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兄妹
某天下午。
一良与纳尔森、吉珂妮亚在工作室里,以投影机看资料。
投影出来的,是各类矿物与农产品、药品、皮制品等物品的产量,以及税金与事业收入的条形统计图。
「铅、铜、锡、油、铁……很好很好,产量全都增加得很顺利。城里的景气也很热络,感觉很不错。」
看著每个月都朝右上方爬升的条形统计图,一良满意地点头。
所有物品的产量都在最近几个月里大幅增加,领地内的资金也跟著顺利增加。
再加上去年秋季的作物收成良好,往年在入冬后逐渐升高的粮食价格,目前也很稳定。
除此之外,河川整修工程、开垦新农地、在伊斯提利亚附近农村建筑移民用宿舍……等等,各种土木建设增加了许多就业机会,失业率也因此大幅下降。
「是的,碉堡的建设工程与护岸工程也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再加上铁制道具的导入,今后的施工进度应该会更快吧。」
「降雪的影响呢?」
「虽然说因为大雪,出现了部分障碍。但是由于导入了新道具,而且我们又提供了充分的食物,所以大家都很努力工作,没有什么大问题。」
进入三月之后,总算不再天天下雪了。
今年冬季,就像吉珂妮亚说的,一直下大雪,但是目前为止,对器物的生产与工程的影响,都在最小的程度。
「食物与燃料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价格都很稳定,再加上失业率大幅下降,治安也变好了。根据报告,贫民区的窃盗等犯罪率下降了不少。」
「因为现在不论哪里都找得到工作嘛。没必要特意冒险犯罪。这是好倾向。」
「是啊。而且还出现了许多就连儿童也能做的简单工作。对低收入家庭来说,应该是很珍贵的收入来源。」
由于去年冬季特别冷,可以想见柴火与木炭的消耗量将比往年更多,所以冬季期间,一良提议把煤球的制作方法公布给人民知道。
有时间的家庭,都会自制煤球,以节省燃料费。
而且也出现了便宜收购家庭煤灰,加工成煤球贩卖的商人。
那些商人中,有不少会雇用工厂附近的孩子工作。
由于伊斯提家释出了一部分去年夏天大饥荒时,各农村代替作物徵收的木材在市面上流通,所以柴火与木炭的价格比前年冬季稍微下跌了一点。
「啊,不过也要注意童工的劳动环境哦。因为他们是很容易受压榨的族群。不能让孩子们在矿山做低薪的重劳动哦。」
「这点没有问题,在我们领地,必须满十六岁才能进入矿坑工作。请放心。」
「哦哦,是这样吗?违规的话会被处罚吗?」
「违反规定的雇主,会被科处罚金或强制服劳役,或者两者都罚。假如犯行过于重大恶劣,则会被没收所有财产,成为奴隶,或者被处以极刑。」
「呜喔,很严格呢。」
「强迫劳工劳动的话,可能会引起人民反弹,最后引发叛乱。不管多么强大的国家,灭亡时都是从根本之处开始崩坏的。」
「原来如此。」
早在一良来伊斯提利亚领地之前,纳尔森就一直努力地维持治安,实施严刑峻法。
不过,假如人民饥寒交迫,民众仍然会不惜铤而走险。
景气热络,才是最有效降低犯罪率的方法。
「还有,托了旋压机之福,豆油的产量大幅增加。豆油不用说,连动物油的价格都大幅下降了。市民与餐饮业者都很开心。」
由于豆油的价格大幅下降,一般人开始以豆油取代昂贵的蜡烛照明。
自从人们把豆油作为照明使用后,原本昂贵的动物油身价大跌,变得比豆油更便宜。
动物油的价格之所以急落,是因为燃烧时会产生煤渣与臭味,不如豆油好用。现在几乎只用在料理之中了。
油脂的价格下跌,使原本颇为昂贵的肥皂(在动物油中加入草木灰与食盐搅拌而成的半固体皂)价格跟著稍微下跌了一点。
顺带一提,之前一良以脱油机榨出来的豆油被厨师嫌「不好吃」,所以全都用在照明上了。
依榨油方式不同,油的味道似乎也会不太一样。
「很好很好。地瓜苗和室内菜苗也都栽培得很顺利,今年的作物产量应该也会很高吧。」
「等夏天一到,就可以卖冰箱了。冰块的需求应该会急增呢。真希望夏天快点来。」
吉珂妮亚期待不已地笑道。
她似乎打算让刨冰普及于民间,等夏天一到,就准备向餐饮店强力推销刨冰机。
对吉珂妮亚来说,今年夏天非常值得期待。
「差不多可以通知那些以技术合作者的身分、送到弗莱斯的制盐工人『发明』新的制盐法了。让我们来量产高品质的食盐吧。」
「是啊,话说回来,今后尼贝应该会有什么动作吧……」
目前,伊斯提利亚与古雷葛伦之间的食盐交易量,并不像尼贝说的那样,有大幅减少的情形。
交易量只比以前减少两成,而且期限只有半年。价格则没什么改变。
不知为何,尼贝对莉婕的那些威胁,就像没发生过似的。
「唔──所以他果然只是在虚张声势吗?还是说尼贝做的事被戴亚斯先生知道,惹他生气了呢?」
「如果真的被知道,应该不是生气就能了事吧……」
「唔,岩盐矿坑……假如真的存在,说不定戴亚斯阁下早已知道了呢。那样一来,应该不会把交易的事全权交给尼贝处理吧。」
「无论如何,也只能等奥朗德先生的报告了。他一定能查出真相的,我们要相信他。」
「……」
「吉珂妮亚小姐?你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事。」
发现吉珂妮亚表情有异,一良有点疑惑。「好。」就在这时,纳尔森严肃地开口: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巴贝尔的抗议与赔偿问题。」
距离巴贝尔第一次抗议『阿尔卡迪亚人攻击我们国境附近的村落』,已经经过两个月了。
在那之后,纳尔森又收到了五封抗议信。
抗议的内容,全都是国境附近的村落被袭击,或是旅行中的商队遇袭的事。
听说大约十天前,巴贝尔的警备军团长还亲自前往国境附近建设中的碉堡,怒气冲冲地向伊斯提利亚军抗议。
当时,出面处理这件事的,是碉堡的监察官•艾萨克的父亲──伊克希欧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警备军团长亲自出面,应该不会是什么小事吧?」
「是啊……在那之后,我也做了各种调查,但是完全查不出我们领地内有如此大胆妄为的匪贼。」
「纳尔森,情况果然很诡异呢。就算人数不多也无所谓,还是该训练一些民兵了。」
「唔……」
吉珂妮亚说道。纳尔森沉吟起来。
一良从笔电中叫出抗议信兼索赔函的档案。
对方的负责人是巴贝尔的第十军团长,凯伦•格里普斯。
「这样一股脑儿地怪到我们头上,的确有点恐怖呢。」
「但是,假如我方在这个时间点采取军事行动……」
「您不是很想那么做吗?」
「是的。就算人数不多,但若召集民兵,可能会造成人民的不安,对经济成长造成打击。这搞不好就是对方的目的。」
「既然如此,在不召集民兵的前提下加强军力,这样如何?」
纳尔森露出讶异的表情。
「不召集民兵,是吗?您是打算找理由召集预备役吗?」
「不,我打算大量生产新型武器,以备不时之需。比如这个。」
一良说著,把他自制弩弓的照片叫到萤幕上。
见到那照片,吉珂妮亚扬了扬眉毛。
那弩弓的外观,与她之前看过的,薇蕾塔设计的弩弓截然不同。
「这是名叫弩弓的个人携带用射击武器。这种弓和传统的弓不一样,不需要花大量时间练习,只要训练个几天,不管是谁都能熟练地使用。虽然不能连续发射,不过是杀伤力很高的武器。」
「唔……威力到什么程度呢?」
「虽然说依距离而异,不过可以简单地穿透铠甲或是比较薄的盾牌。运用方式和传统的弓有点不一样,但是威力比传统的弓大很多。」
「但是,您真的愿意把这么强大的武器传授给我们吗?您之前不是说过,不愿意插手军事方面的事吗?」
「我确实那么说过,但是目前的情况已经不能让我继续坚持了。假如这个国家面临灭亡的威胁,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到目前为止,一良一直很犹豫该不该把弩弓带来这个世界。
因为他很清楚,在地球的历史上,弩弓的登场对世界造成多大的改变。
弩弓不只操纵简单,不管是谁,只要接受过几天的训练都能使用。而且各部分的零件可以拆解组合,所以很容易量产。
箭身的部分,只要把融化的铁水灌入模具,就可以生产。而且模具还能重复使用。
也就是说,原本需要花上大量时间培养的弓兵,在弩弓出现之后,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训练出来。
中国古代的秦国,藉著极度军事化的行政系统,以及有效的弩弓运用,在短短九年里征服了二六○平方公里的土地,成为二七○○万人的统治者。名符其实地重画了世界地图。
弩弓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能大量生产的射击武器。必须等到约两千年后,才会出现第二种被大量生产的射击武器。
就是美国的春田步枪。
「哦哦!真是太感谢您了!请务必把这种武器传授给我们!」
纳尔森起身,想和一良握手。一良以困惑的表情回握了纳尔森的手。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
「一良先生,可以把这武器交给薇蕾塔制造吗?如果是她,一定能做得很好。」
两人握完手后,吉珂妮亚提议道。
「不,关于这武器,我想对薇蕾塔小姐保密。」
「为什么呢?」
