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姆亚莉夏被爆风吹飞，背部重重地撞在树干上。

　　她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背部疼痛得相当厉害。手伸到背后一摸，发现皮甲摸起来湿湿的。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将手掌收回眼前一看。

　　摸过背部的手掌被血染得鲜红。

　　「啊──这是致命伤吧。」

　　她曾以佣兵的身分四处打仗，因此一看就看得出来。

　　「这下可麻烦了。」她心想，仰望天空。

　　周遭是一片昏暗，周遭的树木长得很高，形成林冠遮住了夕阳的阳光。视野开始模糊了起来。远方传来爆炸声响。一定是堤格尔他们在战斗。

　　对手恐怕就是引起爆炸将她炸飞的敌人。当时她以眼角余光瞄到头上有黑影飞过，看起来像是黑色的飞龙。

　　「是能操纵黑龙的敌人吗？」

　　吉斯塔特的徽章上也画有黑龙。那是所有吉斯塔特人都知道的建国传说。

　　「我必须过去。」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

　　「必须保护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莉姆亚莉夏不断地重复念着这句话。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个纯朴而过于率直的孩童，对她来说就像弟弟一样。

　　他可能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了。那是两年前的事。那时候，她十七岁，而他十四岁。

　　莉姆亚莉夏奉艾莲的密令，来到了布琉努与莱德梅里兹相邻的边境之地亚尔萨斯。当时她乔装成普通的旅人。

　　她的主要任务是侦查。艾莲成为战姬，对于整个莱德梅里兹的土地掌握到一定的程度之后，接着决定要亲眼确认周遭的状况。但身为战姬的她可不能亲自前往邻国，因此她决定派遣莉姆亚莉夏这位众人公认的左右手代为前往。

　　亚尔萨斯虽是伯爵领，但实在称不上是富裕，人口也少，也没有特别盛行的产业。领地只有一个镇跟四个村子，微不足道，连侵略的价值都没有──艾莲上一任的战姬所留下的笔记中是这么写的。而历代为莱德梅里兹公国效命的人们也持相同意见。

　　莉姆到了现场亲眼看过之后，她觉得这是个虽然贫穷但广施善政的领地。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小镇内充斥着乡村特有的朴素朝气。想必是因为领主冯伦伯爵的人品吧。莉姆想亲眼见他一面，但是在隐藏原本身分的侦察任务中没办法如愿。她能见到的只有当时随兴来到镇上的冯伦伯爵独生子──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已。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个开朗而毫无架子的少年。当时这个少年正因为不擅长弓术以外的武艺而感到自卑，为无法融入贵族社会而烦恼，于是向初次见面的她寻求意见。

　　就算个性再怎么亲切大方，伯爵的嫡子竟然向一个普通的女性旅人倾吐心事。

　　可见他当时已经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由于他说想听发自内心的意见，因此莉姆也认真地思考，并且给他答案。

　　「有时候，磨练长处比补足短处还要来得好。如果能想到善用长处的方法，那就更好了。」

　　这是莉姆在当佣兵时，教她剑术的男人说过的话，她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堤格尔。他想了一下子之后，如此问道：

　　「听说跟布琉努相较起来，弓术在别的国家更受重视。你觉得我个人的弓术有多少价值呢？」

　　「我不知道你的弓术如何，不过我听说技术好的狙击手非常抢手。假如你想当个游历骑士，那就翻越山岭前往莱德梅里兹吧。听说那块土地的战姬正在广召优秀的士兵。」

　　建议他前往莱德梅里兹，其实只是出于一时兴起。当下她只觉得要是这少年后来真的来加入军队的话会很有意思，但她完全没思考──万一他真的来了怎么办。

　　「不管是为了到时候加入军队，还是以后要继承令尊的职务，你都应该先好好学习语言。」

　　莉姆亚莉夏旅居各地，在当时已经能流畅地说数国语言，运用自如。她不但会吉斯塔特语与布琉努语，还懂萨克斯坦语跟亚斯瓦尔语，她当场在堤格尔面前露一手，说给他听。

　　她还告诉堤格尔说，对个人而言，能否进行沟通是攸关生死的大事。而在贵族们的外交场合中，学会的语言比别人多的话，在收集情报方面，就会比别人更有利。不管怎么说学会语言绝对没有坏处。这些都是莉姆亚莉夏的亲身体验。

　　冯伦伯爵家的年轻公子一听到「学习」虽然显得面有难色，但还是点头同意了她的建议。

　　「那么，你真的想去国外看看吗？」莉姆姑且如此确认看看。

　　堤格尔马上摇了摇头，说：

　　「不，我只是谈假设而已。我很爱这亚尔萨斯。我想要知道，我能做什么样的事来保护这块土地。」

　　他那直爽的笑容在她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这种毫无迷惘的笑容，她之前也看过几次。

　　跟她的主人艾蕾欧诺拉的笑容很像。

　　（啊啊，原来是这样──）这时她理解了。原来，他也是属于那一边的人。

　　「不过，若是为了亚尔萨斯好，增广你的见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无意之间，她这句话脱口而出。

