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潜伏的邪心
葛多诺的早晨从洒水开始。有别于其他都市的石板地面，葛多诺的地面是以泥土砌成的，除非是老经验的洒水人，否则很容易在地面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泥水坑。服务于都市的炼成师多半都是在检查丰槽的时候顺便执行洒水的工作。
卖水果的小贩抱着大桶子站在马路的两旁。桶子盛着冰水，里面塞满了无花果、李子和琵琶等等的水果。家庭主妇或是工人多半都会先来到这些摊贩，购买一些冰冰凉凉的水果大快朵颐一番，再前往港口的市场或是工作场所。
爱莉西亚三人正呆站在艾蒙家旳门口，凝视着一大清早的忙碌景象。
爱莉西亚虽然强做镇定，玩弄发辫的频率却比平常高出许多，脸上偶尔还会浮现出悻悻然的神情。一旁的娜奇则是心虚地缩起高脁的身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菲尔虽然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眼神之中却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疲惫。
——真是败给她了。
瞥了爱莉西亚一眼之后﹒菲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洛克并不在场。走出旅店的时候，洛克向三人表示另有要事，旋即快步离去。不过退房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低迷的气氛，或许洛克的另有要事只是逃避现实的藉口吧。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一段时间之后，艾蒙穿越宽阔的庭园，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只见他依然穿着睡衣，坐在心爱的摇椅上面。
“咦，怎么没看到洛克？”
“他另有要事，等一下就会回来了。艾蒙先生，您该不会连睡觉的时候也坐在摇椅上吧？”
“内人不许我坐在摇椅上睡觉，所以我就寝的时候是躺在床上。”
艾蒙叹了口气，一副遗憾万千的模样。菲欧纳站在艾蒙的身边，一语不发。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带领各位前往圣森的菲欧纳。”
在艾蒙的示意之下，菲欧纳默默地低头行礼。
中性的五官以及纤细的身材，看起来确实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不过若称之为美少年，似乎也颇具说服力。及肩的紫色直发、短袖的麻布上衣搭配细长的紧身裤，构成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视觉效果。
——她的胸部好像比我更小。
菲尔的心中浮现出莫名的感动。
这时，背着一大包东西的洛克出现在马路的另一端。看到菲尔等人之后，洛克挥了挥手，加快了移动速度。
“对不起，我迟到了。”
首先向艾蒙低头致歉，接着又向菲尔等人挥手致意。娜奇和菲尔露出无奈的苦笑，唯独爱莉西亚冷冷地别过头去。洛克虽然看在眼里，此时此刻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转身面向艾蒙身旁的菲欧纳。
“往后几天就要麻烦你了。”
面带微笑的洛克伸出右手，菲欧纳的眼神却流露出一丝的轻蔑。只见她轻轻地点头示意之后，旋即不再理会洛克。洛克的右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最后只好尴尬地搔搔自己的头发。
“一大早就跑哪去啦？”
面对菲尔的质问，猛然醒悟的洛克立刻从背上的袋子掏出一封信。
“这是给你的。”
“谁写的信？”
接过信封之后，菲尔碧绿的瞳孔流露出一丝的惊疑。
“玛娜写的，她请你转交给奈杰尔。”
“……离开葛多诺之前再给我不就得了吗？”
玛娜的名字传入耳中，菲尔毫无表情的扑克脸顿时蒙上一层阴霾。
“她坚持要现在交给你，我也没办法。对了，里面也有一封写给你的信，玛娜希望你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打开来看看。”
菲尔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她恨不得直接将信封撕成碎片，偏偏这封信是写给恩师的，不能随便乱来。无奈之余，菲尔只好乖乖将信封塞进自己扛在肩上的背包。洛克现状，旋即转过身来面向艾蒙。
“我们出发了。”
轻轻晃动心爱的摇椅，艾蒙大刺剌地点点头。
“万事拜托。我再强调一次，千万不要铤而走险。菲欧纳，你自己也要小心了。”
三艘小船离开葛多诺的港口，乘着浪头轻快地滑行于海面上。
船头的两侧各自镶嵌着圆形的碧玉与翠玉，看起来就像是色泽不同的两颗眼睛。碧玉的用途在于让小船安全地沉人海中，翠玉拥有在无风的时候让小船前进的力量。
领先的小船乘坐着洛克、爱莉西亚和菲欧纳，菲尔与娜奇的小船紧跟在后。最后一艘小船堆满了夜营所需的物资，同时也是备用的交通载具，是艾蒙特地为大家所准备的。
今天的阳光相当强烈，即使是海风和浪花打在身上，也感受不到寒意。蔚蓝的海水显得格外地深邃，附近看不到岩礁与大型鱼类，一副平和宁静的景象。
“艾蒙先生应该已经跟各位提过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想跟大家确认往后的任务。”
背对船头的菲欧纳打量着洛克和爱莉西亚，开始说明接下来的预定行程。
“按照目前的航行速度，大约一刻半钟之后就可以抵达圣森周边，进行为期三天的搜索行动。预计于第三天的夜晚返回小船，经过两天的航行之后抵达葛多诺。回程会行经葛多诺所治理的小岛，到时候可以在那边过夜。”
都市的位置随时都在改变，去程与同程的航线自然有所不同。
“圣森的占地应该相当辽阔吧？”
打量着菲欧纳手中的地图，洛克忍不住叹了口气。
“差不多相当于葛多诺的面积。”
菲欧纳耸耸肩膀，指着地图中的森林一角。
“搜索的区域大概在这里，基本上树枝和泉水的取得也是以这一带为主。至于其他的区域，则是由其他的魔剑使负责搜索。”
“关于那些行踪不明的魔剑使，有没有什么明确的特征或是相关的情报？”
“如果是指巴帝，我对他倒是有初步的认识。”
“巴帝就是负责带回树枝和泉水的人吗？”
“嗯，巴帝跟我都是艾蒙先生的徒弟。他在去年的仪式当中成功取回了树枝和泉水，因此今年也肩负起同样的任务。巴帝不但是个优秀的炼成师，同时也是杰出的魔剑使。”
“其他人呢？”
“抱歉，我只知道其他四人是公会派遣的护卫，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道了声谢之后，洛克陷入沉思。
——根据艾蒙先生的判断，圣森附近并没有危险的魔物。既然如此，五人当中至少也应该有一两个人逃过一劫，不太可能全军覆没。
“失踪了那么多天，应该已经死了吧。”
菲欧纳满不在乎地说出洛克欲言又止的念头。
“他们的预定行程如下——滞留大陆的天数跟我们一样都是三天，趁着天亮的时候进入森林，日落之前回到海岸过夜。为了防患未然，还留了两名炼成师在海岸边上待命。”
可是，菲欧纳脸色一沉。
“回到都市的人，却只有待命的炼成师。根据他们的说法，巴帝和其他人在第三天日落之后依然不见踪影，于是两人等到第四天的早上，结果还是等不到人。两名炼成师经过一天半的一航行之后回到葛多诺，向艾蒙先生报告事情的始末，魔剑使公会也在同一天派遣搜索队前往救援。至于你们几位，则是在事隔一天之后接受艾蒙先生的委托。”
前后总共七天。菲欧纳举起双手，比出了七的数字。
“在魔物日夜出没的大陆一连待上七天，你觉得他们还活得成吗？”
洛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是自己的师父，就算待上七天也是不痛不痒。巴特达斯可是会主动将魔物聚集起来，再加以一网打尽的人物。
如果换成自己呢？洛克不认为自己有那种本事。一、两天或许还可以，不过洛克并没有挑战极限的意愿。
“不必放在心上，艾蒙先生不是也如此表示吗？”
“是没错啦，可是……”
洛克叹了口气，带点忧郁的叹息。
“情况允许的话——”
当然还是想拯救他们。虽然只是细若蚊鸣的低语，但菲欧纳的话语还是清楚地传入洛克的耳中。
洛克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菲欧纳。只见她以精悍老练的表情拿起自己的背包，取出跟手掌一般大小的指南针。
“接下来说明树枝和泉水的相关事宜，请务必牢记在心。这个指南针借用了地精灵的力量，可以显示小船的位置以及距离。一旦在森林中迷了路，请务必依照指南针的指示，尽速离开森林。”
收起指南针之后，菲欧纳接着取出刻着螺旋状花纹的木制水筒，以及同样缝着螺旋状花纹的大型皮袋。
