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外神曲 player
「所以你会暂时住在这里啰?」
果乃用点头来回应我的问题。
据说她已经和部落里的监护人商量过,并且征得了同意的样子。
「虽然还没确定要住多久就是了。只是,关于自己今后要过哪种生活这件事,我想要先到处看看之后再决定。总之我会暂时先在这座城市当个打工族。」
回到实寻市后过了两天。在暑假结束前的最后一天,我和果乃来到了汉堡速食店聊天。
事件之后,浦坂似乎再也没有和她接触了,想必他应该也没有勇气再出手了吧。而据果乃询问后得知,他好像也没有回到部落去,不晓得他在何处做些什么呢?
「天人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呃,还有,那个虚弱的少女神,还有像是狗的小女孩也都不要紧了吗?」
「如你所见,亚夜花和乌尔莉卡早就已经活蹦乱跳了喔!」
我总觉得自己搬到这座城市后,平均每一个月就会受到一次重伤。拜此所赐,身体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阵子治愈速度似乎提升不少。今天早上,就连原本打算命令我必须静养而前来确认状况的小诗,也难掩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才想问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而且接下来要在你讨厌的人类群里面生活呢!」
「或许人类还是会说谎来欺骗我也说不定,无法和人类融洽相处的我也可能会遭到排斥,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
但是,果乃持续说道:
「我想也有人会愿意坦诚地接近我,也可能有人愿意接纳这样的我当他们的同伴——嗯,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只是,不久之前的我,还没有办法把信任和希望放在人类身上。」
「现在不一样了吗?」
「可能吧。」
果乃的回答并未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当她决定留在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境应该就已经有所变化了才对。
「另外,我还抓住了另一个打破对人类不信任的诀窍。」
「喔,是什么?」
「就是找到一个——即使被他背叛也不会感到后悔的人。」
果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并娓娓道出了她所谓的诀窍。
「啊,听起来是个好方法呢。」
我打从心底认同,并且点了点头。
「嗯,我真的觉得那样很不错。如果你能够那么想的话,我想果乃即使在实寻市里也能过得很好的。我保证。」
「……谢谢你。」
果乃迟疑了片刻后,才笑着向我道了谢。然而在我眼中看来,却觉得她似乎隐约透露着些许遗憾。是我想太多了吧。
「所以,我想我应该不会再使用那种能力了。我很感谢天人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当然,我对『天秤会』也是一样充满感谢。」
这次果乃的脸上露出了毫无隐瞒的纯粹笑容。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我才发现她看起来竟出乎意外地年幼。
之后,我们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然后相互道别后,我便买了饼干当伴手礼回到了宿舍。
「哇,有点心耶!是樱寿屋的点心——!」
上前迎接的乌尔莉卡兴奋地摇着尾巴喊道。
「也到了吃点心的时间,我去泡茶来配吧。」
等到明天开学后,平日的这个时间就没办法待在宿舍里了。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次午茶时光。
我沿着走廊走去,此时楼梯上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欢迎回来,天人哥——」
梨玖带着惺忪的睡眼朝我挥着手。看来她应该是察觉到我回来,才醒了过来的样子。
「你是因为之前你说的事件才出去那么久的对吧。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嗯,全都处理好了。」
果乃找到了眼前暂时性的答案,并且确定了自己将前进的方向。就结果而言算是相当不错,而我也很庆幸自己能帮上忙。
「辛苦你啰——」
梨玖堆满笑容地对我说道。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在我离开宿舍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在我回来的当天,梨玖就已经全都亲口告诉我了。
有个叫做冰室结的人曾经来访,并且还试图引诱梨玖。另外包括梨玖拒绝的理由在内——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天人哥,你不希望我和亚夜花吵架对吧?
——我知道了。只要是你的要求,那我就不会和她吵架的——
——嗯,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答应你不会讨厌亚夜花,也不会对她抱有任何负面的想法。
——嗯?为什么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天人哥的期望吗?
