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事件的主谋们由警备队逮捕起来。
在他们抵达的时候,犯人们早就处于被绑住或无法起身的状态。
根据一名女性居民表示,制造出这种状况的是波尔迪克家族……只不过那名女性就是塔妮亚。
他们可能是为了刷洗这次事件里的冤情,独自进行调查并加以制裁。
然后,公爵家发觉这次事件之后秘密派出一人前往调查,却被对方抓住。被抓的阿尔梅利亚公爵千金的护卫也同时获救。
也就是说,关于这次事件与公爵家有关的传闻,根本是无中生有。
以上似乎是来自警备队的报告,以及街上流传的传闻。
虽然还剩下事后处理,但事件也算是圆满解决,真是太好了。
那么,我与传闻的主角迪达之间的约定……也就是要听他说话的那个约定……是在订下约定的三天后才实现。
这是因为迪达也要以当事者身份留下调查纪录,还要去医院检查伤势状况是否不要紧。
「……非常对不起。」
他一开始就这样对我说,虽然很失礼,但我傻住了。
因为一点都不像他。
先暂时不开玩笑了……
「……这句谢罪是对什么事?」
我询问迪达。
「是对一切。如果没有我,就不会发生这次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在那里悠哉出现,再加上被抓,所以大小姐能采取的手段就变少了。最后还因为擅自行动,使我与托利之间的事情给大小姐添了麻烦。这是我身为大小姐的近侍不该发生的事,就算遭到抛弃也无话可说。」
他的回答很认真,但我却微笑着。
「迪达,这次的事情里你该向我道歉的,就是让我担心……就只有这点喔。」
我的话让迪达惊讶地瞪大眼睛。
「可是……!」
「你说如果没有你?知道你的过去却依旧将你放在身边的人就是我。再说如果没有你,既优秀又能信任的护卫就只剩莱尔了,所以我有可能无法轻松外出,改革也无法以至今的速度进行。虽然你说自己悠哉地出现……但我也认为,由熟悉那块土地的你去调查能让人放心……因为我允许了你的行动,所以是我判断错误。关于托利……是我擅自出现,你不应该道歉。」
「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
面对迪达认真的反应,我叹气之后露出微笑。
「……若说到处罚,你不是已经在受罚了吗,迪达?」
我用严肃的口吻询问。
「你之前不是信赖托利吗?然后,葛拉斯凭想象讲述了你被抓住的经过,那些几乎都是正确内容吧……不是吗?」
然后,我接下来说的话让迪达惊讶地睁大眼睛。
「遭到曾经信赖的人背叛……那种痛苦我很清楚。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异,但我觉得心灵受到的痛是相同的。」
我与他,是哪一方受到较严重的伤害呢?
我并不打算提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因为无法知道答案。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
对自己而言,对方在心中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就算解释之后也无法理解。
对迪达来说,托利应该是很巨大的存在吧。
当我问他还有没有话想对托利说,而他否定的时候,从那张带着哀愁心情的笑脸也能得知这点。
我不晓得迪达受的伤究竟有多重。
比起我受的伤,他或许承受着更大的伤痛,所以,若是我简单就明白了他的心情,他可能会觉得不悦。
但是,我们双方都体验了那种痛苦,这也是事实。
然后,正因为知道了那些……我才会认为他不需要再接受来自其他任何人的惩罚。
「如果你依旧无法原谅自己……那就更该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过……这句话的前提是你不想离开这种职场。」
他原本就跟莱尔一起被近卫骑士团与军部看中,可能又因为这次的事情被葛拉斯虎视眈眈盯上。
对他来说,工作多到任他挑选。但这也表示他有那种程度的才能。
「不……我想继续在大小姐手下工作。」
迪达说完后垂下头。
「谢谢,只要有这份心情就够了。」
他就这样一直低着头,于是我再度对他说话。