“水筒是用来收纳泉水的，皮袋则是用来收纳树枝的。万一我在魔物的袭击中不幸死亡，请你们务必带着水筒和皮袋返回葛多诺。”
“现在谈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早了啊？”
都还没抵达大陆呢。洛克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却被面若寒霜的菲欧纳抢白了一顿。
“这是个严肃的任务，任何细节都不能马虎。像你这种只敢带着女孩子四处流浪的胆小魔剑使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过既然接受了任务，就别想给我打混摸鱼。”
——这就是她对我的第一印象？
洛克大吃一惊，同时也明白先前菲欧纳轻蔑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仔细回想起来，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菲欧纳似乎就不把洛克放在眼里。
“前一批人迄今还没回来，我们也有可能落得同样的下场。现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我会小心的。”洛克小声回答。
我们不会死的，一定可以救出遇难的冒险队伍——这才是洛克的心声。不过现在说出真心话，只会惹恼菲欧纳而已。
而且先前的‘当然还是想拯救他们’，显然不是洛克的错觉。
——如果不对那些人的生还抱着一丝希望，也不会接二连三地派出搜索队了。
仔细回想起来，其实艾蒙也抱持着同样的态度，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于是洛克吁了口气，注意力也开始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怪了，会不会太安静了一点？
洛克指的是身后的爱莉西亚。回头一看，赫然发现爱莉西亚正铁青着一张脸凝视着洛克的背影。与洛克视线交会之后，爱莉西亚连忙别过脸去。
——娜奇应该已经解释清楚了吧……？毕竟爱莉西亚都已经道歉了。
搭乘小船之前，娜奇附在爱莉西亚的耳边解释昨晚的误会，接着爱莉西亚也针对昨晚乱发脾气的行为当面向洛克致歉。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声音小了些。
理论上误会已经解开了，爱莉西亚的脸色却依然不怎么好看。
不过她似乎有把谈话内容听了进去，并不是单纯在放空。从菲欧纳手中接过指南针的时候，爱莉西亚不但了解指南针的功能，操作方面也不成问题。竹然，对于水筒和皮袋的用途也是十分清楚。
“爱莉西亚。”
“……干嘛？”
听见洛克的声音，爱莉西亚的眼神立刻流露出一丝的警戒。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躺一下？”
“我很好，不必担心。”
——可是你看起来不怎么好。
这下子洛克可为难了。过去两人之间不管有什么误会，只要洛克主动表示关心，爱莉西亚多半都会以言语或是实际行动做出口应。
“需要帮忙就说一声，千万别闷在心里。”
洛克的原意是希望爱莉西亚不要有所隐瞒，不过这种说法只会惹来爱莉西亚的不快，因此才特别换了一种表达方式。
“抱歉，洛克。”
爱莉西亚背转过身子之后，才冷冷地做出回应。洛克总觉得爱莉西亚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遥远。
“不过你放心吧。抵达大陆的时候，我会恢复成原来的我。现在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好吧。”
——说的也是。过去就算是大吵一架，该做的事情还是做得很好。
基于对爱莉西亚的信任，洛克决定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不再多说什么。
三艘小船在预定时间抵达大陆。
一行人绕过眼前的沙滩，选择附近的岩岸当成登陆地点。
洛克和娜奇打头阵。确定安全无虞之后，爱莉西亚才跟着上岸。将必要的物资集中在一起之后，菲尔和菲欧纳搭乘小船出海。两人利用碧玉的力量将小船沉入海中，以免遭到魔物的破坏。
“就在那里。”
打量着菲欧纳手指的方向，洛克不禁睁大了双眼。
距离海岸的不远处，耸立着一片黑压压的森林。
从菲欧纳的地图来判断，洛克以为森林的面积顶多跟一座都市差不多，实际一看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或许是因为整座森林几乎是由参天巨树所组成的关系，洛克总觉得眼前的森林格外地宽阔。
确认魔剑的功能一切正常之后，洛克回过头来打量着身后的众人。
“大家都还好吧？有没有晕船？”
面带微笑的爱莉西亚轻轻举起手中的盾牌，娜奇也笑着轻扣手中的长矛，菲尔则是默默地点头。洛克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接下来还得面对好几场恶战，步调不一致的团队只会走上全军覆没的命运。
“我跟娜奇打头阵，菲尔和菲欧纳殿后。爱莉西亚居中策应，顺便保护菲尔和菲欧纳。”
“我也可以打头阵。”
对于洛克的安排大感不满的菲欧纳举起右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滑过，在半空中描绘出奇妙的图形。一阵白光闪过，菲欧纳的指尖顿时成为一盏小小的明灯，这就是火精灵的炼成术。
好快。菲尔轻声赞叹，爱莉西亚和娜奇也难掩内心的讶异。
洛克虽然也大为钦佩，不过他还是提出内心的疑问。
“菲欧纳，你有在大陆冒险的经验吗？”
“这次是第三次了。去年的贝提涅祭典之前，我曾经二度前往大陆调查圣森的现况，当时还与魔物发生战斗。”
菲欧纳得意洋洋地回答。洛克轻轻地点点头。
“真了不起，不过还是请你退至第二线。战斗是我们的工作，交给我们就好了。”
“真了不起。”
菲欧纳耸耸肩膀，刻意模仿洛克的口吻，不过最后还是乖乖听从指示，与菲尔一起退居二线。
“娜奇，如果一个人撑不住，千万要打声招呼。”
“你自己才应该小心一点，别被地上的树根绊倒了。”
“爱莉西亚也一样，千万别失足滑倒。皮肉伤可以治疗，衣服上的泥巴可就洗不掉了喔。”
菲尔若无其事的嘲讽顿时让洛克和娜奇忍不住笑了出来。爱莉西亚虽然不悦，当初却是自己先起的头，如今也只能一脸尴尬地将双手交抱在胸前，不便多说什么。
——看样子应该是没问题了。
笑声止歇之后，洛克正式下达指令。
“好，出发！”
迅速移动于树干之间的大蛙率先展开袭击。大蛙的动作毫无规律性可言，人眼难以预测，然而洛克却可以精确地识破大蛙的移动轨迹。
闪过大蛙的长舌之后，洛克挥出手中的魔剑。大蛙的头部顿时被劈成两半，炸成无数的碎块。
洛克穿越四处飞散的瘴气，以树根以及石块为施力点，奔驰在崎岖不平的森林之中。
三名鳄头人身的壮汉映入眼帘，手中分别拿着棍棒以及大刀。这种吃人的魔物，就是赫赫有名的荒野巨人。
娜奇以长矛逼退敌人，然而长矛在草木密集的森林之中施展不开，再加上以一敌三的情况对娜奇大为不利，顿时陷入了相当凶险的局面。
这时娜奇突然听见有人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洛克，两人的视线瞬间交会于半空中。
洛克首先攻击距离最近的荒野巨人。握着大刀的强壮臂膀腾空而起，飞向其他的魔物。
然而大刀接触其他魔物的瞬间却被轻轻地弹开，无声无息地掉落地面。换成是普通的人类，恐怕早就被锋利的大刀砍破胸膛死于非命。这就是魔物的可怕之处，铁制的武器完全无法对魔物造成伤害。
失去手臂的荒野巨人惨叫一声，缩起了身子。察觉同伴受伤之后，另一只荒野巨人朝着洛克迅速逼近。
荒野巨人的体型比洛克强壮许多，拥有粗壮的臂膀与双腿，手中的棍棒更是具备碎石断金的破坏力。一旦被荒野巨人的棍棒命中，洛克恐怕会在一瞬间化成无数的肉块。
魔物手中的棍棒横扫，声势异常吓人。洛克舞动魔剑，有惊无险地闪过魔物的攻击。强大的风压足以让一般人为之屏息，洛克却稳稳站在原地，刺出手中的魔剑，目标正是荒野巨人的棍棒。
漆黑的剑刃命中棍棒，强大的冲击力令体型壮硕的荒野巨人也不禁失去平衡。眼见机不可失，洛克顺势将魔剑往前一送，砍下了魔物的首级。
魔物的身躯化作瘴气，瞬间消散无踪。趁着这个空档，洛克回头望向娜奇，她也刚好撂倒了另一只荒野巨人。魔物的头部遭到贯穿，落得飞灰烟灭的结局。
——最棘手的魔物已经解决了。
洛克环视四周﹒寻找爱莉西亚等人的身影。
爱莉西亚正在跟一群大蛙以及一只犬精交战。
大蛙的巨舌受制于爱莉西亚的紫结晶盾牌，难以发挥作用。只见爱莉西亚以盾牌击倒来犯的魔物，再利用右手的短剑将动弹不得的敌人送上西天。
身后的菲尔则是驱使手中的鞭型魔剑，压制其他大蛙的行动。
“君临世界的天上之蛇——”
菲欧纳在半空中描绘魔法阵制造火球，袭击虎视眈眈的犬精。火球在半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拖着一条明亮的尾巴，将魔物打得落花流水。
