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依赖体质
爱情实在是有够深奥——或许吧,不对,乳臭未乾的哈尔希洛根本一知半解。难道和出生背景、生长环境或种族之类的,全都没有关系……吗?不过,有个问题是,文乔先生和鲁比夏是真心相爱的夫妻吗?或许文乔先生只是无法承受身处异地的孤独,所以向一位刚好碰到的女性寻求慰藉;这名女性也可能只是出自同情或某种心理,因而回应了他的需求。哈尔希洛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这种事情也不无可能……吧?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也是一种爱的表现?可以这么说?可以吗?嗯——?也许还要想想吧……?
不过,文乔先生和鲁比夏之间并没有特别亲昵的行为。要说在意,这一点的确是叫人在意。是因为哈尔希洛他们在场吗?因为会感到害羞?他们俩独处时就会卿卿我我?还是说在达伦格迦尔里就是如此?毕竟很难想像那两人能在这座名为赫鲁贝席特的城镇中,过上哈尔希洛勉强想像出的夫妻生活。即使他们只是不会相互厮杀,就能算是非常良好的关系吗?但是,鲁比夏看起来是个具有智慧又很文静的人——就算她不是人类,不过也已相当近似,所以想把她当成人类看待——根本不像是住在赫鲁贝席特的居民。还是此座城镇的居民里,其实也多少隐藏了一些个性温和的和平主义者……?
一行人以鲁比夏的塔作为据点,这一、两天在文乔先生的带路介绍下,也了解到了更多有关赫鲁贝席特的事。
这座名为赫鲁贝席特的城镇,绝大多数的地方都是不断重复上演著相互挑衅、暴力和掠夺的戏码。连那些无人走动的街道,也是抢劫集团的势力范围,必须特别留意。位于城镇中央的「钟塔」区域,是由一个名为葛法兰——意思是锐爪——的组织掌控,附近一带十分危险,听说连文乔先生也绝不会靠近钟塔。
除此之外,赫鲁贝席特内还有名为加各麻(强大风暴)和史卡勒海尔固(史卡勒海尔之子)的暴力犯罪组织,当然,他们之间处于激烈对抗的状态。粗略而言,赫鲁贝席特的中部为葛法兰、西部为加各麻、东部为史卡勒海尔固的势力范围,听说与这三股势力作对准没好事。
不过,赫鲁贝席特是座历史悠久的城镇,如今虽已几乎丧失功能,但是地底下有许多上下水道,也有墓地。统御这片地底水道的洁阑(学者)不喜争斗,是此处唯一的例外。然而,它们并未禁止以武力遏止争斗,因此在地底水道挑起争端者,将会面对来自洁阑的制裁。洁阑熟知复杂的地下环境,也保有一定数量的兵力,因此实力绝对不弱。其实岂止不弱,它们在地下水道中堪称超级强。所以连葛法兰、加各麻和史卡勒海尔固,这赫鲁贝席特三大暴力犯罪组织也不敢侵犯地底区域。
那么赫鲁贝席特的地底水道就是个乐园、弱者可安屠的地方了吗?倒也不然,有些因素让这里无法如此。洁阑的度量并未狭小到拒绝所有访客,但是它们有种民族优越思想,不允许外人定居于地下水道。此外,地下水道中也有些只让洁阑成员进入的禁区。若想成为洁阑的一份子,就必须理解洁阑的「教义」,并且必须通过它们的考验。
顺带一提,鲁比夏原是洁阑,从前是在地底下过活,后来是因为某些原因才移居至地面上。她现在虽然也还与地下世界有所往来,但是基本上洁阑好像已经把她当作外人看待。
其实,哈尔希洛一行人也去了趟这个地下世界。那边设有市集,他们以黑色硬币买了些东西。此处可以看到锻造铺、食品店和服饰店等,无论是店家种类、数量,还是商品样式,都远比水井村来得充实,不过物价大概是那边的两、三倍,相当高昂。还有一点不同的是,这里所有人都是使用十进位法。
此外,于此也能隐约感受到洁阑鄙视外人的氛围。话说,根据文乔先生所言,外人在地下市集采买物品时,店家索取的金额好像都会比洁阑成员高出一倍。如果抱怨「你们这样很不公平」,对方应该只会回应「那么你就快滚,不准再来我的店里」吧。地面上也有好几处市集,但是每一处都和三大暴力犯罪组织有关,感觉在那样的环境中,根本无法慢慢挑选商品。若想避免麻烦上身,就只能来地下水道的市集。
另外,鲁比夏的塔中地下室里设有烟囱伸至屋顶的灶、厨房、深度极深的水并、与下水道相连的排水口,生活所需的设备一应俱全。除此之外,一开始没注意到,塔内一、二楼之间原来有两个小塑的楼中楼,文乔先生和鲁比夏的床铺就在该处。不过,他们明明是夫妻,却是分房睡……?尽管很想询问此事,但就是问不出口。已经借住在他们的爱巢里了,就不要再去过问这些多余的事了。
