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继承选举最后一天,早晨。
「圣女大人!圣女维多利亚大人!」
随着门外响起的激烈的敲门声,我突然醒了过来。
我慌张的爬起来,又听到从走廊传来了类似悲鸣的喊叫声。
「圣女维多利亚大人!您在的话请回答我!」
我赶紧披上外套跑到门口,外面是一位还很年轻的修道士。他惊慌失措,满脸苍白,还浑身发抖。
「啊啊,圣女大人——」
「怎么了吗?您怎么这么慌张?」
「这,这个,那个。」
修道士因捋不清舌头而着急,他重新闭上嘴,然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大声叫着。
「我们这的修道士自尽了,缪拉院长说立刻把圣女大人叫过去!」
我们来到了保管祭具和文献的资料馆。里面应该都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每一扇门都十分厚重且都上了锁。
有一大群人围在其中一间房的门口。
「请让我过去。」
我一边说一边往里走,里面已经有几位修道士在和缪拉院长一起等着我了,他们都是一脸阴沉。
「缪拉院长,是哪一位去世了?」
「是一位叫做朱贝尔的修道士,是负责管理祭具的修道士发现了他的遗体。」
院长指着房间里面。
去世的修道士有一头黑发。他的身体四仰八叉,无力的倒在地板上,胸口处有一把插得很深的短剑。失去血色的脸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这里是我负责管理的祭具保管库,我会按时来检查祭具。昨天来的时候发现本应该锁着的门开了,然后发现朱贝尔倒在里面。」
负责管理祭具的修道士站在院长旁边,感觉他快要哭出来了。
这么说着,我才发现架子上的祭具都缠绕着很浓的魔力,看来这里面的东西都十分贵重。
「我们赶来的时候,遗体已经冰了。他一定是用了备用钥匙,趁天黑溜进来的吧,然后把短剑刺进了自己的胸口自尽了。」
院长心痛的看着遗体,但是他的话却莫名的武断。
「现在还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自尽,也有可能是他杀,应该先立刻把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遗体也需要详细调查一下。」
「不,很可能就是自尽的。」
院长的话意味深长,然后他递过来一沓纸。
看起来是信件。纸上是密密麻麻的钢笔字。
「这是?」
「是朱贝尔的遗书,在调查他的遗体时发现的。」
院长小声说着,然后痛苦的闭上了眼。
「必须立刻把候补者们叫来,这里面写满了真相。」
『皇帝陛下一直都很戒备日渐壮大的帝国教会。终于,陛下为了让政治脱离教会,开始悄悄地做起了准备。知道了这一切的马利乌斯大司教试着说服了陛下无数次,但陛下依然没有改变心意。所以,他就制定了恐怖的计划——毒杀陛下。』
去世的修道士朱贝尔所写的告发信里,净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内容。
聚集在圣堂里的人们,听着院长朗读信中的内容时不禁感到汗毛倒竖。
「竟然说我想杀皇帝陛下!不可理喻!」
被士兵夹在中间的马利乌斯大司教激动地摇头,但院长这次并没有妥协。
遗书的内容还有后续。
『为了计划,大司教让我担任联络员,然后命令信奉着大司教的里希特医生给陛下下毒。里希特把陛下的药掉了包,换成了毒药。但结果只是伤到了陛下的脾脏,并没有夺去性命。然后陛下从喝下了毒药的那天起,就一直被病痛折磨。』
「竟然做出这种事。」
大家不是悲叹就是愤怒,整个圣堂躁动了起来。
本以为是因为疾病而倒下的皇帝,其实是遭人下了毒。而且犯人竟然是大司教和宫廷里的医生。
让大家冷静反倒有些强人所难。
『幸好,我们的罪行并没有被立刻曝光,因为里希特将陛下的症状都诊断为了病情恶化。但陛下的身体情况越来越糟,这让里希特陷入了自责之中。他已经无法再次给陛下下毒,觉得必须亲手治好被自己推入痛苦的深渊的患者。
但不凑巧的是,有人注意到陛下身体的恶化并不是因为疾病,那个人就是陛下的替身——特雷弗大人。他对里希特的诊断持有疑念,好像一直在调查里希特。所以我们为了封口,就把特雷弗大人杀了。』
我身边的蕾泽皇女猛地抬起头,她拼命地听着遗书的内容,死死盯着缪拉院长。
『特雷弗大人的杀害很顺利的结束了,但是里希特也因此越发自责。终于,他服用了和陛下喝过的同样的毒药自尽了,不过他妻子的去世也对他有些影响吧。
后来的事就如各位所知,皇帝陛下因为我们而痛苦,最终自尽了。一切都是罪恶的我们所造成的。
我也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了,我决定通过自尽来赎罪,然后和里希特一同前往地狱。为了不让真相被埋藏进黑暗之中,我在此告发马利乌斯大司教的罪行。』
「都,都是胡说八道!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听的必要!」
院长读完的同时,马利乌斯大司教就暴着青筋大声抗议。
但院长却十分冷淡。
「我也不想相信。但朱贝尔自尽后,这个遗书就留在现场。在查明这封遗书的真伪之前,请您让我们将您关起来。」
修道士们也纷纷发出赞同的声音。修道士们平常都是沉默寡言,但现在却是在场最为愤怒的人,他们扭曲着脸,满嘴责难。
——真是意想不到的展开。
本以为是因为生病而倒下的皇帝陛下,其实是被大司教下了毒。
虽然很难相信,但遗书里详细写明了毒药的入手途径和里希特医生的行动细节。
既然这封信里事无巨细,那就不能把它搁置。虽然现在还不知真假,但也不能让大司教继续自由行动。
「蕾泽,你怎么想的?」
在骚乱的空间中,罗迪斯皇子看着妹妹。其他的候补者在他身后盯着这边看。
如果遗书的内容属实,那也就是说蕾泽皇女获得了她想要的情报,也没必要继续拖着继承选举了。
「……应该是时候了吧。」
是时候了。真的吗?
