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Time to play」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撞倒我的似鸟——
跨坐在四脚朝天的我身上——
掐住我的脖子。
现在仍持续掐住。
我明明能够如此清晰地依序回想起至今发生的事——
结果,我还是不知道似鸟为何想杀我。
似鸟为何会如此拼命呢?
似鸟为何突然决定要拼命呢?
哎呀,既然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
我放弃去寻找答案。
更重要的是,用仅剩不多的时间来思考其他事情吧。
如果我死在这里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
如果我在这种舒适的摇晃中与世长辞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
各种想法化为迅速的电子信号,在漆黑的脑海中打转。
我轻易地就想出问题的答案。
首先,《VICE VERSA》会结束在原稿已完成的第十一集。
我传达不完那些事先想出来的点子,像是真的未来、与这点息息相关的雷普塔西翁的秘密、打造出来的世界观等。
也就是说,这部作品没有结局。
各位读者想必会觉得这种结束方式令人很不爽快,我感到很抱歉。
不过,对我来说——
国三所创作的人生第一部小说出版成书,而且还能够发行到第十一集的话,就没有那么糟。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在动画播出前死去,应该会造成话题吧。
在播出前,也许会打上「献给英年早逝的原著老师」之类的字幕。
我很想看那首OP会搭配什么样的动画,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母亲会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
唯独这一点,我不知道。
我也无从得知。
我活了几年呢?
在那之后,时间过了几年?
我肯定活了十年以上。
时间相当长,发生了很多事。
我看了很多书。
我为了成为作家而努力过。
我甚至当上了作家。
书卖得很好。
很棒的人生。
我很开心。
让我特别留恋的是——
留恋的是——
咦?
等一下。
万一我死在这里的话——
似鸟绘里不就成为杀人犯了吗?
似鸟能够确实脱逃吗?
不过,日本的警察很优秀,她应该一下子就会被逮捕吧?
她会变成杀人犯吗?
那样不是很糟糕吗?
这样不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吗?
明天之后的配音工作要怎么办?
蜜可会找别人代演吗?
不,更重要的是——
年仅十六岁的似鸟会变得如何?
啊,不行。
这样不行。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要更正。
我不管死于何时何地都无所谓——
但我现在就是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行。
必须阻止她。
无论如何。
我都必须阻止似鸟。
我的大脑仍在思考。
身体的情况如何?
还能动吗?
不,快动起来。
给我动啊。
我的双手——
对我的微弱意志产生了反应。
我非常非常缓慢地举起双手。实际上也许动得很快,但我看到的动作非常缓慢。
动得比较快的右手往上移动了大约三十公分。左手仍在懒洋洋地上升中,目前距离地面约十公分。
我的右手一抱抓住似鸟那头垂落在该处,乌黑漂亮的长发。
我其实是想抓住她的手臂或身体,但即使这样也无妨。
根据书上的记载,人类的头发很强韧。只要抓住这么一大把头发用力拉,她的身体应该会失去平衡吧。
拉扯女孩子的头发是非常过分的举动。
身为男性,这是最要不得的行为,绝对不能做。
不过,唯独这次请原谅我。
我之后会向似鸟道歉的,所以请原谅我。
我向右手下达「用力拉」的命令。
我知道电子信号正闪闪发光地在漆黑的脑袋中流动。
手臂果真仍愿意听从我的话。我用力拉扯似鸟的头发——
有东西在滑动。
头发从似鸟头上脱落。
乌黑长发整个从似鸟的头上脱落。
在被拉住的头发的牵引下,覆盖头部的黑发整个移动,并把另一边的头发也抬了起来。
我的右手臂一边发出低沉声响,一边敲打地板。
也就是说,手臂已经降到最低的位置。
由于我仍握着头发,所以似鸟的黑发一下子全都掉落在我的拳头、手臂、右侧腹部上。
我将似鸟的头发连同头皮一起拔掉了吗!
