笑容而已。
「时间到,三班发球。」
「好了、好了,要上啰。安冈能发球吗?」
「包、包在我亨夯(身上)……」
安冈摇摇晃晃地按着鼻子走到场外。
软绵绵的低手发球有如枯叶般摇摆不定地飞向六班的场地,排球社员有节奏地接球、举球、攻击。
击回的球再度命中安冈的脸……不过克己不以为意,以沉着的动作将飘起的球送到网边。
这时镜动了。她并没有要起跳,却移动到非常接近网边的位置,对着预备拦网的女生呢喃:
「你们这样挺胸好吗?那台相机……装着红外线滤镜喔。」
红外线滤镜。那是能够透视白衣服把人拍光光,梦幻般的……更正,可怕的滤镜。
滨田定定地将相机对准这边。
六班的女生涨红了脸,手交抱在胸前缩起身体。
杉村趁机朝无人拦网的对方场地扣球。
哔——!
「三班得分。」
「好耶——!」
这次换杉村摆出胜利姿势,跟克己及长谷川击掌庆祝得分。
而我半眯着眼看镜。
「你是恶魔吗……一
「没礼貌,我是死神!」
「倒是用那种东西拍照的话,你也一样看光光喔。就算穿着内衣……那个……」
「哎哟~你在替我担心吗?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吗~?」
听了我的话,笑嘻嘻的镜显得很高兴地这么问我。
「才、才不是那样。我只是有点在意罢了。」
「没问题啦。」
镜靠近我,附在我耳边说悄悄话。
「红外线滤镜是骗人的啦,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做到那么狠。」
镜促狭地吐吐舌头。
「放心了吗?」
「真……真卑鄙……」
「尽全力取胜是对对手的敬意。」
虽然觉得尽全力的方向错误……不对,排名赛本来就是这样嘛。
「总之我们要赢。」
「那当然。」
镜用左手拍了右腕,回到自己的位置。
总之因为镜的骗人伎俩,六班的女生再也不敢拦网。
六班的男子排球社员决定当作女生不存在后,就改变了战法。
他们参杂巧妙的佯攻,明明只有一个人负责拦网,却控制了我方的球路。感觉他们在诱导我们打到有人的地方,该说真不愧是专家吗?
白球在场上一来一往。
得分虽然差距微小,但我方落后。
「那么,轮到我发球了。」
镜转动着手臂走到场外,退到了相当后面的地方。
她深呼吸一次后,蹬地开始助跑。然后将球抛到自己斜前方,朝球跳过去。
竟然是跳跃发球!动作柔韧的身体与手腕漂亮地命中球。
呸叩!
但是射出的白箭笔直地打穿我的头。
老实说吧。我早就稍微预想到会是这种发展……
打中我的当事人一脸不知情的表情,视线东张西望地游移。
我一把抓起滚在脚边的球,半低着头走向她。
「啊……呃,啊哈哈哈。对不起——失手了——」
「你不是失手吧,你是不会吧,不许打。」
「我会好不好。我确实在书上读过诀窍,模拟的时候完全没问题呀。」
看镜一脸愠色,我凑近脸跟手指抵着她。
「那样不叫『会』。」
「你等着瞧,下次我会成……」
话说到一半,镜发觉什么似地抬起头。
然后再度环视周围。
「怎么了?」
「咦?啊,没什么,只是有点在意周围的目光。」
「看什么?」
「咦?呃……那、那个,因为……现在你的脸靠得太近了……大家都在看喔。」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镜的脸的确很近。
「总、总之给我确实把球发进对方场内。禁止跳跃发球。」
「……知、知道了啦。」
镜拿着球,垂着肩膀背对我。
意外地干脆放弃。
我也回到原本的位置,半蹲预备回击对方的球。
「没事吧,恭也。」
克己盯着对方场地,这么问我。
「啊——刚刚掉以轻心,现在头好晕。」
「这样啊。不过加油喔,目前我比你多得两分。」
「是啊,我得加把劲妨碍你才行。」
两人仅交会视线,扬起嘴角笑了。
我忽然在意起黑峰,于是看向三班的加油席。我在意刚刚那一幕是不是又被她用手机拍下来……奇怪?不在啊。
「看我的——!」
镜的声音不知为何从远处传来。
我慌张地回头一看,发现死神退到了跟刚刚一样远的位置。
「呜嘎啊啊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嘛——!」
就算我大喊也没用,她早就起跑,球已经飘舞在空中。
一头长发随之飘扬,镜跳起来。弓起身体和手腕挥击,第二次跳跃发球。
不过这球一反预想,化为白牙咬穿对方场地。
哔——!