——为什么你觉得我的想法有问题?只要天人哥要求我这么做,我照办是理所当然的事呀!
——如果天人哥没有这么说的话,那我应该会主动揣测你的想法吧。因为就算你不说出口,我还是能够和你意志相通的。
——我自己的意志?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好奇怪喔——
我轻轻地甩了甩头,将笑着的梨玖所说的话赶到脑海里的一隅。
「呃——我现在要去泡茶,你要一起来吃点心吗?」
「啊,我要吃。我也来帮忙吧——?」
「不,不用了。等我准备好了会再叫你,你先去换衣服洗把脸吧。」
「好——」梨玖答完声,便迳自将脸缩了回去。
「…………」
我一边思考着事情,一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亚夜花正和平时一样和电脑面对面。
「我去见了果乃,她好像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
「太好了。」
又是和平时无异的冷漠回应。
「能够顺利完成委托,我真的松了一口气呢。亚夜花也帮了我很多忙,谢谢你。」
「不客气。」
「……欸,亚夜花。」
「什么事?」
她像是察觉到我的声音中别有含意一样,让椅子转过来面向着我。
清秀的脸庞上少了带有情感的表情。当她沉默时,总给人一种不太高兴的印象,但是一开口却又令人觉得不够亲切。基本上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形象,当然现在也是。
「……?天人?」
「啊,呃……我买了樱寿屋的饼干,你要一起吃吗?」
「我要吃。」
「那就到饭厅来吧,我会帮你泡好茶的。」
★ ★ ★
天人离开了房里,剩下我一个人。
我轻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自己刚才应该就和平时没两样才对。
天人顺利地完成了这次和果乃相关的事件,我当然也为他感到开心。
但是在这件事的最后所发生的事,却和过去一件令人倍感忌讳的记忆紧密地相连着。
——我明明是那么抗拒去回忆那件事,但那个男人的脸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
当我在山里和鬼之一族的喽啰们对峙时,有个少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乍看之下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但事实上外表年龄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啊——你们几个先快点撤退吧,这里交给我来负责就行了。」
鬼众们立刻听命退散,少年则转头朝我望来。
「好久不见了呢,亚夜花——才一阵子没看到你,你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呢!」
少年嘻皮笑脸地说道。
「装模作样。你明明就放出使魔,一直在观察宿舍里的一举一动不是吗?」
举凡小鸟、小型的羽翅虫、在房间角落爬动的蜘蛛,我好几次都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气息。
「喔,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啊?还真是优秀呢!」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爸爸?」
到目前为止自称为冰室结的这个少年,其实是极具实力的神祇之一。
「当然是因为想要直接和你见个面啰,我的女儿。」
「…………」
「不过我们还是省掉互探虚实的工夫吧。我和这群『不从之民』的集团只是碰巧在一起,我就顺便帮忙他们追捕逃亡者而已。」
偶然……不可能。从他的话来推敲,想必应该是和该集团有什么关联才对。
「还有,虽然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其实你早就料到我会出现了吧?应该有很多线索可循才对。」
「……打电话给小奏的人果然是你。」
那个引诱小孩子的『朋友』,还有将异界的猎犬引入人类世界的主谋,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你盯上天人了是吗?」
「对啊,那家伙还挺有意思的,让我很想给他各种刺激来观察他的反应呢——喔,你不要生气嘛!而且你不就是因为微微感觉到我的存在,所以宁可外出也要试着保护那东西不是吗?」