「这是基于我的任性……我不希望她与这种事扯上关系。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主动要求帮我的忙……」
一良垂下视线说道。吉珂妮亚眯起眼睛。
「可以问一下,为什么您这么想吗?」
「……她的母亲是在上次的战争中战死的。所以我不想开口让她帮忙制造用在战争中的东西,特别是这么可怕的武器。我不想勉强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您真的这么认为吗?」
吉珂妮亚问道,一良不解地抬头。
「您真的认为她不愿意做那些事吗?」
「喂,吉儿!」
纳尔森紧张地出声制止,但吉珂妮亚还是继续说下去:
「一良先生,您很重视那女孩对吧?」
「嗯,没错。」
「她也和您一样哦。对她来说,一良先生远比起其他任何人更重要。」
说到这里,吉珂妮亚看著投影在墙上的弩弓设计图。
「既然对方很重要,就该坦诚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假如事后被对方知道,自己为了不让对方受伤,故意代替对方做不愿意做的事,反而会非常受伤哦。」
「……吉珂妮亚小姐,看著这种武器,你能想像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吉珂妮亚讶异地看向一良。
「我不是指这武器能杀死许多人的部分。而是说,依使用方式,这种武器甚至能消灭一整个国家。它的威力就是如此强大。假如在开战之前,就准备好大量这种武器,别说击退巴贝尔了,甚至可以进攻敌国,蹂躏对方的国土。它的威力就是那么强大。」
一良交互看著纳尔森与吉珂妮亚。
「假如真的开战,就等于我叫你们去做那些事。一直以来,我都希望直到休战协定到期之前,两国间可以不出现战火。但是考虑到最近巴贝尔的动作,只能说那想法太天真了。既然无法避免开战,也就只能应战了。不过,要战斗的话,就要做到最彻底。必须一开战就把敌人打到一败涂地,如果手下留情,可能会在几年后被对方反击,或是被敌人学到弩弓的制造方法,使战争陷入胶著状态。」
一良的话,使纳尔森仔细凝视起投影在墙上的弩弓照片。
足以消灭一整个国家的武器。就算一良这么说,光是看照片,还是难以想像。
「一良阁下,这种武器,使用起来真的那么简单吗?」
纳尔森确认地问道,一良点点头。
「非常简单。只要描准对方,扣下扳机,箭就能射出去了,不必像传统弓箭那样,训练好几年才能成为弓兵。」
「唔,听起来是非常好用的武器……但是这武器的造型看起来很奇特,制造起来会很花时间吗?需要用到哪些材料呢?」
「会用到的材料有铁、木材、皮革、制作黏著剂用的树脂和蜡,还有制作弓弦用的动物的筋或植物纤维。弓身的部分加工起来有点耗费时间,必须从现在起集中投入制弓师傅和木匠赶工才行。不过如果以水力制材机切削木材,应该来得及才对。」
「唔,集中投入木匠吗……」
「虽然说能大量生产,不过需要相当程度的加工技术。不是外行人能制作的东西。」
一良没有把上次制作的弩弓拿来这里。
因为弓身部分的加工和黏合都不够成功,而且轴心歪了,所以无法使用。
「简单来说,只要有足够的资金与生产力,就能拥有大量战力极高的弓兵。是这样吗?原来如此,确实很了不得呢。」
「是的。虽然说制造方法必须保密,但是战斗时间一拖长,敌军肯定能模仿出同样的武器。所以得在一开战就大量投入弩弓,彻底歼灭敌军部队,迅速攻入敌国首都或大都市,占尽优势才行。」
「这样一来,就得进行攻城战了。假如敌军固守在城市或要塞里,但是光靠这武器无法突破防御时,还有其他的新武器吗?」
「有。有名叫『扭力投石机』、可以弹射大石头的大型武器。只要有那个,就能在短时间内破坏这个世界的城墙。不过,像我们这边这种以砂浆强化过的城墙,就没办法破坏了。」
「以短期决战逼迫对方谈和吗?为了运送后勤物资,还必须增加拉塔用的挽具数量才行呢……就地理位置来说,应该直接在国境附近的碉堡制造挽具吧……」
「这样应该比较好呢。」
「唔……」
纳尔森盯著弩弓的照片沉吟著,也许已经在思考如何运用了吧。
一良再次看向吉珂妮亚。
「我会把所有武器的制造方法告诉你们,所以除非真的开战,否则请你们一定要保密,别让薇蕾塔小姐知道。」
「但是……」
「拜托你了。」
见一良如此顽固,吉珂妮亚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早点到碉堡进行视察。不管是要把那边当成武器的生产据点还是什么,都请您先去当地看过再说吧。」
「好啊,那就这么做吧。不过就算说要趁早,也要先确立今后的生产计画才行。而且也该考虑与其他领地之间的合作问题。」
「说的也是,那么就快点拟定计画吧。」
吉珂妮亚安静地说道。
一良对她的反应感到很疑惑。
上次回葛利夏村时,她说想把巴贝尔人全部杀光。
虽然她对一良坦白了心中出现的迷惘,但是一良并不认为她对复仇的执著有因此出现动摇。
所以,一良原本以为,提议制造新武器的话,她多少会产生一些反应,没想到她看起来比纳尔森还冷静。
「一良先生。」
正当一良想从笔电中找出扭力投石机的照片时,吉珂妮亚突然开口:
「就像您如此为薇蕾塔著想,我认为薇蕾塔也同样为您著想。」
「……?是?」
「我刚才说的太傲慢了,对不起。忍耐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无视对方的感受,一切自己决定就好。我觉得,假如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不打算让对方知道的话,这么做也无所谓。」
「吉儿,你够了。这是一良阁下的决定。」
「你不要插嘴。这很重要。」
吉珂妮亚以凌厉的眼神瞪了纳尔森一眼。纳尔森不禁住口。
那眼神,和几年前纳尔森驳回她攻打巴贝尔的提议时的眼神,非常相似。
吉珂妮亚再次看向一良。
「一良先生,其实您直到现在都还认为有机会回避开战,对吧?」
「不,我没有……」
「是吗?如果您没有那种想法,大可现在直接告诉薇蕾塔您打算量产新武器的事,并告诉她您会独自进行武器的量产工作。就算是她,只要您坚持,还是会照您的话做的。」
「……」
一良沉默了下来。
吉珂妮亚说的没错。
假如,战争没有爆发。
量产新武器的事就没必要公开,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
这样一来,薇蕾塔就不会知道一良把战争用的武器导入这个世界的事。
今后,阿尔卡迪亚将会为了自身的利益,以那些新武器攻打他国吧。
应该说,这么想才合理。
但是,就算自己导入新武器的事因此被薇蕾塔知道,也会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要到很久以后,才会再次被薇蕾塔以当初追著自己来到伊斯提利亚那晚的悲伤眼神,看著自己。
「我很清楚那些家伙的手段。开战是绝对不可能避免的。而且他们可能根本没在遵守休战协定。」
「但是,说不定……」
「不可能。」
吉珂妮亚打断一良的话,斩钉截铁地说。
「差别只在事先让她知道,或是木已成舟才让她知道而已。但是哪种做法对她的伤害更深,您应该明白吧?」
「……」
「还有一些时间。我认为您应该在开战之前……不对,在开始生产武器以前,亲口把这件事告诉薇蕾塔。」
见一良露出苦恼的表情,吉珂妮亚微笑道:
「放心吧。她一定不会因此讨厌您的。」
「……咦?」
出乎意料的安慰之词,使一良露出惊讶的神色。
「能被您如此重视,她真的很幸福呢。我都快觉得嫉妒了。」
「呃,不,那个……」
「也差不多该休息了。纳尔森,你来准备点心,我去厨房拿热水泡茶。」
吉珂妮亚说完,起身快步离开房间。
留下两个男人坐在只有投影机光线的昏暗房间里。
大约一个月后。
外头似乎下著暴风雨,飕飕的风雨声传入室内。
一良在自己房间里看著文件。
指针已经快要指向两点了。
他正在看领地内的作业进度汇整报告,以及今后的作业计画。
河川整修工程、锻造机的制造、移民用宿舍的建造、炼铁,以及铁器的量产。
所有作业的进度都极为顺利,开始有余裕能把稍微多出的人力调派去进行其他作业了。
「……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一良看著文件喃喃自语。
必须从各工房挑出手艺好的工匠,把他们集中起来,与外界隔离,秘密制造新武器。
这一个月里,一良尽可能地重新设计能高效率地生产的弩弓(从书上记载的弩弓为基础进行改良)。
同时,他也开始设计扭力投石机之类的攻城武器。这些设计,全都由他独自进行。
等之后做试作品时,可以参考工匠们的意见,摸索更有效率的量产方法。
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尽可能地一个人进行作业。
「一良大人,这是新的茶。」
冒著热气的马克杯出现在一良桌上。
一良抬头,艾菈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自己身边。
「谢谢。这么晚了,你可以先去休息了。」
「不,直到一良大人休息为止,我都会在这里陪著您。」
艾菈微笑道。一良也困扰地回以微笑。
自从前一阵子,一良一个人工作到深夜的事被艾菈发现后,她便每晚都来一良房间。
