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
下课之后要到社团的田代,说了句:「你先过去,我待会儿就到。」之后,就留我一个人在教室里。
富樫拿起书包走出教室,我进厕所打开「小希」,听岩崎和田代他们说,那些恶作剧的手机简讯经常是在大家参加社团活动的时段传进来。
「荷鲁斯之眼!」
摊开的页面出现闪电,伴随出现一颗大眼珠,我以主人身分下达命令。
「荷鲁斯之眼,揪出坏人!找出富樫所在位置,先变小再出发。」
荷鲁斯之眼缩到大约乒乓球大小后,迅速飞走。
「您打算怎么做呢?主人。」
富尔出现在「小希」上。
「总之希望能当场逮到他,然后再听听他怎么说。」
「千晶大人说就让事情过去……」
「放任不管只会让那家伙越来越嚣张,趁现在说不定还能阻止。」
荷鲁斯之眼回来了,先恢复到原本的大小,然后播放出刚才拍摄到的画面。富樫坐在长椅上,操作手上的手机,周围看得到围墙和木造建筑,空间很狭小。
「啊!我知道了,就在那边!」
我拔腿冲出厕所。
那是一间在条东商校隔壁的寺庙,只有几座当地民家坟墓的小寺庙(大概没人知道名字),富樫就在那座庙的庭院内。
富樫面无表情按着手机按键,突然吹起一阵强风。
「哇啊!」
书包从长椅上被吹落,飞走的手机掉在我脚边。
「……稻叶?」
我阖起「小希」,把手机捡起来,手机画面上显示:「宅女 腐女 烂光光去死」几个字。富樫眼见我看到画面,露出难以言语的表情。
「这要传给谁?田代吗?」
「还、还给我!」
「宅女又怎样,碍到你了吗?」
「还来啦!」
富樫朝我扑过来,我闪过身继续说:
「是啦,田代的确是个很吵闹的女生,一天到晚都很high,还喜欢乱叫别人是什么千晶的达令之类。」
「还我啦!臭小子!」
「不过啊,她比那种躲在暗处讲人家坏话的家伙健康几百倍,你觉得呢,富樫?」
富樫双肩颤抖,气喘吁吁,脸色一下子红、一下子青,双眼黯淡无神。
「你……你懂什么!」
(……这句老梗又出现了!)
我在心里咂了下舌。
「你们可好了,已经决定想做什么,聊起来很开心嘛!想做这个、想做那个的,吵死啦!」
「所以你就躲起来偷传恶作剧简讯吗?」
「看到你们几个就烦啦!觉得自己好烦!」
富樫说出真心话。
「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决定,就心浮气躁、一肚子火……受不了啦!真想把一切都毁了!」
「你居然因为自己找不到目标,就迁怒别人!这样有帮助吗?」
富樫发出呜咽,双眼泛起泪水。
「你在急什么呀?富樫,很多人都是先继续升学再说呀,千晶也讲过吧,这样没什么不好,不需要太担心呀。」
富樫湿润的眼斜瞪着我。
「千晶说什么……那种完美的人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人火大!像千晶那种人懂个屁呀!」
「你这家伙!」
我就像当初江上学姊对那个传恶作剧简讯的女生一样,一把揪住富樫的胸口扭起来,有股无法形容的翻腾情绪直冲脑门。
「你是小学生啊?还真以为世界上有不劳而获的人吗?」
不论神谷学姊或长谷,那些看来有成就的幸运儿不知道下了多少工夫,面对来自周遭的压力,大家都认为有好表现是理所当然,为了去因应这些……无论做什么或什么都不做,都会招来其它人的羡慕与嫉妒,那些完美的人经历我们无法想象的辛苦,也和我们一样有烦恼。
「你知道千晶曾经吃过多少苦吗?千晶他……」
冷静点——!我对自己大喊。
千晶其实经历过很多事,富樫都不晓得,只有我一个人听熏大哥说过,没有其它人知道,不能因为这件事责怪富樫。但就算这样,也该懂得世界上不可能有那种从未经历过痛苦、悲伤的人吧!竟然说得出这么天真的想法,我紧握的拳头不住颤抖,赶紧深呼吸几口,让情绪平静下来。
「手机我替你保管,想拿回去的话,就去找千晶好好谈吧。」
说完,我转身回到学校。
在富樫眼中,调任过来的千晶长得帅气又受欢迎,之后更在窃盗案中成了众人的英雄,还有田代她们每天开开心心的过活,我又决定升学,这些全部都是逼迫他的因素。他不断自问:那我呢?