「你能平安真是太好了……我不能听不见你开朗的声音呢,因为我的思考动不动就会往坏的方向前进。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我很期待从明天开始再度见到平时的你喔。」
「是的。」
我看见他抬头露出笑容,于是放心地呼了口气。
接着,在迪达出去之后,塔妮亚将好几份报告放到我面前。
「……有拉弗西蒙兹祭司的回音吗?」
「是、是的……就在这里。」
我接过她恭敬拿起的信。
「那么,我必须阅读这封信与这些文件……塔妮亚,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大小姐?」
「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吧?毕竟你很担心迪达。」
我说完后,塔妮亚很明显地皱起眉。
「我并没有……」
虽然她用僵硬的声音这样说,但她的话并没有说到最后。
我将一叠纸交给僵在原地的她。
内容是莱尔上缴的东部护卫们的调查结果。
如果要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就必须了解这些。
「那是我开玩笑的。能请你把这个交给迪达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塔妮亚以不甘愿的模样接过文件,离开房间。
我目送她的背影,然后看着拉弗西蒙兹祭司的信。
「……哎呀,不愧是拉弗西蒙兹祭司,动作真快。我这边也开始行动吧。」
我一边低喃,一边将信折好。
†††
「迪达,我要进来了。」
塔妮亚敲门之后进入他的房间。
他仿佛思考什么似的坐在椅子上。
佣人分配到的房间并不算大。
但是塔妮亚与迪达这些从以前就服侍艾莉丝的人以及塞巴斯,分配到的是个人房,而且是宽敞的房间。
「……这是大小姐交代的。要你在回到工作岗位之前看过。」
「嗯,谢谢。」
迪达笑着接了过去。
「还有,在你回去工作之前,想办法处理一下那张脸。」
「那也是大小姐交代的吗?」
「怎么可能,是我给你的忠告。」
她的话让迪达笑了出来……但那是个明显硬挤出来的勉强笑容。
「……我要先说喔,我并没有原谅你。」
「真是严格啊,那个时候我都被狠狠说教了。」
「狠狠说教……?根本就没有。」
她说话的同时,回想着他被抓时的事情。
当时……被修理了一顿的他,在她进入房间的瞬间笑了出来。
比起是因为安心才笑,应该是一时失笑、放弃般的笑……是丧失了平时开朗感觉的笑。
「你的伤如何?」
「没问题……抱歉,帮我把这个解开。」
「你在说什么?我来这里的理由,是确认你的安危与护卫。对象也包括那边的大少爷在内。这是为了不让你被当成人质利用。结果你却叫我帮你松绑……?要是我放了你,你究竟打算做什么?你想以那副身体做什么!」
「我要去做个了断。」
「了断?哼……你说了断?不要再继续让我失望了。」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只是去做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你该做的就是与他在这里等待。要是你傻傻跑出去,被这个大少爷目睹,然后认为你与波尔迪克家族有关系该怎么办!而且,万一你出去之后又被抓了呢?凭你现在的身体应该无法像平常那样行动吧?」
「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自己能做出怎样的行动。我不会输给那些家伙。」
「我无法相信你,因为你曾一度被抓住。」
「我是被情感所影响,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但是,我已经抛弃了无聊的感伤。」
「既然已经抛弃,又为何需要做个了断?」
「是为了让那成为确实的事物。就算我抛弃得再干净,名为过去的亡灵依旧会追逐着我。我现在最重视的事物也因此暴露在危机之下……我想与其对峙并做个了断。」
「不可以……无论你要做什么,他又该怎么办?」
她将视线向下移,看见的是德鲁塞趴在地上的模样。
在这场争吵之中依旧没醒来,真不晓得他是睡太熟,还是太迟钝。