　　之所以这么说，是想看他成长，抑或是有其他感情？当下她自己也不清楚。

　　那时候堤格尔一脸疑惑，两人就这样分别了。过了大约一年之后，她得到了机会，以使者的身分正式造访亚尔萨斯。与堤格尔再见的时候，虽然他并没有认出莉姆亚莉夏，但看到他能以吉斯塔特语问候，就知道他这一年来有了明显的成长。

　　之所以建议堤格尔前往莱德梅里兹，绝对不只是因为看过了他的弓术。

　　然后，在半年前。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来到了莱德梅里兹。当时身为公主、战姬的艾莲正巧不在领内，因此由莉姆亚莉夏代为出面迎接。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虽然是客人，不过在这段期间，要请你跟着身为公主代理人的我，透过实务学习。」

　　她这么说，之后便带着他进行公务。领地内发生事件时便一起外出解决；跟邻接的领地发生争执的时候也叫他同行，让他实际看看调停的场面。有时候也会要求他提出意见，甚至加以参考。

　　特别是关于山林的事，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经常能从当地人的角度提出看法，让莉姆本身也获益良多。更重要的是，他能够看出市井民众的艰苦与困难。而且眼光犀利如鹰，能够看透众人看漏的事物。

　　不知不觉间。

　　对，就是不知不觉间。

　　莉姆亚莉夏发现自己理所当然地依赖起他的意见。听他说话，就觉得脑袋不可思议地清晰了起来。

　　这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而对莉姆来说，这样的发现也有一点令她开心。

　　而他以「莉姆」这样的昵称来称呼她，也令她很高兴。

　　「但是，看来我就到此为止了。」

　　伤势这么重撑不了多久，无法活着回到他的身边。

　　即使能跟他会合，也只会成为他的负担。在莱德梅里兹的时候曾让他试射过几次，因此周遭的众人都知道他的弓术有多么卓越。大家都知道他是能射中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外目标的弓术高手。

　　来到这亚斯瓦尔岛以后才明白，连这样的评价都低估了他。想不到他竟然连龙都能打倒。

　　「不知不觉间就被他超越了呢。」

　　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是他的教师。

　　还以为自己是引导他的人。但不知不觉间，走在前面的反而是他。他原本拥有的资质开窍、得以发挥，这让莉姆感到欣慰。

　　遗憾的是，自己再也无法见证他的成长了。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究竟会成长到什么样的境界呢？真的好想知道啊。

　　──果然还是非去不可。即使这副身躯已派不上用场。

　　莉姆亚莉夏跨出一步。

　　一滩血立刻从口中喷出。带着这样的身体回到他身边，也只会成为累赘。但是，她却无法停下脚步。她知道，目前身体的状态如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算以完好如初的状态回去，一样只会扯他后腿。

　　之前与飞龙的那一战之中，自己就已经拖累了他。

　　依目前拥有的情报判断，今后他仍必须面对那样的强敌。到时候，莉姆亚莉夏根本没有容身之处。顶多只能在后方指挥士兵站远一点，避免让他受到妨碍。

　　对了。艾莲得到龙具以后，莉姆亚莉夏的角色也是如此转变的。

　　「艾莲，我的挚友。你当上战姬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同时──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感到些许的不安。」

　　她自言自语地说出内心话之后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情。

　　「啊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到这种时候才察觉自己的真心。

　　原来，自己并不满足。光是站在离艾莲后方一步的位置已经无法满足她了。

　　如果是跟他在一起的话，一定能并肩而行，一定能跟着他一起追求更高的境界──自己在心里其实是毫无根据地抱着如此肤浅的想法。

　　不过事后才明白，一切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到头来，莉姆亚莉夏跟他与艾莲是不同的，永远都只是凡人，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人而已。自己终究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注定只能羡慕宝石的耀眼光彩。

　　──怀抱如此迷妄心愿的下场，竟然是这样。

　　莉姆亚莉夏讽刺地扬起嘴角。

　　从某个角度来说，或许这样也好。

　　即使不自量力地胸怀大志，人依然无法飞天。与其怀着野心吃尽苦头、历经百般挣扎之后曝尸荒野，还不如在现在这个阶段迎来终结，反而比较……

　　比较？比较，怎样？

　　莉姆亚莉夏紧紧地握住拳头，紧咬着唇。

　　比较──轻松？

　　追求轻松的感情应该早就在很久以前便抛弃了。如果只想追求轻松的人生，那么生为公务员之女的自己一开始就该留在那平静的小镇度过一生。当时跟着艾莲离开故乡是凭自己的意志。想要追求更高的境界、无止无尽地追寻下去，即使最后的下场是命丧黄泉也无所谓──难道当时的志愿、当时的心念，都是假的吗？

　　「不甘心。」

　　低声地，将心情说出口。

　　情感一旦溢出就再也止不住了，脑中被悔恨之念占满。「我不要这样。」莉姆摇了摇头。要是在这里就结束，那就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为何奋战至今的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口中吐着血，脚又往前跨出一步。走一步。再一步。她剧烈地吐着血，然后拖着身子再往前走一步。使尽剩下的所有气力，再往前走一步。