「就算这样,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呢?为什么去攻击别人?这些行为只会让自己更可悲吧!」
我的心好痛,就好像看到过去的自己,难受得不得了。
他需要帮助。
富樫需要像我一样,有人对他伸出援手。
「跟富樫……跟大家说吧。」
我在教职员办公室里对千晶说。
「把你克服困难的事跟大家说,有很多吧?像是亲近的人过世之类的。」
「……」
千晶露出略显为难的表情。
「阿熏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
「只说了一点点啦,没讲到太详细的内容,还有一些满好玩的事,对吧?什么被石油大王的王子求婚。」
我一说完,千晶整张脸就胀得通红。
「怎么可能是求婚!人家只是送我一枚戒指,搭配造型用的啦!戴好看的啦!」
那天——
我走出千晶的病房时,他的表哥土方熏在外头等着。
「嘿,谈完啦?」
熏大哥不可能知道我的状况,口气听来却像「我全部都瞭啦」,让我不由得心生佩服,真不愧是千晶的表哥啊。
「要喝吗?」
他请我喝了一杯自动贩卖机的咖啡,我们俩坐在长椅上边喝咖啡、边聊天,我为千晶受伤的事情道歉,熏大哥听了耸耸肩。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觉得『又来啦』。」
「这倒是,他全身到处都有伤痕……」
「这小子很容易被卷入风波啊。」
这么显眼的人也难怪了。
「而且他面对事情时不先动脑子,而是先动手脚,想要帮助别人总是先挺身而出。」
「这次也是啊,多亏有他我们才能得救。不过,家人会很担心吧,而且老师又一个人住外面。」
「嗯,直巳身边有很多支持他的人啦,我和政宗也是,就算不是这样,那家伙还是像只要人照顾的小猫啦。」
熏大哥一脸无奈地搔搔头,然后拍拍我的肩。
「你好像对他也很照顾啊,真不好意思。」
「啊,不是,没这回事……」
我试着对这位表哥提出内心存在已久的疑问。
「千晶老师……他不太像老师吧?」
我委婉地旁敲侧击,熏大哥一听,哈哈大笑。
「没有公立高中的老师像他那样的吧!不能说是出淤泥而不染,不过他还真显眼啊~话说回来,他在服装上已经很节制啰,那小子最爱的是紫色。」
我噗哧笑了出来。这么说来,他倒是从来没穿过紫色。原来是这样啊,千晶如果穿了紫色的服装,不知该说太适合或太刺激,总之那群女生不可能不惊声尖叫吧。
「很像牛郎吧?」
这次换熏大哥笑出声。
「你也这么觉得啊!」
接着熏大哥喝光咖啡,单手将纸杯朝长椅对面的垃圾桶丢去,纸杯划过漂亮的曲线进入垃圾桶。
(哇!这好像篮球特技!)
「牛郎啊……嗯嗯,虽不中亦不远矣。」
「真的假的?」
我被自己说的话吓一跳。
「他开过会员制的招待所,跟朋友合资的。」
「特种营业!果然……」
千晶那种掩饰不住的雍容,或者说是内行人的习性,总之让人感觉绝对不是正当老实人。是这么回事呀,特种营业啊,原来如此。
「不过我先声明,那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夜店哦。那可是时髦、有品味,让年轻人学习『社交真谛』的高格调场所。」熏大哥强调。
「直巳人面很广,随便一出声就可以轻松找来上百人,其中交情特别好的朋友有五个,政宗还有……史汀雷和美那子,去过你们送旧大会吧。」
我点点头。
「还有中国籍的辛和担任时装模特儿的碧昂琪,这五个人是直巳在中学到高中阶段认识的,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好朋友,大家讨论过做点生意,刚好当时招待所原先的老板想顶让出去,他们几个就商量一起经营那家店。」
那家店采取会员制,听说在内行人圈子里相当有名,原先的老板好像是某个传奇歌手。老板特别喜欢千晶他们几个,因为这段缘分,就把经营权移转给他们。
「从直巳念高中到接受经营招待所的那段时期,他们那票人行为举止之夸张,还真不是盖的!不论是在外面玩或是扯上风波,每一段讲起来都像连续剧般精采。」
熏大哥打从心底,他开心地笑着说。
之后熏大哥又告诉我,千晶他们在拉斯韦加斯大捞一票,拿着那笔钱到欧洲到处晃。哇!好玩得不得了!千晶刚转任过来时,田代听到他的鬼扯曾说过:「他一定经历过很多好玩的事~!」事实上的确如此。