第三天,他们已经稍微了解赫鲁贝席特的情况,内心也多了一点余裕,此时文乔先生提议出城。
「我带你们去看『出口』,正确来说,应该是『出入口』,我就是穿过那个地方来到这个达伦格迦尔的。当时的同伴全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现在的我,已经不打算回去了。虽然有路可以回去,有方法可以回去,但是我想珍惜自己的性命。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出发前,鲁比夏以双手紧紧握住文乔先生的右手,并将其抵在自己的脸庞好一段时间。这种静静的接触,感觉就像某种仪式。文乔先生说过自己不打算回去了,他果然是为了鲁比夏吧。与她相过后,文乔先生或许就拥有在此度过余生的理由了。
步出鲁比夏的塔,离开赫鲁贝席特后,文乔先生选择了走向西方——与不会有太阳升起、只会透出「火光」的远方棱线相反方向。
赫鲁贝席特的西侧丘陵上,大大小小的农场围绕在栅栏之中,整体显得十分拥挤。农场里有一种身形格外娇小,体格宛如孩童般的生物,它们正忙著翻土或是除掉像是暗灰色杂草的梗枝。此外还可见到戴有项圈的格兀格伊(犬猿)在栅栏里徘徊,它们一直对著我们吼叫。
「绝对不能进去栅栏内。」文乔先生这么严令禁止。「会惹祸上身。」
其实用不著他下令,一行入本就没有想要进入的念头。此处其实不仅有身躯矮小、像是奴隶的劳工和格兀格伊而已,农场里还能看到双脚直立的狮子,及头部宛如公牛、肌肉发达的人形生物。它们都是全副武装,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劳工的工作情形,同时感觉也在警戒著是否有不肖分子想要侵入农场。入侵者即使没被它们直接看见,格兀格伊也会不断地嘶吼来通报它们吧。
穿过农场地区后,某种白色的物体覆盖了缓缓起伏的大地。不过,就算没有拾起确认,也能看出来那些东西是骨头。
他们来到了骨原桀特席都纳。根据文乔先生的说法,此处过去曾是路密爱里斯和史卡勒海尔两大阵营发生激战的古战场,当时在某种巨大的力量之下,数以万计,甚至更多的人们因此丧生。死者们于此腐朽,武器装备和所持物品都被洗劫一空,最后只剩一堆白骨。然而它们的骨头据说还被辗碎撒在农地,当作肥料有效利用。然而,即使这么做,桀特席都纳仍是堆积著用也用不完的大量白骨。
一脚踏入骨头堆积太高的场所时,整个人可能会陷入白骨堆里,不过仔细一看便可发现,有些骨头之间的缝隙能够瞧见泥土,行经那些地方非常安全。
走在骨原上时,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脚下的土地,但是一直低头看,同样十分危险。此处有一种叫做斯卡露多的鸟类。食死鸟斯卡露多的外观看起来像是大型的乌鸦,但是它身体太重,所以不太会飞。然而它的脚强而有力,在远方就能锁定目标,一直线冲过来用身体撞击的斯卡露多相当恐布。如果扎扎实实地被它一撞,整个人飞出去,还掉到骨头堆积较高的地方,那就完蛋了。因为这好像是斯卡露多捕食猎物的手法。它会先让目标陷入骨头堆积较高的地方,无法动弹后,再从上方啄食对方。毕竟这家伙是种残暴的猛禽。
抵达呈现红褐色的丹多罗河时,夜已降临。丹多罗河是条不算大的河川,此处距离对岸仅十公尺左右,但是河水湍急,深度好像也不浅,根本无法步行或游泳渡河。据说上游处有座桥梁,但是还有好一大段距离,所以一行人决定在河滩地野营。
棱线的火光消逝后,骨原上的食死鸟们「呱啊喔、呱啊喔」地发出令人不安的啼叫声。即使位处河滩地仍可听到它们的叫声,真叫人难以入眠。
斯卡露多停止鸣啼后,远方的棱线开始透出火光。结果哈尔希洛根本不得好眠,但这也是常有的事,像昨晚那种程度,对他而言简直微不足道。
一行人一直沿著河岸行走,大约经过四分之一日后,桥梁映入了眼帘,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随著他们越靠越近,桥梁的状态也逐渐明朗。此桥的桥墩虽然全部完好,桥架也近乎无损,但桥板已是一片不剩,看起来和独木桥相去不远。姑且不论身为盗贼的哈尔希洛,要身穿重装的库萨克或魔法师的席赫露走过去,实在有点苛刻。然而,据文乔先生所言,「桥就只有这么一座」。现在是该继续往前?还是折返回城?