「罗迪斯哥哥,可以让候补者们单独说话吗?」
「知道了,我马上就让人准备。」
罗迪斯皇子回头看向身后的兄弟姐妹。
「听到了吧?虽然要讨论的事堆成了山,但现在先优先继承选举,可以吧?」
没有人反对,大家看上去都对大司教的事倍感疑惑,但同时也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等等,埃莉诺姐姐不在。」
比安卡皇女环视大圣堂。如她所说,埃莉诺皇女并不在大圣堂内。
「我今天还没见到过埃莉诺姐姐,好像也不在房间里,是发生什么了吗?」
「可能在礼拜堂,我昨天看到她在那祈祷。」
「那得快点把她叫来。」
候补者们的表情都明朗了起来,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再针锋相对。应该是一直看不到尽头的继承选终于要结束了,大家心里的大石头都放下了吧。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还不确定大司教是否真的有罪,那位修道士也不一定真的是自杀的。然而,大家却仅凭一封遗书就决定强行结束继承选举。
如果这是某个人故意制造的假证据呢?那我们会把无辜的人逼入绝境。
我正准备向蕾泽皇女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
「请住手。好不容易可以重新投票了,你打算妨碍他们吗?」
是塔利亚大人,她抓着我手臂的那只手使了很大的劲。
「就算继续搅和,情况也不会好转,就随他们去吧。」
「但是,如果大司教是冤枉的——」
「他们应该也考虑了冤罪的可能性吧,但大司教是否清白必须要等出去后才能调查。那现在不管真相如何,还是让他们继续继承选举比较好。」
「这…」
塔利亚大人说的没错。
如果大司教不认罪的话,就算再怎么讨论也无从知晓修道士的遗书究竟是真是假。
而且如果蕾泽皇女答应的话,进行重新投票反而会得到一个好结果。
……那对埃德拉斯先生也更好。
「走吧,大司教。」
士兵们催着不愿迈开步子的大司教。
被士兵夹在中间的大司教终于放弃了一切,低下头。
「……已经够了。」
他突然用毫无力气的声音嘀咕着。
「你们这群不明白事情严重性的蠢货。只是单纯向神明祈祷的话,最终也只会让神的威望陨落,为什么这都不明白?」
「……什么?」
「曾经的帝国皇室也是一样,如果没有教会的威望,他们是无法统率民众的。但那个皇帝竟然完全不理解这一点,还想要贬低帝国教会。所以我才下手的!」
这应该是自白吧,但看上去很奇怪。
大司教用没有聚焦的双眼愤怒的大声呼喊,感觉失去了理智。
原本极其愤怒的修道士们也因为大司教的反应而咽了口唾沫。
「那你是认罪了吗?」
院长的额头上流下汗水。
「你为什么那么做!要是被人们知道你堂堂大司教竟然害了皇帝陛下的性命,整个国家的信仰都会崩塌啊!」
「是啊。这么下去的话,帝国教会的力量会越来越薄弱吧。」
大司教原本还是发狂的样子,突然变得冷酷起来,摊开双手。
「所以,我只能让一切变为无。」
——说完后,大司教的身体里瞬间漫出暗红色的魔力。
魔力如浊流般倾泻而出,很快就充满了整个圣堂。
事发突然,我僵硬了一下后拼命喊道。
「来人,快把大司教绑起来!他准备使用魔法!」
听到叫喊的士兵们慌张的向大司教伸出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个瞬间,圣堂被光芒包围。随着悲鸣,有好几个人的身体都像雾一般消散了。我也没能逃脱,被卷入了魔力之中。
一阵浮游感之后,身体突然掉在了地上。
「这里是……」
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这里看上去像是某个建筑物的走廊。
「好像是学问所。」
我的身后传来了女性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塔利亚大人正在一边站起身一边环顾四周。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马利乌斯大司教将我们转移到这里来了。真是的,净做些麻烦事。」
「转移……。是嘛,我们是因为转移魔法到这来的啊。」
我看到大司教放出奇怪的暗红色魔力后,圣堂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光芒包围,然后就消失了。圣堂里的人一定都被他分别转移到了结界内的各个地方去了吧。
「虽然有些杂乱无章,但竟然能把那么多人全部转移到不同的地方,这不是一般的魔法师能做到的。大司教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实力……。看来我有些小瞧他了。」
听着塔利亚大人平静地整理着现状,我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我站起身,问道。
「把我们转移之后,大司教想做什么?」
「应该是想逃跑,和我们拉开距离后应该正在往外跑吧。」
「那只要把自己移到外面,或是越过围墙不就好了。」
「……请不要问我,总之,我们先回圣堂。」
二话不说的阻止了我继续追问。
但我还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就赶紧追上了前面的塔利亚大人。
『所以,我只能让一切变为无。』
大司教最后说的那句话挥之不去,那时的大司教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上身了一样,有着一反往常的魄力。
「希望这不是什么阴谋……」
我小声祈祷着。
同时,塔利亚大人停住了。
「塔利亚大人?」
我顺着她定住不动的眼神向前看去。
在走廊的拐角处有一个黑影正在朝这边看。
虽然有着人形,但并不是人类。黑影全身黑黢黢的,完全分不出性别,简直就像个往黑皮里塞满了棉花制造出来的人偶。但奇怪的是,黑影用两只脚站立着,那没有眼鼻的脸也的确正望着这边。
「那是……?」
『找到了。』
黑色的人偶不知从哪发出了声音。——突然,人偶张开双手朝塔利亚大人冲了过来。
「快跑,维多利亚!」
塔利亚大人一边大喊一边用右手臂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但人偶强行掰开她的手,像摆弄玩具的小孩,粗暴的扭过塔利亚大人的身体。
「塔利亚大人!」
我的悲鸣显得十分空虚。塔利亚大人整个身体都被甩到墙壁上,我听到了令人不愉快的骨头的碎裂声。
即便如此,那人偶仍然没有停手,继续向弱小的猎物不断挥动着拳头。
「住手,你这个——」
「快离开!」
塔利亚大人用锐利的声音阻止了正要冲过去的我。
接下来,随着咏唱,魔力不断涌出。瞬间,黑色的人偶就因为利刃一般的风给划伤了。
『噫噫噫!』
人偶放开了塔利亚大人,在地上痛苦的翻滚。人偶身上的伤口开始冒出像鲜血般的暗红色魔力,最终停止了动弹。
「这是……马利乌斯大司教的魔力的颜色?」
据我所知,每个人魔力的颜色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但是在大圣堂看到的大司教的暗红色魔力,还是第一次见。
那这个奇怪的人偶也是马利乌斯大司教的吗?
