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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相信的彼端

  雨势仍不断地增强着。

  我抬头朝眼前的山路望去。只要越过这座山,就能抵达实寻市了。

  回想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每次敌人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到我们的行踪,因此还是先假设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将前往实寻市比较恰当。

  我们在接近目的地前的地点下了车,然后向小萤他们道过谢并且相互道别。

  山上铺设着宛如缝线般的县道,如果开车通过的话不仅引人注意,而且还会因为绕远路而得花上更多时间,被对方逮住的可能性也会上升。因此,我判断应该避开一般道路,而改走直接穿过山脉的路线。即使路况颠簸崎岖,我和果乃也足以应付才对(亚夜花当然得用背的)。幸亏刚才坐车的时候并未遭到袭击。

  为防万一,我也交代小萤他们如果之后发生什么事情,——定要打手机跟我联络。一旦真有状况,我甚至能拜托亚夜花使出全力前往搭救。虽然我认为对方搜索的目标会放在我们身上,小萤他们碰上状况的机率并不高——但我也只能在心里祈祷不要有任何突发状况了。

  回到眼前。要步行穿过山里的话,最需提防的就是敌人使出人海战术了。

  虽然底层手下每个人的实力都不强,但如果为了阻止我们前进,陆续呼朋引伴累积人数的话,到时候恐怕将会无法保护好果乃。毕竟我只有一个身体,同时能应付的人数还是有限的。

  「联络上乌尔莉卡了吗?」

  「嗯,我要她到实寻市的边界待命。」

  方才我请亚夜花打了通电话给宿舍,我想这应该是最后的联络机会了。

  我所选择的手段,是要化身成野兽型态的乌尔莉卡前来迎接我们。

  虽然亚夜花只能要求她到实寻市的边界等待,但因为她并非『天秤会』的成员,而算是亚夜花的随从,因此在行动上应该可以稍微通融才对。

  「不先决定在哪会合没关系吗?」

  「只要她人在附近,就能接收到我的意念。」

  「了解。」

  总之我们得尽快和乌尔莉卡会合,然后坐上她的背,一鼓作气地冲向实寻市。这是一个强调速度的作战策略。如此一来即使对方识破我们的行动,也能将对我方的不利条件消除到一定程度。只要在对方采取应变措施前和乌尔莉卡会合成功,即使被对方发现也能避开战斗,并且靠着乌尔莉卡的速度一口气奔向实寻市。

  「那我们出发吧。只剩一段路而已了。」

  我说完,便领着大家沿着看不出是路的山林小径跑去。

  「——我好想早点回去喔!」

  背上的亚夜花说道。果乃则是不发一语地跟在我们身后。

  自从下车之后,不,应该说从还在车里开始,果乃就变得鲜少开口说话。即使我有些在意而主动找她搭话,她也只是答个腔而已,看起来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当我在心里想着果乃的状况时,她忽然不经意地抬起了头。

  「亚夜花——你选择住在实寻市的理由是什么?」

  被点名的亚夜花有些吃惊地发出了「咦?」的微弱讶声。

  「我不觉得你像天人一样,主动地想要和人类亲近。这么说或许对你不太好意思,但是你的身体比人类还虚弱,应该没办法保护自己不受人类伤害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住在实寻市?」

  「…………」

  亚夜花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的样子。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放慢脚步,试着探询果乃问题的含意。

  「……因为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果乃用不像她的轻柔声音说道。

  「人类的数量很多,而且这个世界的大半都是配合着人类的步调在变化。我想,和人类一起生活应该有其方便性才对——可是,天人之所以会和人类住在一起,应该不是因为损益得失的考量吧。你很信任那个叫做十川萤的人类,而她也十分信任你。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问我也很难解释清楚耶……」

  真是个乍听之下颇单纯,却难以回答的问题。

  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要说服对方,使对方理解这件事才是困难点所在。能否相信他人是基于经验的情绪问题,我和果乃一路至今的经验可谓大相迳庭,想必果乃是在深知这一点的情况下才提出这个疑问的。

  「那我反过来问,果乃为什么没办法相信人类?」

  「…………」

  「你果然还是不想去实寻市吗?」

  「……我无法相信和人类共生共存这种理念。」

  原来如此,不过她的话也没错,想法的确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

  我如此思索着。而果乃则是继续说道:

  「不过——如果是天人的话,我倒是愿意试着相信看看。」

  「我?」

  真是出人意表的发言。

  「……呃,喔,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谢谢。」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挤出回应并笑了出来。像是被我感染似地,果乃也绽开了笑容。

  就在此时,我的后脑勺忽然被另一颗头撞了一下。

  「——你做什么啦?」

  「抱歉,我的头滑了一下。」

  亚夜花用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答道。自己的头有可能会控制不住吗?

  (呃,不过——)

  我无意间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尚未对果乃坦白自己的身份。

  心头不自觉地有股沉重的感觉。

  果乃对我的信任着实令人开心。但是,我却瞒着她我们是『天秤会』成员的事,这样难道不是一种背叛吗?但如果从状况来考量的话,什么都不说地直接将她带往实寻市应该才是最佳的选择,没必要在这时候自找麻烦。亚夜花应该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判断才对——但是心里仍会感到愧疚。

  在我思考着这些事时,宛如坠入了思绪的迷宫一样难以脱身。最后我决定先将这些问题搁到一旁,毕竟当务之急是设法越过这座山并且进入实寻市。

  然而就在此时——我们忽然动作整齐地停下了脚步。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那是什么?」

  宛如将某种东西敲烂般的巨响传入了耳里。而声音的来源似乎是距离我们目前所在位置稍远的山麓地带。

  我们互看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没有树林遮蔽的宽敞处一探究竟。

  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时——我们每个人都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

  在眼前的单线县道上,有好几台车以横向的方向停在路上。

  当然,道路也因此遭到堵塞而变得无法通行。虽然这条道路原本的交通流量并不大,但这样也足以让整条道路陷入壅塞停滞的状态。

  而在车阵的最前方——

  在挡住道路的车辆前方附近,浦坂和金发墨镜男就站在那里。两人即使和我们相隔着一段距离,面貌依旧十分显眼,我想自己应该没有认错人。

  而刚才那声巨响应该是浦坂一拳将车子的引擎盖打坏时发出的声音。看来似乎有人向他们抱怨,而浦坂则用拳头让对方闭嘴的样子。

  「怎、怎么回事呀……」

  果乃不自觉地呢喃道。

  「好像正在临检的样子呢。」

  毕竟一般人并没有像这样堵住公共道路的权限——不过这些人也不是「一般人」就是了。

  许多男人在罗列的车阵中来回穿梭,并且逐一确认每辆车的车内。无须赘言,他们正在找人。让小萤他们早一步离开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这么做不会被警察制止吗?」

  亚夜花淡然地提出质疑。

  「照理说应该是会被制止才对啦……」

  就在我们对话的期间,果不其然,远处开始传来了阵阵警笛声。

  一台警车抵达现场,并且穿过车阵停靠在路肩。接着,从车里走出了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官。

  (可是,这里还不是实寻市耶……)

  也就是说,此处出面维持治安的警察应该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才对——啊,果然还是被浦坂的手下打趴了。光凭常人的力量,无论用警棍甚至是手枪,要与非人者对抗还是相当困难的。

  加上鬼族的成员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不一会儿,在场的警官就已被打得面目全非,并且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我朝身旁的果乃瞥了一眼,只见她正脸色铁青地紧咬着牙关,看来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他人受害一事似乎令她十分煎熬的样子。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该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我决定让果乃和亚夜花先离开这里,然后由我去阻止那些家伙。如果办得到的话,我会以自身做为诱饵,将对方引到其他方向。如果对方能够掌握住果乃的行动,也很难断定能否引其上钩,但这却是眼前所能采取的最佳手段。

  「你们两个——」

  正当我准备宣告自己的计划时——

  「浦、坂————————————————!」

  果乃狂吼一声,声音在山林间形成了回音,并且回荡而扩散开来。

  原本狂殴着警官的小喽啰们也纷纷停下手,并且四下寻找起声音的来源。

  而当中体型比任何人都来得更加壮硕的光头巨汉,也缓缓地抬起头望向我们。

  「我在这边!有本事就来抓我呀!」

  金发墨镜男伸手指向我们,开口说了几句。此时他周围的手下立刻一齐展开了行动。

  「快跑!」

  我们则是即刻转过身,使尽全力地狂奔。

  ◆ ◆ ◆

  硕大的雨滴正不断敲打在窗户玻璃上。

  上午就开始降下的雨,到了下午雨势变得更强了。

  「呜——好难过喔……」

  由于吸血鬼的体质问题,使得我接触流水的时候就会觉得十分难受。雨天时身体状况也会随之恶化。虽然我的抗性已比起刚转生的时候强上许多就是了。

  如果没有下雨的话,我原本还打算将窗户全数打开,然后用吸尘器打扫整间宿舍的。可是现在看来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于是我决定改用擦拭的方式来进行简单的清扫。

  我将水桶汲满水,然后将抹布浸入水中,使劲地将其扭转拧干——就在此时,我不自觉地停下了手。

  「……他说要让亚夜花离开这里呢。」

  我小声地呢喃自语。昨天晚上,结所说的话又再次浮现脑海。

  「你难道不觉得,那家伙会待在『天秤会』里这件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吗?」

  「嗯,我是曾经想过啦。」

  毕竟她的个性看起来并不像是会积极参与这类组织活动的人。

  「其实背后有个很愚蠹的理由——你想听吗?」

  我稍微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我的确对这件事满有兴趣的。

  结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开始叙述起这段过去。

  「……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么亚夜花和其他的神祇确实不太一样呢。」

  我一边擦拭着厨房的地板,一边回想他当时所说的内容。

  大意是关于亚夜花目前所处立场的事。从结的话至少能够得知,亚夜花其实并没有以『天秤会』成员身份在天人哥身边战斗的资格。

  我对亚夜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见,但是如果以是否适合在天人哥身边的基准来看的话,我不认为她是个适合的角色。因此我个人认为当然必须加以排除。而如果结所言属实,那么就有了能够终止她和天人哥关系的充分理由。

  就在这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未显示来电号码。

  『——唷!』

  我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昨晚才见过面的少年声音。

  「……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这个电话号码。」

  『只要去电信公司的档案库搜寻,这种资讯很简单就能到手。我喜欢随意地操弄改变各种数位类比资讯,可以算是我的兴趣吧——如何,考虑过一晚之后有结论了吗?』

  「结论……」

  我开始思考起来。不,应该说是装出在思考的样子。其实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这个人既然是亚夜花的亲人,代表他也是神族才对。但他所提出的交易方式却更像是个恶魔。虽然我不清楚在他的神话之中是否存在着恶魔的概念就是了。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可以,我答应帮忙。」

  『明智的选择。』

  少年发出满意似的笑声。

  「那么,具体来说我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首先我想更加强化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你现在可以出来一趟吗?』

  「可以是可以,反正今天弓虎也不在宿舍。」

  『那我在和昨天相同的地方等你。』

  结抛下这句话后,便迳自挂断了电话。

  * * *

  「……抱歉。」

  跑在我身旁的果乃小声地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

  「都是我的责任。原本我们应该要尽可能拉开和对方的距离然后逃跑才对……」

  「你没必要道歉啦,我本来也打算冲过去帮忙的。」

  总不能放着那些警察不管而只顾自己逃走啊。

  「而且如果不及时阻止,那些警察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觉得果乃的判断很正确。」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一来我方也确实丧失了先制的优势。如今我们和对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数百公尺,再过几分钟可能就会被追上。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顺利脱困?

  就在此时,果乃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不快点跑的话——」

  「我到这里就行了。」

  「什么?喂……留在这里是最危险的耶?」

  浦坂等人正迅速地从后方逼近。

  「所以我才要留下来。我不想再继续把你们卷进来了——」

  果乃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一直到现在也没办法全面接受实寻市的方针,但是我却借用了实寻市居民的力量,甚至还厚着脸皮打算躲进实寻市。虽然我们想法不同,但我很清楚你们都是好人,所以我不能够再继续造成你们的麻烦。」

  「…………」

  我无话可说。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不应该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吧!