「这里有你在。如果他快醒来,你只要再度让他昏迷就好。」
「但是……」
「拜托你……!再这样下去,我将无法原谅我自己,也没脸面对大小姐与你……」
迪达认真的视线射穿了自己。
「大小姐将我救起来,是我的主人。只要是为了守护那个人,即使失去生命也无妨……但是,大小姐却因为我身陷危险。我不认为能获得原谅,所以要是我被抓住,会给大小姐带来更大的麻烦,到时候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一死。」
「……你这些话应该毫无虚假吧?」
「对。」
她拿掉了他的手铐。
他稍微确认手臂的状况,然后站了起来。
「就算这件事顺利解决……你见到大小姐,然后大小姐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喔,迪达。」
「那是正确的。」
接着,迪达就冲进混战之中。
她回想着一连串的事情,然后睁开原本闭上的眼睛。
「……就算大小姐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嗯。」
「我看见你的战斗之后就确定了。如果是你,根本不会输给那家伙。之所以被抓,原因一如你所说……你是输给了过去的回忆。你将自己的视线从你现在重视的事物移开。」
她无法原谅这一点。
她对于他前往调查,以及被抓本身都不觉得愤怒。
但是……
「对你来说,想守护大小姐的心情是真心的吗?我从前将莱尔与你视为志同道合的人,但你的心意却只有这种程度吗?」
「……被你这样说也没办法。」
迪达说完后无力地笑了。那个反应让她失去力气,叹了口气。
「……你已经做出了了断吗?」
「嗯,对。」
「那个名叫托利的男人已经成为亡灵的一部分了吗?」
「嗯……是啊。」
这次换迪达深深叹气。
「当我在那条街上调查时,很快就发现托利牵涉其中,所以我与他接触,为了想立刻阻止……于是试着说服他。」
她为了不漏听他低喃般说出的话,于是集中精神聆听。
「之所以没有强行抓走他,是因为你与那名男子以前很亲近吧?」
「是啊,以现在来说的话,那家伙……就类似莱尔吧。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跟他待在一起。无论寻找食物的时候、做蠢事的时候、加入组织的时候都在一起。」
「哎呀,很好嘛,我身在垃圾堆里的时候,是孤单一人呢。」
「关于那点,我可能比较好运吧……嗯,不过,到最后变成这样了,所以也很难说。」
他说完后呵呵地笑出来。
「……有一次啊,上面的人命令我们从其他组织偷某样东西……你可别问我那是什么喔,因为我也不知道,总之我猜想得到是某种很不妙的东西啦。我们是没有任何后盾的肮脏小鬼……如果成功就是好运,如果失败的话,组织也可以彻底推卸责任说与他们没关系。我实在觉得不太妙,所以对那家伙说要逃离组织,但是那家伙说:『从这里逃走之后要去哪里?我们根本无处可去吧?』于是我最后还是参加了。」
「……之后呢?」
「途中为止还算顺利,但后来就被发现了。我说我要去当诱饵,叫那家伙拿着东西先走,还叫他找人来帮忙。之后我一度被逮住痛揍一顿,但找了机会逃跑,接着在逃跑途中遇到大小姐……往后的事情就一如你所知。」
「真亏老爷允许让你待在大小姐身边呢。因为你的经历应该大致都被调查过了吧?」
「我也是这样想。可能是因为大小姐的强烈愿望,还有就是他们判断当时的我就算想做什么,在优秀的仆役面前也无能为力。」
「嗯,确实如此。」
「因为我们在那种状况分开……只有我一人逃出那种环境也让我有罪恶感,所以,我想尽力说服他,但结果糟透了。他说:『我已经想逃离这种环境了,给我建议吧。』我相信他这句话,于是悠哉出现在约定好的地点……」
「结果被抓了是吗?」
「没错。我大概不适合说服人。」
虽然她听见他说完后发出的笑声,但他的脸完全没有笑。
「也许我自己并没有相信。明明很可疑,我也没有单纯到会把那些当真……可是,我想去相信,因为我觉得我们以往已经建立起那样的关系。所以我很失败,我明明不该怀着那种期待。我……就像你说的那样,输给了过去。」
他说完后,握住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拳头。
指甲可能都压进皮肤渗出血了吧?