视线交会之后，菲欧纳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洛克却是脸色一沉。他发现菲欧纳的双腿被不明物体缠住了。
仔细一看，竟然是地上的树根。拖倒菲欧纳之后，树根以惊人的速度将她拉进树林之中。
“娜奇！爱莉西亚和菲尔就拜托你了！”
洛克大叫一声，旋即提升了移动速度。只见他毫不犹豫地钻进树林的阴暗处，经过一段时间的奔驰之后，来到一处小小的空地。
一棵外型丑恶的大树耸市在空地之上。
高度和树干的粗细都跟其他的树木没什么两样，树枝却呈现不自然的扭曲，树干上面甚至浮现野兽的面孔。相当于嘴巴的部分微微蠕动，仿佛两排锐利的兽齿。
菲欧纳倒在这棵怪树的树头。双脚被树根牢牢绑住，身体也被树上的藤蔓缠得紧紧的。
——这就是树灵……！
洛克想起艾蒙的描述。看来这就是受到瘴气的侵袭而化成魔物的树木。
‘构筑——“灼炎”。’
魔剑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剑身也开始变形，宽阔厚实的赤钢色剑刃燃烧着火焰。发现魔剑在并未接获指示的情况下独自变形，洛克不禁笑了笑。
“你倒是准备得很充分嘛。”
‘千万不能大意。对方虽然是树木，我的灼炎也未必有效。’
树灵发出巨大的咆哮，枝叶剧烈的摇晃。又粗又大的树枝朝着洛克直扑而来，仿佛手臂一般地灵活。洛克停下脚步，举起魔剑奋力砍向迫近的树枝。
强大的冲击声响几乎震破了洛克的耳膜。只剩下半截的树枝猛力回弹，树枝的碎片以及漆
黑的瘴气没头没脑地落在洛克的身上。稍微喘口气之后，洛克连忙奔向倒地不起的菲欧纳。
“没事吧？”
洛克砍断菲欧纳身上的树枝与藤蔓，这才发现菲欧纳脸色发青，嘴唇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洛克的视线迅速扫过菲欧纳的身躯，认为她并无大碍之后，旋即转身面对魔物。
“一口气解决敌人。”
‘既然如此，我得解除目前的形态。’
魔剑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洛克微微一愣。
“因为这种形态派不上用场吗？”
‘不，刚好相反。这种形态刚好是树灵的弱点。’
树灵惨叫一声，扭曲的树干如今更是揪成一团。魔剑静静地开口：
‘既然已经平安救出菲欧纳，代表情况没有想像中的危急。如果以一般的形态面对敌人，对于你的实力增强一定会大有帮助。’
“如果爱莉西亚她们有任何人因此而受伤，我一定会把你扔到盐水里面浸一整晚。”
‘你的嘴上功夫倒是愈来愈厉害。她们也是战士，没那么不济。’
树灵大吼一声，驱使无数的树枝袭向洛克。
洛克的脸上毫无惧色。只见他先砍断眼前的树枝充当盾牌，挡下接踵而来的树枝之后，旋即快步逼近树灵。排除铺天盖地的藤蔓之后，赤铜色的剑刃没入魔物的身躯。
树灵的树干如同钢铁般坚硬，不过受到魔剑的攻击之后，还是产生了又长又深的龟裂。洛克反手又是一剑，扩大了树干上的龟裂之后，旋即发动致命的最后一击。
这时剑刃命中了异常坚硬的物体。树灵驱使其他树枝，试图夺走洛克手中的魔剑。脚下的地面也同时隆起，原来是树灵潜伏在地底的树根试图以锐利的尖端袭击洛克。
这时拳头大小的火球划破天际直飞而来，将树灵的根部炸成了碎片。火球的余烬没头没脑地落在洛克的身上，不过对于洛克而言，缠住魔剑的树枝突然停止了动作，显然才是最重要的救命关键。
洛克顺势挥动魔剑。一秒钟之后，树干出现一道裂缝的树灵产生剧烈的爆炸，化成瘴气消失无踪﹒只留下宛如黑曜石的碎片——也就是所谓的魔钢。
‘你太大意了，洛克。’
“抱歉。”
魔剑言之有理，洛克只能老实地道歉。确定附近没有其他的魔物之后，洛克便拾起树灵所留下的魔钢。
弃置原地的魔钢一旦暴露在瘴气之中，又会成为新的魔物，因此魔剑使都会尽可能将魔钢带走。而且透过炼成术的加工，魔钢可以打造成魔剑或是各式各样的道具，价值自然是不在话下。
洛克回过头来，朝着菲欧纳伸出右手。
“起得来吗？有没有受伤？”
“受伤是没有，不过……”
菲欧纳耸耸肩膀，双颊泛起红晕。
“目前还站不起来。说来惭愧，我真的被吓软了双腿。”
将魔钢收进口袋之后，洛克背对着菲欧纳蹲了下来。
“……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菲欧纳有些迟疑。被树灵拖行的时候，菲欧纳身上的衣服全都沾满了泥巴。
“这种小事没什么啦，别放在心上。”
洛克轻快地背起菲欧纳，小心翼翼地在森林中移动。
“刚刚的火球是你放的吧？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哪里，别这么说。”菲欧纳的声音十分微弱。
“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早就没命了。”
“彼此彼此啰。”
穿过树林之后，爱莉西亚等人刚好也以匆忙的脚步迎了上来。确定洛克和菲欧纳平安无事，众人这才放慢了脚步。
“大家都没事吧？”
在洛克的询问之下，三人各自点点头。
“我和爱莉西亚警戒四周，娜奇和菲尔负责捡拾魔钢。”
说话的同时，洛克轻轻地放下菲欧纳。
“魔物的数量还真是不少。”
凝视着娜奇和菲尔的背影，爱莉西亚轻拨金色的浏海。
“菲欧纳，去年也有这么多魔物吗？”
在爱莉西亚的询问之下，菲欧纳以手掩口，陷入了沉思。
“印象中去年的魔物只有几只而已。虽然都是同样那几种魔物，今年的数量却增加了许多。”
洛克和爱莉西亚互望一眼。
进入圣森差不多过了一刻钟，洛克等人已经多次遭遇魔物的袭击。
茂密的枝叶遮蔽了阳光，能见度并不是很好。再加上地面到处都是坚韧的杂草或是石块，要不然就是盘根销节的树根，行走起来格外地困难。
徘徊在森林中的魔物一旦察觉人类的气息，就会藏身于黑暗之中，趁机展开袭击。
不过身经百战的洛克等人早就对魔物的习性十分熟悉，而且盘据森林的大蛙或是海狸魔并不擅长隐藏气息，只要稍微提高警觉，多半都可以轻易地击退来犯的魔物。
可是当魔物源源不绝地出现，事情可就没那么单纯了。
“增加休息的次数吧，将今天的任务目标缩小为取得泉水即可。”
截至目前为止依然没发现遇难队伍的行踪，即使是生性乐观的洛克也只能严肃以对。
“圣森这么大，真的可以在三天之内找到树枝吗？”
“根据过去的经验，好像从来没有找不到的时候。”
回答爱莉西亚的同时，菲欧纳依然不忘环视四周。所要寻找的树枝，说不定就掉在附近。
一段时间之后，菲尔和娜奇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
“全都捡起来了。”
“一颗不漏。”
菲尔轻拍背在肩上的皮包。
“辛苦了。菲欧纳，接下来往哪个方向前进？”
不等洛克开口，菲欧纳就从自己的行李取出地图和指南针。只见她眯起双眼观察手中的指南针，直到指针指着一个方向之后，这才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关系，刚刚已经在洛克背上休息过了。”
菲欧纳以微笑回应爱莉西亚的关怀。在场众人之中，显然只有菲尔注意到爱莉西亚的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太阳爬上最高点的时候，洛克等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广人的空地之中，出现一座跟猎人小屋差不多大小的泉水。
周围的草木虽然茂密，却还是无法遮掩挥洒一地的阳光。泉水的水面静静地反射灿烂的阳光，构成本幅美一丽的景象。
“这里好像是截然不同的空间。”
打量着泉水的四周，洛克喃喃自语。
——之前好像也有类似的感觉……
洛克回想起进入妖精之塔的时候。
“想不到森林之中也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爱莉西亚难掩内心的赞叹，站在一旁凝视着泉水的娜奇也颇有同感。
“这里的泉水清澈见底，不知道能不能直接饮用。”
“当然可以。”菲尔十分肯定。
“我感受到水精灵的强大力量。泉水没有毒，甚至还可以游泳。”
“喝上两口是没问题，下水游泳就免了吧。”
取出水筒汲水的菲欧纳露出无奈的苦笑。
“不过泉水的范围似乎比去年小了些，是我的错觉吗？”
“贺布，你觉得呢？”
洛克询问背上的魔剑。
‘除了战斗以外，不要拿其他事情来问我。不过就是汲水罢了，哪来这么多问题？’
剑锷的宝石激烈闪烁，魔剑毫不隐瞒内心的怒气。
“不是啦，我只是觉得魔物的增加或许跟泉水的缩小有什么关系。”
洛克试着为自己辩解，却无法软化魔剑的态度。
‘如果你想要多管闲事，就用自己的脑袋去找出答案。’
冷冷地数落洛克之后，魔剑不再开口。无奈之余，洛克只好闷着头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掬起泉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冰冰凉凉地十分舒服，除此之外依然是一片空白。
汲水完毕之后，菲欧纳小心翼翼地将水筒放入袋中。此行的任务已经达成了一个目标，菲欧纳的脸色却依然凝重。
“谢谢大家，接下来就只剩树枝了。”