「唔!」
痛苦的呻吟声让我回过神来。
塔利亚大人颤抖着从墙边站了起来。
「塔利亚大人,您没事吧!」
「肋骨和锁骨应该骨折了,但我没事。比起这个……」
塔利亚大人摇了摇头,她虽然伤痕累累,但声音还是很平静。她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偶。
将内容物吐光的人偶就剩个黑皮。
「这可能是魔法师操纵的“傀儡”。能够使用数个傀儡是魔法师的基本功,其他地方估计还有,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傀儡……?」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是像使魔一样的东西吗?
但看塔利亚大人着急的模样,应该没时间再细问了。
我带着疑问,和塔利亚大人一起朝着出口的方向迈开脚步。
——但是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身后传来无数可怕的声音。
回过头看到的是被新出现的黑色人偶给淹没的走廊,乍一看应该有十个左右。人偶和我们对上视线后同时向我们扑了过来。
「——往下面跑!」
塔利亚大人刚喊出声,我就冲向了附近的楼梯。但在我正要往下跑的时候,看到下面的楼梯平台那有无数个黑色人偶正在攒动着,他们的脖子里像是装了弹簧一样猛地抬了起来。
「塔利亚大人,下面也有!」
「那就往上跑!」
感到后面逐渐逼近的气息,我拼命地爬着楼梯。我们终于到达最上面的时候,心照不宣的冲进资料库,滚进了房间里。
关上门,插上门栓的同时,外面传来“咚”的一声,整个房间也剧烈摇晃起来。人偶们正想撞破这扇门。
「快从门口离开!」
塔利亚大人把我推开,再次释放魔力。她很快就结束了咏唱,在门口张开了魔法阵。
瞬间,整个门放出白色的光芒,走廊传来了无数悲鸣。在闻到烧焦的味道后,周围就突然安静了下来。
「……您做了什么?」
「我在门口张开了防护阵,那些家伙暂时碰不了这扇门了。你也别碰啊。」
塔利亚大人叮嘱我后就轻声离开了门口。
瞬间,我脑海里绷紧的弦松开,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因为拼命奔跑,心脏快到有些痛。
塔利亚大人也正靠在书架上,然后就那么滑落坐在了地上。他的黑发因为汗水黏在肌肤上,肩膀正激烈的上下起伏。她用左手按住骨折的锁骨和胸口。
「没能派上用场,对不起……」
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太没出息了。直到冲进这个房间,我都只是塔利亚大人的累赘。
「谢谢您救了我,下次我会保护塔利亚大人的。」
「你别做多余的事,就算你要做些什么,那也只会添麻烦。」
我必死的觉悟被轻易地拒绝了。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我也不好再继续强求。室内飘荡着尴尬的氛围。
「……那个,刚才的傀儡究竟是什么?看上去应该是马利乌斯大司教弄的。」
为了打破这个气氛,我换了个话题。总之现在不说点什么我就冷静不下来。
塔利亚大人用左手擦了擦汗,淡淡地说。
「是一种术式,将魔力浓缩后可以操纵周围本无生命的东西,你的话应该可以看到傀儡身上充满了魔力吧?」
我回想起魔力像鲜血一般喷涌而出的人偶,失去了魔力的人偶最后变成了一张破布。
「战斗力并不高,然后因为没有智力所以动作也很简单。但和使用精灵、魔兽不同,只要有魔力的话,想做多少个傀儡都可以。所以在古代的战争中,有国家会准备许多傀儡来充当兵力。」
「的确,虽然单个不强,但像刚才那样有一大堆同时袭来的话还是很麻烦。」
就算一个人再怎么强,还是敌不过压倒性的数量。和塔利亚大人说的一样,『准备数个傀儡是魔法师的基本功』,用压倒性的数量去袭击少量的人,就是那些傀儡的战斗方式吧。
知道这一点后,我自然就明白了马利乌斯大司教的目的。
「……说不定大司教是为了堵住参加继承选举的某个人的嘴。他之所以特意把我们转移,就是为了用大量的傀儡袭击在各处落单的人。」
如果只是想逃跑的话,是没必要准备傀儡的。
作为被逼到绝境后的手段,还真是够巧妙的。马利乌斯大司教竟然是这么难对付的人吗?
