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纪,起床了,起来啦……」
「嗯——」
「喂,真纪。」
我听到馨的声音,叫唤我名字的声音。
可是我还想再睡一会儿,所以我紧紧抱住硬邦邦的抱枕,又陷入沉睡。
「喂,住手。好痛痛痛痛,我腰快断了。」
「……嗯~?」
馨又讲了些什么。我仔细想了一下,才发现这个抱枕是馨。
「咦……我……跟你一起睡?」
「你总算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呀。」
我眨眨眼睛,慢慢挪开环在馨腰上的手。
他转向我,架起手肘支撑自己的头,脸色有点不悦。
但还是伸手将我惺忪睡眼上的刘海一一整理好。
「我为什么会在你的房间?」
「我才想问你呢。昨天半夜你突然跑到我房间来,钻进我的被窝,立刻就大睡特睡,我整晚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啊——」
我发出手鞠河童般的尖细叫声,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我去上厕所,结果遇到住在别馆的老婆婆。
她明明不是幽灵也不是妖怪,我却不明所以地害怕起来,在思考之前,双脚就已经先冲到馨的床上了。
都是因为那个老婆婆讲了奇怪的话啦,而且当时气氛又超诡异的。
「我说你呀——我不是叫你过来时要把枕头和棉被一起带过来吗?算了,平常我都会被踢到外面,昨晚你却就像蝉一样动也不动地贴在我背后,所以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另一方面馨倒是看开了。
「馨,你有睡好吗?」
「我当然睡不着呀。」
哎呀呀……因为我突然跑来,反而害馨更难入睡了吗?真是不好意思。
小麻糬躺在馨的另一侧,全身裹在从家里带来的钟爱毛毯里,鼻子上还挂着一颗大泡泡,睡得正熟。我还以为他晚上会哭叫,没想到胆子还满大的。
「不过呀,馨,昨天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喔。住在别馆的那个老婆婆……」
「什么?」
这瞬间我突然想起睡在我隔壁房间的莉子和小希,倏地惊慌起来。要是她们早上醒来,发现我人没在隔壁的房间,应该会吓一跳吧。
「糟了糟了,我得赶快回去!」
「啊?你到底在干嘛呀?」
于是,我顾不得跟馨描述昨晚的事,就匆忙跑回自己房间了。
那天,馨外公的四十九日法会如期举行。
我跟馨身着丧服参加。
乡下的法事就跟传闻一样,十分盛大隆重。明明不是丧礼,但聚集到这个家里来的人,多到简直像是镇上所有人都来了。场面不像法会,既热闹又吵杂,让我大吃一惊。
难道丧礼时有更多人来参加吗?
馨的外公肯定是个伟大的人吧?
「骗人的吧,馨?哇啊~你长大了~」
「我以前就说过了吧?这孩子绝对会变得很帅。」
住在附近的远亲阿姨们看到在都市长成帅气青年的馨,频频惊声尖叫。馨面露苦笑。
「那个女生听说是馨的女朋友喔。」
「咦?把女朋友带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吗?」
「都市的小孩就是不一样,你看那个发色。」
甚至连大家都已经晓得是馨女朋友的我,都成了一个话题。
是因为丧服让我的红头发比平常更显眼吧。
我在学校也常因此被老师警告,给人留下不太好的印象,而红头发在乡下更是少见吧?
我自己是不太介意。
「真纪的头发是天生的喔。大家讲话要客气点。」
但馨的妈妈雅子阿姨,出言制止远亲阿姨们的指指点点。
我跟馨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睛。
雅子阿姨确实晓得我这头带着红色的自然卷是天生的,毕竟我从小便是这副模样,又常因为头发惹出事端……
可是,我完全没料到她会帮我讲话……
这时,僧侣到了。样貌看起来就像乡下的僧侣,认识镇上的每一个人,在佛坛前诵完经后,也提及馨外公生前的轶事。
馨的外公朝仓清嗣先生,据说个性十分沉静,深爱着天日羽这块土地,在务农的闲暇时间,还是位研究天日羽文化的学者。
替小镇取了「传说的秘境——天日羽」这个别致称呼的人,正是这位朝仓清嗣先生。他经常独自一人漫步于各处,因此镇上许多人都认识他、有些交情。
之后,将骨灰坛放入朝仓家内院尽头的大型古老坟墓,众人纷纷上前参拜致意。
法会结束后,参加者一一搭上驶到家门前的巴士,移至附近的料亭吃饭。
等丧主秋嗣舅舅致完词,现场转为宴会的热闹气氛,人数众多的宾客皆尽情享用宴席料理、饮酒谈笑,场面十分热络。
我跟馨坐在一起,但到处都有亲戚叫馨过去打招呼。那从没见过的朝仓清嗣的长孙,还是位都市长大的帅哥,又把女朋友带回来,无论是谁都会十分好奇。
我在这里就是个局外人,只好孤零零地独自吃饭。
「真纪,真纪。」
此时,馨的表妹小希来到我身边。
「我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可以跟你一起坐吗?」
「好呀,当然。」