　　这就是极限了。

　　她从头往前倒下。她原以为脸会重重地碰撞地面，但意外地，水花溅起──她的身体跌落在水中。

　　她吞了水，开始挣扎起来。

　　这是水泉？还是湖？

　　莉姆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要是找不到自己的尸体，是不是会让堤格尔更担心呢？但愿他别花太多时间搜索尸体。

　　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分秒必争，必须尽早将冒牌国王的军队……

　　这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歌声。

　　是清脆的女性嗓音。

　　这是来自死者国度的呼唤声吗？亚斯瓦尔在这方面有着什么样的神话故事呢？不，既然自己是吉斯塔特人，自己该去的死者国度是否也在吉斯塔特才对呢……？

　　莉姆亚莉夏听到有人在呼唤着自己，于是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不知道为什么，力气正在逐渐恢复。紧闭的眼睑另一端充满耀眼的光。她缓缓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正浮在水中。

　　眼前，有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丝不挂，肌肤则是无比地晶莹剔透，简直不像人类。头发的颜色是奇妙的绿色，这座岛以及大陆恐怕都没人有这样的头发。眼睛发出金色的光辉，诡异无比。

　　但不可思议的是，从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敌意。

　　绿发的女性朝着莉姆亚莉夏缓缓地游了过来。这时候，她发现女人手上拿着两把短剑。一把的剑身是蓝色的，另一把则是红色。

　　不知为何，女人握着的部分不是剑柄，而是没有剑鞘的剑身。她来到莉姆亚莉夏身边，将两把短剑交到她手上。

　　──这是要……给我的？

　　她犹豫了。因为，她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非比寻常的武器，是跟艾莲的艾利菲尔类似的东西。

　　──我真的有这样的价值吗？

　　莉姆亚莉夏深知自己只是凡夫俗子，自己绝对没有办法变得像艾蕾欧诺拉那样，绝对没办法变得跟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一样。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拿这两把剑吗？

　　绿发的女性面露微笑。

　　那是有如可以融化人心般的娇艳笑容。那笑容就像是在说：「你可以的。」

　　──我知道了。

　　莉姆亚莉夏下定决心，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各握住一把剑柄。

　　心脏跳得好快，脑袋从深处一口气热了起来。

　　一股全身血液沸腾的错觉袭来，让她大声地叫了起来。但是声音出不来，只有气泡从口中冒出。照理说水中没有空气，应该要觉得很难受才对，但神奇的是，她完全没有感受到那样的痛苦。气泡接二连三地不停从口中冒出，全身的烧烫感让莉姆亚莉夏扭动着全身挣扎。

　　『对复活的死者，予以制裁。』

　　女性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死者？制裁？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话说回来，这声音真的是眼前的女性发出的吗？

　　莉姆亚莉夏用她那仍然不太清楚的头脑思考。这时她回想起龙具艾利菲尔突然出现在艾莲面前时，艾莲拿起它的情境。

　　她说莫名其妙地就感受到了艾利菲尔的意志。它传来的意志非常模糊，称不上是言词，但就是没来由地明白艾利菲尔的想法。

　　不成对话的对话。

　　假如那就是神器与人之间的对话方式，那么眼前这个很明显地不一样。这声音以明确的话语，在脑中叫唤着莉姆亚莉夏。

　　「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向眼前的女人问道。虽是在水中，但不可思议地，自己却能清楚地发出声音。

　　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觉得惊讶了。现在的感受就像在作梦一样，自然而然地接纳了眼前的现象。不知不觉间，背上的伤口已经不痛了。说不定这真的是梦。不，或许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

　　『制裁死者。对于扭曲既定命运者，予以制裁。』

　　「死者到底是指什么？扭曲既定命运，又是怎么回事？」

　　『因此，我将以众神之名赐你此物。』

　　此物──女人说完，指着莉姆亚莉夏手中的两把短剑。

　　剑身的颜色分别是蓝与红，分别闪烁着蓝色与红色的光，亮得像是本身会发光一样。这触感应该是金属，但又不像铁那么重，顶多跟木制的剑柄重量差不多。

　　会不会其实是木制的剑身，涂上了某种特殊的涂料呢？

　　不，应该不是如此。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这么觉得。她的感觉强烈地告诉她，形成这东西的材质跟自己平时常见的金属，是完全不同的物质。

　　因为，她听得见。

　　一种──不成声音的声音。

　　她就是明白。这对双剑的想法自动流入莉姆亚莉夏的心中。

　　不成声音的声音。虽然耳朵并未听到任何声音，但那声音就是会直接渗透进脑海之中，莉姆亚莉夏自然而然地理解。以往听艾莲说过的那种感觉，现在她也切身体验到了。

　　「你们跟艾利菲尔是相同的，对吧？」

　　之所以说「你们」是因为两把剑分别主张，它们是不同的存在。

　　两把剑以不成声音的声音传达明确的想法，莉姆亚莉夏能够清楚地区分出，它们是两个不同的意识。它们以强烈的热忱对她说话。

　　它们那不成话语的话语充满温情，温柔地包容着她。于是，莉姆亚莉夏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对双剑了。而她也能透过感觉理解，这对双剑也对她怀有好感。