「是吗……」
她在叹气的同时起身,然后走到他的桌边。
那里放着她不久前交给他的文件。
她拿起文件,再度递给他。
「……你快把这些看过。明天起要回到工作岗位了吧?」
「啊,喔……」
她唐突过头地转换话题,使迪达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已经做了了断吧……难得获得了机会,你只要做好工作别辜负那个机会就好。会妨碍你的亡灵已经不会再浮现了。」
「……是啊。」
迪达表示肯定,然后仰起头。
但他用手臂压住眼睛,所以实际上看不见上方景色。
「你还真是淡然。」
「……你希望我安慰你吗?」
「不……要是你对我那样做,我会丢脸得走不出去。」
「是呀。」
他的话令她笑了出来。
「将我与你……还有莱尔串连起来的,就是守护大小姐这个相同的目的。只要目的不偏移,我们就能一直朝同样的方向前进。」
就算意见相左,就算想法不同……
只要最终的目的一样……他们之间就不会失和。
「我想你应该永远都不会偏移。」
「那是当然。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会守护大小姐。」
她的话让迪达笑出来。
「这一次,你有一瞬间做出背离那个目的的行动……不过,最后你还是回来了。你自己做出了了断,所以我放心了。虽然我还无法原谅你……但我觉得我们还能一起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进。」
「……既然如此,我就得努力了。不光是朝着相同方向前进,还要让人可以再度放心将性命交给我守护。」
「是呀。」
「……这个地方真是舒适得让人受不了,让人受不了啊。」
他喃喃说出的话,微微颤抖着。
水滴沿着他的脸颊滑下。
但是,她假装没看见……就这样从那里离开。
†††
嗯,今天有一点紧张……应该说过度忧郁使得身体沉重。
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今天是与德鲁塞见面的日子。
毕竟他在我们领地里卷入事件……再怎样都不能只是放走他,然后当事情结束。
与其说对德鲁塞本身,应该说不可以对克塔贝里亚家失礼。
要是那么做,我们家族在贵族社会里的评价有可能变差。于是,我邀请德鲁塞到家里。
当然,塔妮亚、莱尔,以及回到工作岗位的迪达都在旁待命。
虽然事情才刚发生,我原本还担心迪达的状况,但他今天露出清爽的表情,完美地回到工作岗位。
是不是与塔妮亚谈完之后,将心情整顿完毕了呢?
就在我深深思考那些事的时候,收到了德鲁塞抵达的报告。
我端正坐姿,等待他进入室内。
不久之后敲门声传来,德鲁塞与仆役一同进入。
大概因为正在旅行,所以他的装扮比平时朴素。
我确认了一下德鲁塞的表情……他的眼神非常平稳且冷静。
「……好久不见了,德鲁塞先生,请坐。」
我说完后,他默默行礼并坐下。
「这次你是在什么目的之下造访我们领地呢?」
我一边喝着塔妮亚泡的茶,一边询问。
「我想了解你。」
「是吗……」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一时做出不知所措的回应。
「我完全不了解你,认为靠传言就能明白,并且纠举了你。虽然已经太迟……但我对那样是否正确感到疑问,所以才会像这样造访这里,四处打听你的事情。」
「还真是太迟了呢。」
我狠狠地回答。因为,我冷静听完后,发现他竟然讲这种话?
因为想了解我,所以到处打听?那种行为,最后还不是跟靠传言去判断没两样?
况且,如果做出先前行为并不正确的结论,那又如何?