「三班得分。」
「噢噢!黑谷真强!从男排手上发球得分!」
「小镜真厉害——!如果我是男生的话早就爱上你了——!」
那真是大快人心的一击,三班加油席为之沸腾。
镜也比V字回应。
「什么嘛,原来你会打啊。」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我会吗!」
之后镜也依然势如破竹地持续进攻。
不仅连续发球得分,就算在后排也不忘靠后排攻击争取分数。三班的眼神也相当认真,时时刻刻盯紧镜的行动。
双方持续对打,互相使出刁钻的球路进攻,要打乱对方的阵形。
「嘿——呀!」
镜强烈的后排攻击再度发威。
六班其中一人勉强救到球,但是踩到地上积的汗水滑跤了。
剩下的两人举球、攻击。
然后球……忘记是第几次了,打到安冈的脸。
球以感觉不错的轨道飞到网前,克己立刻摆出托球的姿势。
「恭也!」
「噢!」
为了在最高点击球攻击,我在举球前跳起来。
如果是克己的话,会帮我把球精准地举到我跳跃的最高点。
我相信这点,在空中蓄势待发。
「恭也!」
克己的声音再度响起。从比刚刚更近的地方传来。
我应该已经跳起来了才对,克己却很近,这是怎么回事……?我转向声音方向,发现克己就在我旁边。他跳起来了。
不是应该举球给我吗,怎么自己跳起来了?
我始终无法理解这个行动,就这么被克己撞上了。
由于人在空中的关系,我被撞开的距离远得惊人。因为实在太突然了,我甚至忘记保护身体,背着地摔在地板上。
「嗡!」有如冲击波般的东西贯穿全身,呼吸一瞬间停止,我感觉到轻微耳鸣。
「……痛……啊……克……己……你突然撞我干嘛…………?」
我按着晕眩的头,摇摇晃晃地坐起上半身,看向球场。
那里冒出陌生的物体。
粗铁丝做成的笼状物体,大约是一个成人勉强可以环抱的大小。
那里面有形状类似碗公倒过来的金属,周围散布着闪闪发亮的玻璃片。
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雕塑,也未免太前卫了。
那种东西摆在球场正中央,根本没办法比赛。
真要说起来,那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压在克己身上……
为什么……地板会染得这么鲜红湿润……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某人的惨叫响彻体育馆。以此为开端,周围骚乱起来。
惨叫、怒吼、哭声……各种感情化作声音四起。
而我依然搞不清楚状况,就这么挪动颤抖的膝盖与虚脱的手,爬到倒在地上的克己旁边。玻璃碎片插进按着地板的手心。
应该尖锐无比的那个痛楚,却只是微弱地刺激脑袋。
我茫然地看着克己,压在他背上陷进去的金属笼……
我终于发觉,那是天花板装设的灯具……
这就表示……这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吗……掉在克己身上……?
——不对!
这本来要掉在我头上……是克己代替我……救了我,代替我压在底下的!
「呜……啊……啊……啊啊……」
我伸出颤抖的手捂住脸。
湿黏的触感使我感到不对劲,我用焦点不定的眼睛看向指尖。
红色……液体……这不是我的……这是克己的……?