「当怀疑转变成事实时,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请你不要再插手了。」
「可以啊!」
结毫不犹豫地允诺道。我则是蹙起眉头,因为这个男人绝不可能那么轻易抽身。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脱离『天秤会』并且回到我们的身边。」
「我?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父亲的爱啊。我可是为了你——唉唷,你不要露出那种满脸怀疑的表情嘛,我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现在最感兴趣的事就是如何把『天秤会』搞垮,但是如果连你都被卷进来的话,那我的女儿就太可怜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做这种事?」
「才不是事到如今呢。」
结露出别具含意的笑容。
「我从好几年前就开始计划了,而且是在你进入『天秤会』的更久之前就开始了。说到这个,你应该还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才会住进那间宿舍的吧?」
大概在两、三年前——我在结的命令下住进了中立国宿舍。我的记忆就是如此。至于事情的全貌和背后的理由,我则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至于据说邀请了我的弓虎和其他神祇,在宿舍里基本上对我均采取不干涉的态度,也因此我得以在那个房间闭门不出地生活。只要不用接触人类社会,对我而言不管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没错——直到那个半天使出现为止。
「我来向你说明一下背后的理由吧——在你住进中立国宿舍的不久前,实寻市曾经发生过一场纷争。原本只是闹区里一部分『非人者』之间的争执而已,但后来因为人类被卷入的关系,使得骚动逐渐扩大,最后竟从微不足道的争吵演变成事态极为严重的惨剧。」
就是果乃曾经提过的事件吧。
起初据说只是『非人者』之间的纠纷。由于绝大多数的人类并没有能够分辨非人者的能力,因此后来被卷入其中也是可以想见的发展。
「对于此次的突发状况,『天秤会』的因应却慢了半拍,因此导致状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可是,后来有位神祇挺身而出并且收拾了残局,使得牺牲人数得以抑制在最少数。然而,据说祂也付出了相对的代价,那就是丧失了绝大部分的力量。听起来真是个感人的故事呢。」
和我先前所听闻的情报相较之下差异并不大。但是,这个男人口中所说出的事实,又在我的认知上追加了崭新的含意。
「……难道说,之所以会发生暴动,是你下的指示吗?」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嘛!如果我真的做了那种事,老早就被『天秤会』肃清了。我只是帮忙实寻市做宣传而已。」
「宣传?」
「就是告诉『非人者』有这样的一处城市存在,并且欢迎他们前来定居,而且是以全世界,甚至是全宇宙为对象,不问种族、不论善恶,只要能让更多的移住者进入就行了。这么做应该和实寻市的规则不相抵触吧?」
我忽然想到相当于梨玖「父母」的吸血鬼,也就是和我处于相对立场的那个男人,似乎也是在同一时期来到实寻市的。我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而结继续说道:
「不过当人数越来越多时,本性邪恶的家伙数量自然也会变多。或许正是因为忽略了各种族之间的契合度,才会导致争执的燃点降低。另外,由于进入的人数太多,甚至曾经超出『天秤会』收容的能力。啊,当然我在进行这件事之前,多少调查过『天秤会』的因应能力,也透过协定来对御子神弓虎的能力设了限制。」
「……你觉得因为没有违反规则,所以就会得到允许吗?」
「允不允许我做的事是由谁来决定的?」
「…………」
「不管怎么样都行。问题只在于游戏到底能不能让我玩得尽兴而已。如果说比赛可以无视规则的话,要赢不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所以我并不会打破规则。我只是想说这件事而已。」
「事件之后,弓虎难道什么都没说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会被指责的事啊——不过说到她嘛,之后倒是跑来拜托了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呢。」
很有意思的事?