最后席赫露费了一番功夫,库萨克好几次差点掉进河里,但也都爬过了这座桥。不过,文乔先生就不用提了,包含哈尔希洛在内的其他伙伴渡桥时也没像两人那么辛苦。
桥梁的另一端有处废炉。虽是废墟,街容的完整性却不如亡者城镇。说是废墟的残骸可能会更为贴切。不过,此片废墟残骸异常广阔。
「这里本来是座名叫亚尔巫迦的大城。」文乔先生这么告诉他们。「仔细找找,偶尔可以发现板状物。」
「唔啊!?」蓝德向后跳开,用手指著远方。「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那、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喔……!?」
「应该是柱子之类的吧……」哈尔希洛姑且将手放到了短剑剑柄上,同时睁大眼睛察看。结果,蓝德指称的那个东西没有任何动作,而且看起来也不像人影,十之八九是建筑物的残骸吧——等等……?
哈尔希洛压低身体,拔出了短剑。「刚刚……那个东西……好像动了……?」
「本大爷不是说了吗?」蓝德握好黑刃剑,躲到了文乔先生的背后。「——文乔先生,请、请您收拾掉那个东西!大爷我会掩护您!肯定无往不利!」
「无往不利什么鬼啊……」库萨克拿稳长剑和盾牌,保持在随时都能出招的状态,站到了前方。「……这里果然是有什么东西吧?」
「那是洛可估,人称木人。」文乔先生也从腰际拿下了斧头。
那个看起来像是建筑物残骸的物体,缓缓地走了过来,接著慢慢加快了速度。洛可估,也就是木人要冲过来了。它确实像是棵树木,宛如树干的身躯上,长著形似手脚的树枝——不对,是树枝般的手和脚?总而言之,它的动作虽然不灵活,但一点都不迟钝。
正当库萨克打算上前迎敌时,文乔先生扔出了斧头。斧头一边回旋一边飞翔,最后砍飞了洛可估的一只脚。洛可估因而失去重心,倾倒在地。
「洛可估不会死。」文乔先生淡淡地说。「所以破坏它,让它不能行动就好。」
「悉听吩咐,使命必达……!」蓝德猛扑向洛可估,以黑刀剑使力猛砍它的手和脚。「——唔喔呵呵呵呵呵!轻松,轻松……!啊哈哈哈哈哈!」
「你这家伙……」哈尔希洛无言以对,都到了心情不快的程度。
「唔呀。」梦儿发出了怪音。「还有其他只耶!」
就知道会这样——不过这种事情好像不用大惊小怪,毕竟会如此根本不足为奇。仔细一看,四周到处都涌出了类似人影的物体。它们是涌出来的?应该不是。无论如何,那些应该是洛可估吧。好像有五、六只,不对,应该更多。
「它们不难对付。」文乔先生一边从背袋上卸下其他武器一边说。「只是数量多,很烦人而已。」
「席赫露我来守护!」梅莉拿著圆头杖棍,将席赫露挡在自己的背后。
席赫露点头回应,像是在说「有梅莉在,我就不用担心了」。
不过,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多到烦死人,实际上真的是不可胜数。如果要说个具体的数字,以目前这个段落来看,已经肢解了四十多只吧。应该将近有五十只。
「……唔……呼……呃……喀……唔……喔呼……咿……」蓝德此时已气喘吁吁,精疲力尽,整个人跪趴在地。「……难、难道说,接、接下来……整路上,都、都会有这种家伙……出、出现喔……」
「不会,因为我要用这个。」文乔先生捡起一根看似洛可估手臂还脚的枯枝状物体。那样物体被他点燃后冒出白烟,同时也飘散出一股莫名酸甜的臭味。这股臭味虽还不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但也绝对称不上好闻。
「……那个臭味,是用来驱赶洛可估的吗?」哈尔希洛边用嘴巴呼吸边询问。
「没错。」文乔先生看了看附近一带。「为了保险起见,能带多少走就带多少。」
「唔嗯,好臭,谁受得了啊——喔唷!?」蓝德边发牢骚边踢著洛可估的断肢碎片,结果他被文乔先生踢了屁股。「对、对不起。这、这味道还真好!?甜甜的唷!?大爷我就俐落点,多捡一些……!」