像是在摩纳哥的社交派对上,身为石油大王的王子对千晶一见钟情(说是王子但好像也才三十岁左右);碧昂琪的爸爸是退役军人,现在开了一家野外求生训练中心,千晶他们也常去玩,接受过多次训练。当千晶他们的招待所遇到窃案或诈欺案时,那些训练刚好派上用场。还有舍命救助朋友的事(千晶经历过的炼狱惨状,指的大概就是这件事吧)。
他也说了千晶那几个朋友的事。美那子•维纳斯的父亲竟然是英国的贵族,所以她是位名媛;史汀雷是招待所专属歌手——果然不出所料。
「因为有这些好朋友,日子过得挺愉快的,但别看直巳这样,他也吃过不少苦,身边几个亲近的人过世,差点因为PTSD(注: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指经历重大创伤事件后,表现出超乎一般的创伤心理反应。)整个人毁了。」
「真的吗?」
我忍不住直盯着熏大哥。熏大哥望着窗外的景色,静静点了点头。
窗外是一片蓝天白云的夏季晴空。
「他之所以从开店转任教职,最大的原因也是身边亲近的人过世。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现在的他……应该还跟好友们守着那家店,偶尔上台唱唱歌,过着优闲的日子吧……」
熏大哥似乎真心希望他这么做。
「原来还有这段曲折故事啊……」
现在总算了解,为什么千晶有时候在温柔的表情中总似乎带点悲伤。
「因为外表看不出来呀。」
熏大哥用力拨着我的头说:
「你也看不出父母双亡呀,稻叶,你很拚哦。」
熏大哥摆出一副老师的样子笑着说,我也对他笑了。
「直巳好像很欣赏你哦!也可能因为经历过类似的遭遇,所以特别注意你吧。他说除了女生太多有点麻烦,大体上在条东商校过得很愉快哦。」
「讲到女生,我真的很同情老师啊,看到老师这样都忍不住想,受女生欢迎也要有个限度吧。」
「没错!」
熏大哥哈哈大笑。
虽然千晶气呼呼地说:
「真是多嘴多舌。」
但私底下已经和熏大哥交换联络方式的我,心想着有机会要再瞒着千晶,找熏大哥聊聊。
校庆前一天。
富樫到学校来,似乎刻意不和我的眼神接触,一到下课时间就马上离开教室。
「昨天烦人鬼没来骚扰耶。」
田代跟那群女生聊着。
看来富樫也没上网,我说的话稍微打动了他吗?
明天就是校庆了,今天的课只有上午半天,有些准备得比较慢的班级,可以拜托老师借出上课时间用来做最后准备。今天第四节是千晶的课,我猜说不定会有什么事。
「对了,白色学生服做好了吗?田代。」
「唔……我差点因为喷鼻血失血过多而死。稻叶,我看明天最好先叫救护车,我说真的。」
田代说完,原本轻松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你明天一定要带着送洗过的学生服来哦。」
「知道了啦。」
「要确认每一颗扣子都在哦,少的记得补上去,而且是自费!」
「为什么服务生的制服全都得自掏腰包啊,千晶的白色学生服就有全额补助!」
「你们跟千晶怎么可能是同一个等级的嘛!」
「歧视!歧视!」
「别吵了,你们穿学生制服就不错啦!这附近还维持旧款学生服的,就只剩条南和条东商校啦,很珍贵的耶!」
「咦,是吗?」
「鹰之台也换成绒布休闲外套款式啰~休闲外套看起来也不错啦,但是穿起来的个别差异实在太大了。你呢,感觉穿起来很不搭呀~稻叶同学。呵呵呵,还好我们学校还维持旧式学生服。」
——句句属实,无法反驳。
长谷经常送我他的衣服,之前让我穿上正式的衬衫或外套,再帮我打上领带后,他仔细端详一会儿说:
「不太适合啊……」
看来,或许我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让自己适合正式外套加领带的装扮(拜托!一定要变得适合又好看哪!)。
3-C教室中弥漫着一股热闹气氛,大家都埋头忙于班上或社团的节目,尽情享受最后一次校庆。
除了富樫。
到了第四节课。
千晶走进教室时的感觉就不太一样,好沉重,全班同学也立刻感受到了,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这家伙依旧用散发出的气息表达情绪呀!)