「『我们会里还少一个人手,你愿意介绍一个合适的人给我吗?』也就是说,她为了防止我之后再惹出麻烦,所以要我交出一个人质的意思。」
「难道说——」
「没错,我交给她的人就是你——亚夜花,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的能力在『天秤会』里能够帮得上忙,或是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吧?你真以为御子神弓虎那家伙会想要你这种半吊子的冥界神的力量吗?」
「…………」
「我再说得更直接一点吧。对于『天抨会』而言,你的价值只不过是人质而已,或者说是一个能用来牵制我的角色,就这么简单——所以就算你什么事都没做,也不会被祂们责怪派不上用场,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是——」
我的声音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的内心的确稍微有所动摇。
我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也不求任何人对我有所期待。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反正沟通对我而言也并非必要,我只想安稳无波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在那间宿舍过的生活就是如此——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在祂们眼中,我的价值究竟如何,照理说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问题才对。
「『天秤会』是个很注重面子的组织,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吧?既是个接纳人类的奇怪组织,有时又会为了信奉祂们的人付出奉献……待在那间宿舍里的每个神,都有祂们各自的理由和意志———那么我来问问你吧,亚夜花。对你而言的意义和理由是什么?对于不愿正视世界,只是随波逐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送进『天秤会』的你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
我无法回答。结则是十分开心似地微扬起嘴角。
「也就是说,你并不是那些家伙的同伴。你只不过是碰巧进入里面,但却无法融入其中的『异物』而已。」
「才不是!」
我反射性地大叫,并且激动地瞪向眼前的结。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那样——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已经找到了留在那个地方的理由。」
「是名冢天人吗?」
「…………」
「哎呀,想不到才一段时间不见,你已经情窦初开了呢!爸爸真是既高兴又寂寞呢!」
「那个人……他才不是——」
「不过那家伙的确很有趣呢,哈!」
结无视于我激动的情绪反应,迳自地打断了我的话。
「他个别地接触组织里的每个成员,让所有人像是组合玩具般地合而为一。因为那家伙的出现,『天秤会』确实开始发生变化了呢!」
「……所以你才对他出手?」
「没——错。为了找出他脆弱的地方。到底该从哪里打击他,才能让他清脆地裂成碎片呢?他的身边围绕着许多人,像是妹妹还是青梅竹马之类的,代表他的弱点应该很多才对。虽然本人成长的速度很快,实力也持续在提升当中,但想要对抗神还嫌太早了点。只要我稍微认真使出实力,就能轻而易举地——」
「我会保护他的!」
回过神时,我竟然已经放声大吼了出来。
这一点我绝对能够坚定地说出口。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并且成为他的力量。
没错,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留在『天秤会』里的理由。
结像是在看着某种奇妙生物般地注视着我好一会儿后,才接着缓缓开口。原本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揶揄我的话,但接下来的台词却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这样啊。嗯,那你就好好加油吧——那我走了。」
「…………」
结果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只是来确认我的意思吗?
——正当我如此思考着时,他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啊——对了,在你们四处逃跑的时候,我不是一直都能锁定你的位置吗?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
「——一定是你用了什么能力吧。」
「说得也是。不过你还是很好奇我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我有说错吗?」
我无法否定。
「名冢天人同样相当谨慎地注意着后方是否有人在跟踪。而你则是认定我一定会在暗中行动,所以也集中全副精神来侦测我的存在。但是最后却完全没有发现我的气息——我说对了吧?」
完全被看穿了。
不久之前,我在奏持续接到来自『朋友』的电话事件中,已经犯下忽略了结的气息的失态。而这一次我自然不想重蹈覆辙。
对方是自己的父亲,虽然情势对我较为不利,但我们之间的神格并未到令我完全无法出手的差距。也因此我持续地集中精神,让自己不至于错失任何一点施行在我们身上的魔法或灵力。
——但事实上,我所做的一切完全派不上用场。一路上我甚至连像是在宿舍里的微弱使魔气息都无法察觉。
但是,追兵却自始至终都能确切掌握住我们的所在位置。这是为什么?