「呼、啊、唔……唔,……呜……」
呼吸急促起来,我陷入错觉,仿佛耳朵深处灌进寒意。
周围的声响只剩低音部分在脑中回荡,脑浆仿佛在翻搅。
难以言喻的绝望、无法摆脱的丧失感,以及纯粹的痛楚。
感觉不舒服,身体内侧同时感觉到热与冷。
「恭也!」
一看,是镜。她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这里很危险……那个……我们到那边去。」
镜硬是要瘫坐在地上的我站起来,要带我到别的地方去。
「镜……你……等等,要救他……我得救他……」
众人聚集在克己周围,老师听到吵闹声也赶过来。
大家一起抬起落下的灯具……救助克己。
我也要去……因为克己是……我的朋友……
「恭也!拜托你……拜托你到那边去……!」
「放开我……放开我,镜!克己!我要救克己!我必须救他才行!」
「不行!拜托你……不要看!」
几乎就在我挥开镜的手的同时吗?一道影子翩然降落了。
那飘浮在倒下的克己上方。
罩着漆黑的斗篷,拿着巨大的镰刀……简直就是真正的死神。
唯一不一样的是脸不是骷髅。
眼睛发出金光的那张脸——
「为什么……黑峰会……」
我杵在原地,看着飘浮在空中的黑峰。
她瞥了我一眼后,那双金色眼眸转向克己。
然后,高高举起手里的镰刀,原地旋转。
鼓动招展的黑斗篷,有如黑暗编织成的羽翼。
逼人直视的冰冷刀光,教人想起那本来的用途是凶器。
那双发出金光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
她起舞,
在克己上方不断地、不断地旋转起舞。
只有我看得见的舞。引来死亡、引导死亡、宣告死亡的舞。而我知道这是什么。
我在十年前的事故也看着这支舞……
所以我知道,克己……已经回天乏术……
我看着后面的镜。
她……我的死神落寞地低着头。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我的视线,她抬起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垂下眼晴咬住嘴唇。
「……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眼睛晕眩……
「……………………」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黑峰跟你一样……都是死神……」
喉咙深处发冷……
「……嗯……知道……」
「那……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克己会变成这样……?」
传进耳朵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变成好几层……
「……虽然,我感觉到有人会死……不过并不晓得是他……我们无法得知自己分内以外的人的寿命。」
「……这就表示黑峰早就知道了是吗?知道今天在这里……克己会变成这样……」
动作虽然小,但镜确实点头。
「哈、哈哈……怎么可能……他们是青梅竹马……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忽然萌生不对劲的感觉。一起……?黑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
虽然,应该从国中就在一起了……但是,我跟那家伙都聊些什么……?
真要说起来,『黑峰命』这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于我的记忆里的?
我看着眼前的『未婚妻』。
理所当然地融入周遭的镜。
跟我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不知不觉间以转学生身分坐在教室里,跟大家笑着打成一片的少女。
她说过她稍微动过记忆。所以说名为『黑峰命』的死神就是这样以『御柱克己的青梅竹马』的设定融入我们。
然后,在一旁见证克己的死……
——意思就是这么回事吗?
死神在身旁就代表——『接近死亡』……
黑峰在远处起舞。最后,用她手里的镰刀斩切克己的身体。
不对,那并不算斩切。巨大镰刀的刀刃从克己的身体穿过去,完全没有伤到他。接着有东西从克己的身体追随刀刃的轨迹跑出来了。
那样东西是那么地微渺虚幻,要称之为耀眼的光芒似乎稍嫌微弱,却紧紧抓住目光不放。
我突然明白了,那就是称为灵魂的东西。
视野陡然往下偏移。虽然自己浑然不觉,不过,我是不是跪下了……?