　　不过除了好感之外，双剑还向她反映了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

　　那是对死者绝对的憎恨。

　　「憎恨、死者。」

　　莉姆喃喃自语道。眼前这女人也说过，要制裁死者。

　　她原本以为「死者」应该是更为抽象的词汇才对；但双剑传来的感情让莉姆亚莉夏直觉地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复苏的，不净之物。」

　　将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一股骇人的厌恶感窜过莉姆亚莉夏的全身。那是双剑传来的感觉。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脑海中顿时想起唯一可能的答案。

　　桂妮薇亚说那是──

　　「冒牌亚特留斯。」

　　最初的时候，桂妮薇亚就说过「死者复生了」。

　　这时她想起公主当时让她们看的骨头。

　　那是一支手骨。她说，在亚特留斯的灵庙挖开坟墓时，发现里面只剩下这个。而杀害她血亲的男人，只有一只手臂。

　　即使如此，她也不可能会把死者复活这种事当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

　　假如自称始祖亚特留斯的人物，真的是始祖亚特留斯本人的话？如果始祖亚特留斯真的从坟里复活的话？

　　全身不寒而栗的可怕感觉，让莉姆亚莉夏心中的怀疑转为确信。

　　『对不净的死者，予以制裁。』

　　女人再度说道。现在，莉姆就能理解这话的意思了。她到底想要莉姆亚莉夏做什么、手上这对双剑究竟是什么，现在都明白了。但是……

　　「为何是我？」

　　是因为碰巧来到这附近吗？

　　或许就是这样。莉姆亚莉夏是凡人──这一点，她比谁都还要明白。她跟艾莲与堤格尔是不同的。既然是这样的话……被选中的理由就只有「刚好在这里」而已，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理由。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是偶然得到的力量也好。这对双剑会给她力量，给她站在堤格尔身旁的力量。

　　不过，女人却摇了摇头，就像是看透了莉姆亚莉夏的这些想法一样。「不是这样的」她似乎是这个意思。

　　『你在该来的时候，出现在该来的地方。一切就如同约定。』

　　「约定？」

　　『古老的契约。』

　　莉姆亚莉夏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约定，却能够欣然接受这个解释。她紧紧地握住双手中的剑柄。而双剑就像在回应她的心意一样，顿时发出了蓝色与红色的光辉。

　　身体轻飘飘地向上浮起。柔和的光辉包覆莉姆亚莉夏的全身。浮在她面前的女人身影逐渐消失。

　　莉姆亚莉夏闭上双眼。她感觉相当舒适自在，有如全身的肌肉都得到了舒缓与放松。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湖畔。

　　她站起来。全身都湿透了，但神奇的是身上竟然毫发无伤，完全不痛了。虽然看不到背部，不过伸手过去摸，血似乎也止住了。

　　她的双手各握着一把短剑。

　　剑柄分别为蓝色与红色。不过，现在感受不到来自剑的意志。往湖面上一看，湖面笼罩着雾，看不清另一端，不过这湖似乎很宽广。她还记得桂妮薇亚说过这附近没有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虽然没有根据，但莉姆亚莉夏大概知道理由。

　　这湖被隐藏起来了。

　　这是只有本来就该来的人才能来的地方。一定是这样的。平时的莉姆亚莉夏不会相信这种事，只会当成是神话故事中的情节而嗤之以鼻。但她刚才亲身体验的，正是神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情节。

　　爆炸声从远方传来。

　　从太阳的位置来看，时间应该过没多久。

　　003

　　「走吧。」

　　莉姆对手上的两把剑说道。

　　剑并没有任何回应。

　　莉姆亚莉夏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跑去。该做的事很明确，她觉得自己什么都理解了。

　　†

　　堤格尔与桂妮薇亚一边不断地躲到不同的树木后方，同时对抗骑着飞龙的人物。

　　对手的弓箭有着强大的威力，每射一箭就能轰飞几棵树木。转眼之间，森林已经化成一片焦土。相较之下，堤格尔的黑弓威力顶多只能削弱对手的箭的威力、减少受损的程度而已。

　　加上桂妮薇亚短杖的防御，两人才勉强能保住自己。

　　但是对手看起来却仍游刃有余。他随兴地射着箭，就像在玩弄堤格尔他们一样。

　　堤格尔他们只能不断防守。

　　「莫非神器也有阶级之分吗？那飞龙骑士手上神器的阶级是否远比我们的还要高呢？要是我也有圆桌骑士的圣剑，或许就能够更有效地抵抗了。」

　　「殿下真是气定神闲。」

　　「只是用来排解担忧的玩笑话而已，请别当真。」

　　但堤格尔却摇了摇头。他认为她的话不无道理。堤格尔并不是认为自己跟桂妮薇亚的武器远不如对手，而是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如此惊人应该是有理由的。他同意桂妮薇亚这样设定假说来思考是正确的。