  「你应该很清楚浦坂是个头脑有问题的家伙,加上天人你的脸已经被对方记住了,万一被抓到的话,下场一定会很惨的。」

  「可是,你……」

  「我并不是在自暴自弃。我只是觉得从这里开始,我可以一个人行动。毕竟我对自己的体力也是挺有自信的。」

  果乃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并且轻敲了敲自己额头的短角。

  「你们带我到这里来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早就被抓住了。所以,已经够了。」

  果乃想必也历经了一番挣扎吧。虽然内心明白自己必须一个人行动,但孤独和恐惧却使得她无法轻易离开我们身边。但是持续地逃亡所消耗的精神力,以及对于我们所感到的罪恶感,此刻似乎也达到了极限。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虽然我能理解——但却不懂为何非得选在这种时候,而且还以这种形式结束。

  这是不对的。我不认同。我必须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果乃才行。可是,我究竟该如何遣词用字,才能让她打从心底释怀呢——

  「请你不要开玩笑了——」

  就在此时,亚夜花忽然开了口。她缓缓地从我的背上下来,并且站到果乃面前。

  「——我们并不是要听这些话才带你到这里来的。如果我们觉得你只会找麻烦,也不会和你一起来到这里。你自己其实不也是很想要依靠我们吗?」

  「所以才说我已经不想再把你们卷进我的事了呀!」

  「你在害怕吗?」

  「废话!那些家伙,还有浦坂的可怕——」

  「不对,你并不是在害怕对方伤害你。你真正感到恐惧、不愿面对的,是天人失败时的模样。」

  「…………」

  「浦坂很可怕,所以天人一定会被他抓住。浦坂很可怕,所以天人一定会在战斗中输给他。你的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对吧?——我没办法原谅你这种想法。」

  「喂,亚夜花——」

  然而亚夜花丝毫不理会我的叫唤。

  「果乃,你所拥有的特殊能力——就是看穿对方思绪的能力对吧?」

  「…………」

  「当我们在那个镇上四处逃窜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早就彻底看穿了那些鬼族的战略对吧?所以他们不管怎么配置人手,再怎么迅速行动,我们都能够顺利地突破包围脱困。另外,你对小萤也使用了能力。因为你想确认她是否真的打从内心信任着天人。还有——」

  「不要说了!」

  果乃激动地发出呐喊,但亚夜花依旧置之不理。

  「——还有,你甚至对天人使用了能力,就只是为了测试他想帮助自己的心究竟认真到何种程度。而得到的结果却令你害怕不已。因为,天人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心只想着如何帮助你而已。」

  「…………」

  果乃无言地垂下了脸。

  「……真的是这样吗?」

  我也接着问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果乃的样子之所以会变得有些奇怪,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对。」

  一个微弱的声音打破了冗长的沉默。

  果乃猛然地抬起头,并且露出一副宛如换了个人似的,或者更接近自暴自弃般的笑容。

  「对,你说的都对。我能够读出他人的内心,天人的心也被我窥视得一清二楚。这样子你就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信任别人的理由了吧?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谎言。我看过太多脸上挂着笑容说谎的人了。怎么样?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的感觉如何?你一定觉得很不愉快吧?是不是对我有种幻灭的感觉?既然如此——你们就别再管我了!」

  「请你不要装出一副悲惨的样子——」

  在我还来不及开口回应前,亚夜花已经抛出了结论。平时总是虚弱无力而面无表情的她,此刻难得发自内心地透露出怒气。

  「——你的所做所为都只是在侮辱天人而已。请你不要将自己的懦弱归咎在他人身上。不管最后是对你感到不愉快或是幻灭,天人都绝对不可能弃你于不顾的,所以请你看着他到最后一刻,因为你有义务这么做。」

  亚夜花的话似乎句句刺中了她的要害,原本残留在果乃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为什么——」

  她勉强挤出颤抖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我非得听你说教不可啊!你明明就连自己走路都办不到,只能倚靠别人把你背在背上前进,像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说我!现在在追我们的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耶!我当然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够逃出他们的魔掌。可是……我也不希望你们因此而受伤!不然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嘛!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呀!」

  「……只要你能像现在这样从心底发出呐喊,我觉得就足够了——」

  亚夜花叹了口气。

  「——你无需逞强,也没必要读取人心。你并不是不愿相信他人,而是一直努力地想要相信,所以才会被那样的力量摆布着——看到这样的你,连我都觉得心浮气躁,你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从前的我一样。亚夜花微渺的声音明确地传入了我的耳中。这时候,亚夜花忽然眉头一蹙。

  「……被追上了。」

  我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正大举朝己方逼近。

  「他们从山下围成半圆形往这边推进。只要往山上的话,应该还有路可逃才对。」

  「——没有时间在这里辩论了,你们两个快点走!」

  果乃说道。看来无论如何,她都打算一个人留在这里当诱饵的样子。

  「你们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就在这时候,亚夜花站了出来,并且打断了果乃的话。

  「由我在这里尽可能挡住他们!天人,她就交给你了!」

  「什么——?」

  果乃瞬间哑口无言。接着,她立刻破口大骂:

  「你在说什么呀……你怎么可能办得到?会被杀掉的耶!?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什么,难道凭你的力量读不出来吗?」

  「——咦?」

  咦?果乃讶异地眨了眨眼。看来她果然无法读出亚夜花的内心。

  「这就是你和我的力量差距,也代表让我留下来应战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将她送回实寻市后,请记得再回来接我。我没有体力能够一个人走路回去。」

  「……我知道了。」

  「如果弓虎生气的话,请告诉她我会负起全部责任。需要我为你施加守护之力吗?」

  「那样子战斗的话会受到限制,我看不用了。还有,责任也应该由我们两个分担才对——真是的,难得看到你说了这么多话,而且又擅自决定事情,这么一来我不就没有出场机会了吗?」

  我苦笑着说道。

  「不过,刚才的你真的很帅气呢!那就拜托你了!」

  「请交给我吧——当来自他人的信任越强烈时,就能获得越强的能力。我就是这样的神族。」

  「等等,天人,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

  无法释怀的果乃大声地喊叫着。但是眼前的状况的确没有比亚夜花留下来应付更有效的选项,我对于亚夜花的力量再清楚不过了。

  「——请你相信我们,我会用行动和力量来证明这一切。」

  亚夜花对果乃如此说道,然后开始移动视线。此时好几个男人陆续从另一头的草丛和树林里现身,并且将我们团团围住。当中虽然不见浦坂和金发墨镜男,但看上去人数至少也有十个人左右。

  「……搞什么?喂,你们放弃逃跑了啊?」

  「乖乖投降的话,老子还可以饶你们一条命喔!只是该有的服务我还是会收下的!」

  「喂,你对这种小鬼有兴趣啊?」

  男人咯咯地发出令人不快的蔑笑。

  亚夜花轻吐了口气,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阵后,便转过身向我和果乃开口:

  「果乃,请你不要离开天人身边。这个人一定能为你实现你的愿望的——那么,我们待会儿见。」

  果乃准备开口回应——她恐怕是想说『不行,我们一起逃走!』之类的话吧。

  同一瞬间,一阵狂风扫过周围。亚夜花的帽子被卷飞而起,那头长发也随之散落——

  同时,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被一股压倒性的恐怖和恶寒所侵袭。原本保持在压抑状态的冥界统治者所拥有的神之气,一口气获得了解放。

  「——呜!这……这是什么——」

  果乃逐步后退,甚至差点脚步不稳地跌坐在地,而我则急忙扶住她的身体。这也难怪,即使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连对于神气灵气的感受力相当迟钝的我,也差点跪倒在地,更遑论完全不了解亚夜花力量的果乃了。

  而在场的所有人也全都不由分说地见识了这慑人的一幕。

  ——这就是存在次元的差异吧。

  当亚夜花伸手触碰身旁的树木时,粗大的树木便在瞬间化为粉尘。就宛如几千年的时间在瞬间流逝而过的样子。

  对眼前的光景瞠目结舌的鬼族们全都呆伫在原地。此时,亚夜花缓缓地对他们开了口:

  「好了,现在这里还有人打算和冥界女王一决胜负的吗?」

  ◆ ◆ ◆

  「唷,你迟到了。」

  在同一条暗巷中,结正以和昨天相同的姿势站在那里。

  他的身上明明没有任何雨具,但却完全没有被淋湿的样子。当个神祇还真是方便呢。

  「……我不喜欢雨天。」

  相对于此,我则是撑着雨伞,身上穿着雨衣,脚上也穿着一双雨鞋。可说是全副武装。

  像是今天这种没有太阳的日子,虽然不用担心遭到灼伤,但下雨时我也会感到头晕想吐。

  「你特地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缔结契约。」

  「契约?」

  「是个能够强化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且方便取得联络的一种简单仪式。如此一来我就能轻易取得宿舍的情报,有你当内应的话也能帮上我很大的忙。没什么,很快就会结束的。」

  结笑着说道。

  不知不觉间,我的视线竟已无法从他的眼神中移开。

  「跟我来。」

  我的脚不听使唤地开始移动,直朝着暗巷深处走去——咦?这样下去是不是有点危险?

  「跟着我复诵——你将成为我的手脚。」

  「……我将成为你的手脚。」

  「你将成为我的耳目。」

  「……我将成为你的耳目。」

  我的嘴巴变得无法控制,自然地说出非出于本意的话语。

  「你将舍弃自我的意识和心灵。」

  「……我将舍弃自我的意识和心灵。」

  我感到自己的内心正逐渐地被掏空,我快要消失了。

  「你将成为我的人偶和奴仆,并向我宣誓永远的忠诚。」

  「……我将成为你的人偶和奴仆,并向你宣誓永远的………………」

  就在此时,我打断了自己的话。结则是有些讶异地蹙起眉头。

  「……我……才——不要宣誓呢!」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中迸出某种东西弹回似的声音,身体也在同时恢复了自主。

  「——呼、呼呀。」

  接着,我的五感也跟着恢复正常,我不禁大大地吐了口气。

  「——哎呀,我不能那么做啦!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奉献自我的对象只有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我应该已经进入了你的心灵空隙,并且完全掌握了你的心才对啊?」

  结用一副无法释怀的口气说着。

  「你只是被误导成那样的认知而已。」

  有个事不关己般的随性声音回答了结的疑问。我转身一看,有个没撑伞的纤瘦男性站在暗巷的入口处。

  「和泉龙太——?」

  「看来我没必要出手帮你了对吧?你的精神力真了不起呢!」

  龙太对我抛出了微笑。哎呀,他总是会选择最好的时间点登场呢。

  「话说回来,你刚才明显想在违背本人意愿的情况下控制她对吧?」

  不知何时,万那也出现在我和龙太所在位置的另一头,而且还扛着一把巨大的木剑。

  「我以『天秤会』成员的身份,想向你请教一些事情,你应该不会拒绝吧?冰室结先生。」

  就在话还没说完的同时,天空忽然有个人影飞降而下。结则是立刻纵身一跃,闪开了来自上方的攻击。

  「万那,我想不需要跟他多费唇舌了吧?」

  从天空一跃而下的是同样拿着一把木剑的千那,只见她堆满笑容地对着万那说道:

  「要立刻杀了他吗?」

  「喔,还真热闹呢——」

  结将两手大大一摊,看起来似乎找回了原本的从容。

  「——我话先说在前,是那个女人自愿帮助我的喔?你该不会也要说这是不适用的借口吧,柚原万那?还有,我可不打算在街上和你们大打出手……只要你们不主动挑衅的话。」

  万那则是露出一副不甘愿的表情。

  也就是说,如果万那等人再继续挑衅,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在街上发动攻击的意思吧。

  「——即使违反协定也没关系?」

  「就算违反又怎样?」

  结动也不动地笑着应声。

  就算结会因为违反协定而遭到处罚,但因双方交战而牺牲的人也不会再复活。乍看之下只是相当单纯的威胁,但对『天秤会』——特别是万那这种亲近人类的成员却是格外有效。如果结有一点点杀害人类的可能,自己就不能随便继续出手挑衅。

  一旁的龙太似乎只想隔岸观火的样子。至于千那——则是毫不理睬结的威胁,迳自地高举起手中的木剑。

  「姊姊!」

  「趁现在杀了他,之后才不会留下一堆烂摊子!」

  「不行!如果在这里动手的话……会违背哥哥的意志的。」

  「…………」

  听见万那这么一说,千那停止了动作。片刻后,她才像是要说服自己似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放下武器,解除了发动攻击的姿势。但是她的视线依旧没有从结的身上移开。

  「看来我真的很惹人厌呢。好吧,我就先离开这里吧。简单来说,我等于中了你的计对吧?」

  「对不起,正是如此。」

  我面露苦笑地向结低头致歉。如果我发自内心地接受了他的邀约,如今我可能无法抵抗他的操控也说不定。

  从结主动找我搭话的那时开始,我就把一切向宿舍做了报告,并且亲自担任诱饵来引出对方。

  「想不到我竟然没看出来。毕竟我的提议对你有好处,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是那种会卖面子给那些神祇的人。」

  「不,我至少还算是懂得知恩图报和义气的人——」

  这个人对我的批判还真是直接呢。

  「——不过,即使我能够得到好处,对你而言也没有意义才对。而且为什么你认定我会被你的提议所吸引呢?」

  结露出因疑惑而略显扭曲的表情。

  其实我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我和亚夜花处于对立的立场,也希望能够让她离开天人哥的身边——但是那也只不过是我个人的愿望而已。

  「因为现在天人哥不在宿舍里啊。如果我光凭自己的判断擅自行动,不就会让天人哥的意志和利益化为泡影了吗?我这么做的话,不就等于完全将天人哥排除在考虑的对象外了吗?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你——却认定我仿佛会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量,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结会没注意到呢?