我完全不要求这个人向我谢罪。
反倒是这次他在我周围打转,让我只感到不愉快。
虽然德鲁塞听了我冷漠的话,却没有生气回嘴。
哎呀,我觉得如果是以前的他,应该会有那种反应。
「了解我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判断是否正确之后,结果若做出先前行为并不正确的结论,你又想怎么做?」
「那一点……我不知道。」
「实在是谈不下去。」
他的话让我边说边重重叹气。
「……一开始,我原本想向你谢罪。」
「哎呀,认为不正确的那个想法,在你打听之后变成正确了吗?」
「不,不是那样。我觉得我无法向你道歉。就算道歉,曾经伤害你的事实也不会改变。那样无法让你回到学园,你与王子的婚约也不会恢复。我是这样想的。」
「哎呀,真是了不起。的确,要是你向我谢罪,我就会希望你立刻离开……然后,有件事我要更正。我并没有被你伤害。还有,我完全不希望与第二王子复合,你不必担心。」
「所谓的伤害,是指我限制你行动时的事情……」
「嗯,所以,我的意思是说无论心灵或身体都一样,你无法在任何一处造成伤害。」
我毅然地说。
「就如你说的那样,你没办法为我做任何事情,因为我完全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再说,你明知道东部情势不稳定,为什么还特地过去插手那些事?」
「我觉得至少要帮助你。」
「真是找麻烦。」
我笑着果断说完后,德鲁塞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是骑士,但在提到这个身份之前,你是多尔纳大人唯一的儿子。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究竟该怎么向克塔贝里亚家解释?你与我因为之前的事情关系恶劣,这点已经被世人所知。如果你发生意外,就有可能传出不光彩的谣言,说我对你做出报复举动喔。」
「这……」
唉……我再度叹气。
与他见面以来,我究竟叹气叹了几次?
「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改变。我觉得拥有正义感是很棒的事情,但你心里的正义感完全只想到自己,为了自己相信的正确道路而不顾周围。最后,你所谓的正确行为就会给人带来麻烦。可是,你面对这个结果甚至不打算负责……简直就像憧憬英雄故事的小孩。」
「我并没……」
「你想说你没有那样想吗?你面对我感到迷惘就是最好的证据吧?就算你到现在才说你以前的行为是错的,我也像你所说的那样无法回到学园,克塔贝里亚家与阿尔梅利亚家的关系也无法简单修复。若要说你能做的,就只有承受你自己惹出的事情。」
我的话让德鲁塞完全陷入沉默。
「像小孩那样作梦的时间早就结束了。也就是说,请你不要再跟我扯上关系。如果你明白了,就赶快停止那种有如到处跟踪我的举动,离开我们领地,这样我会感谢你。」
我唰一声阖上手中的扇子。
我想,我现在到了这里才第一次有办法露出笑容。
那是今天最棒的笑容。
「……最后能让我问一件事吗?」
「请问吧。」
「你对于骑士是怎么想的?」
「是骄傲的护国士兵……不过,我只认识一个骑士,所以我不禁担心那个人是不是把自信与傲慢搞混了。」
所谓背负着看板就是这回事。
一个人的举动,会让全体都被那样看待。
对我来说,德鲁塞正是那样。
就算想把单独个体与整体分开看,但心里终究会存疑。
「……是吗?」
他说这句话的表情,似乎变得清爽了。
「占用你的时间,非常抱歉,我要离开了。」
然后,他就轻快地走了出去。
「……在他离开领地之前,不要放松监视。」
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对塔妮亚如此指示。
塔妮亚点头表示了解,接着行了礼后离开。
「你们觉得如何?」
我询问在后面待命的两人。
「您是指那个人吗?」
我点头回应莱尔的问题。
「这个嘛……我看不清他的想法,所以没办法回答,但是……」
这句前提让我不禁笑出来。
「……一般来说,知道同龄的女性比自己活跃,而且还被对方讲得哑口无言……以男性来说是无法默不作声的,那样实在太没志气。」
「哎呀,难道他还会再对我设什么局吗?」