　　「说不定──」

　　堤格尔移动至能挡住对手射线的树干后方，同时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们还没充分发挥这武器的力量。」

　　「那也是有可能的。但我们有余裕验证吗？」

　　堤格尔想起以前莉姆说过关于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的事。印象中她好像提到了龙具与战姬之间的联系、听得到称不上是言辞的声音、当成有意志的物品来对待……等等。还有就是──

　　「还有……许愿。」

　　记得她好像这么说过。

　　她说，要让龙具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就要用更强烈的心意去许愿。他们、或者是她们这些有意志的武器会回应强烈的心愿。更重要的是，要将龙具当成──

　　「当成朋友。」

　　堤格尔注视着黑弓。

　　一直以来，他只将这把弓视为普通的道具而已。当然，这是传家之宝，他非常珍惜。但他在使用的时候，只把它当成是为自己所用的物品。

　　对于龙具，应该要当成是亲近的朋友，自然而然地倚靠。

　　将龙具视为有人格的个人来对待。

　　最重要的只有唯一一点──那就是承认这把黑弓有意志，并且予以尊重。

　　「拜托了，我的战友。」

　　堤格尔开始对黑弓说话。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赋予我比打倒飞龙时更强的力量。」

　　然后，他觉得自己听到了黑弓发出了声音。堤格尔当下理解了自己该做的事。他感受着从那把弓涌现的力量，然后坚决地点了头。

　　「这是……！？」

　　桂妮薇亚显得相当困惑。因为她手中的短杖开始发光。她感觉到自己那支短杖，正在将力量传送给堤格尔的弓。

　　堤格尔望着她，笑着说：

　　「殿下请留在这里等候。」

　　说完，他便冲出了树丛。

　　那骑在飞龙背上的人影似乎一直在等堤格尔出现，马上转向他，举起弓。

　　堤格尔直视着对方，将箭上弓。

　　对手就像是在呼应堤格尔的举动一样，不慌不忙地拉紧弓弦。看来他果然是在玩弄自己。这也难怪，他比堤格尔更能发挥出更多的神器之力，态度当然如此从容。

　　而这也是堤格尔唯一能利用的破绽。

　　利用对手的傲慢与得寸进尺的态度，用这一箭彻底击倒他。这是堤格尔唯一的胜算。

　　堤格尔能透过皮肤感觉到黑弓涌出的力量愈来愈强。为了避免被对手察觉这蛛丝马迹，堤格尔一直压抑这股力量，直到射出的前一瞬间。

　　将一切，集中于一个点。

　　集中到箭镞的尖端。

　　明明没有人教，但堤格尔不知为何就是办得到。因为他非办到不可，所以办到了。现在，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这把黑弓的使用方式，包括第一个握过这把黑弓的人。

　　他如此深信着。

　　在射出箭的前一瞬间，龙背上的人物动摇了。

　　堤格尔明白，他察觉了。但是，来不及了。堤格尔与对手同时放箭。双方的箭随着巨响射出，在两人之间的正中央位置冲突。

　　堤格尔的箭粉碎了对手的箭，而且力道完全不减，射向了飞龙。

　　箭刺中飞龙的躯体，引发巨大的爆炸。激烈的闪光笼罩周遭，堤格尔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龙大声哀号，那声音可怕得让人浑身发寒。

　　堤格尔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夕阳，以及以夕阳为背景，坠向地面的飞龙。

　　更令他惊讶的是，耸立在飞龙背后西方的山，山头附近被打穿了一个洞，然后开始崩塌。看来是刚才那一箭射穿飞龙之后撞上它背后的山，解放出剩余的所有威力。

　　结果导致这座岛的地形发生了变化。

　　山顶缓缓地逐渐崩塌。

　　这威力真是令人不寒而栗，这恐怕不是人类该放出的威力。握有艾利菲尔的艾莲内心经历过何等苦恼，现在的堤格尔能够体会一点。

　　这时候，哄笑声在晚霞的天空下响起。

　　仔细一看，有一个人浮在半空中，也就是刚才飞龙所在的位置。

　　堤格尔马上明白，他就是骑在龙背上的人物。

　　他手上的弓仍然完好如初。不过他本人已是遍体麟伤，就连在逆光中都看得出来。皮甲被烧得焦黑，衣服到处都破破烂烂的。

　　「当代之弓，你真是太棒啦！」

　　那人的声音很高，听不出是男是女。

　　浮在半空中的人物笑着，同时如此吼叫道。堤格尔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话说回来，人类哪会浮在半空中？