  「我说你啊,如果想趁着天人哥不在的时候,做出他所不希望的事,那么你就是天人哥的敌人,当然也是我的敌人。」

  下个瞬间,结讶异似地张大了嘴。接着——他忽然放声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很佩服你而已。」

  他收起笑声,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就是你的想法啊!我果然没看穿你的心思。嗯,这一次就算我输了吧,我会乖乖打道回府的——啊,对了,最后再让我问一个问题吧,吸血鬼羽村梨玖。」

  「什么问题?」

  「你在转生之后,曾经有对谁产生过吸血的冲动吗?」

  「…………」

  我的眉间蹙起了皱痕。他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结注视着一语不发的我,脸上微微泛起了笑容。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那么,再见啦!」

  话毕,结便迅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就算他抛下一句「再见」,我应该也不会再有事找他了。

  「……他走掉了耶。不过倒是没造成任何损害呢。」

  万那呢喃地说着,紧绷的身体力量也终于得以放松。

  「对姊姊我来说这样的结果并不算太好,因为还是没杀掉他。」

  千那则是少见地用不太开心的语调说着。

  「有什么办法,又不能把人类卷进来——」

  「我知道,所以不要再说了,万那。」

  千那略显疲倦地打断了万那的话。

  「真是的,最后还是没办法为哥哥报仇——我要先回去了。啊,对了,梨玖,谢谢你的帮忙。」

  「啊,不会。」

  千那说完,身影便消失无踪。

  「呵,那家伙之后不晓得还会跑来做什么呢?」

  龙太用事不关己般的语气说道。

  「很难讲呢——毕竟他是个内心藏着容易玩腻的幼稚和强烈执着的家伙。这次他的目的只是来打预防针而已,而且他也确实达到了目的……而我们却只能一路挨打,这种压力要我怎么忍得下去啊!」

  这时候,万那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将视线转向龙太身上。

  「不过话说回来,难得你会想出手帮忙呢!我还以为凡事置身事外才是你的原则呢?」

  「我不否定在漫长的人生中,确实会有追求平稳和安定的时期。但是现在我和主动挑起争端的结处于利害相对的立场———而且我也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我必须给你肯定才行,梨玖。」

  「咦?我吗?」

  龙太忽然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

  「那我也要先走一步了。小诗好像正为了图画的作业在伤脑筋的样子呢。」

  话毕,龙太也接着消失了身影。

  最后被留在原地的万那则是面露微妙的表情看着我。

  「……啊——虽然隐约感觉得出来,但这件事实在有点不合常理。」

  「什么?」

  「就是你呀——」

  万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而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嘟哝了几声,然后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反正大概也不会是由我来负责导正——今天发生的事记得也要告诉天人,由你亲自告诉他。」

  「啊,说得也是。不知道天人哥会不会夸奖我呢?」

  今天应该就会回来了吧,真想赶快见到他呢。

  「我们也回去吧。把伞收起来。」

  万那走到我的身旁,看来她打算步行回宿舍的样子。

  「……那个,万那。」

  「什么事?」

  「结算是个很危险的神吗?」

  我想他应该是个位阶相当高的神祇才对,即使如此,万那等人却还是对他相当提防。

  「与其说是危险嘛——确实是满危险的啦。虽然他并不是那种喜欢和人争执或引发战争的人……但是行动难以预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事,这点倒是很可怕。他就像是有点小聪明又喜欢恶作剧的小鬼,手中却握有庞大的资金和飞弹的发射权,还有对军队发号施令的权利一样。」

  「千那好像相当执着要杀了他,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

  「过去是发生过一些事。就像是人类一样,只要住在附近,就经常会发生各种纠纷——啊,那家伙基本上也算是实寻市的居民,而且表面上是站在赞成『天秤会』方针的立场上。」

  说到这里,万那又叹了口气。

  「不只是姊姊,连我也很想把他抓起来痛殴一顿……可是就我们的立场而言,并不能因私怨而把人类卷入危险当中。」

  平时看起来有些轻浮的万那,出乎意外地竟是个责任感相当强的人。

  「万那,你是不是经常被说成是个专门收烂摊子的人?」

  听我这么一说,万那随即露出难以形容的眼神直盯着我。

  「我说呀——」

  「嗯?」

  「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算我拜托你,之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制造烂摊子让我来收了?梨玖。」

  咦?怎么回事?矛头怎么指向我这里来了?

  * * *

  我们使尽全力向前狂奔。

  在亚夜花阻挡对方的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拉开和对方之间的距离。我想,刚才出现的应该只是一部分的敌人,而且亚夜花也不可能在没有漏网之鱼的情况下制服所有人。

  只要将对方全部杀光,或许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但是亚夜花应该不会痛下杀手才对。当然,我也不希望她做出那种事。

  「……我竟然做出像是在偷窥你们内心的事,对不起。」

  果乃一边跑着,一边呢喃地说道。此刻的她已将背包丢弃,身上没有任何行李负担。

  「——啊,我确实不太开心啦,这件事等到我们顺利逃脱之后再讨论吧。」

  「可是,搞不好之后就没机会再向你道歉了也说不定。还有,那台车上的女孩——是叫小萤吗?拜托你也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吧。」

  「你自己去道歉不就行了。」

  看起来总是爱逞强的她,没想到这么悲观。不过这样相处下来,确实看得出一些端倪就是了。

  「……我明明知道这么做不行,但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果乃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着。

  「从以前在人类之中生活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对自己所看见的事物,所感觉到的一切,都没有自信确定究竟是真是假。我害怕这种不确定的感觉,所以如果不弄清楚对方的想法,我心里就会觉得很不安……自从我回到部落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再使用这种能力了——我真的很糟糕……」

  那股力量对果乃来说就像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诅咒一样。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力量,果乃也不至于会被逼到这一步。但是——

  「如果你打算忏悔的话,我觉得你还是搞错方向了。」

  我放慢步伐,最后停下脚步说道。

  「天人——?」

  果乃面露不安地望向我,那副模样宛如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你仔细想想亚夜花对你说过的话吧——不过,这件事还是留到之后再说吧。」

  果乃也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绷紧神经。前方传来了一阵杀气。

  有个男人缓缓地在我们眼前现身。是那个金发墨镜男,而且单枪匹马。

  「大神太阳——」

  果乃低声说出对方的名号。

  男人则是「呵呵」地发出笑声。

  「你们还真会跑,竟然跑了这么远的距离。果乃,我在你身上留下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

  「哼,为了制造出现在这个局面,我可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喔!不过辛苦总算有代价了。老子就是在等这一刻!——来吧,名冢天人,和我一对一分个高下吧!」

  「………………什么?我?」

  我不解地发出讶声。

  「为什么?你们要抓的人不是果乃吗?」

  「浦坂的目标的确是果乃没错,但我的目标原本就是你,名冢天人!你知道我等着能痛扁你的这天等了多久了吗!」

  我记得在便利商店遇到的时候,这家伙明明识破了我的身份,但却像是刻意让我逃走的样子——难道我之前在什么地方曾和他结过怨吗?

  「等等,难道我和你在那间便利商店遇上之前,就已经在哪里见过面了吗?」

  「呵呵——」

  大神不知为何得意似地笑了起来。

  「——如果想知道老子为什么想把你大卸八块的话,就等到你赢了我之后再说吧!现在要我放过果乃也行。啊,如果你输给我还能捡回一条小命的话,到时候我也可以告诉你理由喔!先提醒你,老子可是很强的喔!凭你这种程度,我只需要用小拇指就能收拾你了!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压倒性的力量差距吧!咕呜!」

  「快跑!」

  我趁着大神得意洋洋地放话而戒心松懈的空档,朝着他使出一记飞踢,然后一把抓起果乃的手转身逃跑。

  然而,挨了攻击的大神却没有因此倒下,反而抢先一步地揪住了我的衣领。

  「……我不是说过我很强的吗?」

  流着鼻血的大神扬起了笑容,并且将我整个人撂倒在地。

  「——天人!」

  「我没事!」

  我弓身跳起,并且重新摆好架式。

  方才使出飞踢踢中他的脚,此刻变得既沉重且又刺又麻。这家伙的言谈举止虽然有点愚蠢,但看来似乎不是能够小觑的对手。

  我应该留下来挡住他,让果乃先行离开吗?可是,果乃并不知道路,一路上也可能再碰上其他的敌人。对方除了老大浦坂之外,应该还有好几个手下才对。如果眼前的大神仍然毫发无伤,到时候被他和浦坂夹击的话,我们就会陷入十分不利的状况。

  于是,我做出了决定。虽然对手不好对付,但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如以最少的力气尽快将对方打倒,两人再一起逃离这里。

  「我来对付他,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只是,如果看见苗头不对,千万不要犹豫,一定要立刻逃走。一直往上跑,然后越过这座山的山顶!」

  我说完,便独自一人朝着大神走去。

  这里并非是实寻市市内。因此我无法使出自己的压箱招式,也就是无法借用绝对神的力量。

  ——既然如此,就只能倚靠自己的力量正面击倒对手了。

  我朝着对手的脸挥出拳头,并且顺利地命中了目标。

  但是,大神却只是无动于衷地「哼」了一声。

  「搞什么啊?你的拳头太轻了啦,小鬼!」

  对方从右侧挥拳还击,而我则是动作轻巧地闪避——但对方的拳头仍然擦过了我的太阳穴。

  光只是轻轻擦过,就使我头晕目眩。速度及威力都超乎我的想像。

  「…………」

  「你干嘛摆出那么惊讶的表情?看来你似乎还没做好觉悟呢!我猜你大概在想,只要随随便便应付这家伙,在不太费力的状况下打倒他之后再继续往前进,这才是最好的选择——我说得没错吧?」

  大神像是在嘲讽我似地歪着嘴说道。

  「你以为带着这种看不起人的态度有办法对付得了我吗!」

  大神再度以同样的姿势挥出右拳,速度却比刚才来得更快。

  我勉为其难地挡住了他的攻势,但却必须使尽全力地踏住地面,才能不让自己被强烈的拳压扫飞。而用来防御的手臂顿时也陷入了麻痹状态。

  ——原来如此,这家伙的等级确实和昨天那些鬼族截然不同。

  过去我好像曾被万那指责过:『你总是顾虑太多未来的事了』。说得对,现在我必须摒除其他杂念,使出全力在这里将眼前的这家伙打倒才行。

  我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来调整气息,集中精神。

  「——喔?」

  大神似乎也察觉到气氛有所变化,跟着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刚才真抱歉,那我就稍微认真一点吧。」

  我用力地蹬踏地面,同时再次朝着对方的脸出拳。这次的攻击仍准确地命中了目标。或者应该说,对方是故意不闪躲的。

  大神虽然同样承受了攻击,但这次他的膝盖却产生了些微的晃动。墨镜男此时脸上也跟着扬起了笑容。

  「哼,这次的攻击似乎像样点了呢!」

  「多谢夸奖。」

  「那么——你就爽快接下我的回礼吧!」

  大神三度挥出气势惊人的拳头。

  接下来,我们两人展开了一场如同暴风雨般的疯狂互殴戏码。

  如果纯粹比较力量的话,我并没有特别优秀,而是属于倚靠连续攻击、迅速的移动和观察力来找出胜机的类型。

  我巧妙地顺着对方攻击的轨道闪躲和拆招,再抓准从中出现的空隙加以反击。

  大神则是以强大的力量直接攻击,和我是相反的类型。只见他毫无章法地不断挥出拳头,如果挨上一拳的话,想必会受到几乎无法站立的重创吧。

  (不过那也要他打得中才行!)