眼前的镜喊着些什么。
但是耳朵听不见,脑子已经被耳鸣掩没。
啊啊……感觉不舒服……
讨厌的记忆在脑中迸开,同时不断旋转。
最后眼前发黑,意识中断……
我跑在昏暗的路上。
从小就作过无数次的梦。
跑着逃离某样东西。
跑着追逐某样东西。
那天,我看着在雨中逐渐被火焰包围的车子。
就我一个人倒在马路上。
车子里坐着爸爸和妈妈和……另外一个重要的朋友,火势却逐渐加剧。
背上的伤隐隐作痛,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只是倒在地上,感觉身体变得愈来愈重。
类似打盹的倦意,我告诉自己不可以睡着。
小小年纪的我怀着强烈意志念着:我是男孩子,必须保护女孩子才行之但是,她并不在车子里。
她在燃烧的车上方,在滂沱大雨中,张开巨大黑翼飘浮着。
她曾表示引以为傲的乌黑头发,随着热风飘扬,整个人不断旋转。
从发出金光的眼眸洒落不同于雨的银色水珠,整个人不断旋转。
我想喊她的名字。
却不成声。
因为她的名字从我脑子里消失了。
明明是喊过好几次的名字,却想不起来。
所以,为了至少能够接近她,我伸长手。
为了逃离一步步走近的死亡恐惧。
为了追上最喜欢的她。
为了再度呼唤那个名字。
一道光洒落,视野染成全白。
「镜!」
我被自己的声音弄醒了。
伸出的手被某人细瘦的手握住。
「啊哈哈,我有点受伤呢。」
在身旁一脸伤脑筋的人是黑峰。
「啊……黑峰……这里是?」
「是保健室喔。」
黑峰微微一笑回答。
我坐起上半身环视周围。
充分衬托出夕阳的红,以白色为基调的整洁房间,淡淡的消毒酒精味,区隔房间用的帘幕,安静的空间。
「呃,是不是再多握着手一下比较好?」
黑峰似乎感到害羞,腼腆地问我。
「啊,对不起。」
我慌忙放开手。汗流得比我所想的还多,我感觉到空气的凉意。
我因为尴尬,不好意思看黑峰。
虽然是出于无意识,不过毕竟我握着她的手,在那种状态下喊了别的女生的名字。这应该是相当糟糕的状况。
——等等。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是发生了什么事,待在这种地方?
脑子里浮现了几块记忆的拼图,但是内心抗拒将那些拼凑起来。
我依然低着头,有如呻吟般挤出声音。
「黑……峰……」
「怎样?」
「……排名赛……怎么样了……?」
「发生了事故,中止了。」
「怎……样的……?」
「天花板的灯具掉了下来,然后克……」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打断黑峰的话,捂着脸的手颤抖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一样。
指尖沾着仿佛暗红色涂料的东西。那已经干掉,到处裂开,有些部分甚至变得像粉末。我花了几秒钟才发觉那是血。然后这个理解强制肯定现实。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克己为什么……」
「克己同学的寿命已尽,他注定会因拯救笹仓恭也而死。」
淡淡叙述的黑峰引起我的愤怒,我锐眼瞪着她。
黑峰以一贯的微笑凝视着我以后,静静闭上眼睛。
「笹仓同学是『看得见』的人,对吧?」
这么说完,黑峰比闭眼时更缓慢地睁开眼睛。
只见黑斗篷无声地挂在她肩上。接着巨大的……刀刃应该有我的身高那么长的镰刀出现在她手里。
然后睁开的眼睛——金色的眼眸映着我……
「这种场合该说什么才好呢?」
黑峰浮现伤脑筋的笑容歪着头。
「幸会,我是死神,命喔。」
目睹那个在克己上方起舞的身影,我垂下头。
「……饶了我吧……这到底是怎样……就算是梦也太恶质了。」
「这不是梦喔。」
「……克己他……真的死了吗……?」
「嗯。」
「不是『其实他还活着想吓我』之类的作战?」
「嗯。」
「我……什么话都没来得及对那家伙说呢。再见、谢谢,一句也……」
「能够在临死之际传达心意是很少有的。」
「你怎么能够这么无所谓!你们一起度过一段时间吧!你们是朋友吧!为什么灯具会掉下来很危险……却不告诉他!」
我抬起脸瞪着黑峰,不停地咆哮。
「不,那样不行。规定不允许向那个人告知死亡。」
就算面对那样强烈的感情,黑峰依然一脸闲话家常般的表情看着我。
「我是克己的死神喔,我早就知道他今天会死。所以直到今天的那个瞬间以前,我都会保护他免于受到危险,因为那是我的工作。」
工作,我从这个词感受到我们之间最关键的心态落差。
没错,现在我讲话的对象并不是人类。
她是管理死的神。
「不过,要是我告诉克己同学那件事的话,克己同学就不会救笹仓同学了吗?」黑峰站起来,背对着我走去。她没有到别的地方去,就在保健室里面踱步。
我回不出任何话。
啪哒、啪哒的走路声响起,填补沉默。但是那个声音在途中就听不见了。
死神披着飘摇的斗篷,飘浮在空中看着我。
「你不伤心吗……再也见不到朋友了……」
好不容易出声的话语,既像发问又像责备。
「虽然见不到会觉得寂寞,但我好像没有伤心这种感情。」
那张伤脑筋的笑容是出于彼此价值观的不同和理解的差异吗?