“这么大的森林要从何找起？难道都没有线索吗？”
面对爱莉西亚的质问，菲欧纳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毫无线索。不过每年的这段时间只要在森林中走上三天，最后一定会发现树枝。”
“有更快的纪录吗？”
“前年的贝提涅祭典，据说冒险队伍才在森林中走了五、六步，就立刻发现了树枝。”
“希望我们也有这种运气。”
娜奇微微苦笑。菲尔虽然没说话，翠绿的瞳孔却流露出厌烦的神情。洛克能够体会菲尔的心情，不过现在表达出来只会徒增众人的疲惫，也会让菲欧纳陷入左右为难的局面。
“没关系，找得到就好了。既然必须在森林中待上三天，就从泉水附近开始找起吧。说不定有什么发现呢。”
考虑到可能发现遇难队伍的蛛丝马迹，洛克谨慎地做出提议。至于故作轻松的语气，则是为了避免增加其他伙伴的压力。
察觉到洛克的意图之后，菲欧纳和爱莉西亚等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于是大家兵分二路，绕着泉水开始搜寻，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之后大家击退来犯的魔物，继续往森林挺进，还是找不到祭典所需的树枝。
眼看夕阳即将西下，大家立刻离开森林回到海岸边，进行夜营的准备。
营火的劈啪声伴随着海浪的声音传入耳中。
月亮升上半空的时候，正是一行人换班的时间。现在轮到爱莉西亚和菲尔站哨，其他人则是裹着毛毯沉沉入睡。
这里是接近大海的岩岸，站在爱莉西亚所倚靠的岩石上面，应该可以将夜晚的大海尽收眼底。上岸之际，众人四处寻找躲避海风的扎营之地，最后选择了这里。
海岸边不会受到魔物的袭击，不过为了因应突发状况，两人还是将魔剑拿在手上。已经入睡的洛克和娜奇也是如此。
“当时热得我睡不着，于是就离开房间来到走廊，却撞见了衣衫不整的娜奇走下阶梯……”
“于是盛怒之下的你臭骂了洛克一顿。之后在娜奇的解释之下，这才发现自己傻得可以？”
菲尔早就从娜奇的口中得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自然是一点也不惊讶，对于爱莉西亚的挖苦更是毫不保留地火力全开。爱莉西亚闻言，不禁嘟起了嘴巴。
“什么叫做傻得可以？人家是认真的耶。”
“难怪我们离开旅店的时候，还被其他客人以‘梦话很豪迈’揶揄了一顿。”
菲尔忍不住叹了口气。幸好在前往大陆的小船上，菲尔有先跟娜奇问个清楚。
“这下子我总算明白了。你跟洛克和娜奇的关系之所以如此诡异，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这么明显……？”
“没错，心事全都写在脸上。战斗的时候或许还看不出来，但平常的你总是刻意回避洛克或是娜奇的视线。”
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菲尔刻意观察了爱莉西亚好一阵子，语气才会这么肯定。
“可是……真的没发生任何事吗？”
双手抱膝的爱莉西亚喃喃自语
“为什么觉得他们真的好像有事隐瞒一样？”
“因为洛克和娜奇挺合得来的，兴趣又差不多。”
爱莉西亚的语气流露出些许的羡慕与忌妒。
“大家都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个性和兴趣的一致不是求之不得吗？”
“是没错啦，可是……”
“换个说法好了，你会跟男性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只因为他跟你个性相近、兴趣相仿吗？”
爱莉西亚无言以对。菲尔见状，又冷冷地补上一句。
“既然这么介意，不如你现在就脱光衣服，偷袭熟睡中的洛克算了。放心，我会帮你把风的。”
“你……！拜托，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呢！”
气急败坏的爱莉西亚差点叫了出来，连忙伸手捂着嘴巴。
“我只知道，你只是不相信洛克和娜奇的说词罢了。”
菲尔淡淡地回应。爱莉西亚试图反驳，一时之间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辞，只能默默地仰望天空。
一轮明月和无数的繁星高挂天际。
——我到底在做什么？
简直跟小孩子一样幼稚，爱莉西亚自我解嘲。看不惯娜奇和洛克的感情逐渐加温，忍不住产生了拆散两人的念头，却忘了此行的任务是拯救遇难的冒险队伍，实在不应该为了这种问题心猿意马。
‘我有个好方法。’
冰冷的声音突然传来，爱莉西亚和菲尔反射性地抓起武器。发现声音来自何处之后，这才不约而同瞪了魔剑一眼。
“你没事出什么声？”
‘我有个好办法，一定可以让你的心情好起来。’
无视爱莉西亚的质问，魔剑以一贯的无机质声音继续开口，剑锷的四颗宝石也不停地闪烁。
‘那就是接吻。’
“好主意。”
菲尔双手一拍，爱莉西亚则是捂着自己的嘴巴，深怕自己忍不住叫了出来。
“不要胡言乱语，否则休怪我把你丢进大海。”
‘如果你希望洛克变成废人，就尽管把我丢进大海吧。’
魔剑完全不为所动，反而回过头来威胁爱莉西亚。这下子爱莉西亚可是气得握紧了拳头，内心也同时打定主意，等到冒险结束之后，一定要找一把更好的魔剑。
‘以前我跟洛克谈话的时候曾经听他说过。洛克很少有跟女性接触的机会，这十六年以来，甚至连接吻的经验也没有。’
“哦？”
一柄魔剑谈起接吻的话题固然有些诡异，菲尔还是忍不住催促魔剑继续说下去。相较于爱莉西亚毫无营养的抱怨，还是这个话题比较有趣。
‘或许接吻对你而言代表了特殊的意义，不可以随便奉献出来，不过亲在脸颊上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脸颊……？”
魔剑的提议令爱莉西亚感到有些疑惑。
‘不管洛克往后将会走上怎样的人生，你都是第一个在他的脸颊留下亲吻的女人，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事实。’
“……”
‘如同我先前所言，洛克对于异性真的是迟钝得可以，短时间之内应该很难向上突破。’
爱莉西亚陷入沉默。菲尔下意识地探出上半身，观察她的反应。
——不会吧，这么认真的表情？这根本就是骗小孩的鬼话罢了。
菲尔虽不以为然，还是带着自己的魔剑走向买布。
“为什么要这么劝她？”
‘因为过去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菲尔低声询问，贺布也低声回答：
‘横刀夺爱或是三角关系的戏码过去也常常上演。有时我的主人是当事人，当然也有受到连累的时候。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见过太多没胆子放手一搏，只能在暗地里自怨自艾的人了，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原来如此，辛苦你了。”
‘除了战斗之外，我原本对其他事情无意插手。如今我被迫帮忙解决感情问题，其实也是和洛克有关。’
宝石的闪烁频率逐渐加速，看来魔剑真的是生气了。
‘迟钝也就罢了，至少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战斗上面。偏偏今天的战斗却是破绽百出，简直就是乱七八糟。’
“会吗？他可是一毫发无伤呢。
‘如果连那种等级的敌人都伤得了他，问题可就大了。在没有烦恼的情况下，意识完全集中的洛克可是近乎完美。’
魔剑的标准相当严格。菲尔笑了笑，视线移至爱莉西亚的身上。面红耳赤的爱莉西亚虽然还是有些迟疑，基本上应该已经打定了主意。
只见她蹑手蹑脚地接近熟睡中的洛克，结果又陷入了犹豫。
双唇缓缓地逼近脸颊，却在最后一刻打退堂鼓。
菲尔紧张得双手握拳，凝视着眼前的两人。
爱莉西亚的双唇与洛克的脸颊明明只隔咫尺之遥，但她却就此停下了动作。
只见爱莉西亚离开洛克，摇摇晃晃地坐倒在地，旋即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将内心的无奈一吐而出。
“爱莉西亚……？”
“抱歉，还是算了。”
爱莉西亚的表情与声音出乎意料之外地娇柔，差点没让菲尔跌破眼镜。只见爱莉西亚一脸娇羞地玩弄发辫，脸上的笑容却是格外地温柔，令人难以抗拒她的魅力。
“我觉得这么做对洛克不公平。”
“是哦？嗯，说的也是。”
随口敷衍的同时，菲尔转头望着魔剑。
“那……你觉得呢？”
魔剑的回答与其说是冷漠，反而更接近于冷酷无情。
‘只要不会对洛克造成负面影响，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没有意见。’
菲尔再度凝视着爱莉西亚。先前的行为确实是忠实反应出她的内心情感，也在可以容许的范围之内。而且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先前带刺的情绪已经消失无踪，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然而菲尔却几乎压抑不住呼之欲出的黑色情感。