「不,我指的不是那个……我指的是会成长。」
「成长吗……嗯,虽然莱尔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无法想象那位大少爷会是那样。」
迪达呵呵地笑着说。这句话我完全肯定。
「哎呀……即使讲的不是他,迪达也对莱尔说的话有同感吗?」
「对,因为我昨天也被说了一顿。」
我没有问对方是谁。毕竟答案早就很明显。
不过,原来如此……迪达是因此才露出清爽的表情。
虽然无法想象德鲁塞会怎样……但是算了。
想说的话已经说了。
如果他还想再做出某些计谋……我不会轻饶他。
说起来,这次我对他并没有特别客气。
因为我根本没有让他牵涉其中。但是,「他」就不一样了。
「……那么,该出门了。」
两人点头回应我的话。
「护卫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我对两人微笑。
同时也是对两人再度一齐守护我的事实微笑。
†††
「……你也真是学不乖呢。」
我呵呵地笑着。面前是被关入牢中的波恩。
「艾莉丝小姐……!请救救我,我突然被关到这里……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吗?」
我说完后露出微笑,波恩一瞬间惊讶地瞪大双眼。
哎呀,不可以这么简单就露出表情呀。我一想到这里就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简单就被人怂恿。若是能因此将原本躲起来的教皇派余党以及有关联的贵族们揪出来,教会也会感谢你。」
我将事情经过告知拉弗西蒙兹祭司后,他立刻展开行动。
多亏如此,我还卖了个人情给他。以成果来说算是很丰硕吧。
「……我究竟做了什么……」
「有必要全部说出来吗?你受到他们的怂恿,选择成为他们行动的理由,还想利用这次的事情与德鲁塞来纠举我对吧?」
我与地下组织波尔迪克家族勾结,恶劣地对待人民……然后只要德鲁塞目睹一切,就能点燃火焰。
这个计划就是制造风声,将我赶出阿尔梅利亚公爵家。
他们并非掀起事件,只是利用原本早已发生的事情,所以临时发生的状况很多,要纠举我也有点力道不足。
话虽如此,只要提出这项丑闻并与耶露丽雅妃那边接触就不太妙了。
因为耶露丽雅妃盯上我,而且她的影响力至今依旧很大。
他们与事件本身没关联,所以可怕之处就在于若没有监视波恩与德鲁塞或许就不会发现……因为这样,我要给监视他们两人的成员特别奖金。
「对了……因为证据已经齐全,所以你不必找奇怪的借口喔。你的家族因为父亲的不法行为而垮台,你早已成为普通市民。那些跟班们早就被捕,或是因为这次事件失去了影响力对吧?毫无后盾的你……对身为贵族的我做出这种事,该不会认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吧?」
「……原谅我……!我是被他们的甜言蜜语蛊惑,遭到利用……!」
波恩抓住铁栏杆。冲击力道很强,发出喀锵巨响。
我的两名护卫瞬间站到我面前。
「……这次的事件当然会以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名义向教会及国家报告。关于对你的处罚,是要将你交给教会由国家来决定,或者由公爵领来决定,必须与教会协议之后才会确定。只不过,无论由哪一方决定……应该都会判出绝对不轻的处罚。」
我说完后转过身。
虽然背后传来波恩叫喊着某些话的声音,但我没有连内容都听清楚。
「……我安心了。」
「请问您怎么了吗?」
「我本来以为一旦看到他的脸,决心就可能稍微松懈……」
毕竟我前世待在和平的日本。
虽然包含死刑在内的刑罚当然存在,但那就像某个遥远国家的事情般毫无真实感。
我原本以为,我光是那样就会对于举报认识的他感到犹豫……
但那种事完全没发生。
我心中只像例行公事般将其视为该做的事。
我的感觉就是那样。
「……幸好是他。」
我曾给过他一次机会。将机会拒之门外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多亏他这副没有反省,明显到反而让人觉得爽快的敌方角色态度,我才会觉得不必留情。
「好了,目的已经完成,回去吧。」