「但是,人类的魔力是有限度的。如果要做出这么多的傀儡,那大司教总会用尽自己的魔力。你就祈祷门口的结界能撑到那个时候吧。」
「去世的修道士的遗体所在的那个祭具室里,储藏着许多有高纯度魔力的祭具。说不定大司教将那些作为魔法的触媒……」
下意识的把糟糕的可能性说出了口。
塔利亚大人皱起眉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没办法了。」
气氛又变得沉重起来。
守护门口的结界虽然很小但却十分复杂,这一定会消耗不少魔力。
而且塔利亚大人前几天还给十个人施加了誓约术,一般人的话应该早就没有魔力了。
临界点,就在眼前。
朝着门口冲过去的黑色人偶的侧腹部插着长剑,埃德拉斯躲过其他人偶的攻击后,又咆哮着将其踢飞。
「所有人都快点到里面去!」
「好,好的!」
人们连滚带爬的冲进石头做的建筑物里,守在最后的埃德拉斯在确认所有人都进去之后,回头环视四周。
黑色的人偶不断涌现于墓地和庭园。不管怎么找,都不见她的身影。
「埃德拉斯大人,快点!」
里科从门里伸出脸,拼命地大喊。
他咬了咬嘴唇,从门缝滑了进去。
「快关门!」
罗迪斯飞快地下达指令。
士兵们关上门后上了锁,还用书架和堆满东西的桌子把门口堵住。
咚、咚……
虽然门外不断传来人偶撞击的声音,但门纹丝不动。终于,人偶放弃了。那让人不快的轰鸣声停止后,室内陷入了寂静。
「得,得救了……」
站在埃德拉斯旁边的修道士安心的说。听声音,他就是之前说维多利亚是埃德拉斯情妇的那个男人。
「埃德拉斯殿下,非常感谢您救了我……」
修道士眼含泪水对着埃德拉斯鞠躬道谢,但埃德拉斯只是敷衍的回了句「没事」,就又重新看向门口。
——大司教做出暴行后。
被转移到修道院各处的人们都被四处涌现的黑色人偶追赶着。
埃德拉斯运气好,和里科一起被转移到了贵族用的宿舍附近,他先回自己房间拿来了剑,然后把宿舍各个房间里的人都聚集了起来。虽然期间也有人提议躲在房间里,但没过多久那建筑物就撑不住了。
薄薄的玻璃窗被打碎,人偶们全部冲进了室内。
埃德拉斯只好去压制他们,同时带着慌张的人们离开了宿舍。后来和已经编成了救援部队的罗迪斯皇子们碰个正着,修道士就将大家带到了他们住的僧房。
这个房间四周都是厚重的石壁,大门也是铁做的,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小窗户负责采光。乍一看像是个关押罪人的房间,但其实非常适合“守城战”。
后来就是不断地重复救援和“守城”。
趁着人偶的包围松懈时,救援部队就赶紧冲出去救那些来不及逃跑的人。然后再回到僧房,等着人偶的猛攻结束。
埃德拉斯也和部队一起回收分散在四处的人们,现在僧房的谈话室里站满了参加继承选举的人。
「有几个了?」
罗迪斯来回看着谈话室里的人们。
「帝国议会的议员十名,修道士二十八名,警卫——」
贝尔塔计算了人数,正在照着纸读。
「——佣人二十名。然后候补者除埃莉诺大人,九名都到齐了。」
「不在这的人有几个?」
「大概有十个……」
其中还包括两位圣女。
埃德拉斯又因为焦躁握紧了拳头,里科不安的看着他。
「埃德拉斯大人,请休息一下吧,您一直在外面忙活。」
「我没事,比起这些,她还——」
「已经够了!」
响起了尖锐的女声。声音的主人是蹲在地上的双胞胎之一——弗雷斯卡皇女。
「为什么我非得遭受这种事,已经够了,快点结束啊!」
「弗雷斯卡,等等!」比安卡想到她身边安慰她,但姐姐的叫声不止。弗雷斯卡站起身,逼问长兄罗迪斯。
「罗迪斯哥哥,我们都一起逃跑吧。所有人一起行动的话一定能到结界外面去的。」
「不行。我们没有能够保护你们所有人的兵力。」
「那只要皇族跑了不就行了!」
「那确实可行,但必须让在场的所有护卫一起离开,然后留在这的人就会赤手空拳。」
「……而且,我们离开的话,还没能汇合的人要怎么办?」
蕾泽平静的问道。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往常的笑容,表情像是被打上了阴影一样十分严肃。
「还没确认安危的人有埃莉诺和圣女大人他们,我们逃跑的话,就没人帮他们了。」
「事到如今你就别装善人了,原本就是姐姐你骗了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弗雷斯卡瞪着姐姐。
「……我无法反驳。」
大司教的暴行并非因为蕾泽,蕾泽也明白这一点。
但是因为蕾泽把皇子皇女们留在圣堂才导致他们处在如今这种意想不到的危险之中,所以她多少有些自责。
「不,我也反对离开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守着吧。」
对蕾泽表示赞同的是克洛伊内尔。
他每次都会激动的冲向前,但这次却收起了高傲的态度,用柔和的声音提案。
「只要继续忍耐,外面的人应该就会发现这里的异变。军队的魔法师一定能从外部解除结界,所以在救援来之前,我们还是在这撑下去比较好。」
这提案和他的作风很不相符,候补者和修道士们都吃惊的瞪大了眼。
弗雷斯卡也很困惑,觉得哥哥怯懦的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干嘛啊,这么突然……。你的意思是只要还有可以重新投票的可能性,就要坚持到底吗?你就那么想要帝位?」
「不是的。我是反对离开这里,如果按你说的做,留下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只要有人能出去,就可以叫来救援。」
「那也很耗时间吧,不能丢下留在这的人不管。……西梅恩也是,为了保护我脚也受伤了。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也会被留在这。」
在角落里摸着自己脚的西梅恩吃惊的看向克洛伊内尔,喊了声「哥哥……」。克洛伊内尔压低声音,痛苦的说。