就算要她先休息,她也会坚持留下来,现在一良已经半放弃劝她了。
艾菈不会干扰一良工作,只会像这样帮忙准备热茶,或是在一良的专注力快消失时和他聊聊天。
「唔,这是……柠檬马鞭草和迷迭香吧?比例是二比一?」
「呵呵,正确答案。功效是什么呢?」
「缓解紧张和不安。」
「哦──!」
一良喝了一口茶,立刻说出答案。艾菈啪啪地拍手称赞。
这样的对话,已经成了一良喝艾菈泡的茶时的固定模式了。
一良送了一本如何调配花草茶的书给她。
在每一页的重点部分写上这个世界的文字,好让艾菈也看得懂。
除此之外,艾菈想要日文(平假名与片假名)与这个世界文字的对应表,所以一良也给了她一份。
一良工作时,艾菈就以对应表学习日文。
「那个,我看起来很不安吗?」
「与其说是不安,不如说是很烦恼吧。」
「唔,是这样吗……」
表现在表情和态度上了吗?一良回想著自己平常的言行。
由于莉婕和薇蕾塔都没特别说什么,一良还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没问题的。」
正当一良陷入沉思,艾菈露出一如往常温柔的微笑,这么对他说。
「请相信自己。一定能万事顺利的。」
「艾菈小姐……」
一良的表情因为这句话而放松下来。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敲门声。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从来没有人在这种时间来找一良。
「请问……您还没睡吗?」
「薇蕾塔小姐?」
一良应声道。薇蕾塔安静地开门,从门后探出头。
「对不起,在这种时间……咦!」
见到坐著的一良与站在一良身旁的艾菈,薇蕾塔狼狈了起来。
「哎呀,被发现了──」
「啥!?你不要乱讲啦!薇蕾塔小姐!不是哦!不是那样的哦!?」
「一、一良先生……」
一良慌张地想解释,薇蕾塔眼角泛起泪水。
「……嘿嘿,开玩笑的啦。我只是来帮忙的。」
一拍后,艾菈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说道。
「帮忙?」
「是的,只有今晚来帮忙。」
「是什么工作呢?」
「翻译文件。因为有很多专业术语,不是很好懂。我们直到刚才才翻译完,现在正在喝茶休息。」
艾菈说著,把视线移到桌上。
写有日语与这世界文字对应表的笔记本,正摊开在桌上。
见到那对应表,薇蕾塔相信了艾菈的话,松了口气,走进房间。
「薇蕾塔小姐才是,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过来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呃、呃……」
薇蕾塔欲言又止地看著艾菈。
但是她马上看开似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艾萨克先生要我今晚必须陪在一良先生身边。」
她说著,看向自己的左手。
见到薇蕾塔手中的长剑,一良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是剑吗?」
「是的。艾萨克先生把这交给我,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离开您身边。还有,不能让任何人进您的房间。」
「有人要袭击一良大人吗?」
艾菈不安地问道。
「如果是那样,艾萨克先生应该会先跟我说才对……而且,让薇蕾塔小姐一个人过来也很奇怪。薇蕾塔小姐,你有听艾萨克先生说什么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对我说。」
「我去向吉珂妮亚大人确认看看。」
「啊!请等一下!」
艾菈正想离开房间,却被薇蕾塔拉住了。
「艾萨克先生很严肃地交代我,绝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艾萨克大人是这么说的吗?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总之他说,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虽然不明白艾萨克大人的意图,但是我觉得,还是该让纳尔森大人与吉珂妮亚大人知道这件事才对。我们应该立刻报告两位大人,请他们指示我们该如何对应。」
「不,我觉得艾萨克先生那么交代是有原因的,应该照著他的话做比较好。」
「至少让卫兵过来吧。大声呼叫一下的话,应该就会有人来了。」
假如被卫兵看到房间里的东西会很麻烦,所以一良房门口没有配置卫兵,而是零星地配置在通往一良房间的走廊上。
只要开门呼叫,应该就会有卫兵过来。
「不,也请别这么做。就如同我刚才说的,艾萨克先生强烈要求我们,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但是,要是真的有什么事,让一良大人单独在这里会很危险的,我们应该找人过来。」
「不,不行。艾萨克先生不会做没有意义的要求。所以我们应该听从他的指示。」
「话是这么说,假如一良大人真的出事,后悔就来不及了!一良大人的安全与艾萨克大人的指示,您觉得哪边才重要呢!?」
艾菈难得地对薇蕾塔大叫。
薇蕾塔定定地看著艾菈,完全没有从门口让开的意思。
「艾、艾菈小姐,你冷静点。」
一良挺身介入互相瞪视的两人之间。
他将薇蕾塔的手,从艾菈的手臂上拉开。
「总之,我们就先照著薇蕾塔小姐和艾萨克先生的话做吧。」
「可、可是……」
「放心啦,因为有薇蕾塔小姐在这里,是吧?」
一良看向薇蕾塔说道。薇蕾塔嫣然一笑。
「是的,我会好好保护一良先生。」
「呜,虽然薇蕾塔小姐感觉起来很可靠,不过这样一来,就显得我很没用似的。」
「才、才不呢!我才是在各种方面一直被一良先生保护著的哦!」
「唔,最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呢。在各种方面是哪些方面?」
「呃──保、保护了我的生活!让我有工作,所以我现在稍微存到一点钱了!」
「出钱的是纳尔森先生吧?」
「呜呜,一良先生为什么这么坏心眼呢!」
「有吗?」
「有。」
「是这样吗?」
「是。」
「……」
艾菈皱著眉,看著半开玩笑地抬杠的两人。
见到艾菈的反应,一良咳了一声。
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一良故意开起玩笑,薇蕾塔也察觉一良的意图,跟著说起相声。但似乎不太成功。
「艾菈小姐,有艾萨克先生和薇蕾塔小姐在,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都没问题的。我们就乖乖在这里待到天亮吧。」
「……既然一良大人这么说……」
见艾菈还是很不服气,一良与薇蕾塔困扰地互望了一眼。
外头的风雨交加。哈伯独自走在纳尔森宅邸的走廊上。
途中,他停下脚步,不经易地看著自己右掌。
哈伯用力握拳,又缓缓放开。
放下右手,呼了一口气。
接著,他缓缓抬头,看著前方。
在前方转弯后,再前进数十公尺,就是一良的房间。
「……」
哈伯再次默默地走了起来。
走了几步后,哈伯察觉到他人的气息,停下脚步。
一拍之后,某个熟悉的人物从数公尺前的转角后方走出。
「……艾萨克大人?」
是艾萨克。
艾萨克不像平常那样穿著轻便的皮甲,而是穿著青铜制的铠甲。
他左手拿著圆盾,脚部套著青铜制的胫甲,可说是全副武装。
「您为什么在这种时间穿成这样呢?您打算前往战场吗?」
「你才是,这么晚了想去哪?」
艾萨克瞪著哈伯,反问道。
「我有很重要的事,非向一良大人报告不可。艾萨克大人您才是,这么晚了,想上哪儿呢?」
「因为我的部下惹出了大事,非由我亲自处理不可。」
「……那还真巧啊。我也是类似的情况呢。」
艾萨克露出讶异的表情。
哈伯继续向前走。
在哈伯即将经过艾萨克身边时,艾萨克挡住了他的去路。
哈伯停下脚步。
「哈伯。」
「是。」
「我不能让你通过这里。」
艾萨克从腰间抽剑。
「这算是我对你的最后一点仁慈。让你死在我手上,免于被法律制裁。」
被艾萨克以剑尖指著,哈伯微微皱起眉头。
数秒之后,他「哦……」的一声,低下头。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也算是当然的报应吧。」
哈伯自言自语,抬起头。
他缓缓朝窗户走近。
「喂!」
「我不会逃的。」
哈伯推开窗户。
激烈的风雨一下子打进走廊,数秒后,墙上的烛火嗖地熄灭。
哈伯任凭著风雨打在身上,抬头仰望天空。
「艾萨克大人,我有两件事相求。」
「什么事?」
「我从以前就想和您使出全力比试看看。虽然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同了,但是可以请您不吝指教吗?」
「……嗯。」
「还有──」
哈伯朝著艾萨克的方向微微转身。
「玛丽的事,就麻烦您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
哈伯露出安心的微笑。