  我接连闪过大神的攻击,并且趁隙出拳攻击他毫无防备的脸庞。

  对方也不甘示弱地回击。但是,这样的攻击早在我预测之中,我立刻用脚踹向他的腹部加以反击。

  大神吐了口气,停下了动作。

  「……呵,看来你越打越顺手了嘛!」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看来光凭这点攻势还无法撂倒他的样子。

  「初试就算你合格了吧。不过,现在开始等级会稍微提高喔!」

  话才结束,大神的身体便顿时膨账隆起。只见他的上半身被毛皮层层覆盖,头部也变成拥有巨大下颚和兽耳的野兽型态。原来这家伙是人狼。

  「天人,小心一点!」

  「我知道。」我一面回答果乃,同时也没有将视线从对手身上移开。

  「看我的吧——喝啊!」

  猛兽的手臂掠过了我的眼前,我的浏海瞬时落下了几根。

  看来对方的力量又再度增强了。不过,基本的战法似乎仍然一样。

  既然如此,我就应该增加攻击的次数,并且用速度压制对方。

  待对方出拳挥空之后,我便瞄准毫无防备的脸部连击两拳。

  但是——这一切其实都是对方的算计。

  我的第二拳并未确实击中目标。因为对方刻意蹬踏脚步,使得我攻击的位置产生了偏移。而当我发现时——大神已经接近到我的面前。

  「你太慢了,小鬼。」

  对方在极近距离下朝我挥出一记猛拳,我则是勉强用单手挡了下来。但即使如此,仍无法完全防御住对方的拳压,我整个人立刻重重地被压倒在地。

  「呜咕——!」

  肺里的空气也在瞬间被挤压而出。

  「喂,给我站起来!」

  大神继续朝我的侧腹狂踢,我虽然试图闪躲,却无法完全避开来势凶猛的踢击。

  果乃则是发出急促的尖叫声。

  但我也不会只有挨打的份。我利用对方将我踹飞的作用力趁机拉开距离,并且站起身重整态势。

  「喂喂,你的肋骨应该断得差不多了吧?」

  「……我早就习惯了,用不着你担心。」

  我如此答道,但有一半是虚张声势。几乎令身体蜷曲般的痛楚正在体内窜流着,接下来我的反应和动作应该都会慢上半拍吧——这下不妙了。

  「喔,看来你好像还能陪我玩一会儿呢!」

  大神的嘴角再次上扬,并且露出尖锐的巨牙。

  接着,双方再度展开了肉眼难以辨识的极速攻防,但是这次我明显地守势多于攻势。这是因为我无法完全避开对方的攻击,而被迫增加防御次数。我善用速度并以双倍的攻击次数还击,才好不容易足以和对方分庭抗礼,但在两回合的交锋中却顶多只能做出一次反击而已。

  「——呜!」

  当我的防御产生失误时,对方的踢击威力立刻完整地落在了我的身体上。我被踢飞了出去,背猛力地撞上了大树的树干,最后无力地滑落在地。

  大神则是慢慢地朝我逼近。

  「喂,不要坐在地上耍赖啊!」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将我从地上揪起身来。

  (啊——可恶,这家伙竟然这么强——)

  我不得不承认,虽然目前并未感受到压倒性的实力差距,但对方的力量确实深不见底,双方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实力差距。

  但是,胜负往往会在其中一方认定自己失败之时划上句点,而我并未认定自己已经输了这场战斗。

  我将手放在对方的手臂上。

  「——啊?」

  大神眉头一皱,接着——就在下个瞬间,他的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

  操纵重力。我能自由改变自己的身体以及所触碰到的物品的重力方向,算是种微不足道的特殊能力。

  只要将该能力运用在自己身上,我就能自由地飞檐走壁。如果用在他人身上,就能使对方的视觉及平衡感产生扭曲。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效果,但也足以制造出逆转局势的契机。

  我抓准机会,用膝盖朝大神的腹部猛撞。这一击似乎见效,只见他壮硕的身躯顿时弯曲。接着,我立刻用浑身解数的力气朝他垂下的头部使出肘击——这一击毫无偏差地正中目标。

  「咯——啊……」

  大神向后退了一步,并且不支地单膝跪地。我赢了——吗?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大神竟又像是装了弹簧的人偶似地跳起,并且再度挥拳袭来。由于他的攻击轨道不甚精准,使我得以顺利闪避,但却使得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开。

  「……哼,还满痛的耶!好久没被这么带劲的手肘击中了呢!」

  人狼轻轻地甩了甩头。方才那一击对他而言虽然不至于毫发无伤,但似乎也无法成为决定胜负的一击。看来似乎没有击中要害的样子。

  「只是,刚才倒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呢——啊,原来如此,那就是半天使的能力啊!」

  「…………」

  这家伙果然认识我。先前到底和他有过什么样的瓜葛?

  ——不,等到赢了之后再来慢慢确认吧。眼前的问题在于该如何才能击倒他。

  「不过,你的招式顶多也只能当成障眼法,只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把戏罢了。加上刚才那一击并没有打倒我,同样的把戏可是派不上用场的喔!」

  看来他已经掌握住了重心失衡的感觉。即使我再使用一次,他必定也能在更短的时间内,甚至不到一瞬的时间便站稳阵脚。如此一来我是否还能找出攻击的空档呢——不,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我真的还有机会碰到他的身体吗?

  对方应该也已经累积了不小的伤害,但是从我剩余的力气来看,接下来的攻击要准确地命中对方也有一定的难度。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小把戏没办法让你满意的话,不如就来个大绝招吧?」

  我说道。

  「什么?」

  「我先说,接下来我会用右手狠狠地痛殴你一顿,而且是用全力。」

  听见我的宣言,大神扬起一抹笑容,并且高举起猛兽的粗壮手臂。

  「有意思,那我也同样用右直拳来应付你吧。这一拳将会狠狠地命中你的脸,然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我的话不过只是单纯的挑衅而已,处于优势的他其实没必要意气用事。但大神却像是在看出这一切后,仍愿意和我正面对决的样子。在我的眼中看来就是如此。

  一决胜负的时刻到了。

  我并没有能够扭转劣势的奇策。我只是认为,如果战斗拖长的话,先到达极限的肯定会是我。因此只有在这里放手一搏,才有可能打开一条活路。

  「——接招吧!」

  「哈,放马过来吧!」

  我们距离相隔约十几公尺。接着,我和大神立刻使尽全力往地面猛踏并冲刺而去。

  转瞬间,双方的距离已经化为零。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同时出手攻击,双方的拳头也各自命中了目标——接着,其中一方被打飞了出去。

  「——天人!」

  果乃的尖叫声唤醒了我几乎消散的意识。我单膝跪地,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接着,我使劲地抬起头,为的就是确认大神的状况。

  那家伙——此刻四肢正呈现着大字型,并且动也不动地倒卧在地。

  ——成功了!

  「咕……呜……为、为什么……」

  「……刚才的招式就像你说的『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但是,我的力量可是有很多不同的用法的。」

  我设下的陷阱相当单纯。方才朝着大神冲刺时,我在发动攻击的前一刻改变了自己前方位置的重力。因此在最后双方拳头相交的瞬间,我挥拳的速度得以稍微加快,虽然仅有数公分之差,但确实造成大神目测距离的误差。

  结果,虽然大神的拳头在无法完全延伸的状态下碰到了我,但我的拳头却一如我的预测,在出乎大神意料的时机点命中了目标。

  这下子他总该站不起来了吧。或者应该说,要是他再站起来的话,我也完蛋了。

  只见大神撑起上半身,用依旧充满战意的眼神直瞪着我。我则是感到一阵寒意袭击而来。对方看起来似乎仍有余力,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像是毫发无伤般地站起来。如此的预感不自觉地掠过我的心里——

  但是,就在下个瞬间,大神像是接受了什么似地嗤鼻一哼,接着脸上竟挂起了放松般的笑容。

  「——真是带劲的一拳……呢……」

  接着,只见他的头脱力似地一垂,然后完全停止了动作。

  「…………」

  我、我赢了——是吗?

  「你、你还好吗?」

  果乃急忙跑向我。

  「还好——不过,你的肩膀可以借我扶一下吗?我的力气都用光了……」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啦,我是因为自己想帮助你才出手的。」

  我露出笑容安慰着果乃。虽然遍体鳞伤的我模样看起来十分凄惨就是了。

  话说回来,那个狼男什么都还没说就昏倒了呢,这下子我也没办法问出他到底和我有什么过结了。

  距离目的地只剩一点路程而已,于是我再度牵起果乃的手向前走去。

  敲打在树叶上的雨声逐渐地增大,看来雨势会越来越强的样子。

  「——我告诉你我讨厌人类的理由吧!你之前不是一直在问我吗?」

  气喘吁吁的果乃唐突地开口说道。

  「不,现在还是先不要说比较好吧?」

  而且她身上的伤口应该也还是很痛才对。

  「没关系,让我说吧……我的爸爸其实是人类。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就住在人类的社会,并且被当成一个人类养育长大。不过我并没有听说过他和妈妈是怎么相遇的,我只知道是妈妈坚持排除所有反对的声音,他们两个人才顺利在一起。」

  其实我曾经想过果乃很可能混着人类的血统。因为在她现出真面目的时候,那模样和人类的确十分接近。

  「后来在我大概三岁还是四岁左右——我的爸爸因为事业失败而自杀了。」

  光是听到这里,虽然我不能说这是常有的事,但的确还算是过去曾有类似前例的不幸身世。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果乃在她父亲的葬礼上发现了自己的能力。

  「即使到现在也一样,我的能力其实并不强,也没有办法一字一句具体地读取对方的思考内容。我能读得到的只有抽象的概念,另外就是当下的意图、感情、以及当事人是否在说谎而已。而就在爸爸的葬礼上,我的额头忽然长出了一个像是肿瘤一样的东西。然后就在下一刻,我忽然发现参加葬礼的人当中,有好几个人其实都在说谎。」

  能力在那么小的时候觉醒,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如今想想,自己的父亲应该是被伙伴或同业者欺骗,所以才会走上绝路的吧。」果乃说道。

  但是,当时年纪仍小的她,并没有办法理解欺骗的概念,她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有几个前来吊唁的宾客明明泪流满面,但内心却正狂笑不已呢?为什么坦露悲伤的表情底下却难掩欣喜呢?于是,她向母亲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她的母亲沉默半晌后,并未回答果乃的疑问,反而严厉地命令她,绝对不准再次使用读取人心的力量。

  「可是,我还是违背了和妈妈的约定。我不是个乖孩子。」

  果乃像是在苦笑似地说道。

  因为头上的尖角时常引起他人的惊恐,于是她学会了随时戴上帽子遮掩。

  而后,每当果乃外出时,只要有机会和年纪相仿的朋友或附近的大人接触,她就会使用能力观察对方的内心。结果不出所料,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塞满了谎言。而当果乃开口将对方的心意毫无修饰地暴露出来时,自然会招致对方的厌恶和嫌弃。因此而感到心灵受创的果乃,更是变本加厉地擅用能力。她想知道对方的真心,她想相信——这世上能有人发自内心地爱着自己。

  可是,越是这么做,只会让她伤得更深。

  她再次找上了母亲,一而再地提出疑问,目的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时的我觉得好寂寞,因为最后连妈妈都变得好消沉,几乎不太愿意和我说话了。」

  然而两人之间冷却的互动,却使得果乃的母亲受到了更严苛的煎熬。

  最后,结局悄悄地到来了。

  某次,母亲用略显虚弱的声音对果乃说:「我们一起出门吧。」于是两人一同来到了车站。而抱着果乃的母亲则在面露微笑后,便跳进了特快电车疾驶而来的轨道中。

  「因为妈妈也是鬼之一族,如果不做出跳轨这种事,想要自杀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在那起事件中捡回了一条命。以人类的基准来看,我们母子应该都已经没命了才对,但我却在太平间里醒了过来。而妈妈那边的亲戚在新闻上看到了我们的名字——也就是鬼族的人——他们便动了一些手脚,让我同样被视为死亡并且撤销户籍,然后将我带回了部落里。」

  果乃用冷静的声音继续说着:

  「并不是因此留下心灵创伤这种严重的问题,毕竟当时的我并不清楚死亡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被带回部落。整件事也是几年来我将听到或问到的内容拼拼凑凑,才能推测出现在所告诉你的这些话的。」

  但是,后来果乃开始思考起来,并且反复地思考。

  自己的父母双双身亡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错误?哪里不太合理?错的到底是谁?

  果乃在心中不停思索,这样的行为就像反复揭开心中的疮疤一般,就像是要逼自己抱着无止尽地化脓的伤口活下去一样。

  最后,她得到了一个结论——

  「人类全都是骗子,人类无法和非人者在一起……」

  果乃和我的境遇在某种意义上是类似的。我在母亲过世之后,便由非人者的父亲在人类社会中将我拉拔长大。

  但是,我并没有窥视人心的能力,但果乃有。

  自从父母双亡后,她决定要将该能力封印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能力无法为自己带来幸福。但是,原本能看见的事物突然消失不见,为她带来了新的难题。

  周遭的人——全都成了自己所无法理解的存在。

  人的表面和内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这样的认知伴随着自小开始堆叠的经验,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果乃的心中。除了接回自己并负责照顾自己的阿姨之外,她无法再向任何人敞开心胸。

  而人类尤其可怕。间接地逼死自己父母的人类,以及人类所构筑的社会——当果乃放弃去了解他们的心思时,人类就成了看不清意志、意图、情感,甚至连样貌都难以辨识的怪物。过去曾一度被阿姨带到人类都市的果乃,立刻就感到一股莫名压力所造成的恐惧,甚至还因此陷入恐慌。从那之后,果乃就和人类彻底切断了关系。

  ——可是……

  相隔了十几年后,再度使用力量的果乃,却发现自己的价值观产生了变化。

  「亚夜花说,你会实现我的愿望。我希望能找到她话中的答案。」

  果乃用笔直的视线注视着我。

  「——我应该相信谁才对?」

  「唔——……」

  我不禁支吾起来。亚夜花还真是不负责任,竟然随便把问题丢到别人身上。

  「这个嘛,如果真的要我来说的话——」

  就在此时,我忽然闭上了口。

  我停下脚步,并且缓缓离开扶着我的果乃身边,观察周围的动静。

  她不禁用怪诞的眼神望向我——接着,她倒抽了一口气。

  ——唉,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个世界总是如此。

  眼前的状况就像是电玩游戏,不可能跳过最终头目而直达结局一样。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看来是被包围了呢。你知道敌人的人数吗?」