我露出苦笑。
千晶朝富樫瞄了一眼,确定他在位子上。
「我有点事想告诉你们,大家仔细听好。」
什么事呀?全班同学都看着老师。
「明天就是最后一次校庆了,真令人期待,高三这一年虽然开心,但也是艰难的时期,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决定未来走向,有些人为此大伤脑筋,甚至有的人到现在还很烦恼。已经决定志向的人也听好,你们要走的路还很长远,接下来还得为很多事伤脑筋,到时候想想今天我对你们说的话。」
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响着千晶的声音,就像在水面泛起的涟漪。
「我念高中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在中学时接受过一次器官移植。他先天体质就很差,到了小学后病情恶化,学校的运动会、远足等,这些好玩的事他都只能忍耐不参加。念中学的时候他接受器官移植,虽然保住一条命,但身体还是没有比较好。他的脑袋很好,爸妈也很亲切,大哥更是运动健将。我那个朋友如果身体健康,一定也会成为运动选手吧!我们感情很好,几个朋友也一直陪着他,因为他没办法参加远足或校外旅行,我们几个就轮流到每个人家里过夜,或是到附近公园野餐。」
千晶的眼神表露出回忆遥远的过往,但他的表情哀戚,声音也异常沉重。
「他从来没对自己的病情抱怨或哭诉过。服药、住院、动手术、行动不便的身体、照顾自己的家人,再加上医药费……这些对十几岁的孩子来说都是很大的压力吧!不过他永远保持乐观,还说等身体好了想做些运动,以后想当医生,他和爸妈、大哥的感情也很好……的确是和乐的一家人。」
然而,病情再度恶化……
那位朋友又得接受器官移植,千晶他们也帮忙筹措手术费用,让朋友可以到美国动手术。他和家人感谢千晶这几位朋友,约好早日康复回国相聚后,那位朋友出发到美国。
「不过,没能来得及……」
那位朋友在等候移植的期间过世了。
他父母向千晶等人表达感谢。
「那孩子能交到这几个好朋友,努力活的一生也很幸福了。」
这句话让千晶等人感到欣慰。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
「他大哥拿了一本笔记本,那是他偷偷写下的日记,听说是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那本连爸妈都瞒着,背地里写的笔记本上……
「上面写着,我好想死。」
感觉得出来全班同学都倒抽一口气。
「笔记本上写着他……真正的心情,他最坦白、赤裸裸的想法。」
最爱爸妈和大哥。
也好爱千晶这几个朋友。
再多的感谢都不够。
但,我还是好想死!
已经厌倦了病痛,够了吧!
不要再吃药!不要再动手术!
到底还要忍耐多久?
就算忍耐再久也没有尽头。
谁要一辈子跟这些病痛纠缠呀!
我想死!我想死!
让我死了吧!
快点让我死了呀!
这样的血泪字句连续写满好几页,千晶等人看了顿时愕然。
「有一点大家千万别搞错,我这个朋友个性真的很乐观,他说想从事体育活动、想当医生,这些也真的是他的梦想。不过,另一方面他也很想死,两边都是他真正的感受,同样真心。」
有家人陪伴、有好朋友,确实很幸福。
但是,即便身边有再多人支持打气,实际上受病痛折磨、和死亡恐惧奋斗的只有他自己,这种时候他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孤独、忧虑和恐惧,你们想象看看……」
教室里的空气紧绷凝结。
今天教室外头也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教室大楼的屋顶和操场,还有绿油油的植栽都闪着一片金光。
到处洋溢着学生们期待校庆的热情,但一切都像虚幻的泡影,感觉距离好远,我们听到的这段悲伤哀戚的现实故事,让人冷得身子都僵了。
「我……我不会说,你们比我那个朋友幸福多了,所以大家都不准抱怨。你们感受到的忧虑和孤独也一样真实,只不过,你们的忧虑和不安都是能设法排除,不是无法解决的呀!」
千晶扶着讲台的双手颤抖着。
「你们身体健康,脑筋也很好,可以靠自己的双脚到任何地方,随便想走到多远都行,能靠自己的双手做任何事,未来还有大把时间,有无限可能。你们知道自己有多厉害、有多棒吗……?一点都不需要心急,烦恼一下也无妨,即使找不出答案也没关系,只不过……」
千晶一手遮着脸,低下头说:
「千万别放弃……或是自暴自弃……」
整个教室静到连呼吸声都听得很清楚。
千晶还是遮着脸低头,不发一语。这股沉默让人感到很煎熬,女生们已经有人肩膀不住颤抖。然后……
「不好意思……接下来大家自习吧。」
说完之后,千晶便走出教室。
留在教室的学生们都僵住不动,有些人觉得突如其来讲这么沉重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不明就里猛眨着眼。有几个人察觉到这番话可能是对某个人说的,忍不住瞥了那人一眼,至于那个当事人如何接受呢?……只见富樫在座位上低着头。
「稻叶……」
田代一脸困惑地看着我。几个女生不安地窃窃私语了起来。
「让大家在位子上坐好啊,田代。」
说完之后,我也走出教室。
千晶果然在顶楼的水塔上背对躺在地上,一缕香烟冒出来的轻烟缓缓上升。
我照例到他身边坐下,高高的天空中又布满卷积云,看起来真好吃。
「那家伙的大哥……」
千晶背对着我开口,声音略带沙哑。
「他大哥说,他会想死也是理所当然,他对抗病魔的模样实在太了不起,让人看了反而心痛。一旦发现他也有平凡人性的一面,也在痛苦中挣扎,不知怎么地,竟松了口气。」
然后,那个朋友说完:「啊,总算能死了。」
——安详地离开。
即使充满血泪高喊着好想死,他仍和病魔缠斗到最后一刻,因此他是毫无悔恨地战死,千晶他们几个朋友也坦然接受。
(既然这样……为什么现在还这么难受呢?)