我的脑中迸发出这种妄想。
我想象着似鸟一边大叫一边让血从头上喷出来的画面,差点就要发出喊不出来的惊叫声。
下个瞬间,我看见了。
在失去黑发的似鸟头上,某样东西从突然变得明亮的视野正中央往右端弹飞。
尽管我只看到一瞬间,但我非常清楚那是什么。
那是网子。黑色的细网罩在似鸟头上。
黑发受到拉扯而掉落后,网子也随之松脱。接着,网子透过橡胶的弹力而弹飞,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似鸟的头发——
轻飘飘地飞舞着。
那不是掉在我身上的黑色长发。我已经确实得知黑色长发是假发了。
这是似鸟头上的真发。
虽然之前被网子紧紧压住,但在解开束缚的现在,头发顺着重力朝我的方向垂下。
发色是非常浅的褐色,接近灰色。是不足以覆盖脸部的短发。
她的发尖碰到了我的左手,很干脆地垂落在比右手晚了片刻才举到这个高度的左手上。
左手的上升速度虽然比右手慢,但现在已举到比右手高的位置。
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要怎么做。
左手宛如一头不听从我指示的生物似地,靠近似鸟的脸庞——
拍打下去。
我的手从似鸟的右侧穿越到左侧。
打的位置不是脸颊,而是从太阳穴到眼睛上方的部分。
在我眼中,所有动作都显得很慢,所以左手看起来只是很流畅地抚过脸庞——
不过,实际上,那应该是一记打得很快的耳光。
我不但拉扯女孩子的头发,还打了她耳光……
啊,连续做出最差劲行为的我,真是个烂男人。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我打了似鸟。
平常看到似鸟戴的那副眼镜,那副镜片内侧沾满泪水的眼镜——
弹飞到我的右侧。
听到眼镜在远处发出落地声的同时,在我的视线内,我的左手已穿越到右侧。
似鸟的眼泪也在同一时间缓缓落下。
泪水缓慢地在空中前进,滴滴答答落在我的脸颊与鼻梁上。
接着,我看到似鸟的双眼,以及双眼中的瞳仁。
瞳仁有三颗。
没有错,瞳仁有三颗。
她的左眼中央有一颗褐色瞳仁。
右眼则有一颗褐色瞳仁,以及一颗因逆光而较不容易发现的浅灰色瞳仁。
我看到三颗瞳仁。
相较之下,头发移位时让人感受到的惊讶,显得可爱多了。
我——
「就算我即将死去,我还是能够对死以外的事物感到恐惧。」
有了这项宝贵的经验。
谁?
她是谁?
我以为要杀我的人是似鸟。
我了解到,原来如此,我的人生要在此画下句点啊。
不过,这样会给她添相当大的麻烦,于是我改变念头,想要阻止她。
经过一阵手忙脚乱。
结果——
掐住我脖子的是别人。
谁?
这个人是谁?
这个留着浅褐色短发,拥有三颗瞳仁的人,到底是谁?
是外星人吗?
若是那样,她来自哪个星球呢?
她是怎么来的?
话说回来——
她听得懂日语吗?
不,不对。
给我冷静点。
她不是外星人。
也不是其他人,她就是似鸟绘里。
黑色长发是假发,真发为浅褐色,而且——
移位的瞳仁是彩色隐形眼镜。
似鸟的右眼内有两颗瞳仁,深褐色的瞳仁严重偏离到眼睛左端。由于瞳仁的中央变成白色的,所以我知道。
彩色隐形眼镜只是为了要隐藏右眼的颜色。真正的瞳仁为浅灰色——说得更正确一点,她拥有「浅灰色的虹膜」。
左眼也是那样吗?