艾萨克表情不变,维持著备战姿势。
「但是不能在这里比试,外头又下著大雨,该怎么办好呢?应该找没人经过的地方比较好吧?」
哈伯以闲话家常的口气说道。
「……军事区西侧的地下训练场,不会有人来打扰,而且出入口只有一个,也无路可逃。」
「就说我不会逃的啦。如果担心我逃走,要不要用绳子把我绑著带过去?」
「不用了。快走吧。」
艾萨克把剑收回剑鞘,走到哈伯身后,似乎是要哈伯走在前面。
「要收走我的剑吗?」
「不用了,你直接拿著吧。」
「您这样太大意了。不怕我找机会偷袭,取您性命吗?」
「凭你的程度,想偷袭我还早。」
「这就是所谓的托大哦。」
「少啰唆!快点走!」
「是是是。」
即使在这状况下,哈伯还是开著玩笑。
艾萨克在心里感到困惑,但他只是默默走著,没有表现出来。
几分钟后,两人来到地下训练场。
这里在白天,会有许多士兵出入进行训练,不过现在一片静谧,没有任何人影。
「我可以拿盾牌吗?」
「随便你。」
哈伯朝排放在训练场墙边的武器区走去,拿起一面中型盾牌。
他缓缓起身,以皮带把盾牌固定在左手上。
「是说,我们真的好久没比试了呢。最后一次比试,是半年多前了吧。」
「……哈伯。」
「是?」
「你为什么要通敌叛国?」
艾萨克问道,哈伯收紧皮带,思考似地沉默下来。
「……因为已经看透这个国家的未来了吧。继续待在这个国家,也只会灭亡,被巴贝尔消灭。大概是因为我产生了这种想法吧。」
「你真的那么想?」
「是的。」
「我们有一良大人,有葛雷西欧尔大人哦。有神当我们的靠山,怎么可能会输给巴贝尔呢?」
「也许吧。如果有那位大人的话,说不定──」
听了哈伯的话,艾萨克露出讶异的表情。
哈伯确认过左手上的盾够不够牢固后,走到训练场中央。
他拔出剑,看著艾萨克。
「无论如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才找藉口,也没有意义吧?」
「……说的也是。」
艾萨克也跟著拔剑,与哈伯四目相对。
艾萨克举起剑,盾牌向前突出。
「我要上了。」
「是。」
举著盾牌的哈伯一回答,艾萨克就立刻向前冲。
「薇蕾塔小姐,你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就算一直站著也……」
「不了。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在那之后,过了大约一小时。
一良无事可做,只能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发呆。
薇蕾塔站在他身旁,把手放在剑把上,一动也不动。
「由我来守卫,请您先休息吧。我的夜间视力很好,就算关灯也看得见。」
「不不不,不能这样……啊,艾菈小姐,你还是先睡吧。可以用我的床没关系。」
「咦?」
坐在一良对面的艾菈闻言,看向床铺。
也许是被一良躺上去过很多次吧,床单有点凌乱。
「你明天还要工作,不是吗?不睡的话会撑不下去的。」
「不,我不要紧。一良大人应该也累了吧。」
「我可以等天亮之后再睡到中午,所以没关系。你先睡吧。」
「可是……」
「啊,还是你明天请假也可以哦。我会向侍女长解释的。」
「呜……那、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艾菈急急地走到床边,拿下发圈,钻进被子里。
「她果然累了。」看著意外听话的艾菈,一良点点头说道。
「我要把灯关小了哦。」
薇蕾塔说著,操纵摇控器,把天花板的LED灯切换成橙色。
没几分钟,床上就传来艾菈均匀的呼吸声了。
「是说,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一良仰望著发出微光的橙色LED灯,小声说道。
「是啊。如果能一夜无事,是最好不过了。」
「关于这件事,你心里有底吗?」
「唔──会想偷袭一良先生的人……」
薇蕾塔脑中浮现奥朗德的脸。
「有想到谁吗?」
「不,可是……他应该不会因为那种程度的事,就做到这样……」
「咦?真的有吗?是谁?」
「啊,呃……」
薇蕾塔正支支吾吾,走廊上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薇蕾塔挺身站在一良前方,把手放在剑柄上。
同时,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
「一良先生!您没事吧!?」
「咦?吉珂妮亚小姐?怎么了吗?」
闯入房间里的,是吉珂妮亚与数名卫兵。
吉珂妮亚身上只穿著薄睡衣,手中握著抽出的长剑。
她扫视过整个房间后,松了口气。
「人应该还在附近。立刻封锁所有通往军事区和宅邸外部的出入口,紧急召集近卫兵做地毯式搜索。别下杀手,要捉活的。」
「吉珂妮亚大人!」
吉珂妮亚正劈里啪啦地对卫兵下令,又有其他的卫兵冲进房间里。
「发现侍女玛丽了!」
「在她房间吗?」
「是!要把她带来这里吗?」
「好。你们也去找人吧,这里由我警戒。」
「是!」
卫兵们离去后,吉珂妮亚看向一良。
薇蕾塔打开大灯,房间亮了起来。
「我们刚才收到消息,据说利维森家与巴贝尔私通,把伊斯提利亚的机密泄露给巴贝尔。」
「咦!?」
一良惊叫。
「所、所有利维森家的人全都有参与吗?哈伯先生和奥朗德先生……呃,那个,请等一下。你穿成这样,我会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
一良快步走到纸箱旁,抓出一件素色T恤,交给吉珂妮亚。
「对不起,因为情况紧急。」
吉珂妮亚毛毛躁躁地穿上T恤,看向一良。
「详细的情形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利维森家似乎正准备逃亡到巴贝尔。图伦家的私兵在通往国境的森林中发现他们的马车。」
「图伦家?原来如此,所以才……」
「您知道什么吗?」
「嗯,不久之前薇蕾塔小姐……呃,吉珂妮亚小姐,你事先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刚才有名全身湿透的士兵想来我房间找我,和卫兵争论了起来……然后其他卫兵说,不久之前看到哈伯进了我们宅邸,我很紧张,所以……」
吉珂妮亚说到一半住了口,大步走到一良床边,唰地掀开被子。
艾菈一脸尴尬地抬眼看向吉珂妮亚。
「……这种时候,你在干嘛?」
吉珂妮亚皱起眉头,正想说话,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
「我把玛丽带来了。」
「进来吧。」
吉珂妮亚扬声,卫兵打开门,带著穿著女仆装的玛丽走进房间。
见到天花板上的耀眼的LED灯,卫兵瞪大眼睛。
「辛苦了。你也去搜索吧。」
「是、是!」
卫兵关门离去。
玛丽惨白著一张脸色,身体瑟瑟发抖。
「哈伯在哪?」
「我、我不知道。」
「不老实招来的话,可是会没命哦。」
「等一下!吉珂妮亚小姐!」
一良正想劝阻,却被吉珂妮亚伸手制止。
「真、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利维森打算举家逃到巴贝尔呢。」
「!」
玛丽双肩猛地一颤。
呼,吉珂妮亚叹了口气。
「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吧。你一直很认真工作,只要你肯从实招来,我不会杀你的。」
「啊,我、我……」
「吉珂妮亚大人!」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门也不敲地闯了进来。
「发现哈伯大人了!他似乎和艾萨克大人在军事区西侧的地下训练场,但是门从里面锁起来了,无法打开!而且训练场里还传出打斗声!」
听到这些话,一良冲出房间。
「喂!你在想什么!你不是想使出全力比试吗!!」
艾萨克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地叫道。
离他数步远的前方,同样气喘吁吁的哈伯举著剑。
「您在……说什么啊……我已经使出全力了。」
「开什么玩笑!!从刚才起你就一直东躲西逃不是吗!」
艾萨克倏地逼近哈伯,打横朝他砍去。
哈伯向后一跳,以盾牌弹开艾萨克的剑。
「为什么不反击!?你想在不专心应战的情况下被我杀掉吗!!」
艾萨克怒吼道。
他猛地突进,挥剑攻击。
哈伯只是一味防守,完全不曾主动进攻。
「因为实力差距,太大了……我只是不想做,有勇无谋的攻击而已……」
哈伯喘著气,不断地左右逃窜。
训练场的出入口,传来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长时间的战斗,使双方都疲惫了。
不过,艾萨克还有体力。
哈伯则已经筋疲力尽,脚步开始虚浮。
「你这个大笨蛋!!」
艾萨克大步向前,把哈伯连著盾牌一起踢飞。
哈伯无法站稳,向后摔倒,在地上翻滚。
「你太令我失望了。就算没有胜算,我也希望你认真和我对战。」
「我、我明白了。我会认真与您对战的,请再给我……」
砰!破门之声响起。
接著是许多纷乱的脚步声。
「很可惜,来不及了。」
「住手!艾萨克!!」
吉珂妮亚与卫兵进入艾萨克右方的视野之内。