「对了,你应该很清楚我是哪一种神吧?」
「……是厌恶秩序,充满虚伪和欺骗,善用计谋的神对吧。」
也有人称呼他为『恶作剧之神』。简而言之,他是个性格完全扭曲的神祇。
「没错。那么,我的伪装又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自在地操控和利用情报。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考、文章、电波、数位档案,我能够干涉所有的情报或资讯,自由地加以调整扭曲,以自己所期望的模样来传达。这就是我的本质——所以我根本没必要跟踪或是施术来窥视你们,因为原本就会有东西主动告诉我你们的所在位置。」
结说完,便伸出手指指向上空。
「那东西就在天空的彼方。你不是使用了GPS来确认位置吗?」
啊——我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因为我已经了解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从卫星接收讯号并计算出座标,档案数据会经过基地台这个路径。而我只要用我的能力进入里面读取情报就行了,根本没有必要直接和你们接触。」
这么说来,将我方所在位置暴露出去,使得我们身陷险境的人就是——
「没错,密告犯就是你。虽然你努力绷紧神经保持警戒,但最后却只是白忙一场而已。辛苦啰!」
结狡诈地笑着,我则是懊恼地紧咬嘴唇。
「……想不到你会依赖人类所制造的系统,还偷窥其中的档案。父亲大人,你的所做所为简直就是格局狭小的恶作剧而已。」
我很清楚自己彻底地失败了,但是我仍忍不住出言回击。
「你这么说就错了。我正是因为肯定人类的技术,所以才会借来一用的。他们为了重现众神的奇迹而费尽心思地做了各种努力,不断传承发展至今,才能有今日的成果。这世界上可是没有比我还要认同人类的神喔!」
结似乎完全不在意我语带讽刺的调侃。
「不过你说我格局狭小,这点倒是说得没错——因为,如果我真的打算把事情规模弄得更大的话,我就会去干涉美军的电脑,再藉由你的手机座标来朝你们发射追踪飞弹。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你现在可就没办法站在这里和我斗嘴了喔?」
「…………」
「你是因为我手下留情才能捡回一条命的。所以我选择了格局这么小的做法,你反倒应该感谢我的宽容才对。」
我连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父亲则是满意似地泛起了笑容。
「就是这样,我就是想看你现在的表情——无论你愿意或是不愿意,我都能够继续利用你的存在。因为我知道你的一切。不管是你的能力、个性、思考过程还是你的极限。」
「既、既然如此,你……」
「算了,如果你那么想留在『天秤会』的话,就顺着你的意思吧。只是你迟早会变成我打进『天秤会』里的楔子。为了毁灭那些家伙,我还是会利用你的。到了那个时候,先粉身碎骨的……究竟会是谁呢?」
结发出至今未曾听过的愉快笑声,但下一刻又马上收起了那洋溢喜悦的表情。
「最后我再问你一次——你说要保护名冢天人,是认真的吗?」
「亚夜花小姐——」
呼唤我的声音令我顿时回过神来。乌尔莉卡正在房门口探头窥视着我。
「天人先生好像要准备点心给我们吃耶——您不一起过来吗——?」
「……我等一下就过去。」
我答道。确认乌尔莉卡离开后,我才接着叹了口气。
幸好我原本就不擅于表达情感,只要将表情收起来,看起来应该就和平时没两样才对。眼前的电脑荧幕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片漆黑。看来在我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已经自动变成了待机模式的样子。
——『你说要保护名冢天人,是认真的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再度在我的心底响起。
和梨玖面对面的时候,我自认为自己是办得到的。我深信自己能够成为这间宿舍里的每个人的助力,尤其是天人的好帮手。但是——
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期待,我只是个被当成人质的人偶而已。
『天秤会』里的异物。
如果我真的是这样的存在——那么我继续留在这里真的好吗?
我留在这里还有任何意义吗?