第二天依然在战斗、休息、战斗、休息之间度过。大家尽可能踏遍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寻找遇难者的蛛丝马迹。
“遭遇的魔物几乎都是同样的那几种，倒是替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击退成群结队的大蛙和海狸魔、伪装成一般树木的树灵，或者是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展开突击的犬精之后，爱莉西亚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不定还有未曾遭遇的魔物，千万不能大意。”
身旁的娜奇正色开口，爱莉西亚则是随意挥挥手，表示自己也很明白。负责殿后的洛克向菲欧纳提问。
“去年也跟今年差不多吗？”
“嗯，没错。不过好几年前的冒险队伍似乎碰上遗迹守护者这种大块头的魔物。”
“遗迹守护者……”
熟悉的名词传入耳中，菲尔顿时苦着一张脸。走在前面的爱莉西亚虽然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却下意识地玩弄自己的发辫，流露出些许的不安。众人的实力虽然有所进步，却难以抹煞差一点命丧黄泉的恐怖回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今天大家的表现都十分正常。
爱莉西亚和娜奇对抗魔物的优异表现着实是可圈可点。洛克看在眼里，不禁松了口气。
娜奇的表现相当稳定，爱莉西亚的动作显然比昨天灵活了许多，脸上也堆满了笑容。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博得洛克的信任，让洛克得以放心将大小事情交给爱莉西亚处理。
而且根据菲尔私下的说法，菲欧纳的炼成术支援似乎也比昨天来得稳定。
“昨天似乎是为了力求表现，多少有些勉强。今天就正常多了，力量的收放可说是得心应手，大概是习惯了吧。”
——希望可以维持到明天的日落之前。
从透过枝叶洒落地面的阳光来判断，多少可以得知太阳的位置。中午休息的时候，洛克询问了紫发的炼成师少女。
“菲欧纳，圣森大概在哪一个区域？我们已经走了整整两天，周遭的景色看起来跟一般的森林并没有什么差别呢。”
“现在的圣森，确实跟普通的森林差不多。”
仰望遮蔽天际的林木，菲欧纳静静地闭上双眼。
“根据葛多诺的传说，圣森这个名词出现于距今好几百年前的世界，当时甚至还没有炼成师这个字眼。一群被称为神官或是祭司的人发现拥有强大精灵力量的树木之后，将那棵树木当成诸神来祭祀，这就是圣森的起源。”
菲尔闻言，下意识地朝着洛克瞥了一眼。严格说来，应该是洛克身上的魔剑。
——印象中贺布似乎也提起过类似的往事。
“光是判读精灵的活动，就能够预知未来；小自天气的变化，大至火山的爆发都包括在内。消息传开之后，许许多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入此地，只为了聆听精灵的话语，目睹精灵的活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森林就被称为圣森。当时圣森之中的林木，几乎都跟精灵树一样雄伟。”
洛克等人不禁环视周围的森林。
“这些树也会长成跟精灵树一样的神木吗？”
轻抚身旁的树干，娜奇难掩内心的感叹。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双手抄在胸前的爱莉西亚露出怀疑的神情，菲尔的眼神也流露出些许的不解。
“一路上确实有少数精灵聚集的树木，不过跟葛多诺的精灵树似乎相差甚远。”
“毕竟精灵树是远古时代的产物。当时森林尚未受到瘴气的侵袭，精灵的力量非常强大，据说随处都可以见到妖精的身影。人们甚至将妖精当成诸神来礼赞，替妖精修建了许多宫殿。昨天见到的泉水，据说是现在的好几倍之大。”
“意思是森林中的树木无法长成精灵树了吗？”
娜奇满心遗憾地轻抚树干，菲欧纳则是无言地耸耸肩膀。
赶在日落之前离开森林的时候，一行人遇上了其他的搜索队。
“这么年轻啊？”
这就是对方的第一个反应。搜索队总共有五个人，其中四名是魔剑使，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全身上下弥漫着战场的硝烟味。最后一人则是炼成师，五人都是正值壮年的男性。
——在他们的眼中，我们确实都是年轻小伙子。
最年长的娜奇也不过才十八岁，对方的反应并不算是偏见。
“带着四个女人在身边，不觉得很麻烦吗？一次要推上四个屁股，可是会喘不过气的呢。”
“大家都很苗条，没有想像中的累人啦。”
“就算是苗条的屁股，推起来也未必轻松喔。”
“没关系，我很强壮。”
——简直跟应付‘干杯’的醉鬼没什么两样。
洛克的回答惹得五名男子哄然大笑，女性阵营却是一脸茫然。笑声止歇之后，五名男子的表情逐渐认真了起来。
“你们是昨天进入森林的吗？我有很多想和你们打听的事，不如互相交换情报吧？”
是否遭遇魔物？遭遇地点在哪里？数量大约多少？是否有奇怪的发现？有没有遇见其他人？
“你们没发现巴帝……也就是遇难的冒险队伍吗？”
在对方的地图上面指指点点的同时，菲欧纳忍不住开口。五名男子闻言，严肃的神情顿时笼罩一层阴霾。
“遇难的冒险队伍已经失踪了好几天，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照这个情况来判断，情况应该不怎么乐观。”
“这样吗……”
菲欧纳黯然垂首。洛克和其他人询问对方是否看见祭典所需的树枝，却依然是毫无所获。
——就算只是短时间也好，如果可以一起行动，至少也多了几分把握。
凝视着对方的地图，洛克心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当然，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无论是小船停放的位置、夜营的场所、甚至是森林中的搜索路线，彼此都存在着不容小觑的差异。
经过四分之一刻钟之后，情报的交换告一段落。
“保重，希望能活着再见。”
“年轻人总喜欢逞强，不过你们几个听好了，情况不对就立刻逃跑，千万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在对方的要求之下，洛克等人虽然害臊，还是勉为其难地跟对方握手致意。结束之后，五人的背影很快地就消失在森林之中。
这是第二天唯一的收获。
海潮声以及营火的劈啪声，混杂着好几人的鼻息。
地点是昨晚夜营的岩岸，今天也生起了熊熊的营火。这里距离海岸不远，也有抵挡海风的屏障，同时也是俯瞰大陆的制高点，无疑是夜营的不二之选。
爱莉西亚、菲尔和娜奇才刚钻进毛毯，不一会就沉沉入睡。
——大家都累了。
洛克停止研磨贺布的作业，望着爱莉西亚的背影出神。
对于爱莉西亚和菲尔而言，这是她们第一次连续多日滞留大陆的经验，无论是肉体或是精神的压力都已经逼近极限。即使是经验老道的娜奇，似乎也有些吃不消。
——这几天吃的都是粗糙的面包和肉干……
虽然勉强可以果腹，却无法弥补消耗的体力。
“洛克，你困了吗？”
从对面传来的声音，将洛克拉回了现实。抬头一看，赫然发现菲欧纳正一脸疑惑地凝视着自己。现在是洛克和菲欧纳负责守夜的时间。
“我不困，只是肩膀有些僵硬。”
洛克笑着轻拍自己的肩膀。魔剑暗骂洛克没出息，洛克却是充耳不闻，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一直挥动那么重的魔剑，肩膀僵硬也是可以想像的。”
菲欧纳顶着一头乱发，衣服和长裤沾满了泥巴和脏污，看起来更像是全身脏兮兮的少年。
——三天。
感叹于自己的耐力惊人的同时，洛克的脸上不禁浮现一抹苦笑。
——目前还勉强撑得过去，不过明天晚上可就很难说了。
如果在魔物横行的大陆耗尽了体力，接下来恐怕只有等死的份。大陆上的魔物实在是太多了，解决一批还有一批，永远也没有结束的一天。
今天同到海岸之后，菲尔召唤出沉入海中的小船，将袋中的魔钢放进小船的行李时，爱莉西亚的表情变化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讶异于大家居然打倒了那么多魔物的同时，也对明天还得继续同样的工作感到无比厌倦。事实上除了爱莉西亚之外，娜奇和菲尔恐怕也有同样的感慨，甚至连洛克也不例外。
——还得再辛苦一天……
“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向你道歉。”
“为了什么？”
菲欧纳的发言不禁让洛克感到有些纳闷，他不记得菲欧纳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因为我一直把你当成没出息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有吗？我怎么没印象？”