艾萨克高高举剑,朝著哈伯的头顶劈下。
咻!某种物体进入视野的同时,艾萨克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呜!?」
见到深深插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型短剑,艾萨克朝右方看去。
就在这时,他的脸被疾冲而来的薇蕾塔拳头狠狠击中。
而且薇蕾塔在打飞艾萨克的同时,踢掉了他手上的剑。
「呼!千钧一发。干得好啊,薇蕾塔。」
晚了几步赶到的吉珂妮亚,以无奈的表情,低头看著倒在地上的艾萨克与哈伯。
「多亏了吉珂妮亚大人丢的短剑,我才能及时赶上。」
「艾萨克先生,你还好吗!?」
一良慌慌张张地跑到躺在地上呻吟的艾萨克身旁。
「呜……一良大人……」
「哥哥!!」
随后赶来的玛丽也扑到跌坐在地板上的哈伯身上。
「请您别杀我哥哥!求求您!要我做什么都行,请不要,不要……!」
玛丽紧抱著哈伯,哭著向吉珂妮亚求情。
哈伯挺起上身,调整呼吸,摸著玛丽的头。
「已经够了,玛丽。我必须以利维森家的人的身分,负起责任才行。」
「可是!可是!」
「你要明白,父亲大人犯的罪,就是我的罪。」
哈伯仰头看著吉珂妮亚。
「吉珂妮亚大人,您已经逮捕我父亲了吗?我已经尽可能地做好安排了。」
「……什么意思?」
吉珂妮亚讶异地看著哈伯。
艾萨克与一良、玛丽,全以困惑的表情看著哈伯。
「我指的是父亲背叛的事。为了揪出所有参与的人,我尽可能地保密进行。现在,我的私兵应该已经去捉拿父亲一行人了。」
「哈伯,你……你说什么?」
艾萨克以深受动摇的表情问道。
「还问我在说什么……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以为你是来暗杀一良大人的……」
「咦?我暗杀一良大人?为什么?」
「因为……只要一良大人身亡,巴贝尔就等于稳操胜算了。我以为你是那么打算的。既然想背叛国家逃到那边,当然会想那么做了。」
「神明怎么可能杀得死呢?再说,我怎么可能打得赢一良大人呢?就连薇蕾塔小姐都能一击打昏艾萨克大人呢。」
哈伯说著,看向薇蕾塔。
薇蕾塔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是、是没错……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去一良大人那里?」
「我想在被逮捕,再也无法见到一良大人之前,亲口向一良大人解释这一切,并加以谢罪。虽然也有想拜托一良大人今后好好照顾玛丽的私心就是了。」
「唉,先别说了。哈伯,我们掌握的消息和你说的对不上。换个地方谈吧。跟我过来。」
「那、那个,我也一起……」
玛丽抱著哈伯,仰望著吉珂妮亚。
「说的也是,你也一起来吧。把所有知道的事全说出来。看你的反应,也不是完全不知情呢。」
「是、是!」
玛丽扶著哈伯站起。
「抱歉惊动您了,一良大人。请务必保重身体。今后,这个国家就请您多关照了。」
「等一下,为什么要说那种像是永别的话呢?你和玛丽不在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谢谢,但是毕竟自己家的人企图谋反……」
「所以说,我相信的是你们啊。而且哈伯先生不是防止了诺尔先生叛逃吗?」
「是没错……」
「我也要一起去。吉珂妮亚小姐,可以吧?」
「好的。我们走吧。」
吉珂妮亚带头,一行人离开了训练场。
只剩艾萨克、薇蕾塔,以几数十名卫兵留在现场。
「虽、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是艾萨克大人误会了呢?」
「不,可是……」
卫兵说道,艾萨克闷哼起来。
事情的发展太跳跃了,使他一头雾水。
「总之,还是快点处理伤口吧。若不快点把短剑拔掉,肌肉收缩之后,会更难拔哦。」
「说的也是……薇蕾塔小姐,你怎么了?」
见薇蕾塔沉默不语地看著出口,艾萨克好奇地问道。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艾萨克急著下判断而引起的骚动。
只有薇蕾塔不那么想。
回到宅邸,众人立刻开始在其他房间侦讯哈伯。
一良和吉珂妮亚并肩坐在沙发上,哈伯与玛丽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
在那之后,玛丽一直抱著哈伯的手臂,完全不肯放手,如今也依然紧贴著哈伯坐下。
「原来如此,诺尔从好几年前起,就在与巴贝尔私通了呢。至于你,是直到几个月前才被告知这件事。逃亡路线呢?」
「详细的路线我也不清楚。父亲只告诉我,今晚深夜要在离开伊斯提利亚的森林中集合。」
「这么说来,诺尔明天本来要前往古雷葛伦呢。所以他是打算趁这个机会逃走吗?」
「是的,所以我事先让士兵埋伏在那里。我有下令,绝对不能让他们逃走,不得已的话就格杀勿论……但是托了艾萨克大人的福,应该能活捉他们吧。」
吉珂妮亚哼了一声。
「你最近这阵子,都是从自己家前往新农地区监督开垦工作。从明天……不对,从今天起,本来是要到北方碉堡监督开垦工作是吧?」
「是的。父亲知道我所有的工作预定。所以他应该是认为,明天是逃亡的绝佳时机吧。」
「他打算把玛丽留在这里吗?」
「似乎是这样呢。」
哈伯答道。玛丽以「咦?」的表情看著他。
「几个月前,玛丽偶然听到了父亲和我的对话,之后便一直求我不能做傻事。我告诉她我会想办法,要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说到这,哈伯看向玛丽。
「是、是的!但、但是我想,这样下去事情会变得很严重……所以,把事情告诉了艾萨克大人……」
「为什么找艾萨克?为什么不告诉我或一良先生?」吉珂妮亚问道。
「因、因为……那个……只要想到哥哥,我就不敢……」
「怕我们抓了他,把他和诺尔一起处决?」
「……是。」
玛丽缩得小小的,点点头。
「艾萨克是哈伯的直属上司,所以你觉得他可以帮上忙,是吗?至于艾萨克,也打算自己私下解决,所以才会引起这次的骚动。」
呼,吉珂妮亚叹了口气。
「不过,没想到他居然没把这件事告诉我或纳尔森。虽然很可惜,不过既然他会如此独断专行,我就必须把他从现在的位子上调走了。」
「不、不是的!是因为我在把事情告诉艾萨克大人之前,要求他必须帮我保密!」
「……因为你要求保密,所以他选择了不把事情告诉任何人,自己解决?」
「是的……因为他以列祖列宗的名誉发誓,一定会保密……」
「所以他就真的讲信用地保密了?唉……」
「很有艾萨克大人的风格呢。」
哈伯轻笑。吉珂妮亚再次傻眼地叹气。
原本沉默地听其他人说话的一良点点头。
「也就是说,这次的骚动是艾萨克先生的误会所导致的呢。啊,诺尔先生通敌的事当然另当别论。」
「是。我已经先派私兵埋伏了,父亲他们应该是逃不掉的吧。」
「玛丽,是你把从哈伯先生那儿听来的消息一一泄漏给艾萨克先生知道的吗?」
一良问道,玛丽身体猛地一颤。
「不用那么害怕啦,我不是在骂你。」
「对、对不起。」
玛丽先看了看哈伯,接著战战兢兢地看向一良。
「我一直求哥哥回心转意,但是哥哥都只说『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而已……」
「听了那种话,反而会想做点什么吧。」
「一良大人,全都是我不好,无论是什么惩罚我都接受,请不要对玛丽……」
哈伯以五体投地的姿态向一良请求道,「不不不」一良挥挥手。
「我本来就没有惩罚你们的打算。是吧,吉珂妮亚小姐。」
「不,不能这样。自家人犯法,必须负起连带责任。」
「可是,就结果来说,哈伯先生不顾自己的立场,保护了这个国家哦。惩罚这种忠臣,我可没办法苟同呢。」
「但是……」
「一良大人,吉珂妮亚大人说的没错。」
「啊──受不了,为什么哈伯先生要为吉珂妮亚小姐帮腔啊?」
「就、就算您这么说,我也……」
听著两人的对话,吉珂妮亚叹起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气。
「唉,好吧。那么就保留哈伯的身分地位,罚他做六个月的强制劳动。至于利维森家的财产,就按照规定,由伊斯提家接收。」
「接收,是全部没收的意思吗?连哈伯先生的财产也没收?」
「利维森家的财物和奴仆,全部没收。至于哈伯的财产……应该有存在银行里的钱吧?那部分就不动它吧。」
「嗯嗯,这样一来,玛丽就变成伊斯提家的人了?」
「是的。假如哈伯说想买下她,就另当别论。至于玛丽的价格,和一般奴隶的价格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强制劳动的部分,可以由我决定工作内容吗?」
「可以啊。不过强制劳动期间,是没有薪水的。我个人觉得,罚他去监督碉堡的农地开垦工作很适合。」
「哦,真是太巧了,我也觉得这种惩罚不错。」
「咦?咦?」
听著一良与吉珂妮亚的对话,玛丽混乱了起来。
哈伯轻抚著玛丽的头发,对一良苦笑。
「您真是太好心了。这样完全算不上惩罚呢。」
「唉,真的。我头都痛了。」
吉珂妮亚揉著眉心,露出打从心底觉得疲劳的表情。
相对的,一良则是满脸笑容。
「有什么关系。话说回来,哈伯先生,你打算怎么做呢?要把玛丽买下来吗?」