「西梅恩是因为我和母亲才会在这里。……不对,在这的每一个人从一开始都是因为我们的事才不得不过来的。明明没有即位的可能性,我们却还耍花招给埃德拉斯投票。
最后却要把被卷进来的人都丢在这我们自己逃跑,你们不觉得那实在是太过分了吗?」
「……」
「弗雷斯卡,你也很自责吧,所以才用那种态度虚张声势。」
被拆穿的瞬间,弗雷斯卡的眼睛就湿润了。皇女像是年幼的孩子,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个不停。妹妹扶着她的肩膀,带她坐到了椅子上。
「我也赞成留下来。」
「是啊,等着救援吧。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赫尔伯特和雷纳尔多也表示赞同。
原本一触即发的气氛又重新变得和谐温暖起来。
——终于,得出了结论。他们决定在这石壁之中等待骚动结束。
看他们结束了长时间的讨论后,埃德拉斯重新系紧剑带。
「那我去找其他人了,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救援。」
说完后埃德拉斯就朝着后门走去。
人们被他冷不丁的一句话弄得猝不及防,大家都只是呆呆地看着埃德拉斯的背影。他正要出去的时候,里科和贝尔塔慌张的挡在了他前面。
「不可以,埃德拉斯大人!」
「是啊,你冷静一下,埃德拉斯!就算很担心维克,你一个人去也太危险了!」
「那也比谁都不去要好吧,别拦着我。」
埃德拉斯尽量不看里科那快要哭出来的脸,准备从他们俩旁边绕过去。
他也不知道圣女们在哪,但他没法在这个安全的地方等着外面的救援。
事到如今,下届皇帝的事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急的坐立不安,只想尽快确认她的安危。
里科应该是察觉到了主人的想法吧,他咬紧嘴唇,安静的让开了路。
「等等,埃德拉斯。我也去。」
「——什么?」
听到有人突然表示要一起去,埃德拉斯回过头。
没听错的话,那个声音是来自大家的兄长——罗迪斯。
「你要和我一起?」
「啊啊。」
罗迪斯简短的回答后,拿起了靠在墙边的剑。
「我准备一下,你等等。」
「……不不不不不不!您才是要等一下啊!」
原本在制止埃德拉斯的贝尔塔身体一转,这次又朝着罗迪斯那边飞奔过去。
那气势,和阻止埃德拉斯时完全比不得。
「现在应该是在阻止埃德拉斯吧?为什么殿下也要一起去啊!」
「既然解开结界的关键掌握在大司教手上,就算再过五天,外面估计也不会有救援进来。」
大家哑口无言,全都满脸苍白。明明是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大家却都刻意不去想最糟糕的可能性。
「进入长期战的话,对于没有足够装备的我们来说是压倒性的不利。所以在那之前先编成精锐部队找出藏起来的大司教,然后制服他。所以我也要去。——你也帮忙,埃德拉斯。」
寻找不知在哪的大司教。
那应该能在寻找还没汇合的人时顺便解决吧,而且如果阻止了大司教,就能暂时确保大家的安全了。
「原来如此,那如果先找到了没汇合的人要怎么办?」
「根据情况来判断。如果你的意思是想优先保护圣女大人,那就随便你。」
「知道了。」
简短的交换了意见后,埃德拉斯和罗迪斯一起迈开了步子。
贝尔塔还想留住他们,但站在一旁看着的蕾泽叹了口气说「没用的。」
「你也知道哥哥有多顽固吧,事已至此你还是放弃吧。」
「不,这不是放不放弃的问题!暂定皇帝和下届皇帝的最有力候补竟然一起出去讨伐恶人!?」
「但是哥哥说的也是事实,而且我也很担心埃莉诺和圣女大人……」
蕾泽用白皙的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陷入了沉思。其他的候补者们好像也被长兄和弟弟的气势压倒,什么也没说。
最后,他们又带上了另外三个自愿一起去的士兵,准备和搜查部队一起去。
确认好装备后,他们就朝着人偶较少的后门走去。
贝尔塔全程一脸不满,然后走到埃德拉斯身边小声说。
「……埃德拉斯,我知道你现在正因为禁断之恋而沸腾,但最后只会陷入泥沼痛苦不堪哦。」
贝尔塔不是在讽刺他,而是他特有的安慰。贝尔塔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同情的色彩。
埃德拉斯也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是陷进去的状态了。他放松了一直绷着的脸。
「别担心,要沉下去的时候,我会尽量安静的沉下去。」
「哈?」
埃德拉斯没再说下去,转身背对着贝尔塔。
——一个月前。在奥尔雷斯塔巨大的台阶上,埃德拉斯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他也没想到自己偏偏被圣女——这个世界上最为纯洁的人给吸引了。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了永远无法胜利的战斗。埃德拉斯既不打算赢,也不打算分个平手,只是为了迎来自己能够接受的结局孤独的战斗着。今后,她也不会知道埃德拉斯的心意吧。
但即便如此,现在的埃德拉斯还是非常需要她。
不知过了多久。
我抱着腿盯着门看,不知不觉间太阳就快落山了。
没过多久天就黑了下来,等到再次天亮时,继承选举的最后一天也就结束了。
但在那之前,塔利亚大人会先迎来极限。
原本覆盖在塔利亚大人身体上的魔力是一层浓密的膜,但现在就像衣服上的绒毛一般微弱。而且她还受伤了,过了这么久,一般人早就昏倒了。
「你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看?我不喜欢你的眼睛。」
「失礼了。」
我慌张的移开视线。
不仅是我的为人,连我的眼球都讨厌。竟然被讨厌到这个地步,反而让我感觉神清气爽。