  「六个人。其中一个——应该是浦坂。我可以感觉到敌意,看来我们逃走的路线完全被掌握住了。」

  我察觉得太晚了。看来墨镜男在我身上造成的伤害,让我的感觉似乎变得迟钝了许多。

  话虽如此,敌人的包围还称不上完美无缺。得感谢亚夜花为我们挡下了一批人。如果让对方成功会合的话,我们恐怕就无路可逃了。

  只是,大魔王应该还是会从正面来袭吧,而堵住猎物退路的工作则会由小喽啰来负责。

  「看见我的暗号后立刻逃跑。马上就能看到河了,只要沿着河川往下跑,应该就会看见来接我们的人。」

  终点就在眼前。虽然亚夜花不在,但乌尔莉卡应该能凭她的鼻子和耳朵找到果乃才对。

  「可是——」

  「我一个人的话还是能想办法脱困,你可别让我白忙一场喔!」

  果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并且轻轻地点头回应。

  ★ ★ ★

  「…………」

  「…………」

  人多势众的鬼族,以及形单影只的我。

  双方各不相让地互瞪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这些家伙明明很清楚自己和身为冥界神的我神格上的差距,却毫无撤退之意。虽然那个叫做浦坂的带头者似乎不在这里,但由此不难窥见他的统率能力。想必众人相当畏惧他吧。

  当然,眼前的胶着状态持续得越久,追击天人他们的战力就会越少,因此我并不想破坏眼下的状况。

  双方之间的力量有着天壤之别,因此我绝对不可能败北。不过——事实上我并不适合亲上战场。并非是能力的问题,而是内心上的问题。因此,我还是希望争取到充足的时间后,眼前这群家伙能够老实地自动退散。

  此时,有一个家伙想绕过人群去追击天人他们。我则是立刻将视线移向对方。光是如此,他就动弹不得。看来即使不使出全力,我本身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就已经具有充分的威吓效果了。

  天人他们是否顺利逃走了呢?如果一路上平安无事的话,应该差不多已经和乌尔莉卡会合了才对……

  就在此时,在远处包围着我的鬼族们忽然开始骚动了起来。

  「快点让开,你们这些废物,那女孩就由我来对付吧!」

  正面的鬼族们像是要避开声音的主人似的,纷纷往两侧退了开来。

  当我看见从人墙的另一头缓缓现身的人影时——我不禁蹙起了眉头。

  * * *

  ——在被完全包围之前,得主动出击抢得先机才行。

  这是我所下的决定。

  我方的人数处于不利的状态,因此没必要等待对方重整旗鼓。

  我毫无预警地冲向前去,并且用力地纵身一跃,然后将藏身在树荫间的鬼族一拳打飞出去。

  敌人纷纷露出真面貌和锐利的尖角,看来是打算不顾一切全力战斗的样子。但是这些家伙并没有墨镜男那么强的力量。我朝着被击倒的家伙补上一脚,对方立刻发出呻吟,并且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可恶的小鬼!」

  「喂,在这边!动作快点!」

  援军迅速地聚集而来。虽然我顺利地打倒了其中两人,但应该还是会被其他人抓住。方才的战斗令我受到了超乎想像的伤害,无法再像原本那样灵敏地行动了。

  但是,这样的状况仍在我预料之中。只要我引开几个人,对方的包围网就会出现缺口。

  「趁现在!」

  在我大喊的同时,果乃也一鼓作气地冲了出去。而她奔跑的方向并没有任何敌人的身影。

  ——好,甩掉了!

  然而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有道像是划破空气般的锐利声音传来。而果乃也跟着发出一声惨叫,接着整个人跌倒在地。

  是一颗石头——若更精准地描述的话,是一颗相当于成人头部大小的岩石,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果乃的背部。虽然并未因此失去意识,但似乎令她久久无法起身。

  掷出石头的家伙并未朝被手下们压制住的我瞧上一眼,而是迳自地移动壮硕的身躯朝着果乃的位置走去。

  「唷,总算找到你了呢!」

  「…………」

  倒卧在地的果乃脸上浮现满溢着恐惧的表情——即使如此,她仍不甘示弱地回瞪着眼前的浦坂。

  「我想和你谈的事情可是堆积如山呢……要是再让你逃走的话,可是会给我添很多麻烦的,所以我看还是先把你的脚打断吧。」

  浦坂的右手握着一根闪着黑色光芒的巨大铁棒——看来那正是名闻遐迩的鬼族武器·狼牙棒。此刻的他仍是人类的模样,却能轻松地举起那少说也有几百公斤,甚至搞不好得以吨来计算的武器,这家伙的腕力果然可怕。

  「这么一来,你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走路了,可别恨我啊。」

  浦坂挂着邪笑将狼牙棒高高举起。别开玩笑了,如果真的被那玩意儿打中的话,果乃的脚绝对会支离破碎的。

  「喂,住手!」

  我脱口大吼,同时用头撞开了压制住我的其中一人,再用手肘击退了另一人。接着,我迅速地纵身跃起,并立刻向前冲去,然而依然来不及阻止浦坂的动作。

  铁棒已朝着果乃的身体挥下。

  就在这时候——

  「汪呜!」突如其来的一声嚎叫传来的同时,有个黑影以风一般的速度冲了进来。黑影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挡住了袭向果乃的狼牙棒。

  那是一只灰色的巨大猛兽。遭到狼牙棒直袭的巨兽虽然仍承受了一定的伤害,但它仍勉力地踏稳脚步,并且对着浦坂露出锐利的獠牙示威。

  「乌尔莉卡……」

  看来她似乎是自己找到我们,并且前来迎接的样子。

  「狼?哼,原来是只狗啊!没想到还有这种奇怪的家伙——给我滚开!」

  浦坂再度狂暴地举起狼牙棒。

  如果闪开的话,铁棒就会直接打在果乃身上。于是乌尔莉卡也再度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一击,并且立刻进行反击。只见她用巨大的猛爪切开空气,就连浦坂也不禁咂舌并倒退了一步。

  「喂,秃头!你的对手是我!」

  我又踹飞了一个压制住我的家伙,并且站起身大声咆哮。

  以眼前的相对位置来看,乌尔莉卡和我正处于能够夹击浦坂的状态。

  但是,状况并不乐观。因为乌尔莉卡已经承受了两次巨大铁棒的直接攻击,原本健壮的后肢似乎也站不稳了。如果还要她使出全力载着我们奔驰跳跃——难度恐怕相当高。

  此外,被我击倒的手下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光是对付浦坂一个人就已经够棘手了,如果人数变得更多的话,就会完全没有胜算。而果乃一旦落入对方手中,这场逃脱战也就宣告失败一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最后一个方法了。

  我看得见在乌尔莉卡身后的果乃虽然貌似痛苦,但仍然勉为其难地站了起来。

  她似乎还能行动的样子——我在内心祈祷,希望她能注意到我。

  「我马上就过去把你打趴在地上!你就给我站在那里等着吧,大家伙!」

  「……你是在便利商店的那个家伙对吧,真是个啰唆的小鬼呢。」

  浦坂用宛如在鄙视四处乱飞的苍蝇般的视线望向我。虽然我并未实际阻碍到他,但方才的一击想必令他火冒三丈。只见浦坂似乎决定先将我摆平的样子,开始缓步朝我走了过来。

  而果乃——似乎正和乌尔莉卡说什么话的样子。好。

  「接招吧!」

  我大喝一声,然后向着浦坂狂奔而去——但就在下一刻,我立刻改为横向跳跃,然后踢击树干藉此转换方向,最后翻滚到乌尔莉卡的身边并顺利着地。

  此时果乃已经坐到了灰色的毛皮上,乌尔莉卡则是低头叼起我的衣服。

  「好,快跳!」

  乌尔莉卡一个转身,便朝着和敌人相反方向的后方用力一跃。

  「我早就看出来了,笨蛋!」

  浦坂以和那庞大身躯不相符的速度追了上来。在受重伤的状况下,即使是乌尔莉卡,也无法用平常的高度和速度背着我和果乃逃走。正当果乃领悟到无法再躲开攻击而发出短促的尖叫时——

  「啊……?」

  浦坂发出狐疑的讶声。他的狼牙棒竟然只扫过了空气。

  灰色的野兽在空中改变了跳跃的轨道,并且往更高的位置飞跃而上。

  而这正是我使用了微不足道的特技———也就是操纵自己或自己所触碰到的物体的重力方向。只要让加速度朝向上方,就能延伸跳跃的距离。这算是我打倒大神时的应用招式。

  一会儿后,我们纷纷掉进了水里,然后挤成一团地浮出了水面。

  「把手伸过来!」

  我抓住果乃的手,并且将她一把拉过来,两个人一起抓住了乌尔莉卡的毛皮。

  此时的河川因雨势而使得水量暴增,我们几个立刻就被剧烈的水流冲离了原处。

  「……你还是看出了我的意思呢!」

  「当然啰,毕竟你那么努力地在心里念着嘛!」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浦坂交战的打算。只是如果要从那样的局面下逃脱,就必须毫不迟疑,并且让所有人的步调一致才行。

  我反复地思考着如何躲开浦坂的攻势并且逃向果乃她们的方法。而果乃则是读取了我心中的思绪,并且转告给乌尔莉卡。在众人齐心并拥有共同认知的情况下,才能够抓准最完美的时机并成功地实行作战。

  我们暂时让自己任凭常人可能无法承受的急流冲刷。虽然我们都拥有高于一般人类的体力,但要持续对抗急流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如果在健康的状态下倒是还好,但偏偏所有人都是伤患。

  「对了,果乃,你刚才被他用岩石扔中了背部耶,还好吗?」

  「是有点痛——不过应该只有肩骨有些裂痕而已,和你的伤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那我们就先上岸吧。不好意思,可能要拜托你拖我们上去了。」

  我的体力几乎已经到极限了。

  果乃抓住延伸到河水上方的树枝,然后自己爬上了岸边。接着,她再帮忙我攀上岸。

  「这孩子的话……我一个人可能拉不上来。天人,来帮我一下。」

  「乌尔莉卡。」

  听见我的呼唤后,巨大的犬兽立刻变回了全裸的幼女。这一幕令果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呜噫噫,天、天人先生——好痛喔——」

  乌尔莉卡泪眼汪汪地朝我哭诉,并且一头栽进了我的怀里。仔细一看,她的其中一只脚变得又肿又胀,想必是因为被狼牙棒直接击中的关系。

  「乖乖,你已经很努力了。谢谢你喔,只要再忍耐一下下就行了。」

  我将她抱起来,并抚摸她的头安慰着她,然后为她披上自己的衬衫。

  离实寻市真的只剩一段路了。只要能从这里向上走,抵达不远处的登山道——

  「真是辛苦你们了呢!」

  就在这时候,有个恼人的声音传来。果乃也定格不动。

  浦坂和他的手下们正满脸邪笑地朝我们步步逼近。

  「……如果能够确实甩掉这些家伙,现在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叹了口气,然后主动站到前方。虽然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状况,但其实这确实也在我的预期之中。

  只要随着河川漂流,大自然的力量就会将我们送往目的地。但是,移动方式也会因此局限于河川的流向。加上必须保持呼吸畅通之故,我们必须让自己漂浮在水面上。

  也就是说,面对这些惯于在山林中奔驰,拥有强韧的身体能力的对手,要掌握我们的行踪并不是什么难事。

  「喂,小鬼,我是不知道你哪根筋不对,竟然会出手搅局,但我的目的就只有那个女人而已。只要乖乖把她交出来,我也是可以放你一马喔!」

  浦坂露出令人反胃的笑容胁迫道。

  我方已经遍体鳞伤,体力也几乎趋近于零,情势可说是压倒性的不利。我可以感觉到身后的果乃正不停地颤抖着。

  「天、天人,我们已经……」

  「她就拜托你照顾了。」

  我将怀里的乌尔莉卡交给了果乃。

  「我不会放弃的。而且在这里半途而废的话,亚夜花可是会生气的喔?」

  「可是……」

  「你刚才不是说过,你想得到答案吗?」

  先前果乃曾露出哀求般的眼神,向着我提出了这样的质问。

  『——我应该相信谁才对?』

  「我告诉你答案吧——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我坚定地说道。

  「胜负现在才开始。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并且听从我的指示——这么做的话,我们就有可能胜利。」

  我不等果乃的回应,继续向前走去。

  「你们这些鬼族给我听好了,要我把我的委托人交出去?我拒绝!你们可别小看——」

  就在这时候,浦坂毫无预警地挥出狼牙棒,我的其中一只脚也应声碎裂。无法再继续站立而倒下的我,立刻被一拥而上的小喽啰压制在地。

  「……天人。」

  我瞥见了脸色苍白的果乃。你不用那么担心啦,我只是不小心跌倒而已,你没必要露出那种像是世界末日到来的表情吧。

  「哼,果乃,那我就来问问你吧——你会回来我身边吗?」

  「…………」

  狼牙棒也同时移到了我的头部旁边。

  「住手!不要再伤害天人了!」

  果乃发出几乎和尖叫没有两样的哀求声。

  「你的回答呢?」

  「…………回去。」

  「啊啊?」

  「我回去……我、我会回去。」

  当我想要大吼「放过她!」的时候,却整颗头被按进了烂泥之中而无法出声。

  「你的意思是,之后也愿意服从我的所有命令吗?果乃?如果我要你一整个晚上当我的玩具任我摆布,你也会乖乖照做吗?」

  果乃紧咬着唇垂下了头。

  「……会的。」

  不妙。你不能答应他的要求。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脱身,如果你放弃的话,那么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的……所以请你放过天人吧,算我求你。」