「真不好意思耶,大家一直找馨哥哥过去。这种乡下地方,大家都认识,流言传得也很快。雅子姑姑离婚搬回来那次,也是相当不得了,而馨哥哥回来这件事,早就成为镇上的话题。」
「哈啊啊~所以才会大家都知道馨呀。不过,他看起来谁都不认识耶。」
我远远地望着馨帮喝醉的舅舅斟酒,陪阿姨们聊天,他脸上的亲切笑容在颤抖耶。
有时候,我会感觉到有人盯着我看。
小希好像也注意到了。
「真纪,你没关系吗?被不认识的人指指点点,还不客气地盯着看。」
「嗯——不可能不介意,但我习惯了。是说,我不想出纰漏,让别人说馨的坏话……啊,真鲷生鱼片真好吃~」
「……真纪。」
小希看着我随心所欲的模样,拧眉笑了起来。
「真纪,你真是不可思议。落落大方,真帅耶。如果有人一直在讨论我的事,我肯定会立刻就放在心上,都市人都是这样吗?」
「嗯?没有——都市里也是各种人都有喔。」
我啊,从上辈子就常因为外表特征被别人讲闲话,可能已经有免疫力了。
「只要有一个人认同自己,意外地就不会在意这种事了喔。该说是能对自己有自信吗?」
「那个人……是馨哥哥吗?」
「可能是吧~」
「咦——真好耶。有馨哥哥这样的男朋友,真教人羡慕——」
我微笑望着小希的反应,这时……
短短一瞬间,我跟遥远座位的雅子阿姨对上目光。
可能是她听到「馨」的名字,才会转头往这个方向看……
「欸,小希,可以问一下吗?雅子阿姨的事。」
「雅子姑姑?」
「嗯。小希觉得雅子阿姨是怎么样的人呢?你们常碰面吗?」
小希嘴里塞满宴席料理的寿司卷,「嗯」地沉吟一声,歪头思考起来。
「姑姑常因为工作不在家,所以不常碰到。不过我们有机会讲话时,该说她很爽朗吗?毕竟是都市人,个性很爽快,不会强迫别人接受乡下特有的价值观,也不会唠叨。她在东京好像发生了不少事,不过……我是满喜欢她的喔。」
「这样呀。」
我轻轻点头,感到有一点意外。
以前的阿姨相当神经质,有时还会歇斯底里,状态很不稳定。现在能跟别人轻松谈天,就表示她的精神状态平稳下来了。
「啊,对了,有个步履蹒跚的老婆婆住在别馆里,你知道吗?」
突然出现的这个话题,让我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因为昨晚,那个别馆老婆婆潜入主屋的场面,才让我撞个正着。
「嗯,知道,馨有跟我说。」
「现在应该都是雅子姑姑在照顾她喔。听说她以前在这个家里帮佣,没结婚也没有亲戚,所以就在我们家养老。爸爸说的。」
接着,小希略微垂下视线,将自己摆在大腿上的双手倏地握紧。
「小希?」
「我从小就有点怕那个老婆婆。虽然不太有机会跟她接触,也没有讲过话……但偶尔我会看到她半夜去后面的庭院,抬头望着星空掉眼泪,简直就像这一带的『天泣地藏』一样。」
「……天泣……地藏。」
我灵光一闪,那想必就是坐镇在这镇上四处,合掌膜拜天空的圆滚滚地藏吧?
虽然不晓得其中关联,但昨天半夜遇见那个老婆婆时,她的模样确实不太正常。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相当诡异的存在感,会感到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她并不是妖怪。
或许还是该把昨天的事告诉馨。
「啊啊啊~累死我了。」
宴会结束后,我们再次回到朝仓家。
馨在客厅里就将丧服的领带松开。
「人还真多耶。外公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交友这么广阔,我有点惊讶。」
在那个人过世之后,才得知很多那个人的事。
法会这种场合,会让人跟平常没有机会接触的人谈天。
我也是在爸妈那次才体悟到这件事。
「早上人那么多,现在却一个都不剩了。小希跟莉子说要先回家一趟,晚饭会过来吃。」
「秋嗣舅舅说要去买东西,顺道去他妻子住院的医院再回来,叫我们先在家里休息。」
「……这样呀。」
我借用厨房泡了茶,拆开从浅草带来的雷门米香,悠闲地度过两人时光。
「啊,对了,其实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
接着,我便开始向馨描述昨晚的事。
睡在隔壁房间的莉子说看到人影而哭起来,让小希跟着感到害怕,所以我就打开拉门,陪她聊了一会儿。
半夜我从厕所要回房间时,在走廊上遇见那个住在别馆的老婆婆。
「这什么啦。听起来就像恐怖片呀。」
馨神情认真地这么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真的,遇上的人要不是我,应该就放声尖叫了吧。」
「你还不是逃到我房间里来。怎么说,难道是那个……失智症会出现的徘徊症状。」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猜,但她说我『不是普通的人类』喔,搞不好是个『看得见』的人也说不定……但天女到底是指什么呀?」
「……天女,羽衣。」
馨的手搁在下巴上,似乎正在搜寻记忆中有没有相符的事物。
当……当……
一片寂静之中,古老的时钟报出下午四点的时刻。