至今未曾设想过的疑问,以及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苦恼正侵袭着我。
* * *
我打开瓦斯烧开水,并且利用这段时间准备茶点。
我打算帮大家准备冰红茶。虽然我不反对先将茶泡好放着这个方法,但是现泡的茶美味程度还是无可比拟的。
不过,如果亚夜花受不了冷气的话,或许泡热茶给她喝会比较好也说不定。毕竟那家伙经常因为身体畏寒而变得脸色惨白呢。
我一边准备着玻璃杯,一边思考着这些事。
「——啊,天人回来了啊。」
走进厨房里的弓虎出声向我搭话。
「果乃的状况如何?」
「看起来似乎已经打起精神来了呢,这样一来应该可以继续努力下去才对。如果她能改善对人类的不信任感的话就更好了。」
「嗯,不过会骗人的也不只是人类而已呀!」
弓虎打开冰箱,一边翻找着东西一边答腔。看来她似乎想找零食来吃的样子。
「等一下就是下午茶时间了喔?」
「嗯——可是我肚子有点饿了嘛!我想说如果先稍微垫个胃,待会儿的点心应该会变得更美味才对……」
弓虎一边说着意义不明的话,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开口未封的袋装洋芋片。此时她忽然狐疑似地歪起头来。
「……洋芋片冰过之后会比较好吃吗?」
「放进冰箱保存就不会因为湿气而软掉了。因为这阵子天气一直都很热嘛。还有那包洋芋片是万那的,偷吃的话她会生气的喔!你看,上面不是贴着写了名字的贴纸吗?」
「——我已经饿到眼前一片昏暗,所以看不太清楚耶!」
「……那就随便你吧。」
我一边确认着玻璃杯的数量,一边回想着我和果乃的对话。
(欺骗,或者被欺骗——是吗?)
因为拥有窥读人心的能力,使得果乃更加拘泥于这件事之上。可是,现实中并没有不伪装自己,或是从未伪装过自己的人类。说得极端一点,沟通及交流的系统基本上就已经包含谎言这个元素了。所以——
(所以,我对她们——)
「我想,最后要思考的问题应该还是如何面对欺骗这件事吧。」
弓虎一边在包装袋里摸索,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则是不自觉地回过头去。
「例如说,有个肚子快饿扁的可怜女孩子,正好在冰箱里发现了一包洋芋片。」
女孩子?——算了,还是别吐嘈的好。
「洋芋片是别人的东西,而且上头还写着名字。但是,女孩已经因为过度饥饿而命在旦夕,因此只得装做没看见名字,将洋芋片吃进了肚子里,并且打算如果被发现的话,就要坚持自己不知道那是别人的东西。」
弓虎说到这里,从袋中拿出一片洋芋片,啪滋啪滋地吃了起来。
「不用我多说。这就是所谓的谎言,欺骗,隐瞒——但是,遭到如此对待的洋芋片拥有者其实也能采取各种不同的反应。会因为洋芋片被偷吃而生气?还是会觉得女孩很可怜而原谅她?甚至可能为她消除最根本的说谎原因?」
因此,过程中所出现的谎言或欺骗等事实,其实并不代表着最后的结论。
也就是说,这些举动并非终点,而是会持续地延伸发展下去。
「…………」
水似乎滚了。我将火关掉,然后稍微放置一阵调节温度。
「——那我也来举一个例子吧。」
「嗯。」
「假设有一个足不出户的茧居族,前阵子虽然难得地外出了一趟,但回来之后却一直处于态度冷淡,且情绪持续低落的状态。」
「她平常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应该说比平常还要严重。态度冷淡且情绪低落的状态虽然不稀奇,但是长时间毫无变化就有些奇怪了。这个茧居族虽然总是面无表情,但其实情感起伏相当大,她的同居人很清楚这一点,也因此才会察觉到,她其实为了隐瞒某件事而刻意地武装着自己。」
我换了口气,然后继续往下说。
「我再换另外一个例子。假设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平时相当坦率,并且总是挂着十分开心的笑容。但是真正的她是否如此坦率,是否真的过得幸福,我也不禁开始怀疑起来了。」
同时出现的两个假象。
到目前为止,我和许多不同类型的人相遇,也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事物。经历了事后回想起来甘之如饴的结果,当然也尝到了苦涩的后悔。来到这座城市后,我从先前的挫折中重新站起,并且找回真正的自我,而在前些日子奏的事情让我受到了教训并开始反省。我想,当我主动地帮助别人时,其实也是在带给自己救赎。
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所看见的风景正一点一滴地改变着。