轻弹魔剑的剑锷，制止贺布继续开口之后，洛克凝视着菲欧纳。
“离开葛多诺的那一天，你不是迟到了吗？”
“嗯，不好意思。”
“而且身边都是女孩子……再加上魔剑的造型特殊，我还以为你是专门利用那把魔剑来吸引异性注意的恶质魔剑使。”
或许菲欧纳曾经有过类似的不愉快经验吧。相较于平常的语气，先前的发言显得格外地激动。
“既然愿意说出口，代表你对我的印象应该有所改变吧？”
“或多或少。”
菲欧纳耸耸肩膀，露出小小的笑容。
“昨天你救了我一命，今天又留在后面保护我跟菲尔。就我这两天的观察，你确实是个优秀的魔剑使。”
随口答应之后，洛克凝视着眼前的营火。微烫的双颊显然不是火焰的热度所造成的，菲欧纳的赞美令洛克感到既高兴又害臊。
“欸，你跟爱莉西亚和其他人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嘛……反正现在闲来无事，就跟你聊聊吧。”
守夜的工作实在很无聊，洛克和菲欧纳也不可能随时维持在紧绷的状态，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不可以松懈。’
“就靠你了。”
将守夜的责任赖在魔剑身上之后，洛克跟菲欧纳聊起他跟其他人认识的经过。
起先是拜在某个魔剑使的门下，定居于普洛多米尔斯。
然后在师父的介绍之下认识了爱莉西亚和菲尔。前阵子为了替师父跑腿，三人一起造访利姆利克，因此而结识了娜奇，之后就与人家一起行动。
提到自己并未加入公会的时候，菲欧纳果然出现了洛克预期中的反应。
“为什么？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
洛克微微一笑，含糊带过。
闲聊结束之后，菲欧纳环抱双膝坐在地上，面有难色地凝视着眼前的营火。
——没有想像中的有趣吗？
洛克的日常生活其实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精彩度本来就十分有限，再加上本身的口才并不怎么样，菲欧纳的反应自然是可以预期的。顺道一提，爱莉西亚说故事的功力可就比洛克强太多了。
就在碰了一鼻子灰的洛克准备继续磨剑的时候，菲欧纳突然开口：
“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洛克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菲欧纳的脸上露出下定了某种决心、却在最后一刻打退堂鼓的表情。察觉到洛克的视线之后，菲欧纳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伸出手指在地上胡乱画些毫无意义的线条与文字。
“……如果问了什么怪问题，你会不会笑我？”
“除非是真的很奇怪的问题。”
这下子洛克可好奇了，忍不住想知道菲欧纳到底要问些什么。虽然才刚认识菲欧纳不久，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做出怪异举止的女孩。可是看到菲欧纳认真的模样，顿时又引发了洛克的戒心。
“洛克，你的梦想事什么？”
‘当然是打倒——’
洛克忍不住在魔剑的身上揍了一拳。虽然自己的拳头也很痛，为了不让贺布继续开口，一点牺牲也是必要的。
——菲欧纳一定会嘲笑我的。
过去的经验几乎都是如此。洛克虽然不以自己的梦想为耻，却也没有主动说出梦想的意愿。
“问这个做什么？”
“真的很奇怪吗？同样的问题，我已经问过很多人了呢。”
“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我还是第一次突然被人问和梦想有关的话题。”
菲欧纳的脸上流露出歉疚的神情。洛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尴尬地搔搔砂色的头发。
“如果有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你会老实地回答吗？都不会觉得尴尬或是不好意思吗？”
“会呀。”
菲欧纳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的嘴角浮现一抹嘲讽、却又有些苦涩的笑容。
“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很愿意聊聊自己的梦想。”
菲欧纳赤红色的瞳孔深处，燃烧着稍嫌昏暗的火焰。
洛克并未回答，而是伸直了背脊仰望天空。今天晚上的云层似乎厚了些，看不到月亮和星星。虽然不至于一片漆黑，周遭却也弥漫着混浊的夜色。
距离换班时刻还有一段时间，附近也没有魔物的气息。
洛克的视线回到菲欧纳身上。点点头之后，抓了把海草泥炭丢入营火。菲欧纳低头示意，
轻轻地说声谢谢。
“我有梦想，却还没找到。”
不明究理的洛克不禁皱起眉头。不过菲欧纳的表情十分严肃，看起来并不是开玩笑。
“先聊聊我的父亲吧。你听过卡利亚吗？”
洛克闻言，不禁眨了眨眼。
“你是指二十年前毁于魔物之手的都市？”
“嗯，我的父亲和母亲来自卡利亚。据说当年的幸存者只有一、两百人，我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小时候大家都叫我卡利亚的孤儿，对我敬而远之，可是我明明就是在卡利亚灭亡的好几年之后才诞生于葛多诺。”
对于菲欧纳而言，旁人的讪笑显然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歧视。
“你的父母为什么选择定居于葛多诺？”
“因为父亲是艾蒙先生的徒弟之一。根据艾蒙先生的描述，父亲似乎是个才华洋溢的炼成师，这也是艾蒙先生日后愿意收我为徒的原因。在模糊的记忆之中，父亲总是没日没夜地理首于他的研究，很少跟我和母亲说话。”
菲欧纳的描述听在耳中，洛克不禁想起普洛多米尔斯那几个熟识的炼成师，像是经营大众浴池的席妮，遗迹从事魔钢买卖的布拉姆。同样都是练成师，菲欧纳的父亲似乎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大概比较接近奈杰尔先生吧。
奈杰尔是菲尔和玛娜的老师，同时也是巴特达斯所信任的老友。目前靠着魔剑使时代所累积的财富过着隐居的生活，默默从事炼成术的研究，偶尔也会承接魔钢鉴定或是加工的工作。
“父亲于去年过世之前留下了遗言，要我继续他正在进行的研究。因此完成父亲所遗留下来的研究，就是我的梦想。”
菲欧纳微微一笑，那是无奈而寂寥的笑容。
“你不喜欢父亲的研究吗？”
洛克凝视着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的魔剑，谨慎地开了口。只见菲欧纳点点头。
“我不喜欢炼成术。”
或许是洛克脸上的讶异实在太过明显，菲欧纳不禁微微苦笑。
“很奇怪是吧？住在炼成师之都的人，竟然不喜欢炼成术。”
“是有点意想不到，不过葛多诺的居民也不见得每一个都是炼成师嘛。可是……既然不喜欢炼成术，为什么要当个炼成师？”
“因为这是唯一能够养活我自己的方法。除了炼成术之列，我什么都不会。”
菲欧纳耸耸肩，表情十分无奈。
“母亲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从小父亲就把我教育成一个炼成师。或许父亲也跟我一样，除了炼成术之外，什么也不懂吧。”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的父亲是个鞋匠，因此我从小就在店里帮忙，长大之后自然也会成为一个鞋匠。”
菲欧纳闻言，不禁露出羡慕的微笑。
“我可不这么认为。父亲的要求我虽然都办得到，却一点都没留下快乐的回忆。父亲对于炼成术的标准十分严格，却对炼成术以外的事情毫无兴趣。就算不小心打破了器皿，父亲也从不责备我。就算费尽心思做了一桌好菜，父亲非但没有称赞我，甚至连感想都吝于发表。”
说到这里，菲欧纳仰望漆黑的夜空。
“如果我喜欢炼成术，或许日子不会那么难过。偏偏我对炼成术实在是没有半点兴趣，生活真的是一点乐趣也没有。发展其他专长嘛，每天光是帮忙父亲或是做家事就已经够忙了，根本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再说父亲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很好，除了炼成术的道具之外，家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菲欧纳低头俯视地面，伸出食指胡乱比画。
“父亲过世之后，我成为艾蒙先生的徒弟。有一天艾蒙先生问我的梦想是什么，结果我回
答不出来。”
菲欧纳微微一笑，眼神充满了遗憾。
“因为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葛多诺是炼成师的都市，只要稍微懂得炼成术，就不怕找不到工作。虽然不喜欢炼成术，我却没有其他的选择。而且长大之后，左邻右舍也不再称呼我为卡利亚的孤儿了。可是我还是希望自己有个梦想——不是父亲强加在我身上的责任，而是属于我自己的梦想。”