「啊!忘记小麻糬了!」
「啊啊!」
突然想到一早叫小麻糬乖乖待在房间里等,我们赶紧回到昨晚过夜的和室。馨住的那一间。
小麻糬肯定正孤单地哇哇大哭吧。结果……
「噗咿喔、噗咿喔。」
「咦?」
出乎意料地,在散了满地的彩色玻璃弹片、弹珠、沙包跟色纸中,小麻糬发出愉悦的叫声,正玩得不亦乐乎。
他跟谁一起玩呢?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到人类膝盖高度的山河童,软毛蓬松的野生小豆狸,还有朝仓家里的座敷童子。
「你们回来啦。酒吞童子小哥、茨木童子小姑娘。」
座敷童子用十分稚嫩的孩童音色,一脸理所当然地这般称呼我们。
「……欸,这个座敷童子知道我们耶。」
「那是因为以前我有告诉过她呀。」
什么呀。原来馨跟这个座敷童子有互动过呀。
我在座敷童子面前坐下,望着她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千代童子,是住在朝仓家的座敷童子。」
「我是茨木真纪喔。虽然你好像已经知道我是茨木童子的转世了。」
「我以前有从小哥嘴里听过你的事。他说你是个贪吃又任性的鬼妻,但那头红发很美丽,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
我回头看向馨。
馨避开我的眼神,目光飘向别的地方。
「对了,你们一直陪小麻糬玩吗?谢谢。小麻糬交到好多朋友喔,太好了呢~」
「噗咿喔~」
山河童跟小豆狸害羞地朝我们走来,不知从哪里掏出签名板跟笔。
「请签名~」
「我要当作传家之宝。」
还提出可爱的请求。
居然连这种偏僻乡下的妖怪都知道酒吞童子跟茨木童子。小麻糬受人家照顾了,就写个超级大的签名给人家吧!也跟他们握个手好了。
「也谢谢千代童子。你一直照顾小朋友,让他们不会感到寂寞,对吧?」
「小事。我最喜欢小朋友了。」
千代童子的外表虽然是小孩,但脸上浮现母亲般充满慈爱的笑容。
「只有年纪还小的小朋友可以看见我,你们是例外啦……啊啊,还有一个人,别馆有个例外。」
说着,她将目光投往拉门的另一头。
「你说别馆……」
「千代,你认识住在别馆的那个老婆婆吗?」
我跟馨立刻开口追问。
搞不好能够从座敷童子口中打听到那个神秘老婆婆的事情。
「当然。从小菫来到这个家里时起,我就一直很关心她。」
千代童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换上悲伤的神色,轻声说道。
「如果是你们两个,或许可以帮上小菫的忙。」
接着,又抬起那张稚气的脸庞,眉头依然紧皱。
「小菫是『天女』。拜托你们帮助她,帮忙她回家。」
她声音恳切,这般请求我们。
「天女?」
「……帮她回家?回哪里?」
我们正想要继续追问细节,但这时外头传来车门砰地关上的声响。
应该是秋嗣舅舅买东西回来了吧。
「我回来啰——馨、茨木,你们在家吗?」
大概是因为这个家里的大人回来了,在我们向千代童子追问菫婆婆的事情之前,她就突然从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个,我们来帮忙吧?」
我们走到厨房时,秋嗣舅舅正在张罗晚餐。
我跟馨都出声要帮忙,但秋嗣舅舅举起手在脸前挥了挥。
「不用了啦,没关系,今天吃烧肉。」
「烧、烧肉!」
我忍不住惊叫出声。好久没吃烧肉了,而且,摆在桌上的可是和牛呀。
「这瓶加了大分产香橙果汁,味噌底的烧肉酱很好吃喔。事先用这个酱汁腌一下肉,就更好吃了。」
秋嗣舅舅的眼镜框角落闪了一下,拿出特制酱料给我们看。烧肉的酱汁非常重要,居然有加了香橙果汁的烧肉酱,听起来就超级好吃的。
「我们还是来帮忙吧。」
「不用了啦,这边就交给我,腌肉可是我的专长。而且雅子姐也有吩咐我不要让你们太费心。要是让你们帮忙,我可是会挨骂的。」
我跟馨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秋嗣舅舅「啊」地叫了一声。
「对了。吃晚饭前你们要是没事,就去附近散步一下吧。这时期,九州的白天渐渐拉长,现在天色还很亮。馨,你小学时常跟外公一起在傍晚去田埂上散步吧?」
他说着就把我跟馨推到玄关。
看样子,雅子阿姨真的有叮嘱他别让我们帮忙耶。
「我们难得来一趟,就带小麻糬他们一起去附近散步好了。」
「说的也是,而且小麻糬最喜欢散步了。」
「走田埂鞋子会脏,这个家里木屐多得要命,就穿木屐去吧。」
馨从老旧箱子中挑出看起来还堪用的木屐,将刚好适合我尺寸的在玄关摆好。就连脚的大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家丈夫真是有心呀。
于是,我们从檐廊外头叫唤小麻糬和他的朋友山河童跟小豆狸,脚下喀啦喀啦地踩着木屐,两人三只就一同往后方田地的田埂走去。
「呼——哈——」
青草、水、土壤,田地独特的气息,深深地吸进全身。
哇。真舒服。充满灵力的大自然空气。
刚插下的秧苗及田中蓄积的水面,在柔和微风的吹抚下,无声地摇晃着。
依然明亮的傍晚天空,乌鸦横飞而过。是要回到山上吗?