「是,请让我买下她。但是我希望能让她继续在您那儿工作。还有,假如能让我买下她的身分就更好了。」
「我懂,就是让玛丽不再是奴隶对吧?这样一来,她就能和其他侍女一样,享有每十天休两天的福利。吉珂妮亚小姐,抄家的话,原本在利维森家工作的人会因此失业,这部分要怎么办呢?」
「欸,难道连那些人也要一起照顾吗……」
「不然的话,他们会很可怜耶,突然失业,在路上穷途潦倒……」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伯,利维森宅邸就交给你管理,佣人由你继续雇用。宅邸的管理费会加在你的薪水里,你就从那边付薪水给员工。多出来的人手由纳尔森家雇用,反正我们这边本来就很缺人。」
「谢、谢谢吉珂妮亚大人。我该怎么感谢您才好呢……」
「要谢的话就去谢一良先生吧。」
「一良大人,谢谢您。玛丽,你也快点道谢。」
「谢、谢谢一良大人!!」
「不客气。」
一良点点头,看向哈伯。
「关于奥朗德先生,他也……」
话还没说完,外头有人疯狂敲门。
「进来吧。」
「打扰了!」
吉珂妮亚才刚应声,士兵就立刻进入房间里。
「我们收到图伦家部队受到攻击的消息!近卫兵们正以最快速度赶往现场!」
「……攻击?被谁?」
「根据前来求援的士兵说法,对方应该是利维森家的士兵。由于图伦家的部队是被偷袭的,所以死伤相当严重……」
众人一齐看向哈伯。
「怎、怎么会……」
哈伯脸色发青地看著前来报告的士兵。
「……太糟了。如果诺尔被杀,就不能问出详情了。」
「吉珂妮亚小姐,我们也快点到现场……」
「不,我和哈伯过去就好,请您留在屋里。哈伯,走了。」
「那、那个!我也要……」
「玛丽,你和一良大人一起留在这里。懂吗?」
哈伯开导似地说著,玛丽露出不安的表情。
「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是。」
玛丽消沉地点头道。哈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与吉珂妮亚一起离开房间。
「哥哥……」
玛丽以不安的眼神看著两人离去的方向。
一良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垂头。
骑著拉塔赶到现场的吉珂妮亚,看著眼前的惨状,说不出话。
在滂沱大雨中,躺满一地的尸体。
被长枪刺中,断了气的拉塔。
身受重伤,流著血躺在地上呻吟的士兵。
紧急地为那些士兵进行急救的近卫兵。
两辆插著数支长枪的带篷马车。
宛如地狱的场面。
「有多少人受伤?」
吉珂妮亚向正在指挥现场的近卫兵长问道。
「大约三○人左右!没有受伤的有八人!直到我们抵达为止,双方都互不相让地厮杀!」
近卫兵长在暴风雨中大声回答道。
「利维森家的人全被杀了。似乎是首要的攻击目标。」
「……看来是这样呢。」
马车附近,趴著好几具尸体。
也许是逃命中被杀的吧,绝大多数都是从身后一击致命。
吉珂妮亚看进马车里,车厢景象内同样凄惨无比。
成为血海的地板上,躺著诺尔与其他数名被残忍杀害的死者。
「来不及了吗?他们是唯一的消息来源的说。」
吉珂妮亚猛地转头,看向周围地面的尸体。
她朝尸体走去,一一抓起头发确认身分。
「……奥朗德不在这里面。」
哈伯闻言回头。
「我以为兄长应该会一起来这里……」
「竟然……让他逃走就糟了。近卫兵长,立刻派人追拿奥朗德。就算把地面全部掀开,也要把他抓回来。」
「属下已经派人搜索了。要通知其他领地一起追捕他吗?」
「好。立刻去做。」
近卫兵长朝身边的两名士兵点头,他们立刻跳上拉塔,疾驰而去。
看来近卫兵长早就准备好了。
吉珂妮亚进入车厢,检视其中状况。
车厢一角放著被布罩住的物体。
吉珂妮亚把布掀开,露出了伊斯提利亚制的手压帮浦。
「呜……要是设计图没有流出去就好……诺尔有叫你带什么东西出去吗?」
吉珂妮亚向身后的哈伯问道。
「父亲命令我尽可能收集军方资讯。最好拿到建造中的碉堡地图。」
「因为你负责军方的工作呢。这么说来,道具的设计图和内政情报,肯定就是奥朗德偷走的了。」
「恐怕是这样呢。再加上兄长与薇蕾塔小姐一起指挥管理道具的制造工作,他手上的资讯肯定相当多。」
「要是被巴贝尔得到制材机与锻造机就糟了……不,更重要的是木炭高炉……」
吉珂妮亚说著,继续检查车厢。
哈伯看著马车外的黑暗。
豆大的水珠,随著隆隆的风雨声,不断地落下。
十几天后的傍晚。
一良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腿上放著一本厚厚的书。
是关于古代罗马兴亡的历史书。
同时也记载著罗马人的日常生活,以及罗马人如何对抗外敌的小知识。
「我回来了──!累死我了──!」
一良看书看到忘了时间,莉婕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的不是平时的礼服,而是穿戴铠甲时专用的贴身服装。
她的头发带著大波浪,似乎才刚从绑起的状况解开。
「欢迎回来。辛苦你了。」
「咦?薇蕾塔呢?」
「还没回来。她最近一直忙得不得了。」
从利维森家逃亡的隔天起,薇蕾塔就每天外出到深夜才会回到宅邸。
为了填补奥朗德消失造成的空缺,薇蕾塔天天东奔西走。虽然一良等人想要帮忙,但是她都以『我还可以』拒绝了。
「是这样啊……她最近不到深夜就不会回来,感觉很辛苦呢。从明天起,我还是跟著她好了。虽然我在技术方面帮不上什么忙,但应该能在其他方面帮上忙吧。」
莉婕来到一良身边,砰的一声在他左边坐下。
她接著把头凑过来,看向一良手中的书。
「呜哇,好厚的书啊。是和战争有关的书吗?上面画著像怪物的东西呢。」
摊开的页面上,画的是许多士兵包围战象的场面。
战象背上坐著数名士兵,身上穿戴著铠甲,正在手上拿著剑或长枪的部队中暴动。
「与其说是和战争有关的书,应该说是历史方面的书吧。」
「历史?神明的国家的历史吗?」
「就是那种感觉吧。这是以名为罗马的国家为中心的历史书。」
「这样啊……这怪物是什么?」
「这叫大象,是比人类高好几倍的生物。」
莉婕似乎对书中的内容很感兴趣,开始问起关于书上插图的问题。
一良一面看著书中文章,一面回答她的问题。
「哦──神明的世界也和这边一样,有许多战争啊?而且战斗方式也很像呢。」
「是啊,要说像,是挺像的呢。」
「你为什么想看这种书呢?」
「唔──因为说不定能当成参考吧。」
「在武器或战术方面吗?」
「那些部分也是。还有就是,国家在危机时该如何对应吧。诺尔先生和奥朗德先生都不在了,我很担心和古雷葛伦之间的合作问题呢。」
在那之后,伊斯提利亚一直找不到奥朗德。
他似乎早在那件事的几天前,就前往古雷葛伦了。但是他抵达古雷葛伦之后的行踪,完全查不出来。
「是这样啊……因为这边的技术被泄露给巴贝尔了呢。既然奥朗德有参与,就表示巴贝尔已经得到磨粉机和新型挽具了呢。」
「……还不一定。」
莉婕抱住拿著书本的一良手臂。
「哇,你在做什……你的身体也太冷了吧!」
「我快冻僵啦。耳朵和脸都快结冰了。」
「对了,你今天是去做指挥部队的训练,是吧?」
「嗯,一直骑在拉塔上,风冷得要命。而且铠甲又冰得让人发麻,剑身和剑柄也像冰块一样。」
「没穿披风吗?是说,就连指挥部队的训练,也要用剑吗?」
「虽然有穿披风,不过下指令时剑会一直挥来挥去,所以有穿和没穿根本没两样。再加上一直下雪,我都觉得自己快冷死了。」
莉婕说著,把脸颊贴在一良的肩膀上。
她解开原本抱住一良手臂的手,把冷冰冰的手掌伸进一良上衣里面。
「呜咿!?」
「嘿嘿嘿,这位小哥,你体格不错哦。」
「不、不要这样!不要闹啦!很冰耶!!」
「直到我的手变暖为止,你就忍耐忍耐吧。」
「想帮手取暖的话去壁炉那里啦!」
「欸~你的身体很温暖,闻起来又香,用你取暖比较好啦~晚上睡觉时,比起热水袋,我也比较想用你取暖呢~」
一良把之前回日本时买的硬式热水袋,分别送给莉婕等人使用了。
由于这边的世界没有这类取暖道具,所以一良说明完用法后,大家都恍然大悟地击掌赞叹「原来还有这招!」。
热水袋之一立刻被送到陶艺师傅那边当样本,如今每天都会量产数十个热水袋。
「咿!住、住手啊!不要到处乱摸!」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嘻嘻嘻。」
「因为你的摸法太煽情啦!不要用那么可爱的脸说变态叔叔般的话啦!」
「我被称赞了耶!」
「这才不是称赞!」
为了躲开莉婕的魔手,一良扭来扭去,书啪地掉在地上。
一良伸手想捡起书,手却被莉婕抓住。
莉婕把上半身向前挺,把一良压倒在沙发上。
「呜哇!你在做……」
「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呢。」
莉婕维持著被压倒的姿势,低头看著一良。
「……才没有呢。」
「有。因为我一直看著你,所以一清二楚。」
唧──房间中响起沙发的摩擦声。
「这不是你的错。事情本来就是要分别交给许多人做才能完成的。光是分配给完全信任的人,是无法完成那么多事的。」
「……」
「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面对那双看穿一切似的眼眸,一良说不出任何话。
为什么,这女孩总是能那么简单地看穿自己的想法呢?