　　那真的是人吗？

　　听说龙具之中，有的拥有超越人智所及的能力。

　　「既然如此，吾身为弓之王，也该拿出真本事了。」

　　恐惧顿时窜过堤格尔的背脊。

　　那浮在半空中、自称弓之王的人物身上涌现出可怕的气息。

　　当下他马上明白，那是绝对不该与之为敌的东西。

　　必须快点逃跑。

　　但是，怎么逃？

　　对方再也不会大意了，状况无疑是山穷水尽。即使如此，堤格尔依然抽箭上弓。

　　即使不是对手，至少也要给他一箭。可能的话，希望桂妮薇亚能趁现在快走，走得愈远愈好──

　　他迫切地祈求着。就在这个时候──

　　一把蓝色的剑从林冠中一跃飞出，划破了弓之王的右眼。对手动摇了起来，手中的箭也掉了。

　　本以为蓝色的剑会继续飞向另一边，想不到它却在途中掉头，飞回了原本的方向。

　　这干涉来得突然，堤格尔的脑袋还来不及理解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明白机不可失。他将全身的所有力量凝聚于黑弓上，然后解放。箭随着比刚才更大的巨响射出。这浑身解数的决死一击准确地飞向弓之王……

　　接下来亮起一阵闪光，让他看不清结果究竟如何。

　　真的打倒他了吗？

　　堤格尔感觉箭确实是射中了。他仰望上空。

　　光消失了。而浮在半空中的人物依然健在，他背对着逐渐下山的太阳，依然浮游在空中。

　　竟然连那一击都打不倒他。堤格尔只能怅然若失地望着空中的人物。

　　他右手握着弓，左手按着右眼。可以确定的是，已经让他受到相当大的损伤了。

　　高声哄笑的声音响彻周遭。

　　是浮在空中的那个人物在笑。用那无法辨别是男是女的笑声。

　　「漂亮、漂亮，吾玩得很尽兴。当代之弓，下次再见吧。届时，吾会全力以赴。」

　　那不是亚斯瓦尔语，而是吉斯塔特语。

　　在逆光中，堤格尔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堤格尔却明白，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直视着自己。

　　「报上名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当代之弓的名字，吾记住了。」

　　那自称弓之王的人，将握着红色的弓的手一挥，红色的光粒便随着弓的挥动而散落。那光粒接触地面的瞬间，便刮起了剧烈的龙卷风，扬起尘土遮住了堤格尔的视野，什么都看不见。

　　尘土散去以后，原本浮在半空中的弓箭手已不见人影。

　　这时候，堤格尔才全身瘫软地跪倒在地。桂妮薇亚慌忙向他跑来。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没事吧？」

　　接着，一个人从树丛中现身──是莉姆。

　　她左手握着红色的剑，而右手握着蓝色的剑，那正是刚才划伤了自称弓之王的人的那一把剑。两把剑的剑身都稍短于十切特（约一公尺）。

　　她是在哪得到这些剑的？

　　「莉姆，原来你平安无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堤格尔现在只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莉姆救了他一命。

　　「真是得救了。谢谢。」

　　要是莉姆没有抛出那一剑，堤格尔现在恐怕已经被浮在空中的那人夺走性命了。那个人要是认真起来，要杀堤格尔……肯定是易如反掌。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莉姆说道。面容看起来有些疲倦。

　　「另外……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跟桂妮薇亚殿下。」

　　堤格尔点头，他认为这是当然的。刚才那一击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两把剑又是什么？这些都必须问清楚才行……

　　堤格尔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变得遥远。

　　他已经到极限了。不，他的负担早就超越了极限，只凭着意志力让身体继续活动。现在，他一口气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堤格尔模糊地听着两位女性叫唤他的声音，然后昏了过去。

　　†

　　有木柴燃烧的声音。

　　堤格尔睁开眼睛。现在是晚上。满月的光辉将森林的树木映照成一片银色。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树下，当成枕头垫在头下的则是他先前一直背在背上的袋子，那是向村民借来的。

　　他挺起上半身一看，一行人的行李摆在营火旁。堤格尔的黑弓立着靠在树干上，莉姆的帽子也在那。

　　目前营火周围只有堤格尔一个人。

　　堤格尔心想，这未免太不小心了。他叹了一口气，回想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事。他昏倒之后，现场应该只有两位女性，扛着他应该走不了多远。

　　「是因为我昏过去了，才会这样吧。」

　　真是给她们添了不少麻烦。不过，当时他真的是身心都撑不下去了。

　　这一天真是太漫长了。才刚醒来就去击退袭击村庄的士兵，接着见到桂妮薇亚、去找龙的遗骸，然后在那里被骑龙的神秘弓箭手袭击。

　　那自称弓之王的人物在临走前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代之弓，是吗……」

　　当时他直视着堤格尔，应该是这么说过。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当时桂妮薇亚也在场，他前来袭击的目标肯定是她，这应该不会错。但是，他似乎更注意堤格尔。

　　而且他说的是吉斯塔特语，这一点也令人费解。

　　难道在这亚斯瓦尔的土地上，他一眼就看得出来堤格尔他们跟吉斯塔特有关吗？不，况且堤格尔根本不是吉斯塔特人，他生于布琉努。

　　「算了，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吧。」

　　堤格尔站起来。听得到小河的潺潺流声。他想洗脸，便踏着虚弱的步伐走去。

　　虽然很暗，不过由于月光照耀整个森林，不至于看不清脚下。

　　堤格尔从小在亚尔萨斯的时候就常模仿猎人独自进入深山。在夜晚的森林里走路的经验更是多得数不清。他有信心不会迷路。

　　但也因为如此，他疏忽了。

　　堤格尔拨开草丛，发现了河流，便漫不经心地走到河岸，这时候他才发现河里有人。

　　两位女性在河流中央沐浴。

　　是莉姆与桂妮薇亚。两人都放下头发，在月光下一丝不挂。堤格尔大可以马上移开他的视线，但他却忍不住一直盯着看，看得出神。

　　当他察觉苗头不对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两人赤裸裸的身影已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既后悔又动摇。