†††
「……真是的,波恩与德鲁塞果然都派不上用场呢。」
一道呵呵笑声传来。
「您本来就不期待他们吧?要是成功了也算是幸运。」
她点头回应狄庞的话。
「是呀,这次的事情只是单纯找碴……对象就是她。」
计划非常顺利地进行着。
这次的事情对她而言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她只是觉得能想象艾莉丝慌张的模样很有趣。
「您真是令人畏惧啊。有好几个家族因为您的游戏而被降低阶级,最后现任主人闭门在家,甚至上演了一家之长换人的戏。」
「哎呀,我很亲切喔。因为在传闻中,那些人本来就与教皇有关系,迟早会变成那样。我只是在那之前给他们一个起死回生的最后机会……况且就算失败,那些人原本就是耶露丽雅殿下那一派会舍弃的存在,根本不痛不痒。」
这次是狄庞对她的话大笑出来。
「很遗憾的是波恩与德鲁塞呢。我还以为他们能让我多享受一下……大少爷果然就是不行。」
其实她本来为波恩准备了更棒的退场方式。
可是艾莉丝手下的监视比她想象中还敏锐,所以她只好放弃。
因为不甘心所以做出报复,导致了这次的事情。
「哎呀,您真是严格。我还以为您会像您的母亲大人那样……」
「不要提母亲大人。要我讲几次你才懂?」
「……真是失礼了。不过,我认为您应该感谢她喔,正因为有她,您才会有这番成长。」
「呵呵呵……那是怎样,新的笑话吗?」
「不,这是我诚挚的感想喔。因为有反面教师,才有现在的您啊。」
狄庞的话让她稍微陷入思考。
对她来说,母亲确实是个好老师……只不过是反面的老师。
她母亲是在多瓦伊鲁国出生的女性。
说到为何会来到这个国家……正因为她担任的是调查这个国家并将情报传回母国的间谍。
她按照计划潜入王宫,一开始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但又为什么会爱上区区一名男爵?这对她来说是最大的疑问。
尤莉的母亲是一名美丽的女性。外貌也是一项武器。
但并非容貌美丽就好,重点在于如何使用。
如果容貌平凡就能够混入市井,如果容貌出众的话,利用长相攻陷敌国高层人士也是一种方法。
当然,不只是容貌,间谍还被要求达到其他许多条件。
暂且不管那些,依照她母亲的容貌,她被要求去做的就是设下甜蜜陷阱……就是美人计。
但是她母亲却爱上男爵,而且是主动爱上对方,所以让人错愕。
她出生之后,狄庞找出她的母亲,但母亲却拒绝了指令。
那个场面被男爵正室妻子的手下目睹,导致身份曝光,母亲也因此离开男爵家。
关于这一点,狄庞直到现在依旧说那是个失败。
他的目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尤莉被承认为男爵家的成员,然后以贵族身份混进贵族社会。
但那个时候,他的计划成了泡影,因为男爵的正室对她的母亲做了忠告:
「你是男爵家的污点。只要有你在,就会给老爷带来麻烦。你立刻离开,要是不走,我就报告给国家。」
她说了这类话。
最后她的母亲老实地离开,以及正室担心一旦向国家报告,男爵家实际上就会面临莫须有的怀疑,所以后来没有那么做。
母亲为何老实地离开男爵家……她完全无法理解。
她认为,只要利用她这个存在反过来威胁男爵家就好。
如果母亲的真实身份曝光,伤脑筋的将是男爵家。
但是母亲不只没有这样做,还为了不给男爵找麻烦而离开那个家。
因为无法做充足的准备,所以处于毫无积蓄的状态。
尽管她勉强平安生下尤莉,但因为没有钱,生活过得很苦。
再加上容貌美丽的怀孕女性一无所有地流浪到这里,所以引起各种猜测。
然后,说到别人对她们的态度,就算大人们没有直接说出来,小孩子也会知道。
……她因此被人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被疏远根本还算好,她被很多人讲坏话并欺负。
即使她询问母亲自己为何没父亲,母亲也只是含糊其辞。
如果不是狄庞出现告诉她,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狄庞教了她许多事情。
从观察他人的方式,到配合别人选择能博取好感的讲话方法,以及能应付各种兴趣话题的知识。