  「你不可以说那种话啦!」

  就在这时候,有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被果乃抱住的乌尔莉卡正抬头望着她,并且不悦似地噘着嘴说道。

  「天人先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相信他。天人先生这么努力,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相信他并协助他才行啊——」

  此时,原本压制住我的鬼族似乎也被意外的发言所吸引,而不自觉地稍微减弱了按压住我的力道。

  我立刻抓住机会全力挣扎,拼命让自己从泥沼中抬起头来,并且分别用手肘和拳头攻击一左一右地压制住我的人。这时候,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我的举动所吸引,我瞬间放声大吼:

  「快跑!跑到对面的道路去!」

  果乃像是被雷打中似地浑身一颤——然后立刻转过身向前冲刺。

  对我而言,最优先的任务就是让果乃顺利逃走。所以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思考该如何从这些家伙手中争取空档。

  最初夸张的挑衅只是为了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即使我被打倒,也能藉此观察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机会。当原本众人认为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我突然复活时,所有人必定会瞬间松懈对果乃的戒备。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果乃的心灵可能会因受到打击而无法振作——但结果似乎相当顺利的样子。

  「所有人都追上去,这次绝不能让她们再跑掉。」

  浦坂语气冷静地发号施令。

  要彻底甩掉对方追击应该是办不到的,毕竟果乃身上有伤,而且还抱着乌尔莉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在抵达登山道一带应该就会被追上才对。

  确认过眼前的状况后,浦坂再度发出不屑的嗤声。

  「结束了,你做的事根本只是白费工夫而已。」

  他蔑视着无法从地上爬起的我,用嘲笑的语气说着。

  「……是啊,的确是结束了。」

  我做出赞同的回应。

  「只是,我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是白费工夫,就这么结束也不符合我的个性。所以你就再陪我过个两招吧,秃头。」

  我对自己的安全丝毫不介意,但是这家伙不但让乌尔莉卡受了伤,还打算把令人做呕的兴趣加诸在果乃身上,让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给这家伙一点教训才行。

  我义愤填膺地瞪着浦坂,并且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就在这个瞬间——

  「白痴。」

  一阵狂风伴着声音朝我扫了过来。

  我勉强伸手挡住了武器的直接攻击,但用来阻挡狼牙棒的双臂却纷纷应声碎裂,我整个人也像是被全垒打击飞的球一样飞了出去,落地后还接着反弹了两、三次后,才贴着地面翻滚了几圈。最后,我的身体终于在道路的中央处停了下来。

  「咕……呜啊!咕咳!」

  我吐出了从肺部逆流而上的血。刚才这一击着实给了我重创。看来我体内的骨头和内脏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了。

  「天人!」

  我听见了果乃哭喊的声音。

  被其他手下抓住的果乃正奋力挣扎着,试图甩开抓住自己的手。看见她们两人竟然就在我的身旁时,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飞了这么远的一段距离。

  「喂,像这种没用的男人,你到现在还相信他吗?」

  浦坂游刃有余地走上前来,他的表情写满了对于胜利的自信。

  「……我相信。」

  「啊?」

  「我相信他,他会赢——因为天人说过他一定会赢的!」

  果乃用因泪水而濡湿的双眼瞪着眼前的壮汉。

  「——哼!」

  浦坂则是嗤之以鼻地笑了几声,同时朝倒地不起的我走了过来,并一脚踩住我的肩膀。

  「那就再来分个胜负吧!我可以让你一些喔?只要你能让我受一点擦伤,就算我输也行。果乃,你就乖乖在旁边看着吧。等到我把这家伙收拾掉之后,就会立刻把你肚子搞大。」

  这家伙似乎是打算对果乃的精神状态施压的样子,脸上跟着泛起了残虐无道的邪恶笑容。

  「……『算我输也行』是吗?」

  我不经意地复诵起浦坂的台词。

  接着,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肋骨痛得要命,但我仍颤抖着全身并捧腹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什么、叫做『算我输也行』?哈哈。」

  我说起话来变得断断续续。可能是笑得太过火了,也可能是身受重伤的关系,我的呼吸显得越来越痛苦。

  「你们这些家伙,已经输了,赢的人是我们……」

  「啥?」

  浦坂露出一副「这家伙是被打到头脑坏掉了吗?」的狐疑表情直盯着我。

  我收起笑容,然后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接着移动视线,让少女的脸进入我的视线之中。

  「嗯,不过我还是没办法因此消气呢——喂,果乃,我再问你一次,你希望我打赢这家伙吗?」

  「……嗯。」

  「那你相信我会打赢这家伙吗?」

  「我相信。」

  她的表情不带一丝迷惘。

  「我相信你,所以——你一定要赢!」

  果乃吼叫似地对着我大喊,我也因此有种崭新的力量涌现的感觉。

  「好——那就来大干一场吧——接下来是特别延长赛!」

  就在话毕的同时,我伸手抓住了浦坂的脚,并且使出了倒转重力方向的招式。

  「什——」

  顿失平衡的浦坂用单手撑在地面上稳住身体,而我则是使尽浑身力气将身体撑起来,并且扣制住敌人的右臂。接着,我再用自己的双臂和右脚缠扣住他的身体。

  以前在和千那进行训练时,我曾经学到面对拥有蛮力优势的敌人时,不能光凭力量与之对战。但如果决定和对方决一胜负时,就应该放弃牵制或观察,而是在瞬间全力朝对方发动攻击。

  此刻,在双方身体交缠的姿势下,我已经没有足以有效地给予对方伤害的力气了。因此,我决定挤出全身上下剩余的力量——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直接折断了浦坂粗壮的手臂。

  骨头断裂的声响,以及肌肉和肌腱分离的触感同时传来。断裂的骨头随之刺穿皮肤,即使是力大凶猛的浦坂,此时也忍不住发出微弱的哀嚎,而他手中的狼牙棒也跟着脱手并且滚落在地。

  我放开他的手臂,接着用右脚全力朝他的后头部猛踹。这一击让浦坂宛如下跪似地颜面猛力撞上地面——壮硕的身体也顿时不支脱力。

  「呜……你这家伙——」

  我同样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这次我使尽了所有力气,连动一根手指都办不到了。

  「这、这下子你总不会说这点伤称不上擦伤了吧——我赢了。」

  原本在一旁观战且控制住果乃和乌尔莉卡的鬼族瞬间哑口无言……但又立刻回过神来,众口齐声地破口大骂,并且一股脑儿地朝我冲了过来。

  「不准过来!」

  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喝止了众鬼。

  「我要杀了他!这家伙由我来杀!不过是个废物,竟敢这么得意忘形!」

  浦坂捡起滚落在地的狼牙棒,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瞪着我,并且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的皮肤变得又红又黑,肌肉也隆起胀大,最后化为了比原本还要大上两圈的巨大体型,头顶上还冒出了两支尖角。他解除人类姿态,并且露出了原本的真实面貌。

  此外,似乎连被我折断的手臂也再生了……这根本是犯规嘛!

  「你该不会以为已经打倒我了吧?我可是统领不从之民,并且以力量君临其上的王——凭你这种角色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刚才被我折断手臂的时候,你不是痛到忍不住发出哀嚎了吗?虽然我很想如此吐嘈对方,但我也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并咳个不停。看来血似乎已经流进气管里了。

  「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八成连跑也跑不动了吧。你就乖乖认命吧,我会毫不留情地把你大卸八块的。」

  浦坂露出令人战栗的恐怖笑容,隐约可见那血盆大口中两排齿列杂乱无章的牙齿。

  我不禁想——唉,这家伙果然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你听好了,我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逃跑了。」

  因为此处就是终点站,无论对我或是对果乃来说都是。

  没错,既然已经将果乃送到了这里,胜利就已是我的囊中物了。

  「啊?」

  浦坂略显疑惑似地微蹙眉头。

  「不久前,我参加了一趟小学生的远足旅行。那个时候我为了记住结界的边界在哪,反复看过好几次地图。所以我很清楚,这里就是——」

  这条登山道——

  「正是市区的边界线。也就是说,这里已经算是市内了。」

  有个女性的声音传进了耳里。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她究竟是何时出现,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回答。

  「欢迎回来,天人。还有乌尔莉卡,你也辛苦了——另外,鬼之一族的各位,欢迎你们来到人类和非人者共同生活的城市·实寻市。」

  带着悠闲笑容的御子神弓虎就站在众人的眼前。

  虽然不能以好坏论之,但弓虎在实寻市里的确拥有相当强大的影响力。据说她为了避免引发无谓的骚动,即使身在实寻市里,也会尽可能避免行使神的力量。

  ——而此一限制在极少数的机会下才能解放,其中之一就是在『排除外敌』的时候。

  这是相当合理的措施。因为如果不防备外来的侵攻的话,这座城市被视为特殊场所的存在意义也就会跟着消失了。

  而我所承接的任务并非是『打倒鬼之一族』,而是『护送果乃前往实寻市』。也就是说,从抵达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完成任务。之后的问题会由包含弓虎在内的『天秤会』成员来处理。

  在这样的前提下,最后和浦坂的那一战,其实已是超出职务范围的多余工作了。

  「你希望我出手帮忙吗?」

  弓虎对着倒卧在地的我问道。

  「不。这、是我擅作主张,应该说,是我个人的坚持。」

  「这样呀——嗯,对男孩子来说,不要太宠他或许反而会成长得比较快呢。」

  弓虎面露苦笑般的表情,同时温柔地将我抱起,将我放到了果乃和乌尔莉卡的身边。不知何时开始,我身上的疼痛似乎也缓和了许多。这应该也是弓虎的力量吧?

  「你就是果乃对吧。谢谢你一路上愿意信任天人。」

  「咦,啊、那个……」

  「那么,你们就在这里稍等一下吧。我过去和那些人沟通看看。」

  话毕,弓虎便朝浦坂走去。

  「……你这女人又是谁?你是从哪里出现的?」

  虽然鬼族们因为弓虎现身而略显不知所措,但浦坂终于开口问道。

  「我是《共存者》。存在于任何地方,同时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存在的方式亦不受他人制约的绝对存在——呃,要说得更简单易懂的话,我的身份就是『天秤会』的负责人,名字叫做御子神弓虎,请多指教喔!」

  毫无紧张感的语调,令浦坂等人发出轻蔑的讪笑。

  「哈哈,我听过我听过,就是成天想着和人类打好关系,头脑烧坏掉的家伙对吧。」

  其他手下也纷纷发出附和般的嘲笑声。

  「正确来说应该叫做和平主义者才对。我个人认为摒弃纷争、和平又悠闲地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如果你们不排斥的话,要不要到市区观摩一下呢?我很欢迎你们喔——」

  「……欸,那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弓虎答非所问的应对,果乃也不安地呢喃问道。

  「不用担心——我觉得应该不用担心啦。」

  毕竟平时她就是个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人了。

  浦坂轻轻地挥了挥狼牙棒,金属划过空气的呼啸声就连我都能听见。接着,他直接举起狼牙棒对准了弓虎的鼻子。

  「即使被这玩意儿打爆你那空空如也的脑袋,你也还是要把和平挂在嘴边吗?」

  「嗯——……如果没了脑袋,嘴巴大概也会跟着不见,到时候应该就没办法说话了吧。」

  弓虎微歪着头思考片刻后,做出了回应。

  「总而言之,我个人最讨厌的就是互相残杀。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能尽量避免纠纷。我所追求的,就是不需要牺牲任何生命的幸福结局。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好好沟通,就能将心意传达给对方。我始终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

  「所以,不管需要重复几次,我都愿意试着静下心来说服你们。毕竟我身为一个组织的领袖,忍耐力总是得比别人更强才行呀。」

  「……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我希望今天就让那孩子——果乃留下来,然后请你们不要出手,就这样直接打道回府。如何?」

  浦坂的手下开始此起彼落地发出嗤笑声。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空手而回吗?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想可以换得内心的平静吧。」

  所有人先是陷入一片安静,接着便毫不遮掩地爆出笑声,当中甚至还有人笑弯了腰。而弓虎则像是非本意似地嘟哝着:

  「内心的平静可是很重要的呢!只要内心安稳,就能够获得幸福喔?」

  「欸,拜托你说话再认真一点行不行呀!」

  果乃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似地忽然起身大吼,而弓虎则是有些惊讶地将视线移向我们。