　　因此，他不小心在脚下的砂土上踩出了声响。

　　两人同时望向堤格尔所在的方向。莉姆连忙遮掩自己那对丰满的胸部；而桂妮薇亚却仍是一脸淡定，微微地歪着头，只说了一声「哎呀」。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终于醒了。身体状况还好吗？当时不管怎么摇晃你都没反应，于是莉姆亚莉夏阁下建议让你先躺着休息。」

　　「啊、喔，我、我已经没事了。让你担心了，殿下。」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莉姆冷冷地瞪着堤格尔，他才察觉自己又犯了错，连忙道歉并转过身去。只听到背后传来莉姆的叹息声。

　　004

　　†

　　堤格尔回到营火旁等了一小段时间后，两位女性穿上衣服回来了。

　　堤格尔先是再度道歉，然后开始讨论正事。

　　首先，先交换各自得到的情报。莉姆说她在战场附近发现了当初带领他们去找龙的遗骸的猎人，不过找到的时候他已气绝身亡。

　　而桂妮薇亚的随从骑士也很遗憾地回天乏术了。说到这里，三人一起为他们的灵魂祈祷，愿他们安息。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在那么激烈的战斗中，一般人要活下来是不可能的。

　　堤格尔跟桂妮薇亚、甚至连莉姆都持有神器，他们才能勉强保住一命，活到现在。

　　接着，莉姆说明了得到两把神器的经过。

　　包括幻象般的湖泊与精灵、精灵提到的「死者复活」、以及莉姆所得到的双剑是为了要消灭那种存在。

　　「这么说来，刚才那个会飞的家伙确实是被莉姆抛出去的剑划伤了右眼。我的箭可是完全伤不了他呢。」

　　堤格尔回想当时的情况。虽然不确定是否真的完全没伤到他，但莉姆的攻击确实对那非比寻常的存在造成了有效的伤害，这一点无庸置疑。

　　要是没有莉姆亚莉夏那一投，堤格尔等人想必已经全军覆没了。敌我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难以弥补。

　　「一般来说，失去了一眼的视力后应该无法掌握距离感才对……」

　　「从他离去前说过的话来看，恐怕还很难说。甚至可能会像蜥蜴的尾巴一样再长出眼睛也说不定。」

　　莉姆这么说，堤格尔听了也觉得很有可能。他直觉地明白，那家伙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那自称弓之王的人物，会是冒牌亚特留斯的手下吗？」

　　「要是冒牌亚特留斯的手下之中有那么强大的弓箭手，被击败的部队应该会在报告中提到才对。也会说清楚他拿的不是长弓，而是红色的弓。」

　　桂妮薇亚一边深思，一边回答道。

　　在这亚斯瓦尔岛，擅长弓术的高手用的都是长弓。熟练的长弓弓箭手能射得比堤格尔更远。但是长弓本身使用不易，因此很难凑成数量足够的部队。

　　「明明是第一次与他对峙，但光是被他盯着就让我感受到有如背脊冻僵般的寒意。他真的非常可怕。」

　　桂妮薇亚的表情相当消沉。这也难怪，她失去了臣下。那个人是桂妮薇亚唯一仅存的护卫。据她说，留在村子待命的那两个随从是侍女，不能算是战力。也就是说，今后这公主必须完全靠自己独力奋战了。

　　「但是，有一点令人想不通。」

　　比起自己的事，现在的她更专注于思考眼前的问题。

　　「那个人当时为何在那里出手攻击我们？」

　　「殿下，这话怎么说？」

　　莉姆不解地歪着头。桂妮薇亚却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整理思绪。

　　堤格尔与莉姆也默默地等她继续说下去。现场只听得到干燥的小树枝被火烘烧的声音。

　　然后，桂妮薇亚开始缓缓地阐述她的想法。

　　「始祖亚特留斯的传说描述的是他与他所率领的圆桌骑士们的故事。但是，那些故事中并未出现过任何骑龙的弓箭手。当然，假如我们不认为那个自称亚特留斯、袭击王都的是真货的话，他的部下也没有必要是十二骑士……但是，请先以此为前提听我说吧。」

　　堤格尔不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他往旁偷瞄一眼，看到莉姆摆出一副看不出情感的表情，就跟往常一样。

　　「我曾听说亚斯瓦尔军驯服了飞龙。两位乘着飞龙来到这座岛，你们的证词也证实了这件事。」

　　堤格尔与莉姆点头。

　　「历史上从未出现过成功驯服飞龙的人物。但是，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莉姆亚莉夏阁下，你们却在短短几天内，分别在相隔遥远的海上以及这座岛上，两度遭遇能操纵飞龙的敌手。我实在不愿相信敌军中有能力操纵飞龙的人竟然多达两人。」