我努力地集中意识,但看起来并非如此。如果有戴隐形眼镜的话,应该就能看到比较清晰的线条。
如果是那样的话——
若只有右眼有戴彩色隐形眼镜的话——
各种想法在我脑袋中急速流动,并与我刚才看到的走马灯一起打转,一下子就互相融合。
我认识一名那样的人。
我只认识一名天生罹患虹膜异色症的人。
我收过那个人寄来的读者来信。
留在座位上的背包。
放在里面的第十一集原稿。
坐在隔壁座位的似鸟。
原来如此。
是那样啊。
啊,我明白了。
走马灯——
果然还是给了我提示。
我的脖子被掐住——
也就是说,似鸟用双手掐住我脖子两侧的颈动脉后——
时间大概只过了不到十秒。
不过,我的脑袋即将面临极限。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暗。
努力到最后的大脑一部分逐渐失去力量。
这下可不妙。
我即将失去意识,看不到任何事物。
我知道就算如此,人类也不会立刻死去。
不过,我无法阻止似鸟。
要是血流就这样一直被阻断的话,再过几分钟,我就会再也醒不过来。大概真的会死吧。
脑袋深处好沉。
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不过,我希望——
有人伸出援手。
请伸出援手。
我想救她!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
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女性的尖叫声。
那双温暖的手,
明明让人觉得——
非常地舒服。
我一睁开眼睛——
就看到天花板的灯光与身穿制服的警察。
还没挂?
「你没事吧?」
说话者是身穿制服的中年警察。我目前呈仰卧姿势,他站在我右边,左边是墙壁。
我想回答我没事。
「我没没……」
我如此回答。这样的话,一点都不能说是没问题。
不过,我明白。
我知道我快要恢复了。脑海中变得一片晴朗。
漆黑的墨渍已不存在。
「你没事吧?喂!」
面对再次的询问,我如此回答:
「我没事。我已经醒了。」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当然——」
我说出自己的名字。
「今天是几月几日?」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我回答。虽然对方没有问星期几,但我还是预先补充上去。
「头会痛吗?」
「不会,感觉很畅快。」
「身体有什么地方会痛吗?」
「不,完全不会痛。」
「要叫救护车吗?」
「不,不需要。我可以起身了吗?」
「请。慢慢来就可以了。」
我透过腹肌的力量,慢吞吞地抬起上半身。
接着,我将身体往右扭动,把脚放下。这个动作做起来完全没问题。
我观察目前所在的房间。
约四坪大,摆放着桌椅,感觉像办公室,但有点杂乱。桌椅造型都很呆板且朴实。
我一移动视线,便看到简单的床铺沿着墙壁排成了两个L字形。
我也坐在其中一张床上,闻到有点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听到远处传来列车咕咚咕咚地减缓速度的声音。
不用问别人,我也知道这里是何处。这里是车站的医务室,我目前正在医务室内。
在左边的墙上可以看到时钟。
我看着数位表盘。距离特快车的到站时间,只过了不到两分钟。
不用问别人,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虽然失去了意识,但之后我没有被掐死。她大概在不久后就松开手了吧。
列车随即抵达这个车站。
我不清楚我是被担架抬到这里的,还是被人背过来的,但我立刻就恢复意识。
我没死。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总之真是太好了,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
似鸟的情况如何?