死神无法理解我的心情。
我无法理解死神的心情。
「你们到底是什么,死神到底是什么……」
「你没听镜说吗?我们是保护寿命的存在喔!」
不说「黑谷同学」,而说「镜」吗……
这就表示两个人从一开始就认识,一直欺瞒我们。
我感觉到原本相信的事物、过往的时光,许多事物逐渐崩坏。
「……黑峰……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就好吗?」
「怎样?」
「克己他……那家伙说过他喜欢你。」
「……嗯。」
「那份心意……也是你创造出来的『设定』吗?」
「………………」
黑峰闭上眼睛,静静地降落在地板上,黑斗篷和巨大镰刀无声地消失。接着睁开的眼睛,是平常的黑眼珠。
「我决定的,只有自己是克己同学的青梅竹马这件事而已。」
然后,果然还是浮现一贯的伤脑筋笑容说了:
「就算是我们,也无法操纵人的心意喔。」
我一个人牵着脚踏车,走在暗下来的通学路上。
从保健室回到教室时,已经没有半个人……连镜也不在了。
但是这件事,老实说让我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跟镜说什么才好。
我的死神,KYOU应该知道我的寿命吧?
以及留在记忆一角的……另外一个死神的影子。
黑峰葬送克己的灵魂时的舞姿使我想起,小时候那场事故时看到的,对我来说是最初的死神。
她在燃烧的车上方,在滂沱大雨中,张开巨大黑翼飘浮着。
她曾表示引以为傲的乌黑头发随着热风飘扬,整个人不断旋转。
从发出金光的眼眸洒落不同于雨的银色水珠,整个人不断旋转。
转啊转地、转啊转地,在雨中转啊转地起舞。
如今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来迎接爸爸他们的死神。
一旦那个时候到来,那家伙——镜,是不是也会当成工作处理呢?
「啊啊……话说……」
我握住脚踏车的煞车,停下脚步。
克己……死了呢……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明天到了学校,他是不是会一如往常地坐在我的位子后面呢?
然后握着我的手,或是搂着我的肩膀。
再被黑峰开心地拿手机拍下来……
「……不行……还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我仰望天空,天空覆盖着云,看不见星空。印象中……白天还是晴天才对,但记不清楚。
不久,冰冷的物体滴答一声,打在握着脚踏车车把的手上。
下雨了吗……我没仰望天空,为雨的造访感到倦怠。
降下的水滴逐渐增加,不到一分钟,就使世界变得迷蒙。
头发、衣服逐渐吸水,弄得身体愈来愈沉重。雨宛如视步行为罪恶的枷锁般猛烈地下。就算脚泡进水滩、水渗进鞋子里面,我也不在乎。
只有雨水从额头滑进眼睛时,才会让人有些烦闷。
我来到通学路途中的河上的桥。河道虽然宽达一百公尺,不过每逢下雨必定涨水。
一看桥下,水位果然上涨了。看样子上游似乎在先前就已经下过雨,水势也相当猛。
水和水、水和岸边互相激荡,水面浮着白沫,映着街灯微弱的光芒。随处可见还没被淹没,类似小沙洲的地方。
但是,再过几分钟就会完全被水吞没吧?