所以我才会发现。虽然保持着含糊的态度,却又极度不安。
「她们两人都各自有奇怪的地方。而且不只是这样,我总觉得好像开始产生了某种偏差……我担心这时候如果走错一步,我在『天秤会』里,还有和亚夜花以及梨玖这段时间来往所建立起的关系和培养出的感情,可能会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我没办法说得很确实就是了。」
有股不自然、令人不愉快的力量正逐渐地将未来扭曲,导向完全错误的方向。这是不应该存在的状况,必须立刻加以导正才行。我的内心正持续地发出这样的警告。
亚夜花和梨玖各自抱持的问题——虽然那是她们自己的问题,但总觉得问题的另一面存在着某种东西。
没错,有个人正在窥测着时机,并且对显而易见的问题点下手,藉此测试着我——
如果我一时无法察觉的话,立刻就会被隐藏在身后的那家伙捅上一刀。
「我必须为她们做些什么才行,可是……我却看不见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明明可以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并且散发着恶意,但却无法掌握住对方的真实身份……」
我的话距离确切的说明想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对只能做出如此抽象说明的自己,不禁感到心烦意乱。
而始终沉默地听着我陈述的弓虎,终于缓缓开了口:
「嗯——只要持续成长,就能看见无比辽阔的世界。能够发现的问题有时候也会跟着增加——对了,天人,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过问关于众神的问题吗?」
「资格……?」
弓虎这个问题的用意令我一头雾水。
过去的我如果被这么一问,想必会立刻毫不犹豫地猛点头回应吧。
可是,如今我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不足,也曾因为过度自信而受到了相当凄惨的教训。难不成弓虎是委婉地要我不准干涉的意思吗?
我慎重其事地反复思考着——
最后,我选择放弃思考。
「我会去干涉的。」
我的结论只有一个。
「即使我没有资格,即便必须因此和某人为敌,只要能够帮上亚夜花和梨玖的忙,我都愿意去试。」
弓虎微张双眼,然后轻轻地笑了出来。
「你的回答还真直接呢。我原本以为你应该会再多烦恼一下的——很好,你的答案是通往正确解答的第一步。所谓的资格指的就是意志。如果无法展现意志,等同于无法做出任何选择。」
弓虎的语气和平时一样泰然自若,但视线却稍微地停留在远方。
「我没办法告诉你『天秤会』总是能够发挥出符合理想的功能,因为每个人所处的场所不一样,所朝向的方向也各自不同。如果想要加以导正,就必须以自我的意志来重新审视自己才行。我的做法则是放弃强制手段——当然,这一切都必须是为了维护秩序。我想要改变『非人者』的生存方式,因此才会降临实寻市,并且一手创造了『天秤会』。藉由和人类坦诚相对,相互认识,放弃对立,让『非人者』也能融入人类社会生活,并且知晓幸福为何物。所以特别不需要这种幸福的孩子,我就会尽可能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
举例来说——像是自认为正义使者,结果却在保护人类这件事上遭受挫折的我,拒绝面对人类的亚夜花,或是失去了在人类中的安身之处而失控的梨玖。
「天人,你已经察觉到有『某种事物』正试图破坏这里,并且表明了愿与之一战的意志,那么——我身为监护人的责任也将在此划上句点了。」
我点了点头,以肯定的回应表示自己毫无动摇的觉悟。
「听我说,这其实是一场游戏。」
「游戏?」
「对方每走一步棋,我们也必须跟着走一步。『天秤会』究竟会就此崩坏或是相安无事,就取决于我们的应对了。至少对方所设下的局是如此。而对方所指名的人就是你,天人。」
弓虎的口气依旧平稳温和,但她的视线却毫无偏移地注视着我。
「我想从大约两年半前,柚原一二三失去肉体那件事开始讲起会比较好懂吧——就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一个即将和你敌对的存在,同时也是亚夜花的父亲,并且和我立场相对的神,关于《终结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