我马上就找到了答案。这是因为,有一名少女正低头坐在时钟下方的另一张床上。
明亮的浅褐色短发。虽然她面朝下,我看不到她的脸,但牛仔裤与浅蓝色毛衣那身服装,正是似鸟的不会错。
似鸟正在啜泣。
「呜呜……呜呜……呜呜……」
我听到非常微弱的啜泣声。
有两名女性坐在似鸟两旁。
看起来像是依偎着,也像是在将她夹住,防止她脱逃。
不用说明我也知道,似鸟左边那个人是车掌小姐。我们搭的那班特快车的女车掌。
接着,我开始推测。
我在失去意识前一刻所听到的尖叫声就是她发出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车掌小姐肯定是偶然出现在现场,设法阻止了再那样继续下去就会把我掐死的似鸟,然后通报月台的站务员。
坐在与车掌小姐相反方向的另一名女性,看起来同样也是二十岁后半,留着一头黑色短发,身穿深蓝色长裤套装。
她用右手触摸似鸟的背部,看起来像是在拼命安抚持续啜泣的似鸟。她的脚边放着似鸟的行李。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已经推测到了,我想应该没错。
这个房间内另外还有一名被卷进麻烦中而一脸困惑的中年男性站务员,以及一名看起来年约二十岁的年轻警察。总共有七人。
慢慢环视房间的我,最后看向放在自己坐的那张床旁边的篮子,看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我的背包。
原本应该关上的拉链大大地打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笔电。原本应该装在稿袋内的原稿被胡乱塞进背包内。
果真是那样。
一切都跟我想的一样。
大概是因为对方看出我的态度很从容不迫吧。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站在我身旁的中年警察用温和中又有几分强硬的语气问我。
原来如此,这也是个可贵的提示。似鸟什么都还没说。
为了保险起见,我反问他:
「那个……你没有听她说吗?」
警察摇头。
「没有,她一直在哭。当然,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后,我打算向她问话。」
好。
我觉得自己是个肤浅的人。
虽然从以前开始,我就看了很多书,并受到书的影响而试着写小说,然后成功地出道,作品畅销到能够改编成动画,但我就是只有那种程度的肤浅人类。
尽管如此,既然我找到了自己应做之事,我应该就能朝着那个目标努力。
无论那有多么辛苦,如果方法只有一个,我就应该勇敢去做。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不容失败的。
如果问我自己是否办得到,我想我大概办不到吧。
若不是处于这种情况,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甚至连试都不会试。
老实说,我很想逃走。跑着逃离此处。
我不是应该那样下定决心了吗?
不过,我现在如果不在这里那样做——
而且,如果我没有顺利地完成此事——
我就无法帮助似鸟。
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因此我——
一边从床上站起来——
一边在心中大喊。
Time to play。
我突然站起来,让那些盯着我看的人瞬间往后缩了一下。
我正后方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我躺着时就有看到那面镜子。
因此,我迅速转身。
然后照着镜子。
我的喉咙左右两边都留下了几道很清楚的细长痕迹。那是被似鸟掐过的痕迹,大概暂时不会消失吧。我觉得她的掐法并不高明。
我抬起下巴,左右摆动脸部。
「哦——哦!留下了相当明显的痕迹啊!」
我大声说。
「咦——?」
似鸟原本持续着的小声啜泣,在她低着头发出这道可笑声音的同时停止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中年警察问道。
我将视线从镜中的自己移到离我非常近的警察脸上。
接着,我发现到——
那个人的眼神很锐利,宛如匕首一般。老实说,我很害怕。
不过,现在的我可没那种闲工夫感到害怕。
我吸了一口气。
「没什么好说的!——那个,果然还是得说吗?」
「你不说的话,我就去问她。」
「我知道了!我说!是我——叫她掐住我的脖子的!」
「哦……」
警察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宛如鹰眼一般,真的很可怕。抱歉,我说了谎,我很抱歉。不过,唯独今天请原谅我。
「那是为什么呢?」
警察的发问声变得非常低沉,好可怕。腿部深处在发抖,大腿使不出力气。好想坐下,好想逃走。
为了隐瞒发抖,我一边摆动身体,一边做出夸张的姿势。
「因被锁喉技弄到昏厥,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哦……」
「警察先生也会柔道吧?」
「算是吧。」
「我对于『柔道』略懂一二——」
这不是在说谎,我曾看过整套同名的女子柔道漫画(注:浦泽直树的《以柔克刚》)。那套漫画很有趣。
「被锁喉技弄到快要昏厥时,会觉得相当舒服哦!」
「嗯,所以呢?」
「因此,我就请她对我那样做。」
「『她』是指?」
「就是那边那个头发染得很夸张的女生喔——我的女友。」
「啊?」
停止啜泣后仍一直低着头的似鸟飞快地抬起头,速度快到让整头的头发轻飘飘地舞动起来。大概是因为她的真发又细又轻吧,头发真的漂亮地飞舞着。
我望着似鸟的脸。
由于她之前一直哭,所以脸上都是乱糟糟的泪水与鼻水。
眼白变得通红。眼珠内的虹膜拥有不同颜色,右眼为浅灰色,左眼为深褐色。
任谁看了都会知道,那是很明显的虹膜异色症。
浅褐色短发搭配白皙肌肤,再加上挺拔的鼻梁。如果只看到这副模样,应该没有人会认为她是日本人吧。
我的眼神与似鸟交会。
几分钟前我的眼神也曾与她交会,但现在的情况与当时完全不同。
似鸟身旁那位车掌小姐,也既不安又有点狐疑地看着我。
而且,挡在似鸟另一边的女性也看着我。
她明显是在狠狠地瞪我。
「也就是说,你——」
拥有一双鹰眼的警察对我说。
我不情愿地将视线转回到那个可怕的人身上。
若要说谎的话,就必须看着对方眼睛说才行。这一点我明白,似鸟之前也是一直那样做。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差点被那女孩杀死?」
虽然很想逃走,但此时我必须撑下去。
「杀死?嗄?你在说什么啊?」
我觉得我的脚仍在微微颤抖。
不过,我不能认输、不能逃避、不能放弃。
她不是也曾让剧本抖得如此厉害吗?在那之后,她不是表现出如此精湛的演技吗?