「这次只是单纯运气不好而已。我们根本不知道利维森家有叛国的打算,而且奥朗德本来就很优秀,会把重要工作交给他是当然的。」
奥朗德消失之前,把所有与他今后预定进行的业务相关的详细资料全都整理好,留在他房间里。
都已经要亡命到巴贝尔了,为什么要留下这些东西?一良感到不解,不过哈伯说『要是逃亡失败,被抓住时,就可以用那些东西辩解说自己没有逃亡的意思』。
之所以只带走少数随从,也是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是要逃亡。
不过,还是少了好几样东西。
是交给他保管的磨粉机、榖风机、碎矿机、旋压机、挽具的设计图腾本。
负责腾写设计图的师傅证实,设计图是由奥朗德保管,所以那些设计图肯定被他带走了。
至于高炉的设计图和手压帮浦、锻造机等工具机的设计图,因为禁止带出,所以从来没有交给奥朗德过。
工具机是由好几个工房分别制造零件,想从不同工房分别拿到设计图,必须花费相当的工夫,而且可能被薇蕾塔知道,奥朗德应该不会冒这种风险。
在确定奥朗德不太可能带走工具机的设计图之后,吉珂妮亚和纳尔森那种松了口气的表情,一良记得非常清楚。
「……但是,如果事先把工作分得更细,或是把相关的人隔离起来……」
「不可以说『但是』。已经发生的事,现在再说如果也没用。」
「好、好的。」
莉婕噗哧一笑,把手放在一良脸颊上。
「不要一个人逞强。如果真的觉得厌烦了,全都扔开也没有关系。」
「全、全部扔开?我说你啊,我哪能做那种事。」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神明,所以非帮忙不可?因为你是被这个国家的人民祭拜的、慈悲与丰收之神?」
「……不是。不是那样。不是的。」
莉婕微笑著歪头,表示不解。
「我不是神明。我是从其他世界来的普通人。」
「嗯。」
「『嗯』?你……」
「你总算对我坦白了。」
很好很好。莉婕笑著摸起一良的头。
「……你完全不惊讶吗?」
「虽然没有理由,不过我早就有那种感觉了。因为你一点也没有神明的样子。」
「呜……是、是没错啦……不过,你不生气吗?我一直在骗你们哦?」
「才不会生气呢。我怎么可能对那么努力帮我们忙的你生气呢?」
原本摸著头顶的手,移动到脸颊上。
充满爱怜地,以指尖温柔地抚过脸颊。
「不管是谁,都不该一个人承受难受或痛苦哦。不找人诉苦,宣泄情绪的话,总有一天会被那些感情压垮的。」
「……说的也是。」
「所以!以后我莉婕小姐会听你诉苦抱怨的!而且我嘴巴很紧,一定会帮你保密!就算边喝酒边抱怨也无所谓哦!因为我是千杯不醉!!」
莉婕起身,砰砰地拍著自己胸口说道。
那搞笑的动作,使一良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啊……不对,谢谢你的关心。」
「就说不用这么客气啦。我会跟你收谘商费的。」
「欸?要收钱吗?」
「不是收钱啦。啊,不过还是需要一点钱吧。」
莉婕说著,抓起一良的手。
「我们去玩吧!用你的钱玩!」
「咦?去玩?已经傍晚了,晚餐时间快到……」
「在外头吃不就好了!今天要一直玩到晚上哦!」
莉婕抓著一良的手,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好、好啦好啦。不要拉我。是说,你打算穿这样去玩吗?」
「时间宝贵啊,只要套上一件什么就可以了。对吧?」
「唔,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很好!我们走吧!」
一良苦笑著,任凭莉婕把自己往门口的方向拉。
「莉婕。」
正当莉婕把手放在门把上时,一良出声道。
莉婕回过头。
「谢谢你哦。」
「……噫嘻嘻。」
「你、你那是什么诡异的笑法啊?」
「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好,我们走吧──!」
莉婕心情非常好地说著,用力打开门。
同一天晚上,深夜。
哈伯站在伊斯提利亚郊外的杂木林里。
一名以帽兜深深遮住脸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是吗?就算搜索成那样,还是找不到……不,我明白了。不必再找了。」
哈伯从怀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交给男人。
男人掂了掂袋子的重量。
「……比说好的多了一点呢。我们可是漏了一个人哦?」
「你就收下吧。今后还是要拜托你们多关照了。」
「……虽然不是什么可靠的消息,不过听说那个小哥,从古雷葛伦搭船朝北边走了哦。」
哈伯皱眉。
「什么?你刚才完全没提到这件事哦?」
「因为只是听说,没有证据。要不要相信这消息,就随便你了。」
男人把布袋收进怀里,消失在树林之间。
见男人离去,哈伯也转过身,准备回到城里。
就在这时,他身体猛地一僵。
数十公尺前的树影中,站著一个人。
「……是谁?」
哈伯扬声问道,那人缓缓走了出来。
「刚才的人,是您的合作者吗?」
「……薇蕾塔小姐?」
在黑暗中,熟悉的声音传入哈伯耳中。
腰间佩著长剑的薇蕾塔,缓缓朝哈伯走近。
「我就觉得很奇怪。」
随著脚步前进,地上的枝叶沙沙作响。薇蕾塔开口说道: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您会继续留下来。」
哈伯很快地扫视了周围一眼。
除了朝自己走来的薇蕾塔之外,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我和一良先生,并没把军事相关的知识传授给伊斯提利亚。而且也没告诉你们如何拥有祝福之力。照常理判断,这个国家根本没有胜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玛丽全告诉我了。那天晚上,您吩咐玛丽必须一直醒著,直到您去找她为止。听她那么说,我觉得更奇怪了。」
薇蕾塔打断哈伯的发问,质问似地继续说道:
「要求她整晚醒著,很不合常理吧?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那、那是因为,等到我向一良大人谢罪后,要去找她道别……」
「既然如此,只是收到深夜中在房间里等著的吩咐,她为什么要一直穿著女仆装呢?一般来说,就算穿便服或睡衣都无所谓吧?」
「……她应该是考虑到可能会走出房门,才会穿成那样吧。没有其他意思。」
「是这样吗?我倒觉得您当时就是那么指示的。」
薇蕾塔走到哈伯数公尺前,停下脚步。
蓊郁的树林挡下月光,使哈伯无法看清薇蕾塔的表情。
「其实,您是真的想杀死一良先生,和玛丽一起逃到巴贝尔吧?所以诺尔先生才会在离伊斯提利亚这么近的森林等您们,对吧?假如不打算带玛丽一起走,应该约在离国更近,或是离城市更远的地点集合,这样才安全。」
「你、你在说什么?这么说太过分了。而且刚才的男人,我是为了找出兄长才会……」
「但是,您也拉了预防线,拟出了假如计画事先被知道时,就算只有您和玛丽,也要安全脱身的方法。为了争取时间,以及掩饰行动上的不自然,所以您才会要求和艾萨克先生做最后的决斗。之所以一味防御,完全不反击,是为了争取时间,等杀害诺尔先生的那些人把消息传回宅邸,对吧?不过就结果而言,由于艾萨克先生的私兵主动联络了纳尔森家,因此减少了您的不自然,成功骗了大家。」
「薇蕾塔小姐!你误会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巴贝尔叫道。
薇蕾塔定定地看著哈伯,身体一动也不动。
「有人说,看到从城墙上发射的火箭。而且还连续两次。那天的风雨太大,所以不容易传递消息对吧?通往一良先生房间的走廊之所以变得那么湿,是因为被艾萨克先生抓到的您,故意打开窗户,藉此对部下打暗号对吧?」
「!」
哈伯说不出话。
他下意识地把左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
「还有,我想应该是城墙发射火箭之后吧,其他场所也有人目击到火箭哦。目击到火箭的场所,离诺尔先生他们的马车有点距离,大约是我们现在站的这地点附近吧。」