文乔先生应该不至于会去踢蓝德之外的人,然而哈尔希洛也不想在接下来的路上被洛可估包围,所以大家都卯起劲来捡拾洛可估的碎片,不知过了多久才再次向前迈进。
此时哈尔希洛回头察看,心想难道是错觉?接著转回向前,继续行走。……嗯?果然不太对劲。哈尔希洛举起手,要所有人暂时停下脚步。
「那个……文乔先生。」
「怎么了?」
「我们……应该没有被人跟踪吧?」
「是有那个可能。」文乔先生若无其事地说。「燃烧洛可估的臭味,虽然能够驱走洛可估,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会把尼布鲁给引过来。」
「尼噗鲁?」梦儿歪过了头。「那是什么啊?」
文乔先生轻捏住编织斗笠的边缘后往下一拉。「……是『尼布鲁』。」
「白痴喔。」蓝德横指著自己的胸膛。「你这家伙讲什么nipple,那不是乳头的意思吗?干嘛在这种时候谈到乳头啦。梦儿,你是乳头女喔。」
「……请问那个尼布鲁是什么?」席赫露无视蓝德,这么询问。
「一种蜥蜴。」文乔先生立刻做出了回答。「长度大概有四公尺左右。」
「四公尺——」库萨克「嘿」地发出了一声怪异的短促笑声。「……也、也太大了吧?」
「感觉……」梅莉环顾四周。「是不小。」
文乔先生从腰际拔出了斧头。「说是蜥蜴,其实比较像小型的龙。」
「什么……」哈尔希洛弯下了身子,心想胃好痛。「……我个人是不想在这个地方……碰上什么龙之类的对手……不对,不管在哪里都不想碰到……」
「本、本本本本本本本本本本本本大爷反而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想碰到喔!」
「蓝德,你讲是那样讲啦,但是声音在颤抖喔。」
「梦梦梦梦儿!你这家伙为啥一脸无关紧要的感觉啦!?是龙,龙喔!?」
「娄可爱吗?」
「不是娄,是龙啦,白痴!」
「梦儿才不是白痴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龙来了……」哈尔希洛「呼」地使劲吐了一口气。
尼布鲁从后方约五公尺的墙壁残骸处探出了头,它的身体高度感觉连一公尺都不到。但以四脚爬行的动物来说,体型算是很大,相当大。尼布鲁是种深绿色的蜥蜴,等等,还是比较像鳄鱼?不对,还是像龙?而且它的头上长有肉冠。
「要逃……吗?」哈尔希洛战战兢兢地询问了文乔先生。
「那家伙相当缠人,我们再怎么跑都会追过来,只能干掉它,别无他法。另外,它有毒,被咬到可就麻烦了,大家要小心点。」
「好——」他不自觉地用了孩童般的口吻做出回应。不行,现在得绷紧神经才行。也许是文乔先生跟在身旁的关系,所以有些松懈了。哈尔希洛对自己大喊,我可是队长,队长喔,队长喔!当有个值得信赖的人在身边时,自己不禁就会依赖对方。他是一个懦弱的人,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还是会厌烦这样的自己。没错,就是懦弱,真的是懦弱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所以至少得振作一点。
尼布鲁踏著迅速的步伐越走越近,几乎听不见它的脚步声。自己刚刚居然还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如果没有发现,也许没多久就会遭到它的奇袭。即使全速逃跑,以为自己已经逃离险境时,那家伙或许都还悄悄地跟在他们后头。正如文乔先生所言,只能在这里干掉它了,别无他法。
「库萨克,你从正面压制,拜托了;梦儿和蓝德从侧面;梅莉保护席赫鲁;席赫露适时用达克掩护我们。文乔先生,情况危急的话,还请您多多帮忙。」
「没问题。」文乔先生回应的声音听起来好轻柔,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哈尔希洛的脸上现在应该挂著相当爱困的眼神。「……很好,我们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