  「那些人不可能会被你说服的!他们可是不把施暴或杀人放在眼里的家伙耶!?你不要再顾虑我了,在被他们杀掉之前——」

  「太迟了!」

  如同切开风一般的声音,狼牙棒以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挥下,并且猛烈地击中了弓虎。濡湿的水滴声。肢体分裂四散,血沫也四处飞溅。

  「啊……」

  果乃面色苍白地僵住了动作。

  浦坂对着弓虎倒卧在地的残破身体再一次挥下狼牙棒,看起来就像是刻意要向我们示威一样。

  「哎呀,这下子看来好像没办法沟通了呢——都是因为果乃突然叫得那么大声,我才会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如果你不要多管闲事的话,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难看了。」

  「我、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将手放在颤抖不止的果乃肩上。

  「你先冷静一点啦——不过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低级耶,弓虎也是。」

  「天人,你好冷淡喔!不需要说得那么直接吧!」

  弓虎装出难过的表情抱怨道。

  「看见那么真实的血腥场面,不管是谁应该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因为我最重视的就是给人强烈的印象了呀。你看,大家不都吓了一跳吗?」

  的确,除了我和乌尔莉卡之外,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弓虎的身体和衣服竟然全都完好无伤。此外,原本喷洒在路面和弹溅到浦坂身上的血渍,此时也不留一点痕迹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哎,如果这样子就挂掉的话,就称不上是『天秤会』的领袖了。

  「……再生?不,难道是幻术之类的吗?竟然搞这种小把戏!」

  从惊讶中回过神的浦坂喃喃自语着。

  「不对——你全都猜错了。正确地说应该叫做『因果改写』——好,那么让我来问天人一个问题吧。请问所谓的『因果』究竟是什么?」

  弓虎突然将话题移转到我身上。

  「咦?呃,是指原因和结果吗?」

  「正确答案——其实不需要想得太难,只要用单纯的概念去思考就能理解了。例如『被殴打之后就会受伤』、『伤得很重时就会死亡』、『既然伤势足以致死,就不可能在瞬间恢复』——这类情况就是所谓的因果关系。而人类称之为『奇迹』的现象,其实指的就是足以变更原因和结果之间连结性的力量。」

  弓虎不知为何开始上起了课。

  「原本神就有各自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因此能够改写哪一种因果也各自不同。根据人类向神祈求或期待的事物不同,神所担负起的责任也会有所改变。例如像是亚夜花那样能够改变生死因果的神,是相当少见的喔!」

  「这样啊,那弓虎又能操控什么样的因果?」

  「我算是更加稀有的神。身为独一无二的存在,我能够集所有的权力于一身,所以我还有另一个名为《全能者》的称号——」

  就在这时候,狼牙棒毫无预警地袭向弓虎的侧头部,毫无保留的一击令地面也随之震动。但是,遭到攻击的弓虎竟连一厘米的晃动都没有。

  「——你没有听说过吗?看来你对这个国家的认识似乎浅了些呢!」

  被面露微笑的弓虎这么一说,浦坂立刻不悦地歪起了唇。

  「要怎么废话是你家的事,重点是,你还会继续使用那奇怪的法术,陪我玩玩对吧?」

  「嗯——我认为那么做意义不大耶!」

  弓虎若有所思地说着。

  「因为你等一下绝对没办法再抱着玩耍的心态啊……总而言之,你可以先把那个收起来吗?」

  「你少指挥我。我想杀人的时候——没人可以制止我!」

  浦坂再次用高于先前数倍的速度挥舞起狼牙棒,直朝弓虎挥击,并且不愿罢休似地连续攻击了好几次。

  我身旁的果乃则是全身颤抖,口中也不停发出惊叫声。但是——

  「我不是说过这么做没意义了吗?」

  弓虎依旧若无其事般地站着不动。

  狼牙棒毫无偏差地打在弓虎的身体上。但是,原本杀伤力十足的铁棒却如同羽毛轻拂一样,无法对弓虎造成任何伤害。露出真面目的浦坂战斗力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但在弓虎面前却显得同样无力。

  此时浦坂也开始露出警戒的表情,并啧了一声,接着向后一跃以拉开双方的距离。

  「顺带一提,我也能改写『受到攻击之后就会受伤』这样的因果关系——好了,做为一个忍耐力高人一等的神,我还是希望能够避免相互杀戮。为了双赢的幸福结局,我打算继续试着说服你们。」

  弓虎堆满笑容地说着。

  「我再重复说一次吧——今天就请你们到此为止,把果乃留下来,然后先回去吧?」

  浦坂的手下们被弓虎的气势压倒似地纷纷噤口,然而浦坂依旧不减狂妄地放声大笑。

  「——别逗我笑了。我们就是为了战斗、反抗和破坏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想战斗的时候就放手一搏,想掠夺的时候就尽情掠夺,想杀戮的时候就杀个痛快。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家伙,通通照杀不误。即使我方有人阵亡,其他人也绝不会后退。这就是不从之民的原则。」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动手杀你们吗?」

  弓虎露出一副「真是群固执的孩子呢」般的表情呢喃道。

  「也就是说,你这家伙就等于是无论怎么玩都不会坏掉的玩具对吧?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让我享受一下吧,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浦坂发出如同理性脱节般的狂笑和吼叫。下一刻,如同暴风雨般的连击接踵而至。

  巨大的铁块像是得到解放般地狂敲猛打,每一次的攻击都使得大地为之震撼,空气也难避其祸地震动不已。

  然而弓虎依旧不为所动,身上也不见半处伤势。但即使如此,浦坂的气势——或者应该说是狂气——也依然不见些微的衰退。

  「喂,你打算陪我玩到什么时候?再让我打个一百下?一千下?就算要我打一万或一亿下也行!我一定会痛快地陪你玩到最后一刻的!」

  「…………」

  弓虎先是露出困扰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微斜着头,然后向前走出一步。接着,她轻轻地用手指弹了一下浦坂厚实的胸肌。

  ——就在这一瞬间,巨大身躯的腰部以上忽然消失不见,简直就像是在转瞬间被炸成了粉末一样。

  血肉顿时化为细雨,并且飘降在浦坂身后那些不敢向前的喽啰身上。

  当下无法立刻理解自己的老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部下们,所有人只能瞠目结舌,动也不动地呆伫在原处。

  浦坂的残骸只剩两只粗壮的双腿在原地晃动着。但不一会儿,他的双脚也像是力竭似地倒了下去。

  「弓、弓虎……」

  眼前这一幕也令我不禁产生动摇。我相当清楚弓虎所拥有的力量,但是刚才明明才说过不会杀人的她竟然——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更是令我惊讶万分。

  原本应该已经遭到残杀的浦坂,此时竟再度恢复成了四肢健全的状态。

  「——什……么?」

  从本人的表情看来,似乎也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同弓虎被浦坂痛击后若无其事地复活的时候一样,此时的浦坂同样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原地——我顶多只能如此描述。

  「这也是改写因果的能力。」

  在所有人全都哑然无言的气氛中,唯有弓虎的声音响彻其中。

  「简单来说,我能让自己或对方无论身负多么严重的伤也不至于死亡,而伤势也会在一定时间内自动复原。呃——也就是说这么一来,即使你已经粉身碎骨,也能避开死亡,并且立刻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自始至终,弓虎都维持着一贯闲散的语调。

  「而你没有死亡的证据,就是你的意识一直都连贯着,身体四分五裂的触感和痛觉,你应该都还记得很清楚吧?」

  「…………」

  浦坂则是始终一语不发。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狂暴之外的表情。

  「所以我可是确实遵守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喔?我绝对不会互相残杀,只会不断说服直到对方释怀为止。因为我走的是和平路线呀——」

  (……啊,我懂了。)

  此时我终于理解了。简单来说,弓虎的能力就和亚夜花的守护之力相同。

  身为冥界神的亚夜花能够在一定的条件限制下,让他人处于『无论身负何种重伤都不至于死亡』的状态。过去我也曾数次受到她这项能力的帮助。

  而她将这项能力称之为『契约』。

  一般而言,只要满足『受到致命伤』这项条件,就得让当事人履行『失去生命』的死亡契约。而亚夜花则拥有能够改写契约内容的权力。

  至于拥有一切权力的弓虎,想必也包含了改写生死契约的能力在内吧。

  因此浦坂并不是死亡,只是『单纯粉身碎骨而已』。接下来只要进行物质性的修补动作,就能够让他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咕——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候,浦坂忽然咆哮起来,同时朝弓虎袭击而来。然而他已明显地失去了先前的从容。

  「嗯——看来得用更简单易懂的方法来说明才行了。」

  弓虎露出一副面对不受教的学生似的教师表情,然后用单手的手指头轻而易举地挡下了巨大的狼牙棒,再将其像是黏土般地折弯。

  而失去了武器的浦坂不打算停手,立刻改用巨大的拳头挥向弓虎。

  然而弓虎只是伸出手掌便挡下了他的拳头。接着,她轻轻扭动掌中的拳骨,浦坂的整只右臂便跟着扭曲断裂。只见他勉强压抑住痛苦的叫声,然后再一次使出踢击。然而最后的下场仍旧和右臂如出一辙。他的脚被挡了下来,并应声被折断。

  失去了一只手臂和一只脚的壮硕身体,因无法再维持平衡而狼狈地倒了下来。剧烈的痛楚使他蜷扭着身体,就算是浦坂,似乎也无法再站起身来了。

  「呃——举例来说好了。现在你的伤口正在流血,但是即使体内的血全都流光,你还是不会因此死亡。另外像是吸取不到氧气,或是心脏停止跳动时也一样不会导致死亡。你的意识将不会回归于无,而会持续地存在着。」

  弓虎用始终毫无变化的语调温和地述说着。

  「如何,现在你可以理解了吗?我刚才也说过,我不喜欢和他人相互残杀这种事——所以我绝对不会杀你的。」

  弓虎蹲在倒卧在地的浦坂身旁,注视着他的脸继续说着:

  「好了,接下来就让我们和平地沟通吧?」

  浦坂则是发出了抽嘻声。

  身为鬼族之王的他,无论是战斗力或是凶猛的个性,平时应该都能令人感到十二万分的威胁。然而如今看来却变得十足滑稽可笑。

  「——你、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快点杀了她啊!快过来杀了这个女人!」

  倒在地上的浦坂怒声喝斥着部下,他的声音里已经明显地掺杂了恐惧。

  虽然一瞬间显得犹疑不定,但最后仍未逃跑,一齐朝弓虎袭击而来的鬼族手下们的勇气确实值得嘉许——但无论我给予何种评价,结果也不会产生一厘米的改变就是了。

  弓虎光是以视线扫过冲上前的喽啰们,就足以令他们不敢动弹。

  接着传来宛如某种物品迸裂开的声音,周围顿时染上一片赤红色。回神一看,眼前已经没有任何生物,或者应该说不再有任何能保有着原本形体的生物了。

  弓虎缓缓地转过脸,对着几乎已经无法发声的浦坂投以微笑。

  接着,她用脚底踏住了浦坂的额头。

  「住、住手——」

  弓虎开始将力量集中在脚上,就像是准备要将水煮蛋踩破一样。

  湿润的声音短促地擦过耳际,浦坂巨大的身体也跟着发出一阵痉挛,然后完全停止了动作。

  「我再说一次吧,只要好好沟通,大家一定都能够得到幸福的。」

  而就在弓虎的面前———手中握着狼牙棒的浦坂和他的手下们,所有人全都毫发无伤地站着。当然,事实上并没有半个人死亡。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因恐惧而显得僵硬无比,看上去简直就和死人没有两样。

  「你们脑中的记忆应该都是连贯的吧?很好,那么就由充满耐心的我继续来说服大家吧。」

  弓虎依旧不改温柔的语调。

  「我应该已经讲第三次了对吧?——总而言之,希望你们今天就此放手,将果乃留下来,然后乖乖离开这里。这样子可以吗?」

  至此,已经没有半个人敢再以蔑笑来回应弓虎的话了。

  「会痛吗?」

  弓虎望着躺在地上的我,关心地问道。

  「有一点,不过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由于她为我提高了治愈能力,在我稍作休息后,身体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自由行动的状态。然而因为放下心来的关系,疲劳也跟着一口气涌了上来。

  浦坂等人最后全数听话地打道回府了,应该是理解到对方不是自己能应付的角色吧。总之能够和平地收场,也算是可喜可贺——只见弓虎笑着如此说道。

  「呃……弓虎,你不会对那些家伙感到很火大吗?」

  「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

  由于我和乌尔莉卡原本对弓虎的力量就已略知一二,但要让目睹这一切而不停颤抖的果乃恢复冷静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拜托你不要把委托人吓成这个样子好吗?