菲欧纳重重叹了口气，同时将内心的郁闷一吐而出，营火的火光顿时微微晃动。只见她将贴在前额的紫色头发轻轻一拨，朝着洛克微微一笑。
“不过问起自己到底有什么梦想，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从此以后，我就养成了询问他人有什么梦想的习惯，希望能当作自己的参考。”
洛克点点头。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菲欧纳的用意。
“谢谢你愿意聆听我的长篇大论。所以我有梦想，却还没找到。”
“那个……你不喜欢炼成术，那你喜欢自己的父亲吗？”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菲欧纳皱起眉头，露出为难的表情。或许吧，洛克心想。不过听菲欧纳叙述自己的梦想之后，洛克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
“嗯……称不上喜欢，却也不怎么讨厌，至少我现在是靠父亲的练成术养活自己。而且若真的讨厌父亲，我也不会遵照父亲的遗言，继承他的梦想了。”
菲欧纳的回答令洛克松了口气。基本上菲欧纳对于父亲的感情与洛克毫无关系，不过一旦她做出厌恶的回答，洛克心里面恐怕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现在轮到你说说自己的梦想了，可以吗？”
菲欧纳将脸蛋埋入双膝之间，以上扬的视线凝视洛克。洛克笑了笑，旋即点点头。
“不知道能不能当作参考就是了。”
于是洛克提起自己的师父巴特达斯、受到师父的搭救之后立志成为魔剑使、得知师父的梦想之后，自己也以打倒魔王为梦想的始末。
一开始菲欧纳喜孜孜地聆听洛克的描述，最后却默默地凝视眼前的营火，一句话也不说。
——大概不能当作参考吧。
洛克在内心喃喃自语的同时，菲欧纳突然说出令洛克大为意外的感想。
“这是你的梦想吗？”
魔剑的四颗宝石忽明忽暗。洛克并未察觉贺布的异状，打量着菲欧纳的眼神有些狼狈。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觉得你的出发点很好，可以感受得到你想要为拯救自己、锻炼自己的师父做些什么的意愿，真的很令人羡慕。不过这应该是师父的目标才对，而你却拿来当成自己的梦想，就好像是——”
剽窃师父的目标似的。
“会……吗？”
混乱之余，洛克只能勉强挤出简短的回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尴尬地搔搔砂色的头发，任凭心虚的视线四处游移。
“抱歉，我好像说错话了。”
“没、没有……没那回事。”
眼见菲欧纳一脸歉疚地低下头去，即使舌头不听使唤，洛克还是勉强做出回应。
‘洛克、菲欧纳，换班的时间就快到了。’
躺在洛克腿上的魔剑淡淡地开口，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见。洛克试图起身，动作却异常迟缓。菲欧纳则是转身摇摇熟睡中的娜奇。
娜奇清醒之后，立刻站了起来伸个懒腰，旋即向菲欧纳和洛克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一刻半钟是娜奇和贺布负责守夜的时间。可以一直保持清醒的魔剑似乎不需要睡眠，自然成为全天候夜哨的最佳人选。
“……洛克？”准备从洛克手中接过魔剑的娜奇微微一愣。
“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大概是累了吧。”
微微苦笑的洛克将魔剑递给娜奇，旋即裹着毛毯背对两人躺了下来。菲欧纳凝视着洛克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歉疚。
黎明之际，天空降下了雨滴。
“居然选在这种时间……”
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洛克的脸色十分凝重。
零星的雨势虽然不大，阴暗的天空和湿冷的空气却足以令洛克等人感到不安。
——不但能见度大受影响，湿滑的地面更增加了行走的难度。
“菲欧纳，今天预定探索哪个区域？”
紫发的炼成师拿出地图，其他四人立刻凑了上来。圣森东侧邻近断崖的地区，就是今天的搜索范围。
“虽然少了被敌人从背后偷袭的风险，不过这也代表敌人可以利用地形切断我们的退路。”
娜奇皱起眉头。洛克环视四名少女。
“一旦雨势变大，就立刻离开森林。无论如何，行动时一定要小心谨慎。”
在四名少女点头同意后，洛克便将魔剑背在身上。
第三天的搜索正式展开。
地面异常地松软。一旦脚步踩得太过用力，恐怕就会立刻滑倒。
持续的降雨不但降低了能见度，打在身上的冰冷雨水更是消耗体力的元凶。再加上满地的泥泞，四人的动作都明显地迟钝许多。
麻烦的地方还不只如此。有一种魔物非但不受降雨的影响，在雨水的滋润之下，活动力反而比平常更加旺盛。
外型似犬、体格却跟小牛一样的魔物在飞溅的泥水中展开突击。红褐色的皮肤异常滑溜，前额长着两支弯曲的尖角。这种曾经出现在古诗中的水边妖精，就是犬精。
如今却成为面目狰狞，以人类为食的魔物。
洛克举起魔剑挡在魔物面前，在魔物逼近眼前的瞬间往右一跳，顺势挥动手中的魔剑。
强大的风压吹得皮甲劈啪作响。激烈的冲突之后，弯曲的尖角飞上天空。
犬精发出痛苦的咆哮，自洛克的身边迅速通过，旋即以竟然的角度原地回转，再度朝洛克直扑而来。无论是回转或是突进都维持同样的速度，丝毫没有改变。
——速度真快。
原本打算趁着犬精回转的空档解决伺机而动的海狸魔，洛克的如意算盘显然是打错了。
这时地面微微震动，无数的泥块袭向海狸魔，显然是菲尔的杰作。在爱莉西亚和娜奇的保护之下，菲尔和菲欧纳利用土精灵和水精灵的力量展开支援。火精灵的力量在雨中难以发挥，两人才会舍弃不用。
洛克在心中向菲尔致谢之后，旋即与犬精展开对峙。犬精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之后，开始往左右跳跃，朝着洛克迂回前进。
“——再待在原地就糟了！”
犬精跳向左边的时候，洛克连忙冲向右边，然而湿滑的地面却让洛克的移动速度大打折扣。在洛克的引诱之下，最后犬精虽然从正面展开突击，洛克的反应却还是慢了半拍。
魔物的头部被砍成两半，化成瘴气消失无踪，强大的冲击力却也将洛克的身体远远地抛了出去。
鞋底一滑，飞溅的泥水喷得洛克满头满脸。
挣扎起身之后，背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兽鸣。洛克下意识地挥出魔剑，立刻转过身来。
“啊……对哦。”
随意以手臂拭去脸上的泥水利雨水之后，洛克调匀呼吸，重新采取防御态势。不远处的树丛之中，伫立着比自己高上一倍的人型魔物。
没有耳朵和鼻子，脸上只有一张血盆大口。粗壮的脖子戴着银色的颈环，纠结的肌肉呈现触日惊心的青紫色。
遗迹守护者。
“差点忘了你的存在。”
‘洛克，小心点！’
魔剑的宝石迅速闪烁。对于不常在战斗中开口的贺布而言，先前的提醒显得格外地罕见。
“我知道。”
洛克将贺布的提醒视为激励，魔剑却继续开口：
‘这家伙跟之前的遗迹守护者不一样！’
洛克打量着缓缓接近的魔物，这才发现了异样。
贺布说的没错，对方跟洛克曾经遭遇的遗迹守护者大为不同。
同一种魔物虽然也有个别的差异，基本的特征却是相同的。
然而眼前的遗迹守护者虽然一样拥有青紫色的身躯，手腕却呈现混浊的暗黑色。除此之外，胸口钉着黑色的柳钉，颈部和脸颊以白色的金属管相连，脚背甚至覆盖着蓝色的鳞片。
——难道不是遗迹守护者吗……？可是……
洛克没有思考的时间。遗迹守护者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平眼前的障碍物，朝着洛克直扑而来。
闪过暗黑色的手臂之后，洛克送出手中的魔剑。理论上贺布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砍断魔物的手臂。
然而点缀着白色闪电的漆黑剑身，却只是没入粗壮的手臂。
洛克大喝一声，劲贯双臂。
遗迹守护者同时挥动手腕，下臂顿时与身体分家，撞上附近的林木之后，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剑得手之后，洛克连忙与魔物保持距离。
——好硬……！
惊愕与战栗令洛克冷汗直流。万一无法砍断遗迹守护者的右臂，洛克势必得放弃卡在右臂之中的魔剑。一旦失去了魔剑，就等于是任凭对方宰割。
洛克还来不及喘口气，魔物又再度逼近。
——怎么办？
如果是先前的遗迹守护者，冲进对方的怀中就可以轻易解决。事实上洛克之前就是抱着这种打算。当然，这是指可以一招击毙对手的情况。
遗迹守护者胡乱挥动左臂。虽然距离尚远，可是他明白这种魔物的手臂可以自由伸缩，因此洛克还是压低了身形。