「嘎嘎……噗咿喔。」
「嗯,是呢。是嘎嘎呢。」
小麻糬偶尔会发出「噗咿喔」以外的叫声。
他看到乌鸦会兴奋,是因为想起平常陪他玩耍的影儿吗?
乌鸦归去的方向,是环绕着这个城镇、宛如高墙的大片山脉。
「啊,风车。」
在那座山的山顶附近,耸立着风力发电的风车。只是现在并没有在转动。
「这一带的山因为山顶地势平坦,建了很多风车。」
「在乡下纯粹的景色中,却耸立着现代设施,感觉很有趣呢。」
「就跟在浅草老街可以看见晴空塔很类似吧。」
「嗯——」
好像可以懂,又好像不太懂。
不过那份落差,莫名透着一种感伤的气息,这一点或许跟晴空塔有几分相似。
那些剪影,简直就像小朋友在玩的风车一般。
「田埂这种小路,光是走在上头就让人心情雀跃耶。我也喜欢在浅草散步,但恬静无人的乡间小路也很不错呢。」
「没错吧。小时候我回这里的乐趣之一就是散步。」
「你小时候也太像老头子了吧~」
「这里的灵力奇异地非常澄净,特别是傍晚时很舒服。让身体里的灵力重新充电,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呀。」
「是啦,这也没错。」
漆黑的人影不断往后拉长,随着我们的脚步移动。
馨的影子大大的,稍小一点的是我的影子,而无论怎么看都圆滚滚的那个,则是小麻糬。山河童和小豆狸的影子,在黄昏的地面上描绘出漆黑的形状。
田埂上有小青蛙轻盈跳跃着,小妖怪们开心地追着青蛙跑。
「哎呀,小麻糬,脚上全沾满泥巴了。」
「回去得好好帮他洗一下。」
那团灰色毛球变成泥巴毛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看到小麻糬跟其他小妖怪们亲近,在大自然中戏耍的模样,不禁让人心中一暖。
但另一方面,凉意越来越重的风儿,捎来不安的预感……
「欸。关于刚刚那件事。」
「……啊啊。」
「千代童子说那个老婆婆是『天女』,那是什么意思呀?她给人的感觉真的是满奇异的,但我认为她是人类喔。」
「我也这样认为。我以前也怀疑过她是不是妖怪,但确实是人类。」
我跟馨悠缓漫步在寂静无声的田埂上,接续方才的话题。
「这一带称作『传说的秘境』对吧?我有从外公那儿听过这个名字的由来。」
「由来?」
「我们在车站下车以后,过来的路上有看到奇怪的地藏对吧?啊,你看,那边也有。」
在田埂旁边也有一尊地藏。脸画在头顶、体型圆润的地藏。
上头并没有祠堂遮蔽,就是无止无尽地仰望着天空。在这里的地藏,面露沉稳的笑容,但眼睛周遭仍有一道宛如泪水的痕迹。
「听说叫作天泣地藏。小希跟我说的。」
「啊啊,没错。在天日羽,有个在那种世界中算是出名的古老传说。『月人降临传说』。」
「月人降临?」
突然出现意想不到的名词,我不禁满脸困惑,而馨伸手指向耸立在眼前的山峰。
「那座很像一道墙、左右宽度拉得很长的山叫作『杯山』……很久以前,这座杯山的山顶上,有一位『月人』从天而降。」
可是能让他返回月亮的「云船」在降落时损毁,再也没办法回去月亮了。
孤零零的月人,不分昼夜都朝着月亮祈求,泪流不止。
那些泪水滋润了田地,终至有一天,月人成为掌管这块土地丰收的神明。
天泣地藏正是长年悲伤的月人的化身,是那个信仰所留下的痕迹。
「外公也有说这是辉夜姬传说的外传。」
「辉夜姬传说的……外传?」
说到辉夜姬,就是从竹子中诞生的美少女,其实她是从月亮来到地球的外星人,在抛弃众多男人后,又回到月球。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在古典文学中学过,《竹取物语》这么知名的故事我也听过,但那个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呀?