  「回到宿舍之后,再请小诗帮你看看伤势吧。」

  「我知道了。」

  虽然我觉得弓虎应该能用跳脱常识的方法让我的伤势在瞬间痊愈,但如今既然已经达成了击退浦坂等人的目的,弓虎在立场上也就不方便再随意使用这股力量。

  在实寻市里,存在着像是我的班导师鹫住这种会协助『天秤会』的神祇,但是和『天秤会』不相往来的神祇也相当多。弓虎则是在非必要时不行使力量的条件下,和众神缔结协定,藉此换取祂们默认『天秤会』的活动。因此弓虎如果为图方便,而对自己人使用那几乎无极限的力量,很可能会因为违反协定而招致意图拓展势力的批判。

  在我来到实寻市碰上第一起事件时,弓虎就曾使用能力救了当时因心脏被挖出而命在旦夕的我。如今想想,那样的做法或许也像是在铤而走险吧。我必须给自己一个跟随着弓虎的理由才行——虽然听起来有些马后炮就是了。

  「对了,请你也去看看乌尔莉卡好吗?她的脚应该也很痛才对。」

  「知道啰——」

  弓虎用轻盈的语调应着声。就在这时候,果乃也正好走了过来。

  「呃……非常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客气啦,而且这也是我的工作呀。」

  弓虎一派轻松地笑着答道。

  「总之,我会先帮你介绍可以暂时住下来的地方,你到了那里再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么走吧。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你找长住的房子或工作。我们并不会强制你做些什么,一切都由你思考过后再决定吧。」

  「是、是的。」

  果乃点了点头。我总觉得她还是有几分害怕的感觉,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就是了。

  「天人——先生,我也要谢谢您。还有,我要向您道歉。我之前说了那么多鄙视『天秤会』的话……呃,因为,我不知道您原来也是『天秤会』的人……」

  「话说,你为什么突然用敬语说话啊?不用这样啦。」

  「因为我怕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啊,而且应该是一直瞒着你的我有错在先才对。」

  我回应道,并且撑起身体,然后藉着扶住身旁的树木缓缓站起身来。好,还站得起来。看来体力多少回复了一些。只要不勉强使用骨头断裂的手脚,应该就还能行动才对。

  于是我主动叫住了弓虎。

  「我去接亚夜花。因为我和她约好了。」

  「啊,那我也要一起去——」

  「客人就先回去休息吧。」

  我用笑容制止了想要跟过来的果乃。

  「你的伤不是也还没好吗?——快点回去好好休养吧!」

  「等一下!」

  当我准备向前走时,果乃忽然叫住了我。

  「呃……天人,你住在实寻市的宿舍对吧?如果我之后也决定住在实寻市的话,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随时都可以见面喔!」

  「这样呀。」果乃像是放下心似地呢喃道。她那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解放似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你好慢喔!」

  站在树下躲雨的亚夜花脸上挂着一副气呼呼的表情。

  「抱歉。」

  我苦笑以对。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在意是不是发生了预期之外的事,所以你无法完成任务而已。」

  「你在担心我吗?」

  「因为这是攸关整个『天秤会』的问题。」

  「想不到你这么关心组织的事,真是让我有点意外呢——虽然过程中又发生了不少状况,但总算还是顺利把果乃送到目的地了。多亏了亚夜花留下来帮我们阻挡追兵,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后来你那边的状况如何?」

  「——鬼族立刻就自行撤退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不过……」

  我注视着面无表情的亚夜花。

  怎么回事呢?虽然我没办法明确地形容,但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事一样。

  「……怎么了吗?」

  「不,没事。那我们也回去吧。」

  我蹲下身,让自己的背面向亚夜花。她则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后,迳自地攀了上来。

  我确认过她被雨打湿的衣服触感和细瘦的手臂之后,便慢慢地跨步向前走去。

  ◇ ◇ ◇

  浦坂正心烦气躁地走在路上。

  力量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了。对方逼自己不得不在完全无法出手的情况下撤退,确实深深地重创了他的自尊。

  而自己身后的部下或许察觉到气氛不对,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这反而更令自己火冒三丈。竟然连半个愿意说出意见,让自己有理由敲碎对方头颅这般赤胆忠心的部下都没有。如果有人可以让自己发泄的话,心里的郁闷应该就能稍微获得妤解才对。

  「唷,兄弟!」

  这时候,有个搞不清状况似的爽朗声音传了过来。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大神正高举着手,朝着浦坂走了过来。

  「看来得空手而回了对吧?这下子抢回果乃的计划似乎失败了呢!」

  「……不就是因为你被对方干掉的关系吗?」

  自己将一半的手下交给大神做为先遣部队,让他领军去袭击果乃一行人。原本计划自己和大神一前一后夹击,让对方无处可逃,但却让那些家伙平安抵达目的地,最大的败笔就是因为这家伙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关系。

  「哈,抱歉抱歉,我已经很拼命了呢!不过那家伙比我想像得还要强,输了也没办法啊,我彻头彻尾败给那家伙了呢!」

  看见大神用一副莫名满足的口吻说着,使得我心中的怒火更是奔腾难抑。

  如果这家伙好好完成我交付的任务,结果或许会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不,我想结果一定会改变的。

  只要在那超乎常轨的存在出面搅局之前逮到果乃,这一切就不会有问题了。

  「算了,总之我和你都输给了那个小鬼。丧家之犬就乖乖回家去吧!」

  「我没有输给他!」

  浦坂用吼声驳斥大神。如果说自己败给了那个女人也就算了,但是那只有半吊子的臭小鬼——

  「……不,你输了。」

  大神露出像是要诋毁浦坂自尊般的视线望向他。平时那阿谀奉承的眼色在此时的大神眼中完全消失无踪。

  「你背弃了自己订下的规则对吧?你不是说『只要让我受一点擦伤,就算我输也行』?」

  「…………」

  「男人一旦违背自己亲口说出的承诺,毫无疑问就等同于失败了,兄弟。」

  透过裂开的墨镜望向浦坂的视线,给人几分轻蔑的印象。浦坂也为此感到无可反驳的屈辱。

  「算了,下次再找机会报仇就行了吧!」

  大神转过身,背向浦坂迳自往前走去。

  浦坂则是愤怒地咬牙切齿。这一切都太令人火大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那家伙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败给了那个叫做天人的小鬼?刚才自己完全无法反驳,是因为大神说中了自己内心想法的缘故吗?这些思绪反复在脑海中浮现,但却又在下个瞬问消散而去。浦坂其实只是想要一个发泄怒气的对象而已。

  手下们纷纷察觉到老大的想法,于是相互使了个眼色后,便以半圆形的阵式撤退离开。因为众人全都了解到,将成为老大情绪下的牺牲品的人选已经决定了。绝不能让这个人跑掉,这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

  大神太阳——这个原本就是外来者的家伙。

  回溯整件事,一开始煽动自己去追捕果乃的人就是大神。如果能除掉这家伙,自己的耻辱感也会消失大半才对。

  浦坂如此想着。

  ——那家伙得受到教训才行。

  浦坂二话不说,举起狼牙棒就朝着大神的后脑勺挥去。他毫不留情,最好能够让他脑浆四溢地凄惨死去。

  冲击感传到了自己的手上,但是——大神的头并未如预期中碎裂。

  「竟然从后面偷袭,真是无趣的家伙呢!」

  他竟然只用一根食指,就挡下了自己使尽全力挥下的超重铁棒。

  「本大爷最讨厌这种趁人不备的攻击手段了。」

  「什……么——?」

  眼前难以想像的光景令浦坂陷入了混乱之中。

  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兽人,为什么有这种力量?

  这家伙的本事不是连那个半神半人的小鬼都打不过吗?

  「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些什么呢,兄弟。」

  大神扬起得意的笑容。

  「我确实使出了全力和那个小鬼战斗——大概把我小指指尖的所有力量都使出来了吧。具体来说的话,大概是把攻击力、防御力和体力都抑制在数千分之一左右。」

  「……啊?」

  「本大爷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那点力量就已经足够了。事实上,如果他的能力就如同事前调查得到的情报一样的话,他应该早就被我打倒了。我原本打算让他彻底感受一下力量的差距,然后让他沉沦在失败感和屈辱当中的。可是那家伙的成长却远比我所想像的还多。而且又打死不愿屈服,绝不放弃,用意志力坚持和我战到了最后一刻。」

  大神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难以言喻的雀跃。

  「不过,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我并不讨厌你这个人的主张喔,兄弟?力量越是强大的人,本来就应该尽量表现出来,好好地大闹一番。这样才是最简单易懂的做法,这个世界也会因此变得更有意思。不过啊……」

  大神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怜悯。

  「……你并不如自己所相信的那么强,也没有特别与众不同。我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些吧。」

  就在这一刻,浦坂从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压迫感。没错,或许足以和『天秤会』的那个女人匹敌也说不定。

  此时,大神的骨架开始发生变化,并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外貌和体型也渐次地膨胀隆起。

  最后,他竟然变得比浦坂,甚至是现出真面目的浦坂还要大上无数倍。

  难道这家伙是——

  想不到自己竟然犯下了无可弥补的失误。

  「期盼着弱肉强食世界的不从之民们啊——你们就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代价吧!」

  眼前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巨大的獠牙也清晰可辨地露了出来。

  「……你满足了吗?」

  身后传来声音。

  「怎么可能满足,连塞牙缝都不够呢!」

  大神答道。

  此刻周围已经化成了一片血海,并且连一具尸体都看不到。

  由于他现出真面目之故,使得身上的衣物已经完全破损,于是只得在进行「处分」之前剥下适当的衣物代用。

  「这些家伙真是没用,连战斗的规矩都搞不清楚呢。竟然还让乌尔莉卡受伤,真是群无可救药的家伙。我现在做的事顶多算是霸凌弱者而已。要不是你下了指示,应该没必要杀掉他们对吧。」

  方才的屠杀实在算不上令人心情愉悦的狩猎,毕竟对手实在弱得可怜。

  「……真是的,你对那个半天使还有期待对吧?」

  虽然说有所限制,但那场斗殴其实还算不坏。他的嘴角也稍稍地松缓下来。

  「你对他的评价还真高呢!」

  少年用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看着大神,但下一刻又显得十分不悦。

  「……我只是认为他还有一点变强的可能性而已。现在的他连一颗尚未孵化的蛋都不如。」

  「喔——喂,太阳,你认为『败北』的定义是什么?」

  「啊?」

  大神蹙起眉头。这家伙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而一如大神所料,少年不待大神的回应,继续说了下去:

  「我觉得那代表的就是否定自我。己身的强大、智慧、理念——当这些自己深信不疑的事物价值将不再受到认同,就算是败北了吧。那个半天使明明那么弱小,但却有着无可动摇的坚定意志。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他的确是个令人颇感兴趣的存在呢。」

  少年咯咯地笑了几声,但大神似乎不想随之起舞地和他讨论败北的定义,于是便赶紧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到目前为止都在做些什么?」

  「我跑到宿舍去打扰了一阵子,那里也一样很有趣呢。我发现了可以恶整那个半天使的好棋子喔——虽然没有马上得手,但那家伙迟早会成为我局里的一颗棋子……对了,天人他有什么反应吗?我想他应该会从她们身上察觉到不对劲吧。不过,他能够看出我的计划吗?他会察觉毁灭的种子就在身边吗?呵,这可是最初的分歧点呢。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资格当我的玩具……」

  这家伙的个性还是一样那么糟糕。大神一边注视着眼前那乐不可支的少年,心中一边如此想着。与其设下一些空泛无趣的计谋,不如正面互殴还来得更加干净俐落。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抱怨——为什么亚夜花那家伙没有留在宿舍,反而跑到这里来?为了和那个小鬼好好打一场架,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把她引开耶。」

  「我不是说过那是预料之外的状况了吗?而且你在亚夜花面前堂堂正正和那个半天使分个胜负,又有哪里不好啊?」

  「因为她一定会出手干扰的啊。先前海里那家伙不就是因为惹亚夜花失控,结果才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吗?——真受不了,我那个笨蛋妹妹明明就那么虚弱,却还是硬要跟着他来。」

  「你不是说过对他有所期待的吗?」

  「我是说,目前顶多只有期待而已。总之本大爷我是不会认同他的。」

  大神不屑地「哼」了一声。

  「——算了,先不谈这件事了。对了,太阳。」

  少年绕到了大神的正面。

  「我都照着你的要求布置了舞台。我自己还潜进了鬼族的组织里,从内部进行操控,创造出需要保护逃脱者的剧本,让你有理由能和名冢天人全力一战。还有,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亚夜花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我帮你查了那些家伙的位置,也告诉了对方。另外还提供行动方针和建议。最后你则是成功诱导那些鬼族,在没有被亚夜花发现,也在没有被浦坂干扰的情况下和名冢天人痛快地打了一场,也算是达成了你的目的——你想要测试那个半天使吧?」

  「…………」

  「总之你欠我一份人情。所以我要你帮忙我进行这场游戏。」

  大神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

  这家伙喜欢暗地里玩些小把戏的个性,是自己看不惯的一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他联手才对。其实原本就是因为不想和他有所瓜葛,自己才会取了另一个人类的姓氏。当时如果贯彻初衷的话,现在就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了。

  「……啊——我真不想帮忙呢。」

  「你说什么?」

  「没有啊———没事。你用不着担心,我一定会把欠你的人情还清的,冰室结。不——老爸。」

  大神望着看起来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少年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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