「……」
「在诺尔先生的马车附近与艾萨克先生的部队交战的,是您的私兵吧?见到火箭的暗号,赶往马车那儿想捉拿诺尔先生时,艾萨克先生的部队已经在场了。双方都以为对方是诺尔先生的援兵,之所以发生死斗,应该是这样吧。那场战斗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呢。虽然我不知道您对私兵是怎么下指令的,但是杀害诺尔先生的并不是您的私兵,而是刚才和你接触的那些人对吧?他们趁著双方部队激战时,假装成私兵,乘乱杀死诺尔先生等人了吧?正规私兵的话应该不会听令杀死诺尔先生,我是这么猜的,是这样吗?」
一道强风吹过,树林摇晃了起来,月光从枝叶之间落下,照亮了薇蕾塔的脸。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假如艾萨克先生不知道您的计画,您成功杀死一良先生,顺利毁尸灭迹的话,会如何呢?如此一来,便没必要把诺尔先生他们灭口,所有人就能一起逃往巴贝尔吧?」
哈伯咬牙。
左手用力握住剑鞘。
即使见到哈伯那个反应,薇蕾塔还是毫不动摇,定定看著哈伯。
「哈伯先生,您还是认了吧。现在投降的话,我可以保证玛丽的安全。也不会把您的盘算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你为什么看得出我的计画?」
「因为一良先生对我太重要了。没有他,我就无法活下去。就和玛丽之于您一样。」
「……」
「所以我试著把自己代入您的立场思考,思考在您面临的情境下,要如何彻底保护最重要的人。该怎么做,才能确实地让自己和玛丽一起活下来。如此一思考,就立刻明白那情况有多不自然了。」
「……玛丽知道这些事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对您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虽然还没完全从震撼中恢复,但毕竟刚发生了那种事,大受打击也是正常的。」
「……这样啊。」
「我会告诉玛丽,您是基于责任感而自尽的。如果您想写遗书,我会帮忙转交给玛丽跟一良先生。」
「假如我反抗呢?」
哈伯问道。薇蕾塔稍微摊开双手。
「要试试看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只要杀了我,您应该能顺利掩饰整件事吧。因为我没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
不过,薇蕾塔补了一句:
「但假如您没能杀死我,很抱歉,我会把一切报告给纳尔森先生知道。这样一来,玛丽一定也会被处死呢。身为背叛者的妹妹,而且又与计画有关,饶她一命会引起公愤的。」
「……我再确认一次,只要我投降,你一定能保证玛丽的安全吗?」
「我保证。」
呼。哈伯叹了一口气。
他解下腰带,连著剑一起扔到地上。
薇蕾塔拿出挂在腰间的绳索。
「请趴在地上,把双手放在背后。」
哈伯照著薇蕾塔的指示,趴了下来。
薇蕾塔缓缓朝他走近,把哈伯反绑起来。
「……您不打算问问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吗?」
哈伯轻笑起来。
「反正一定是把我带到无人之处,让我写下遗书后自尽,不是吗?放我一条生路,只会危及一良大人的生命而已。」
「……走吧。」
薇蕾塔让哈伯起身,抓著绳索,轻推他的后背。
「薇蕾塔小姐。」
两人走了数十秒后,哈伯开口。
「什么事?」
「我妹妹,就请你多关照了。」
「……」
「薇蕾塔小姐?」
等不到薇蕾塔的回答,哈伯停步,微微回过头。
「我当然会照顾她。请放心。」
「别吓我啊,要是让我以为你不打算守信用怎么办?」
「请别把我说得像坏人一样,我才不像您那么会说谎。」
「哈哈,说的也是。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向你求一件事。」
「……您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一良大人带来的书里,不是有一种名为相片的图片吗?」
「是。」
「假如将来玛丽结婚,我希望你能帮我拍张她结婚时的照片,放在埋葬我尸体的场所。因为我已经无法亲眼看到她当新娘子的样子了。」
「……!」
薇蕾塔一时语塞。
「……你在哭吗?」
「我不能……哭吗?」
「……不,谢谢你为我这种人流泪。」
哈伯再次看著前方,走了起来。
但是他很快发现绑住自己双手的绳索被拉住,因此停下脚步。
「薇蕾塔小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不是那个……为什么您把玛丽看得这么重要呢?她是奴隶生的孩子,不是和您从小一起长大的,不是吗?你们两人之间,其实没有太多交集吧?」
「……因为玛丽和我一样。」
哈伯仰头看著天空。
星子在枝叶之间,若隐若现。
「因为,对那个家而言,我可有可无。只要我不做出令家门、令父亲或兄长的名声蒙羞的事,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就算我不存在,对那个家也不会造成任何困扰。因为兄长太优秀了,足以扛起利维森家的一切。」
薇蕾塔沉默地等哈伯继续说下去。
哈伯低头,看著昏暗的脚边。
「随著成长,家里对我和兄长的差别愈来愈明显。兄长开始展露作为文官的优异才能,父亲经常把他带在身边。而且其他家人的讨论话题,也全都集中在兄长身上,几乎不会谈到我的事。」
「……」
「在这种情况下,玛丽出生了。虽然我们有相同的父亲,但是她受到的待遇远比我更恶劣。看著玛丽,当时还是孩子的我心想『这个人比我更可怜,所以她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心情』。」
哈伯看著薇蕾塔,轻轻一笑。
那是一抹自嘲般的无力微笑。
「说白了,就是我想肯定自己的存在价值。我希望有人能打从心底需要我,没有我就活不下去。我希望能有那样的存在出现。所以我故意以『妹妹』称呼玛丽,好让她在心理上更亲近我。虽然重视血统的兄长因此时常和我起冲突,但是有了理由反抗从小一直使自己痛苦的人,感觉很爽快呢。」
「哈伯先生……」
「让你失望了吧?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我利用了一良大人,利用了吉珂妮亚大人、艾萨克大人,还利用了玛丽。」
「……而且打算一直利用下去。」
「是的。」
「您爱玛丽吗?」
「是。虽然是出于保护欲与自我满足的延长,但是我重视她的程度,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
薇蕾塔叹了口气。
她把手放在哈伯肩上,让他转身。
抽出长剑。
「……薇蕾塔小姐?」
「请别乱动。」
她以长剑割断绑住哈伯双手的绳索。
哈伯讶异地回头。
他与惋惜又哀伤的薇蕾塔对上了眼。
「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你愿意原谅我?」
「我不能原谅您。但是,我原谅您。」
「这是什么意思啊?」
哈伯抚摸著被绳索绑紧而发疼的手腕,傻眼地说道。
「因为我知道您不会再起叛心了。所以放了您。」
「……你确定我真的不会再起叛心?说不定我会找机会再次做出一样的事哦?」
「如果您真的做出那种事,我会追杀到天涯海角,亲手杀死玛丽。」
「……」
「还有,我会做好安排,假如我出了什么意外,玛丽就会收到详细记载您做过的所有事的告白信。」
「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叛变呢了。」
「请别想著叛变的事。」
哈伯笑了起来。薇蕾塔皱起眉头。
「放心吧。我不会背叛的。」
听到哈伯的回答,薇蕾塔转身离去。
「薇蕾塔小姐。」
薇蕾塔停下脚步。
「谢谢。你真是温柔的人。」
「……」
薇蕾塔无言地消失在树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