果然不出所料，魔物的左臂自手肘的部分开始延长，掠过洛克的上空。眼见机不可失，洛克立刻往前跨出一步，挥动手中的魔剑。
洛克的全力一击斩断了遗迹守护者的左手，强大的冲击力却也让洛克握着魔剑的手掌为之一麻。
战斗还没结束。洛克利用地面的泥泞扭转身形，俯视着跌倒在地的遗迹守护者。只见他双足一蹬，自遗迹守护者的巨体飞跃而过，手中的魔剑刺入跟之前的遗迹守护者并没有什么两样的腹部。
漆黑的剑身无声无息的没入魔物的体内，只剩下半截剑身落在外头。
遗迹守护者不再动弹。魔物颈部的银色颈环化作无数的碎片，形成一条银色的细线之后，被贺布所吸收。
低沉的呻吟之后，魔物化作四处飞散的瘴气。
‘表现不错。’
随口回应贺布的赞赏之后，洛克转过身来，快步跑向爱莉西亚和其他人的身边。
——该撤退了。
回到原地之后，爱莉西亚和其他人也刚好扫平了剩下的魔物。捡拾魔钢的同时，洛克提到先前遇见的遗迹守护者。
“不太一样的遗迹守护者？”
爱莉西亚双手扠腰，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菲尔和娜奇互望一眼，菲欧纳也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若真有那种魔物，艾蒙先生应该会告诉我们才对。”
“我没见过遗迹守护者，不便做出评论，不过会不会是因为雨水和泥巴所造成的错觉？”
“这就代表洛克真的累了，我们也一样。”
娜奇提出质问，菲尔做出回答，可是洛克却递出手中的魔剑。
“不是只有我而已，贺布也看到了。”
‘砍到的触感跟过去截然不同。’
发现洛克的魔剑竟然会说话，菲欧纳的眼神充满了惊奇与讶异。趁着魔剑描述当时情况的时候，菲尔言简意赅地向菲欧纳说明贺布的由来。
‘那的确是遗迹守护者没错，然而无论是力量、速度以及硬度，都远胜于先前所接触的遗迹守护者。’
“……我认为是撤退的时候了。”
返回原地的时候，洛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然而他还是犹豫了大约五次呼吸的时间，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阴暗的天空看不到阳光，不过距离日落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
没有发现遇难者，也没有找到树枝。
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森林，等于是浪费了这三天的时间；可是洛克说什么也不愿意让爱莉西亚和其他人继续待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之中。
雨势愈来愈大，一时之间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五个人全都被淋成了落汤鸡，爱莉西亚和娜奇的头发沾满了泥巴，洛克的模样也十分狼狈。
“就算有人持反对意见，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坚持不肯离开森林，我就直接把你们拖出去。”
——又来了……
察觉洛克的语气比平常更加坚定之后，爱莉西亚不禁报以有些同情、又有些气恼的眼神。在洛克的认知当中，保护大家的安全是他应尽的义务，他也会为了自己的决定而负起责任。
“不错嘛，难得你也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主动跳出来的。”
爱莉西亚耸耸肩膀，朝着洛克微微一笑之后，视线旋即落在一脸疑惑的菲欧纳身上。
“菲欧纳，如果要在最短时间之内离开森林，有没有什么建议的路线？”
“啊，嗯。”
菲欧纳微微一惊，连忙拿出地图。只见她利用指南针确定小船的位置之后，抬起头来指着某个方向。
“朝着这个方向一路前进，会遇到一面悬崖。沿着悬崖往东边移动，就是离开森林的最短路径。”
“好，就这么决定。”
做出指示的同时，洛克不忘以眼神向爱莉西亚致谢。于是众人将魔钢捡拾干净之后，在阴暗的森林之中冒雨前进。一路上并未遭遇魔物，他们很快就抵达菲欧纳所说的悬崖。
“注意上方，魔物也有可能从悬崖的顶端发动攻击。”
近乎垂直的悬崖高耸入云，完全看不到顶端的情况。
一行人由洛克带头，娜奇和菲欧纳警戒四周，爱莉西亚在最后面负责压阵。至于上空的警戒，则是由菲尔负责。
悬崖就像是一面往左右延伸的巨大石墙，几乎看不到尽头。这时洛克发现不远处的悬崖边上有个凹陷处，差不多可以容纳一个弯下腰的成年人。
“……山洞吗？”
“洛克，要不要进入山洞躲雨？差不多半刻钟就好。”
抬头望着天空的菲尔做出提议。
“雨势似乎愈来愈大，再说距离日落也还有充足的时间。”
“嗯，大家也需要休息……如果山洞的空间够大，里面也很安全的话，倒是可以到里面躲躲雨。”
从雨滴打在地面上的声音来判断，洛克也察觉雨势似乎有逐渐变大的趋势。手边虽然有斗篷可以遮雨，却难以抵御刺骨的寒意。
于是娜奇和菲欧纳留在外面待命，洛克、爱莉西亚和菲尔进入洞穴探索。
菲尔召唤火精灵，照亮了四周。
洞穴里面比洞口更加宽广，呈现弯曲的走势，一路往内延伸。洛克握紧拳头轻敲壁面与地板，表面十分粗糙，类似砂岩的结构，质地也相当坚硬。
“洞穴好像满深的。”
凝视着洞穴深处的爱莉西亚喃喃自语，洛克则是呼叫守在洞穴外面的两人。
就在娜奇和菲欧纳进入洞穴的时候，菲尔突然叫了洛克一声，手中还拿着一个东西。仔细一看，赫然是一小截染血的绷带。
“绷带还挺干净，应该是最近留下来的。”
就掉在洞穴的地上——菲尔又袖上一句。
洛克请菲尔移动光源，立刻在发现绷带的不远处找到一只玻璃瓶。瓶底呈圆形突起，相当罕见的造型。
“应该是药瓶吧。”
菲尔小心翼翼地捡起瓶子之后，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菲尔，让我看看。”
从菲尔手中接过瓶子之后，菲欧纳从各种角度细细打量，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巴帝的药瓶，上面有名字。”
仔细一看，瓶底确实刻着一行小小的文字。
“难道是那位遇难的巴帝？”
这个意想不到的发现令洛克忍不住再度确认。菲欧纳的表情虽然紧张，却态度坚定地点点头。
“他习惯在自己的物品写上名字，错不了的。”
“所以巴帝是为了逃避魔物的追击，才躲进这个洞穴的吗？”
爱莉西亚打量着洞穴的入口。就人口的宽度来判断，荒野巨人、犬精以及遗迹守护者应该是钻不进来。如果是体型稍微肥胖的大蛙，恐怕也会卡在洞口进退不得。
“如果是逃避魔物的追击，洞口应该有遭到魔物破坏的痕迹。就这点来判断，他应该只是一选了这边作为藏身处而已。”
“藏匿于此之后，不知道接下来又遇上了什么事……”
菲欧纳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洞穴的深处。
“——先休息片刻再说吧。”
洛克暂时将巴帝抛到脑后，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只见他从袋中取出毛巾，开始擦拭脸上和头发的汗水。娜奇见状，也放下行李坐在地上，按摩自己的双腿。
爱莉西亚、菲尔和菲欧纳也一一坐了下来。
洞穴中的空气虽然冰冷，披上斗篷之后倒还可以忍耐。最重要的是地面干燥，没有恼人的泥巴，令人感到格外地舒适。
大家围绕在微弱的照明之下擦拭武器的泥巴，以袋中的肉干果腹，或是拿起水壶补充水份。忙碌之余，洛克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菲尔，距离日落还有多少时间？”
蓝发的少女炼成师正就着小小的火球温热自己的手掌。听见洛克的询问之后，菲尔从地上的背袋之中取出小小的玻璃球。玻璃球里面装了少许的清水，以一定的速度来回转动。这叫做水时钟，一样是炼成术的产物。
从菲尔口中得到答案之后，洛克请菲欧娜计算从目前所在的位置抵达小船的藏匿之处的大概距离。即使身处洞穴之中，带有地精力量的指南针依旧运作正常。
“休息时间结束之后，我想深入洞穴进行探索。”
说不定巴帝就躲在洞穴的深处。
——大家身上都没有探索洞穴的工具，可是又不能坐视不管。
即使机会渺茫，也不能放弃希望。
“我会尽力而为的。”
娜奇笑着点点头。爱莉西亚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苦笑。
“菲尔、菲欧纳，你们觉得呢？”
洛克打量着两名炼成师少女。只要有人持反对意见，洛克就会打消探索洞穴的念头。菲尔的体力虽然胜于年纪相仿的少女，相较于洛克、爱莉西亚或是娜奇还是略显不足。至于菲欧纳的体力，则是跟菲尔在伯仲之间。
“我没问题。”
“我也可以。”
菲尔玩弄掌中的水时钟点点头，而菲欧纳也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
于是洛克一行人在洞穴中略作休息之后，旋即朝着洞穴的深处缓缓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