他还告诉她世界很辽阔,但总是被人恶意对待的她的世界里,一切都非常狭窄。
她没有将自己与狄庞见面的事告诉母亲。
尽管保守秘密让她内疚,但她单纯觉得很快乐。
就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母亲倒下了。原因是流行病。
虽然那是靠药物就能治好的病,但药物非常昂贵,她买不起。
狄庞正在执行本业的工作,所以她没有对象能商量。
她母亲的状况在她陷入慌乱时恶化。
既然如此……她决定造访狄庞告诉她的男爵家。
她心想……说不定对方愿意帮她。
可是别说拜托对方了,她在门口就被赶走,没能见到人。
再加上男爵的正室做出行动跟踪她,打算取她母亲的性命。
狄庞在危急时刻救了她,若没有他的话,不晓得她会变成怎样。
狄庞斥责了她。
他说即使不管多瓦伊鲁国等等的事情,只要稍微思考,就会知道她对男爵的正室来说是碍眼的存在。
「不过,男爵家的主人不是我爸爸吗?我觉得他如果知道现状,一定会帮我。」
她这样叫喊着。狄庞训诫她,叫她不要再作梦。
嘴上虽说对真正的爱苏醒了,对母亲一见钟情,但最后依旧没能与正室妻子离婚。
母亲躲起来之后,他也没有去找她。对贵族大人来说,那只不过是恋爱游戏。
在游戏最后诞生的她,父亲根本毫不在意。
……她无法否定。反而接受了这些。
反正,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根本就是骗人与被欺骗的攻防。
只要能赢得先机就是胜利。狄庞至今也都是这样教她的呀。
恋情与爱情也只是那些欺骗的延续。
先爱上的那一方就输了。去相信的那一方就输了。
她的母亲输了。
……这是多么简单易懂。
她决定战斗并先发制人。无论是看不起自己的街上人们、男爵家的人,以及让她置身于这种环境的母亲。
她要抢先一步还以颜色,并且轻视那些人……她那时这样发誓。
……不过,那个誓言立刻就被打破了。
她的母亲死了。
虽然从狄庞那里拿到药,但已经太迟了。
她很奇妙地并没有掉泪。占满她内心的是怜悯。
她觉得母亲大人真是可怜……
一旦输掉,之后等待着她的就只有悲惨的死亡。
所以她决定不要变成母亲大人那样……
虽然想赢过母亲并报复的目标已经崩坏……但她要漂亮地取代母亲的职责。
她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人帮助她,所有人都是敌人。
对她来说,那里就是牢狱,所以无论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将那个当成超越了母亲的证据吧……她在心中许下新的誓言。
「就跟你说的一样,正室死了之后,男爵立刻领养了我。在某种意义上,那个男人大概成了我的好老师。不过……实在太滑稽了,让人都笑出来了。」
贵族子弟都被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共同生活。
表面上的理由,是将那里当成加深贵族们的往来,以及出社会之前做预演的地方。
虽然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对没有订下婚约的孩子们来说,那里是让人相遇的场所。
也就是说,他们进入学园之前就学了一定程度的礼仪等等事物。
父亲只让她学会表面工夫就要她入学……这只能说是思考肤浅。
在某些意义上来说,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会被当成棋子利用,所以这样也算是直白得让人觉得爽快。
父亲应该是想让她尽量与家族阶级较高的人缔结友好关系……但是突然从市井进入贵族社会,怎么可能顺利。嘲笑着父亲想法的她还比较实际。
她反过来利用这点,成功博取了他人的欢心。
只不过,比起在男爵家学到的知识,反而是多亏她从狄庞那里学来的事情有用更多。
「……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欸,狄庞,差不多该轮到你了吧?你要取悦我喔。」
「当然。」
狄庞说完后笑了出来。看到那副笑容,她也跟着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