「真是让人讨厌的眼睛,被你看着的话,就净想起些不愉快的事……」
塔利亚大人还在挖苦我,但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话语中并没有厌恶,这让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对,不起……?」
「我不是在怪你。……维多利亚,你还记得我七年前去神殿学校上课的时候吗?」
「诶?……当然,记得。」
说到七年前,正是塔利亚大人刚就任圣女的时候。
我记得当时,米娅和其他孩子们听说传闻中的圣女要来上课,兴奋的不得了。对于神殿学校的孩子们来说,圣女是他们的憧憬也是目标。
「我记得您讲了关于和平契约和誓约术的事,我当时听的很入迷,所以记得很清楚。」
「入迷?」
塔利亚大人那渗着汗珠的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容。
「别说谎了,七年前的你才没有那么可爱。」
「……塔利亚大人还知道那么久以前的我吗?」
当时的我才十岁,别说圣女了,连神官都还不是。不过是坐在教室里的雏鸟一员而已,塔利亚大人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我。
「看来你不记得最重要的事呢,明明把我逼到了那个地步。」
「逼?」
我越发不明白了。我这种人——而且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到底要怎么逼问塔利亚大人。
我歪着脑袋,塔利亚大人平静的回忆起了过去。
「我记得在我讲到了和平契约时,你突然举起手,直接说『比起和平的内容,我觉得您告诉我们要如何让对立的指导者们坐下来进行交涉会更有用』。」
「……是嘛?」
我完全不记得,但这话非常像是小时候的我会说的,所以我无法否定。小时候的我,比现在更不会看气氛。
「我当时就觉得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其他孩子们都闪耀着眼睛听我说话,但只有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当着我的面说我讲的内容无聊。当时我甚至觉得有些恐怖,就调查了一下你,结果发现你是那个圣女吉奥拉的直系弟子,我就更加忘不了你了。在你被选为圣女的那一天也很是烦恼,好奇这究竟是什么因缘。」
塔利亚大人的话过于有冲击力,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以为她讨厌我是因为我是前主席圣女吉奥拉大人的直系弟子,因为任性随意的吉奥拉大人和塔利亚大人很合不来。
结果没想到被讨厌的契机竟然是我自己造成的。
「非常抱歉,我小时候说话做事很欠考虑……」
「现在也是吧?」
塔利亚大人明明已经没多少体力了,但说的话还是那么犀利。可她一直放着光的双眸却像望着远方一样眯成了缝。
「……但是,年幼的你说的那些话是正确的。我的能力其实对缔结和平没有任何帮助。」
「诶……」
「全部都是奥尔塔纳大人的力量,那位大人为了抑制战争而在各国奔走,将指导者们引导到了和平的道路上。我只是见证那一切,再按照命令用誓约术让指导者们守护和平而已。但是等我回过神来,我却成为了缔结和平的代表被选为了圣女。」
塔利亚大人突然坦白。
我瞠目结舌,塔利亚大人讷讷的说下去。
「但我成为圣女后没多久,就开始愚蠢的认为自己是凭实力当上圣女的。所以在神殿学校被年幼的你指出问题时,感觉自己的无能——自己只是沾了奥尔塔纳大人的光,吸取他人成果的卑劣本性被暴露了,让当时的我感到一阵战栗。」
塔利亚大人的声音里没有玩笑也没有夸张,她当时是真的觉得恐怖。
「所以我才严于律己,为了成为神官们的榜样一直披着圣女的皮。只要这样,大家就会把我看作是理想中的圣女,我就可以把自己的弱小永远藏在心底……」
没想到塔利亚大人会坦白到这个地步,我不禁忘记了现在所处的状况,专注的听着她说下去。
时刻完美的她竟然有着这样的烦恼,而且烦恼的契机还是因为我那句肤浅的话。
「但是你长大后,就算成了圣女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毫无顾忌的暴露在阳光下,就算遭人批判也毫不在意,这实在是可恨。我可是因为被你刺激到了自卑感,在拼命地守护自己的表面形象。」
「我也不是毫不在意……」
「而且,你要被赶出神殿的时候,竟然用那个什么看得见的力量救了一个国家,因此又获得了身为圣女的名声,让我不要嫉妒你才是强人所难……」
塔利亚大人嫉妒我?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我从未想过她竟然会对我抱有这种感情。
但是塔利亚大人的声音很认真,也就自然地带出了我的真心话。
「我也是,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什么也做不了。塔利亚大人也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为圣女,也不知道自己身为圣女该做些什么好,然后就那样浪费了将近一年。
如果没有和他相遇的话,我恐怕就会连自己的职责是什么都没注意到就被赶出神殿了。
「我之所以能作为圣女留在这,是因为有埃德拉斯先生。」
一说出他的名字,塔利亚大人的眉毛就动了一下。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却没有感到内疚,和前几日不同,现在我能够堂堂正正的说出自己的心情了。
「您说的“分清立场”那句话着实刺到了我,我也非常理解您的意思。但我是因为被他救了之后才决心走圣女这条路也是不变的事实。就像塔利亚大人的力量要和奥尔塔纳大人在一起时才能发挥作用一样,我也是因为有埃德拉斯先生的帮助才能保住自己身为圣女的自信。」