我依然是一脸摸不着头绪的神情,馨似乎是想起来过去听闻过的事情,又继续往下说:
「如果我们假设这个传说是事实,来深入思考一下,肯定是月球发生了某种骚动,导致辉夜姬逃到地球。而逃亡到地球的,并非只有辉夜姬一个人,其实还有跑到这种偏远乡下的月人……这样。」
「……」
「真纪,怎样啦?你那什么表情?不要用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外公的解释啦!」
馨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明明刚刚说明时,表情还那么认真。
「因为那些话真是非常……嗯,很有趣的解释呀。」
但我懂了,因此才会叫「传说的秘境」呀。
古老传说的「外传」,沉睡于此。
「不过……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却又说不太通呀。天女跟那个传说有关系吗?那个老婆婆有跟我说羽衣还来。」
馨原本双手插在口袋,走在稍前方,听了这句话顿时停下脚步。
「还来?意思是我们家里有那种东西吗?不对,等等,天女……」
天女这个词好像让他想到什么,馨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又再次踏出步伐。
他走得很快,我赶紧叫住正在戳弄青蛙的小麻糬,小跑步赶上馨。
「等一下啦,你干嘛突然走这么快?」
「刚刚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这里。」
他直直穿越田埂向前,不知从何处传来唰、唰,有如河川流动般的声响。
杯山跟田园之间,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河岸边堆满巨大岩石跟圆润的石子,看起来就是山野间的天然河道。即使远远望去,也知道河水十分清澈。
我们沿着梯田中间的坡道往下走,一直走到河岸边。
那条河的对岸,就是杯山。
深浓绿意盎然茂密,几乎没有人类侵入过似的幽暗森林,广阔地朝四面八方延伸。
光是凝视着枝干缝隙,就能察觉到一股神圣不可侵犯且紧绷的灵力。
那是什么呀?让人阵阵发冷。
「这里……是什么?」
「以前我跟外公来这条河边散步时,他说自己小时候曾在这里看到一位身穿羽衣的天女从山上出现。他说天女走在河面上就像在飘浮一样,身如微风般轻盈舞动。」
馨搔了搔头,对自己有点生气,怎么没能早点想起来呢。
「当时我以为外公是小时候看到妖怪了吧,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因为这一带经常有人讲自己小时候看过奇异的存在,而且妖怪们也是蠢蠢欲动着。」
确实,到处都可以察觉到妖怪的气息。
小麻糬新交的朋友山河童跟小豆狸,说「我们从这边回家啰~」,就踏入河里,跳过岩块,一溜烟跑进森林中了。小麻糬「噗咿喔」地叫,挥手目送。
由于妖怪悠哉出没的画面才出现在眼前……
那搞不清楚真面目的「天女」,更是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难道天女指的就是月人吗?是说月人真的存在吗?」
「既然都有妖怪跟神明了,就算有月人我也不意外喔。」
「不对不对,那可是外星人喔。」
「哎呀,不是也有人说鞍马天狗圣纳大人是外星人吗?」
「……是啦。那难道菫婆婆真的是外星人?像辉夜姬那样的?」
越来越多的疑问让我们都皱起眉头,「嗯……」地沉吟起来。
五月的傍晚,寒意伴随着黑暗逐渐加深。
天色渐暗,眼前的杯山,群树轰然晃动着,像是一片巨大而蠢蠢欲动的黑暗云朵。
我抬头望向天空。
闪耀着白色光芒的月牙,正俯瞰着我们。
明明不可能存在,我却感受到来自月亮的视线。
如果菫婆婆是月人的话……
「是要叫我们帮她回去月球吗?」
这种事,就算我们是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的转世,也办不到呀。
〈里章〉由理,月亮好美呀
「传说的秘境?月人降临传说?哦,听起来遇上棘手的事了耶。」
我,夜鸟由理彦,跟人在大分的真纪和馨轮流讲电话,讨论在那边遇到的奇事。
我还以为他们跟小企鹅一家人正悠哉地在乡下度假,结果还是卷进难解的情况里了啊……
不过,月人降临传说呀。身为同样与月亮有关的妖怪,角色特性有点重叠耶……
算了,反正鵺也不是从月亮来的。
「喂!鵺!你不要偷懒呀,混账!」
「啊,抱歉,真纪。我的上司又来职场霸凌了,所以我差不多得挂啰。如果还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
接着,我就切断手机的通话。
这里是里明城学园的旧理化实验室。
虽然正在放黄金周假期,但我们式神这一行是全年无休的,有的在浅草区域巡逻,有的去收集情报,大家都各自执行自己分派到的任务。
里明城学园在表面上,有河童乐园这座由手鞠河童所经营的主题乐园,整天都可以听见让人放松心情的乐音,但暗地里,也是我们展开活动的根据地。
「所以呢,玄武先生,你有什么事?我可是奉命在这里监视的喔。」