她咏唱了魔法咒语。这种事我也办得到。
「警察先生……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那样呢?」
「不对吗?可是那位车掌小姐说她救了差点被人杀死的你。」
果然是那样。
我再次望向车掌小姐。
如果能够使用心电感应,该有多好啊。不过,我并没有那种技艺。
车掌小姐,很抱歉。
你的判断没有错。
我真的差点就被似鸟杀死了。
如果你当时没有刚好经过那里,我极有可能会丧命。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从结果来看,你也救了似鸟。
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感激到想有朝一日写一本以你为主角的书。
到时候,我想将一半的版税交给你。
不过——
现在请你扮演反派,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真的真的很抱歉。
在将来的某一天,在不久后的将来,我希望能将实情告诉你。
真的很抱歉。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那样的!」
我竭尽全力地大声说。
「当时旁边没有人,所以我只是想要在列车的走道上稍微……那个……调情一下罢了!我刚才也说过吧!被勒到快要昏厥是很舒服的事喔!结果,走过来的车掌小姐误会了,发出惊人的大声尖叫,然后她吓得猛然使力,我心想这下糟了,不过我在投降喊停前就被掐昏了!」
听了我的话后,车掌小姐脸色一变。
「…………我、我……啊,不……」
车掌小姐脸色苍白地把话说到一半。
「那个……」
结果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大概是因为,她被当事人指出自己误会了,无法完全舍弃那种可能性的关系。
以「女生正想掐死男生」与「女生和男生在调情」这两种情况来说——
后者比较可能会发生。
「说起来,在这之前,我和她一直并肩坐在一起,这件事车掌小姐应该最清楚。毕竟我们已经搭乘那班列车去过东京好几次了!」
我一对警察说,他便将锐利视线对着车掌小姐:
「嗯?是那样吗?」
年轻警察与站务员也看着她。
「这、这个嘛……」
在众目睽睽下,可怜的车掌小姐低声回答:
「我的确……看过那两人……许多次……」
由于假发和彩色隐形眼镜以及眼镜的缘故,似鸟现在的外表有很大差异——但因为服装相同,所以车掌小姐还是能认出她就是似鸟。得救了。
「唔……」
若有所思的警察接着——
对着呆若木鸡的似鸟右边那位女性说:
「Kamisiro女士。」
「嗯,有什么事吗?」
原来她叫Kamisiro啊,虽然不知道汉字为何,但听起来很帅气,与她那股精明干练的气质很搭。有朝一日,就让我拿来帮角色取名吧。
我已经猜想出那位用很有威严的声音来回答的Kamisiro女士是何许人也了。
警察问Kamisiro女士:
「你认识他吗?」
「嗯,算是吧……」
Kamisiro女士含糊地说。
就是现在。若要插话的话,只有这个机会。
我迅速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说谎:
「Kamisiro女士知道我和她的事,并帮我们保密喔!当然,她应该对我没有什么好感吧!」
警察看着我,所以他应该没有看到Kamisiro女士露出惊讶表情。
「你也认识Kamisiro女士吗?」
警察问道,我回答:
「当然啰!毕竟她是我女朋友的保镖啊!」
虽然没有铁证,但我想应该没错。
我认为似鸟她家确实是有钱人。而且,她家为了保护宝贝女儿而派保镖跟着她。
我有足以让我如此判断的线索。
大约一个月前,似鸟在列车上初次与我交谈。
当时,似鸟身上没有带任何行李。但从隔周开始,她明明就有拖着旅行袋。
为什么呢?