我看着千晶的背影心想,虽然千晶没有真的哭(不,我猜如果在熏大哥或政宗大哥面前应该会哭吧),现在看来却好像哭得很伤心。我直盯着他的背影,而千晶似乎感觉到了,他接着说:
「以前……我对一个人说过相同的话……刚才想起了那个人……」
「……跟富樫差不多的人?结果那个人怎么啦?」
「死了。」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的声音干涩,仿佛像轻轻拂过遥远过往的隐约记忆,一阵风来吹散。
「死于意外,就在他重新振作之后……打击真的很大……」
「……」
任何人都背负着一、两个悲伤或痛苦的回忆,即使看不出来,也绝不能轻易说出「你真好,太幸运了」这种话。
另一方面,绝对没有不带喜悦与希望的人生。
希望与不安,喜悦与痛苦,宛如千层派交错而生。
人,因此变得更坚强……
我从后方把手伸进千晶的头发问,用力拨着他的头发。
「干什么啦!喂!」
我听着他的怒吼,急急忙忙逃跑。
我回到教室后不久,千晶也走进气氛浮躁不安、人心惶惶的教室里。看到他刘海垂在额头前,我忍不住笑出声,但他拨弄刘海的模样让女生们原本低落的情绪瞬间提升。
大概是在这种气氛下有所顾忌,所以没有大声尖叫,但她们还是低声惊呼千干晶则露出略微窘困的表情。
「呃,只剩二十分钟左右,就到这里结束吧,可以准备校庆活动啰!」
田代立刻站起来说:
「请大家把桌椅排放成咖啡座的布置。」
全班同学从凝重的气氛中解脱,纷纷展开作业。
砰,田代拍着我的肩膀,两颗眼珠子转啊转。
「哈尼的头发乱七八糟,发生什么事啦~?」
「哪会有什么事啊!」
「对呀,田代。不可能发生什么嘛,稻叶同学跟千晶老师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也不过十五分钟耶。」
垣内说道。
「只有十五分钟啊~」
樱庭答腔。
喂!
「不对唷~只要有十五分钟,还是有办法啦。嘻嘻嘻。」
「但只有十五分钟,太夸张了吧?」
「对呀,这样哈尼太可怜了啦。嘻嘻嘻。」
「……妳们几个的对话简直就像色老头啦。」
「我猜明天还有后天会有很多顾客上门!需要类似夏季动漫展的顾客应对技巧哦!」
田代一声令下,立刻有一群女生举手应对。
「包在我们身上!」
她们已经做好几张广告牌,像是「3-C男子学生服咖啡座由此去」、「3-C男子学生服咖啡座队伍最后方」,以及「请排成两列」等。我们这些服务生的名牌也做好了。白色厚纸板上写着:「夕士同学 巨蟹座 A型」,然后用珠子装饰成亮晶晶的厚重心形名牌,好像廉价小酒馆的招牌。
「要别上那个名牌接待顾客啊?很蠢耶!」
「绝对不能让爸妈看到。」
上野、岩崎,和几个担任服务生的人都不停叹气。
「忍着点吧,总比千晶的白色学生服来得好。」
「三十好几的人还穿学生服……噗噗噗!」
上野笑着说。
「别笑啊,会被揍哦。」
「千晶可是真的会揍人咧。」
「但真的很好笑啊,而且还是纯白学生服耶!要是我打死都不干!」
吭!
「你这臭小子!」
千晶擦身而过,顺手往上野头上K一拳。
「你看吧,说了千晶真的会揍人。」
「你很幼稚耶!」
上野对着千晶的背影大喊。
我在中庭叫住富樫,把手机往他扔去。
他紧握着手机,愣在原地看着我不发一语地离开。
「这样好吗?」
富尔越过我的肩膀看着富樫问道。
「听了千晶那番话,如果还不觉醒的话就是真正的大笨蛋。」
我不想认为……他是真正的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