「啧。你还真敢说耶。明明刚才闲到跟那两只鬼讲电话。」
「哎呀,这里的月亮实在太漂亮了……」
「骗谁,你刚刚根本没看月亮吧?明明就在讲电话吧?还有,叫我首领。」
「是,首领。」
总是对我职场霸凌的是,特征为戴着叮叮咚咚的银饰,总是身穿军装外套的灰发男人。
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极深,目光锐利,而且长相非常凶恶,看起来就是个大坏蛋,但他可是自千年前就一直侍奉安倍晴明的四神玄武。不过是只乌龟就是了。乌龟。顺带一提,如果没叫他首领,他就会不高兴。
「晴明在实验室等你,快去。我来代替你看守学园。」
「我知道了~」
我故意夸张地开朗应声,从原本坐着的窗边轻盈地一跃而下,披上放在一旁的制服外套。
这里是跟旧理化实验室相通的,叶老师的实验室。
在黑板画上晴明桔梗印后,仅容叶老师跟我们这几个式神通过的通道就会打开。
通过这种时空跳跃,我进到了叶老师位于日本某座深山地底的实验室。
我不常过来这里,但叶老师通常都待在这,只有要以教师身份工作时,才会由此前往里明城学园的旧理化实验室,再去学校教书。
首先,进到一间满坑满谷都是萤幕的房间。
在萤幕青白色的微弱光线中,有一位将水蓝色头发扎成细长发辫的白衣少年。
「青龙先生,辛苦了。」
「啊啊,是鵺呀。辛苦了。晴明在第三实验室喔。」
少年仅将翡翠色的眼眸瞥向这边,淡淡说道。
他敲打键盘的双手没有丝毫停顿,从刚才就牢牢盯着萤幕上那堆数字。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是叶老师的式神,青龙。职责是管理这间研究院。
青龙作为四神之一十分出名,同时也是最密切协助叶老师研究的优秀式神。
我决定装作没看见桌子四周散了满地的能量棒跟营养饮料残骸,迅速按照青龙的话朝第三实验室移动。
「哎呀。」
在第三实验室前面,我遇上某个人。说是人,其实也是式神啦。
「哦,鵺,你也被叫来啰?」
「对,算是……朱雀先生,你也是吗?」
「嗯。到底是有什么事呢?晴明叫我们来绝对没好事,哈哈哈。」
「……」
柔顺的赤栗色头发,鲜红色的双眸,再加上炫目的爽朗笑容跟洁白牙齿。这位一身骑士外套打扮的青年,他单手抱着安全帽,一副才刚回来的模样。在四神之中,这个人看起来最正经,不过……
「话说回来,朱雀先生,你好一阵子都不在,是去了哪里呀?」
「嗯?嗯~该怎么说呢,活尸?我去烧了一大堆那种东西。」
「……啊?」
「哎呀~老实说,我还以为这次肯定要完蛋了,差点引发生物浩劫啊。啊啊,幸好,真的是,好不容易才过关,费尽我九牛二虎之力拯救了人类。哈哈哈哈。」
「……」
他的话实在是逻辑一点都不通,总之,接到浩大任务的总是这个朱雀。我们两人一起踏入晴明……叶老师的实验室。
叽叽……叽叽叽……
是从哪儿传来的呢?像是沙粒散落的声响。
这里面究竟是在研究些什么呢?
实验室里头,竖立着好几个中空圆筒状的封闭空间,里面什么也没有。一般来说,秘密研究机构的这种空间里头,都要装着实验对象才对。
「两位都到了呀。」
里头传来一道声音。墙壁旁站着一位用漆黑发带将白发扎在颈侧、身穿和服长袴的女性。
她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式神,白虎。这位式神的眼睛总是闭着,安静到让人不由得要怀疑她睡着了,但看来似乎还是看得见前方。
「晴明呢?」
「嗯,他在那里。」
朱雀出声询问后,白虎伸手指向旁边。
叶老师不晓得为什么人在大桌子下,发现我们两个都来了,就从桌下一扭一扭地钻出来。
那张桌子下面有什么呢?
「啊啊,你们都到啦。」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从白衣的口袋掏出糖果,一人发了一颗。我的是青苹果口味。
「我叫你们来没有其他原因,就是为了昨晚的离奇死亡案。」
没错。其实昨天在东京都内,才一个晚上就发现了好几具离奇死亡的女性遗体。每位女性都像是血液被放尽般地彻底干枯,听说阴阳局也认为这并非人类的杰作,已经展开行动了。
「果然是……吸血鬼吗?」
我谨慎地问道。
「嗯。阴阳局调查回收的遗体后,发现每一具遗体的脖子上都有伤口,正是吸血鬼吸血会留下的那种伤。」
说到吸血鬼,在日本我就只知道茨姬的眷属凛音一个人。
我记得在千年前,凛音就已经遭茨姬禁止将人类吸血致死。
只是,他现在不是茨姬的眷属了,也并非真纪的眷属,要突破束缚并非不可能,但……
他真的会做到那种程度吗?
「会不会是海外的吸血鬼来日本了呢?」
即便在日本相当罕见,但海外仍有数量庞大的吸血鬼,他们也有参加之前的非人拍卖会。
白虎瞄了我一眼。
「我得到一个消息,吸血鬼同盟『赤血兄弟』跟水屑联手了。那个可能性应该相当高。」
「赤血兄弟跟……水屑?」
不管怎么想,那群吸血鬼的目标,肯定是真纪的「血」。
对水屑来说,茨木童子的存在是个妨碍,而那群吸血鬼想要真纪的鲜血。
双方利害一致了呀。
「异国的吸血鬼长年来一直在找寻能够克服太阳光的术法。为了克服那个弱点,他们才会盯上茨木真纪的血吧。波罗的·梅洛那次,似乎让他们更加渴望获得茨木真纪的鲜血。」
叶老师在椅子坐下,淡然地说道,伸手拿起不知多久前冲泡、早已凉掉的咖啡啜饮着。