「但周围的人不会相信你们是清白的。」
「塔利亚大人,您现在也觉得我和他有不纯的关系吗?」
我从正面反问,塔利亚大人沉默着和我对视了一会后,不耐烦的移开了视线。
「……真是和你师傅一个德行,嘴上一点也不饶人。」
塔利亚大人虽然在挖苦我,但没再继续说别的什么了。
说不定她只是放弃了和我继续交流,但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请您坚决一些,被周围那些不负责任的评价影响,还害自己变得孤零零的,实在是太傻了。』
我想起了蕾泽皇女的话,看来是她那不好惹的个性也传染给我了。
我笑了笑。
「但是,谢谢您。没想到会有塔利亚大人对我说真心话的这一天。」
「我只是觉得至少在死之前坦白也不赖。」
「…………原来如此。」
遗憾的是,现在并不是能感到开心的情况。
塔利亚大人的表情虽然还是很冷静,但肌肤的颜色已经像死者一般苍白,魔力的流向也十分不稳定。
「很遗憾……我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卡拉卡拉卡拉……
门外传来了抓挠墙壁的声音。
结界快要失效,黑色的人偶们又想重新闯进这个房间。
「如果门开了……总之,你快点逃跑。」
塔利亚大人断断续续的说着。她马上就要失去意识了,但仍然在撑着最后一口气。她使劲咬着嘴唇,想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算,只有你——」
终于,没了声音。魔力用尽,塔利亚大人失去了意识。同时,围绕着门的魔法阵也失去了光芒。
我把塔利亚大人的身体藏在书架后面。突然因为只剩自己一人而感到极度的不安。
已经没有魔法阵了,也没有武器。接下来就只能靠我自己的双手撑过去。
——咚!
瞬间,木制的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仅凭一次冲击,门上的铰链就变形了。这种简单的木门很快就会被毁坏吧。
事已至此……
我吞了口唾沫,猛地拔掉了门栓。
——咚!
随着冲击声,上了锁的门被打开了。人偶们因为惯性全部摔倒在地板上,后面来的人偶也被摔倒的人偶的脚给绊倒在地。
「在这边!」
我越过人偶堆成的山,跳到了走廊上。一边奔跑一边喊着慢吞吞站起身的人偶们。
「我在这里,快点来!」
回头一看,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室内的塔利亚大人,全部朝着逃跑的我飞奔过来。
……如果我能继续吸引这群人偶逃到很远的地方是最好的。
我跑了没多久,头发就被胡乱地抓住了。人偶使劲一扯,我就仰面倒在了地上。
我一边因为疼痛呻吟一边抬头,看到追过来的人偶们都在朝我伸着黑黢黢的手,铺满了我的视线。
「放开我……!」
我想挥开伸过来的手,结果我的手腕反被抓住,然后另一个人偶的手缠住了我的脖子。人偶束紧我的脖子时,传来了压迫骨头的声音。
喉咙因为剧烈的挤压发不出声音,我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失去意识了。
——这个瞬间。
「有谁在那吗!」
传来了我熟悉的青年的声音。
一听到这声音,我那正变得稀薄的意识突然有了色彩。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挥开人偶的手,竭尽全力大喊。
「是我!我和塔利亚大人在三楼走廊的里面!」
「——!」
感觉自己听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接下来就传来了拔剑的声音。
无机质的人偶们不断发出哀嚎,就在我听到脚步声朝我接近的时候,像是劈开黑暗一般,围着我的黑色人偶们全部被砍成了两半。
「维克!」
从人偶中间出现的是拿着剑的埃德拉斯先生,在他身后是罗迪斯皇子和士兵们。
「埃德拉斯……先生。」
对视后,埃德拉斯先生瞳孔的颜色稍微缓和了些,但只有一瞬。他转身背对着我,怒吼般的说。
「还有残党!赶紧到墙边去!」
我爬着移动到墙边,埃德拉斯先生用余光确认后就把我护在身后,重新开始挥剑。
剩下的人偶们像野兽般朝着埃德拉斯先生飞扑过去,但他一次又一次的挥剑,将人偶全都拦腰斩断。看到数量明显减少,我才安心的深呼一口气。
最后的人偶也被砍断后,埃德拉斯先生猛地回过头。
「维克,你没事吧!」
他大步朝我走来,使劲的抓着我的肩膀。虽然被他的气势压倒,但我还是使劲点了点头。
「托,托你的福,我没事。」
一不留神就给出了傻气的回答。
埃德拉斯先生还是用怀疑的眼神从头到脚的来回打量我,然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太好了。」
埃德拉斯先生的语气透露着安心,抓着我肩膀的那双手也将他的心意传达了过来。
「给你添麻烦了。」
「真的是。不管怎么找都没找到你,正着急的时候,听到一群敌人中间传来了你的声音,当时我整个脑袋一片空白——」
埃德拉斯先生滔滔不绝,然后突然回过神来闭上了嘴。他赶紧移开视线,拿开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对不起。」
话说回来,我们两这几天一直都挺尴尬的。而且还是因为我的态度才变成这样。
但这个人却还是来救我了,这么一想我就感觉胸口一阵温热,甚至有些想哭。
「真的谢谢你。埃德拉斯先生也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抓住埃德拉斯先生放下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手中。
他一脸震惊的盯着我,说了句「啊啊。」然后害羞的挠了挠脸颊。
「——朝着敌人较多的地方走是正确的,能找到圣女们实属侥幸。」