当时,似鸟大概是将行李交给Kamisiro女士保管吧。只要没有其他保镖,她总是会和似鸟一起搭上列车,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当时,那位现在脸色很苍白(抱歉!)的车掌小姐也有来验票。
接着,她在检查似鸟的车票时,虽然什么都没说,却瞬间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似鸟的车票是绿色车厢或对号座。当然,拿那类车票来坐自由座并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从隔周之后,似鸟大概是和Kamisiro女士一起来到车站,从其他车厢上车的吧。
接着,似鸟会先让Kamisiro女士坐在其他车厢,或是坐在同一车厢的前方座位,然后再独自来到我旁边的座位。
抵达终点站时,似鸟会叫我先下车,然后在车上等Kamisiro女士来接她。接着前往位于目白的亲戚家——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总之她们会一起前往当天的住宿地点。
「…………」
Kamisiro女士一脸严肃地在想些什么。
为了帮助似鸟,拜托你配合我的说词。
「老实说——」
Kamisiro女士开口说,警察则盯着她看。
之前愣在那里的似鸟,也慢慢把头转向旁边,看着自己的保镖。
「我完全不清楚大小姐的喜好。我认为应该有更适合大小姐的男友。不过,哎呀——毕竟从我的立场来看,我也无法对此说三道四。」
她配合了。Kamisiro女士配合了我的演技。
谢谢你!Kamisiro女士!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我在心中如此呐喊。
「不过,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叫大小姐做那种事。结果造成了这场骚动。在这方面,你觉得如何?」
Kamisiro女士瞪着我。
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请别那样瞪我呀!又不是我掐住她的脖子!」
「那当然!如果你那样做,我就会掐死你!」
「Kamisiro女士还是一样可怕啊!」
「大小姐拜托我,希望至少在列车上时,能让你们两人单独聊天。我心想,既然是公共场所,应该无法做不检点的事情吧,于是很不情愿地同意了!」
「啊……嗯,我知道。哎呀,真抱歉。在——在发呆的我,也有在反省。」
我刚才把「在下」(注:原文为「仆」,是比较谦虚的第一人称)这个词说到一半,差点就露出本性。
「…………」
似鸟依然愣在那,呈现一脸甚至忘了要眨眼的呆样。
这样就好,请什么都别说。
我拼命地持续对似鸟传送心电感应。
虽然是突如其来的举动,但我明白你是真的想杀了我。
我真的是直到最后一刻才明白你动手的理由。
不过,什么都别说。请你什么都别说。
「唔……」
警察询问我和似鸟:
「那么,也就是说,这并非犯罪事件对吧?两位。」
我立刻回答:
「当然啰!只不过——」
「只不过?」
我拖延时间。
「只不过……嗯……只不过……那个……哎呀……」
「什么?」
我无法再拖下去了。
「那个……造成那么大的骚动,我感到很抱歉。惊动各位,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尤其是那为车掌小姐——对不起。」
我低头道歉。
我弯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其实我本来是想要下跪的。
「啊?咦?不……」
虽然我看不到车掌小姐的脸,但我听到了她困惑的声音。
我一抬起头,似鸟就泪眼汪汪地对着车掌小姐,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似鸟发出那么难以听清楚的声音。这种经验很宝贵。如果是在录音室的话,这肯定是一次NG。