「……这倒是,凛音吸过茨姬的血,太阳光完全不能影响他。我之前还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是日本的吸血鬼。」
「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灭绝的日本原生种吸血鬼,原本也是害怕阳光的。不过茨木童子的眷属凛音由于喝了她的鲜血,克服吸血鬼的弱点,还获得悠长的寿命。要是赤血兄弟知道这件事,那他们这么快展开行动这点也能说得通了。」
「那么,凛音现在人在哪里?」
我内心倏地骚动不安。因为我直觉认为叶老师的推论是正确的。
虽然不晓得凛音为什么会隶属于赤血兄弟,但我不认为他会向那个吸血鬼组织透露自己曾经身为茨木童子的眷属。
可是,如果在拍卖会之后,那群吸血鬼跟水屑结伙,凛音的身份曝光也只是迟早的事。
「那个吸血鬼小哥打算做什么呀?既然加入了赤血兄弟,是打算与茨木童子为敌吗?」
「或是没办法舍弃对茨木童子的忠诚,要背叛赤血兄弟呢?」
白虎跟朱雀分别提出正反两面的可能性。不过……
「他跟真纪为敌这个选项,应该可以先剔除。」
莫名地,我肯定地说道。
明明至今凛音引发了许多棘手的状况,让我们疲于应付。而我也是,要不是当初凛音多管闲事,我现在也还是继见由理彦吧。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觉得他会背叛真纪。
他的行动有时候乍看之下带着恶意,但每次到最后回头一想,看起来都像是为了真纪,他宁愿自己扮演坏人。
真令人担心。想必他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得知,赤血兄弟跟水屑要联手对付真纪的消息了吧。他会展开什么样的行动呢……
就在这一刻,实验室突然警报声大作。
正想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时,脑海中就响起玄武先生的声音。
『发生紧急状况。发生紧急状况。玉藻前水屑来袭,地点是里明城学园的河童乐园!』
「!」
现场所有人神色大变。
因为她这个大妖怪,可谓是眼下的敌方大魔王。
虽然早有警戒她们肯定会找机会用某种方式来到学园,但本人亲自出马,还是吓了一跳。
「……去吧。」
叶老师只下了这道命令,我们就立刻离开研究院,前往里明城学园。
然后,从屋顶俯瞰位于操场上的河童乐园。
「啊……」
河童乐园已经差不多到了闭园的时间,前来游玩的妖怪们,对现正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纷纷开心地走出乐园。同时……
「快点下来啦~」
「已经是闭园时间惹~」
闪闪发光、涂满鲜明绿色的旋转木马上,坐着那位大妖怪。
「水屑大人,那群手鞠河童小不点在啰哩啰嗦喵。可以吃掉他们吗喵?」
「不行喔,金华猫。我们不是来吃手鞠河童的,是来喝传说中的珍珠奶茶。」
「喵哈哈。简直像是球藻沉在泥巴水里的珍珠奶茶,还满好喝的喵——」
水屑走贵妇路线,身穿白色洋装,还戴着太阳眼镜跟大帽子,而一身原宿女孩打扮的则是金华猫。两人手上都拿着最近很受欢迎的珍珠奶茶,跨坐在旋转木马的绿色马匹上。顺带一提,河童乐园的珍珠也是跟河童一样的颜色。
「水屑,敢闯进这里,你还是一样不怕死耶。到底要被夺走几条命你才甘心呢?啊——?」
面对那两人,简直像来找麻烦的恶劣小混混出言恐吓的,是玄武先生。
「水屑大人——有个看起来很危险的男人在看这边喵。」
「不能跟他对到眼喔,金华猫。不晓得会被他怎么样呢。」
「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吧。今晚就有龟肉火锅吃了喵。」
「好主意耶。胶原蛋白丰富,美容效果应该很好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挑衅玄武先生。
不过呀,别看我们家首领这副模样,他可是个成熟的大人。
「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我现在就宰了你!」
他立刻拿出火箭炮,架在肩上发射。
水屑单手操纵管狐火,做出网状结界阻止其攻势。结果火箭炮因此改变轨道,炸毁河童乐园的特别区域「恶心妖怪展」。
「啊啊啊~不受欢迎的『恶心妖怪展』变成废墟惹~」
「好险太不受欢迎了,所以里面没客人在~」
大群手鞠河童东逃西窜。白虎和朱雀无奈地摇摇头,便前往遭到破坏的区域,临走前还朝我抛下一句冲击性发言:「首领就拜托你了。」
这个,就算你们拜托,我也……
「真是的,没女人缘的玄武还是一下就发火了。我们明明只是来传闻中的河童乐园走走而已喵。只是想拿着绿色的珍珠奶茶,到人气拍照景点照几张相而已喵。」
「对呀对呀,坏蛋角色也是有放假的时候喔。」
玄武气得浑身发颤,正打算拿出更吓人的武器来。所以……
「首领,冷静点。这种时候就要用力忍住。」
「我一直都很冷静。」
「少来了,你的双眼都布满血丝啰……这边就先交给我。」
为什么是我在安抚首领啦。通常不是首领要安抚部下的吗?