罗迪斯皇子一边把剑收进剑鞘一边说着,他身后的三名士兵们正在把还没恢复意识的塔利亚大人从房间中运出来。
「大家也是为了救援才特意过来的吗?」
「没错。」
这个国家的第一皇子,理所当然似的点点头。
「大部分的人都在僧房避难,为了帮助还没能和我们汇合的人以及逮捕大司教,能行动的人就都出来了。」
这过于乱来的计划让我张大了嘴——但是,我把指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如果他们没来的话,我们可能就被杀了。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继续找,可以的话,想先让人偶停下……」
「那我也一起。我可能知道大司教大人在哪。」
「……你知道大司教在哪?怎么知道的?」
我抬起头盯着虚空,仔细观察的话,能看到被切成细丝的魔力残渣正漂浮在空中。
「我能看到淡淡的,像丝线一般连着的魔力。估计大司教就是利用这些线在操纵人偶,只要沿着这个线,应该就能找到大司教大人。」
「……但是很危险。」
埃德拉斯先生的脸色暗淡下来。虽然我明白他不想增加累赘的心情,但唯独这一点我不能让步。
「继续被抢占先机的话,我们很快就会迎来十分不利的局面。趁现在大家还有体力,必须赶紧阻止大司教大人。」
「知道了,那就拜托你帮忙了。」
罗迪斯皇子很爽快的答应了。感觉这个人的果断和埃德拉斯先生有几分相似。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圣女们留在这里,也不想分散人员配置。埃德拉斯,你负责运送契约圣女大人。」
「是。」
埃德拉斯先生站起身,从士兵们那接过塔利亚大人。
如果塔利亚大人知道自己正被埃德拉斯先生抱着,一定会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我在心里暗自为她还未醒来感到庆幸,赶紧跟着罗迪斯皇子出发了。
跟着魔力的丝线,我们来到了一个陡峭的螺旋楼梯,楼梯连接着展望台。
留下了塔利亚大人和一个负责护卫的士兵后,我们几个爬上了楼梯。翻过长的没有尽头的楼梯后,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好厉害……」
这里是我在继承选举第一天看到的,直冲蓝天的巨大双塔。在塔顶看到的景色,壮观到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空离得很近。脚下展开的是被夕阳浸染的帝都街道,这景象简直就像精巧的模型一般,让我不禁惊叹。
但现在不是被景色吸引的时候,我慌张的环视四周,发现在角落里有魔力的丝线。
「找到了!」
丝线延伸到了连着两个塔的空中回廊,那边有个人影正站在栏杆外面,仿佛立刻就要跳下去。僧衣随风飘扬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马利乌斯大司教。
而且——
「埃莉诺!」
罗迪斯皇子大声喊着。
大司教的怀里是一位纤细的女性,她的嘴被布塞住了。
「……!唔唔……!」
因为嘴里被塞了布,皇女只能一边呻吟一边用单手拼命抓住栏杆。她的眼神像是在倾诉些什么,朝我们这边瞪得浑圆。
「别,别过来!」
大司教注意到我们后,用皇女当作盾牌站在她身后。他两眼放光的瞪着我们,看起来就像只受了伤的野兽。大司教的双脚已经越过了栏杆,只要再迈出一步就会立马掉下去。
「再过来的话,我就和皇女一起跳下去!」
「放弃吧,马利乌斯大司教。」
罗迪斯皇子冷静的回答着,向前挪了一步。
「你的罪行已经暴露了,无论你再用何种手段都逃不掉了。如果你是真心担忧帝国的未来,现在就立刻向我们投降。」
「闭嘴!我,我必须那么做!神一定会理解我的!」
大司教说着支离破碎的主张,使劲摇头。
「什么破皇帝,什么破皇族。你们也不过是人类的孩子,然而那个皇帝竟然轻视神明,企图夺走教会手上的权利!所以我才会为了立新的皇帝给他下毒,但害死他性命的是皇帝自己,不是我杀的!」
「但是你下了毒,让他难以忍受痛苦吧。比起直接杀了他,你的做法更恶劣。」
这句轻蔑的话,是埃德拉斯先生说的。
「如果你还要牵连没有罪的皇女,那你敬爱的神也不会继续保持沉默的。」
「……这。」
「如果你是圣职者,就应该认罪伏法,在活着的时候接受报应才对。即便如此你也还要继续抵抗吗?」
面对罗迪斯皇子的提问,马利乌斯大司教紧闭双唇。然后他突然仰起头,双眼里闪烁着疯狂。
「……当然,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觉悟。但我决不受你们的侮辱。」
话音刚落,大司教的魔力就急剧增长。短暂的咏唱之后,闪光像火花一般四散。我因为强光而背过脸,然后听到回廊里传来了埃莉诺皇女的悲鸣。
「住手,马利乌斯!」
我在因为强光而发白的视野中看到罗迪斯皇子晃动的身影,我眨眨眼跟着他。
等我的视线恢复正常时,看到埃莉诺皇女在回廊里,而大司教的身体在空中飞舞。
「啊啊——」
大司教拼命地哀嚎,伸手想要抓住栏杆。但他的指尖扑了个空,像是被地面吸了过去一般掉在了地上。
「别看!」
我正要往下看的时候,埃德拉斯先生拉过了我的身体。
眼睛被遮住的同时,我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周围陷入了寂静,我的耳畔只有风声。过了好一会埃德拉斯先生才放开我,皇女嘴里塞的布已经被拿出来了,罗迪斯皇子正撑着她。
「维克,大司教已经……」
「谢谢,埃德拉斯先生。但是,我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
我对想要阻止我的埃德拉斯先生道谢,重新把手放在栏杆上。一边注意不要掉下去,一边朝下看。
大司教那让人心痛的遗体,正躺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