在那样的小岛上有东西在动。起初我以为看错了,但我一边挡雨一边眯起眼睛看,确定真的有。
……是……猫。
「怎么又是猫……」
因为雨声、水声的关系,我无法确定,不过它应该在叫。
从猫眼中看来,无边无际的水正发出猛烈的轰声与飞沫逼近自己。
宛如一刻刻削减性命的死神……
尽管置身在无处可逃的绝望场所,依然叫着想活下去。
「可恶……!」
我把脚踏车靠在路边的栏杆来到河岸,靠近水边才亲眼见识水势有多强,流速比当初想的快。
因为是晚上的关系,水看起来黑漆漆的,压迫感非常重。
猫所在的小沙洲离这里大约十公尺,大步走的话只需十步。
水势虽然强,但是距离还不至于遥不可及,于是我缓缓地走进河里。
滋滋……水一口气泡到膝盖以上。河底似乎是沙地,脚陷得比预想的深。
猫似乎注意到这边,逃也似地移到沙洲最边边,躲到离我最远的地方。
「真不可爱,亏我好心来救你。」
我尽管抱怨,还是拖着脚掠过河底缓缓地前进。
不知不觉水面已经升至我的大腿处。
含着细沙与水草的浊流缠着我的脚流过,消耗我的体力。
不过,我还是前进到了离猫还剩三分之一路途的地方。
我歇口气,看着猫。就在这时——
猫站的沙地被水流冲走了。猫从下半身失去平衡,被水撂住脚。
猫就在我眼前被河水吞没了。
一个想法冷不防掠过脑际。这……假如这只猫真的寿命已尽、是这只猫注定的命……假如它的命运,就是要在这里遭河水吞没而死的话——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没用?
「等一……下!可恶!」
我大叫,踢着河底前进。遇水变得松软的沙地根本使不上力,不过我还是彻底利用上半身的弹性,尽我所能用力伸手。
我躺在岛上,大口吐气。
全身湿透了,但是伸出的手前面有东西在动。
手心确实感受到怦、怦的小小心跳声。
笑意油然而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没!我救到了!我救得到!我……真的救到了!」
这些话究竟想对谁说呢,究竟想给谁听呢?
淋着滂沱的大雨,淋着浊流的飞沫,我哭了。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心情变得非常悲伤。
因为张大嘴巴的关系,河水灌进嘴里,我呛到咳嗽。咳了一阵子以后,缓缓地吸气。
得回岸上才行,这个岛也很快就会被淹没。
我抬起脸。这时冷不防有样庞大物体映入眼帘,那是从上游往这里流过来的大树枝。
我仓皇站起来想躲开,脚和手在沙地上却使不上力。
然后下一瞬间,我被乘着水势的树枝击中,就这么被河水吞没。
树枝碰撞的冲击使我不小心吐出空气。我慌张地要扩张肺部吸取空气,但是我人在水里,我头一次一口气灌下如此大量的水。
我的身体任凭水流翻弄旋转,撞到河底好几次。
我已经不知道哪边是上,哪边是下。河水是这么强劲的东西吗?
意识逐渐混浊起来,满脑子都是苦痛。
「恭也!」
在混浊的意识中,尽管人在水里,却清楚听到了呼唤我的声音。
然后下一瞬间——
我周围的水消失了。
在河底抓着猫倒下的我,剧烈地咳嗽吐出水。
我头晕脑胀地看了看周围,发现以我为中心三公尺的范围内没有水。不,不对。水仿佛遭到某种无形的东西阻挡一样,避开我的周围流过。我看向上面,眼前是一个眼熟的女生。
罩着黑斗篷,手拿着刀,双瞳发出金光的镜站在半空中。
「我还想你怎么一直没回来,竟然是在这种地方……我好担心你!」镜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对我发怒。
「……抱歉……多亏有你救我。」
我玩味着能够呼吸的可贵,爬了起来。
「多珍惜自己一点啦……拜托你。」
痛苦地这么低语的镜全身被雨淋湿,那头黑发映着街光,闪闪发亮。其中,只有那一撮白浏海特别醒目,宛如射入黑暗的一道光。
看着那个身影,我体内有些什么为之脉动了。
「恭也……?你怎么了?」
黑得仿佛会吸进去的斗篷。
在黑暗中发出金光的眼眸。
——雨中的死神,遥远记忆中的『她』的身影与镜重叠。
「镜……」
呼吸无法平静。
我害怕出声,我好像会说出不该问的事情。
但是,我无法不确认,就算会有什么因此崩坏……
我开口,然后发出沙哑的声音说了: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