我心中暗发牢骚,同时清了清喉咙。
接着便微笑转向水屑和金华猫。
「晚安,水屑女士。今晚的月亮真美呢。」
水屑对于我的声音有些戒备,但仍回应道:
「哎呀~这不是公任大人吗?你这辈子是放弃扮演人类的游戏了吗?我听说你堕落到去当那个男人的式神了?」
「嗯——你的话真坏心呢。」
我轻轻搔了搔脸颊。
「我也可以问一件事吗?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单刀直入地提出问题。
而且,是暗中注入言灵的提问。
「就凭区区一只鵺,也想来问水屑大人的愿望,你还早了三千年喵。你可是连SS级大妖怪的排名都挤不上边。」
「……」
「哎呀,金华猫,不能吐槽那一点喔。人家公任大人可是菁英人士的思考逻辑,搞不好会很介意呢。」
其实,我是不太在意啦……
「啊啊,只不过,被自己尽心奉献的人类所追杀的丢脸妖怪,是没资格跟我们相提并论的喔。所以才没办法把你算进SS级大妖怪的伙伴。」
「呵呵,水屑女士果然很坏心呢。不过……」
我话说到一半,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玄武先生突然窃笑起来。
「那句话,最好是被晴明杀了三次的家伙有资格讲啦。」
下一瞬间,他已经来到了水屑身后,举起折刀对准她的后颈。
好快……身手矫健的乌龟玄武先生,露出杀手般冰冷目光,准备夺取水屑最后一条命。
他动作快得就连水屑,甚至是金华猫,都来不及反应。不过……
「住手,玄武。」
那把刀在碰到颈部肌肤的瞬间,倏地停止。
「我没有说可以杀她。」
对于那道声音所下的命令,玄武先生「啧」了一声,离开水屑身后。
没错,不知何时叶老师已经来到我身旁,静静地瞪视着水屑。
「晴明~」
水屑肯定是来见叶老师的吧。
她取下太阳眼镜,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从原本搭乘的旋转木马马匹上下来。那一刻,她驱使某种诡异的妖术,唤醒了原本封印在这座里明城学园正下方的大批恶灵。
出现在河童乐园的那群恶灵,挡住了身穿消防队服装、正准备去灭火的手鞠河童,后者慌慌张张地大喊「哇啊啊——火灾还没完,就又有幽灵灾惹——」。
「刚才明明是杀我的绝佳良机,你偏要这样装大方……晴明,你都没变耶。你都不来找我,只好我来见你啰。」
叶老师一如往常,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情感起伏。
「在最后终结你的生命,不是我的工作。那样做的话,什么都解决不了。」
下一刻,他背后浮现巨大的黄金五芒星,毫不留情地一举将徘徊的那些恶灵强制成佛。
金色星屑在他的四周飘荡。
「喵哈哈哈,你总是躲在暗处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现在已经不是你可以装轻松的局面了喵~晴明。再过不久,就会举行茨木真纪的血祭。」
「什么!」
听了金华猫的话惊叫出声的人,是我。
金华猫瞥了我一眼,又嗤嗤笑了起来。
「这次只不过是来打个招呼。而且我家的蠢妹妹……好像也不在呢。」
水屑抬起头,仰望这个狭间的夜空。
望着那颗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巨大而虚假的红色月亮。
「浅草很快就要出大事了,看你们是要拼老命去巡逻,还是要继续监视我都好喔。即便如此,宴会也已经开始了。渴求鲜血的暗夜居民,是如此地眷恋太阳。」
暗夜居民……
如果水屑的话为真,那就代表赤血兄弟果然展开行动了吧。
他们跟水屑联手这件事,是真的呀。
但叶老师的神色没有半分动摇。只是……
「感受到威胁这点,你也一样吧。你只剩最后一条命了,这点你最好记清楚。要是我放弃一切,舍弃所有,那我第一个就会杀了你,水屑。」
这些话语和平常的叶老师不同,隐隐显露出情感。
水屑的脸色也变了。
她的脸依然朝向天空,但目光却凌厉地望向这个方向。
「最后一条命?这一点,你也一样吧?安倍晴明。」
「……」
「因为可以转生九次,所以我们才叫作『永世的九尾狐』。而我的九条命之中,有三条是你拿走的,还有另外三条是大魔缘茨木童子夺走的……」
不知从何处开始的,云朵般的物体渐渐聚集,水屑踩着高跟鞋踏上那东西。
「到了这一世,又被说自己是酒吞童子大人转世的小鬼跟他的部下分别抢走一条。那剩下的最后一条命,究竟会是谁来取走呢?谁来了结我呢?」
她尖锐的笑声响彻云霄。
接着,那朵云载着水屑和慌忙跳上去的金华猫飘升到高处。两人低头俯瞰我们,背后是大大的月亮。
「不过,在让那个国度复活之前,我可没打算要死。最后胜利的人,是我。晴明。」
水屑脸上浮现出满意的微笑,载着她们的那朵云便以极快的速度爬升,冲破天际,将狭间侧面撞出一个洞。
「她们逃走了,要追吗?叶老师。」
「不用。那女狐狸来这里前,不可能没准备退路。我可没蠢到贸然闯进她设下的陷阱。」
说完,叶老师便走回教室,白衣在风中翻飞。
还一边留心着,避免踩到地上慌慌张张、交错奔跑的手鞠河童们。
我也赶上叶老师。
「茨木和天酒去大分了吧?」
「啊,对。不过他们在那边好像也卷进奇怪的事情里。」
「这样呀,搞不好他们干脆暂时留在那里比较好吧……」
他不经意地说。通常老师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就是真心话。
「对了,鵺,干得好呀。」
「……咦?是指什么事呢?」
我毫不迟疑地装傻。是说,能够多少探出一些情报,这样就够了。
「比起这个,水屑接下来可能会有动作,这点令人在意。虽然浅草有七福神的结界守护着,但看她那副模样,应该是正在谋划什么吧?」
「要是她拿一般人当人质,对我们不利。」
「啊,玄武先生。」
他不知何时化成小彩龟的模样,趴在叶老师的肩头。真可爱。
「即使这样,还是要继续观察情况吗?叶老师。」
「……没办法。就算是悲剧,也是他们的宿命。」
「……」
「不过,只要最后的结局跟千年前不同,那就够了。」
悲剧也是宿命吗?
可是,跟千年前相同的结局……我也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