不过,现在是OK的。
你不用再说任何话。
此时此刻,你——
不需要演戏。
「那个……警察先生?」
我看着警察。
我觉得他的眼神虽然依旧锐利,但有变得比刚才柔和一些。
若把之前的眼神比喻为发现猎物的鹰眼,那现在的眼神就是,抓到猎物,将其撕裂吞噬后的鹰眼。
「什么事?」
「接下来由我一个人来说明。所以,可以让她先离开吗?据说她家管得相当严。」
「唔……」
「我也拜托你,我们会从这里搭车回去。」
Kamisiro女士起身低头恳求。
「毕竟不是犯罪事件,所以我也不能再说什么。」
警察如此说道,Kamisiro女士再次向他行礼后,便温柔地扶起似鸟:
「那么,大小姐——我们走吧?在离开前,先去洗把脸吧。」
看来似鸟似乎能够正常地站起来行走。我松了一口气。
似鸟的假发和眼镜有被拿回去吗?我不知道。Kamisiro女士一手握着似鸟的手,另一手抓住行李袋的把手,然后向在场所有人道别:
「那么,各位,我们先告辞了。」
「…………」
似鸟也默默地低头致意。
「雨势相当猛烈,请小心。」
警察说。
一句话都没机会说的站务员带两人到出口。
我目送他们离去。
「我也要回去工作了。」
车掌小姐拿着帽子起身,然后弯腰说……
「因为自己的冒失——给大家带来很大的困扰,我感到很抱歉。」
这是运动社团风格的道歉方式。
请对那两位警察道歉就好,别对我道歉,因为那样会使我很难受。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哎呀,没事就好。」听到警察如此回答后,车掌小姐抬起头,然后直接戴上帽子离开房间。
「…………」
我一屁股地坐在床上。
「哈……哈哈哈……」
膝部在颤抖,脸上也在笑。
俯视到这一幕后,警察对无所事事地站在后方的年轻警察如此命令:
「这里没问题了。我待会就过去,你先回去吧。」
「是。」
只说了一句话的年轻警察离开了医务室。
如此一来,现在就只剩我和警察两人。
「哈哈哈哈……」
不管怎样我都要笑。虽然我觉得现在的脸色应该很糟,但我还是笑了。
没想到我的人生中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我回想起从前的事。
「我说你啊。」
与之前不同,警察用相当亲切的语气对我说。接着,警察咚的一声坐下,在床上与我并肩而坐。我颤抖了一下。
「……是,什么事?」
「这样好吗?」
他只只问了一句。
「这样就行。」
我也只回答了一句。
「这样啊。那么,你回去路上也要小心喔。」
「我会的,谢谢你。」
「不过,脖子上的那个,还是遮起来比较好喔。」
「啊?啊,说得也是……」
我的脖子上留下了明显被人用手指掐过的痕迹。照这样下去,我差点被人杀死的事就会泄漏出去。
就算是在东京这种大都会,我想路上应该也没有几个差点被掐死的人。我这样会很引人注目。
我起身照镜子,试着把衬衫的领子立起来。虽然暂且是遮住了,但得用手去按住。若要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会相当辛苦。
同样也站起身来的警察,从我躺过的那张床旁边抓住一条擦脸毛巾,然后拿起来递给我。
「喂,用这个围起来。」
「咦?——我可以把这个带走吗?」
「一条而已,没关系吧。『用来擦完鼻血后,就丢掉了』,只要这样说就行了。」
这样好吗,警察先生?不过,老实说,他帮了我大忙。
我把毛巾围在脖子上。
虽然有点怪,但不会比勒痕来得诡异。
「谢谢你。我会在车站大楼的商店内买条围巾之类的。」
「那样做很好。那么,我现在也要回去啰。别忘了背包喔。」
「是。」
我从篮子中拿起背包,拉上拉链,将背包背在右肩上。
「非常感谢你。」
最后,我低头道谢。警察对我说:
「下次见面时,你要好好振作喔。」
我歪着头回答:
「我是打算尽量不要引发事件……」
警察随即笑着训我:
「傻瓜!我是说你下次与她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