　　「殿下的意思是，那骑着飞龙的弓箭手跟率领亚斯瓦尔海军的将领是同一个人吗？而我们之所以在这里遭遇那弓箭手，其实只是因为他来查看自己的飞龙怎么了，然后碰巧遇上我们，是吗？」

　　桂妮薇亚态度迟疑地摇了摇头说：

　　「非常抱歉，这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两位笑笑就好。」

　　「呃，不，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只是，如果事实是如此的话──」

　　堤格尔闭上了嘴。事实如此的话，那又如何？顶多只能解释对方用吉斯塔特语对他们说话的理由，只有如此而已。

　　「话说回来，那个人也不见得一定是将军。」

　　莉姆说道。

　　「他拥有强大的武力，而且恣意地单独行动。一般会让那样的人当将军吗？照理说──」

　　莉姆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说了。不知为何，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堤格尔才想到，她说的那些话，等于是在揶揄自己的君主艾蕾欧诺拉。

　　「不过由最强的剑士担任将军能大幅提升士气，这也是事实嘛。」

　　「对于在旁辅佐的人而言，那可真是煎熬。」

　　莉姆身为艾蕾欧诺拉的副官，这些话她说得心有戚戚焉。接下来，三人沉默了一段时间。

　　「你说过，死者。」

　　打破沉默的是桂妮薇亚。

　　「虽说这个假设实在是太荒谬了，但是，假如真的有死者复活的话──如果那自称始祖亚特留斯的人，真的是始祖亚特留斯本人的话，说不定那弓箭手也是。这样想的话，两位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还能如何呢？

　　堤格尔困惑地望向莉姆的脸。他以为她也会同样不知该如何反应。

　　但是，莉姆却一手抵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他这时想起，听她说，当时在那幻之湖中，精灵给她神器的同时，也赋予了她像是使命般的东西。

　　「假如那可能是精灵的存在所言为真，那么，自称亚特留斯的男人真的有可能是始祖本人。因为死者复活了，所以那疑似精灵的存在才会出现在我眼前……如果真是如此，那个弓箭手可能也……」

　　追根究柢而言，精灵之类的真的存在吗？这是堤格尔想先确认的部分。

　　至于桂妮薇亚的反应则是──

　　「湖之骑士的传说中提到，将剑赋予湖之骑士兰斯洛特的正是精灵，这你们知道吗？我觉得莉姆亚莉夏阁下所说的跟这个故事很相似。」

　　她对两人如此说道。

　　「不，桂妮薇亚殿下。很抱歉，关于亚斯瓦尔的建国传奇，细节的部分我并不清楚。」

　　堤格尔也一样。虽然在莱德梅里兹学习时，读过亚特留斯王到加冕为止的大致过程，但那仅仅是漫长传说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听莉姆如此回答，于是桂妮薇亚决定先述说一位骑士的故事。

　　为亚特留斯效命的骑士•兰斯洛特为何会被称为「湖之骑士」？据故事所述，他是被湖之精灵养育长大的。

　　兰斯洛特长大后要离巢加入亚特留斯麾下时，他的精灵养母给了他一把剑。兰斯洛特在亚特留斯的部下之中也是特别优秀的骑士，在许多故事中都有亮眼的表现。

　　他立下了许多武功，对亚斯瓦尔统一大业有莫大的贡献。但是，最后却……

　　「兰斯洛特最后背叛了亚特留斯，与他分道扬镳。至于他之后的行踪，不同的传说各有各的说法……有的说他回到了湖之精灵身边，有的则说他渡海前往大陆，成为了贵族。不过，这些都是后人编造的。唯一能肯定的是，他跟亚特留斯之间的关系发生了龟裂，再也没有和好。这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奇妙？殿下为何这么说？」

　　堤格尔问道。桂妮薇亚对他点头，就像个教师般称赞他「你注意到了重点呢」。

　　「虽说身为王室成员不该说这种话，不过，始祖亚特留斯的传奇是建国传说。但在这样的传说中却留下了这种，仿佛在指责始祖亚特留斯的功绩有过错的描述，一般而言传说写成这样并不好，不是吗？」

　　堤格尔无言以对，只好望向莉姆。

　　「确实是如此。在吉斯塔特的建国传说中，那名字未流传后世的君王是完美无缺的存在。他率领众战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折服了所有的阻碍，建立了吉斯塔特这个国家。建国后他依然统领着战姬们，最后寿终正寝。传说是这么写的。」

　　「基本上亚斯瓦尔的建国传说也是如此。但是，唯一，就只在这兰斯洛特的故事中，始祖亚特留斯有了过错。关于这一点，以往我只觉得奇妙难解……不过，从莉姆亚莉夏阁下体验过的事、以及目前为止的所有情报来看，我认为这当中隐藏着重要的暗示。」

　　「具体而言，是什么样的暗示？」

　　「很抱歉，目前我还想不出个所以然。」

　　桂妮薇亚低垂着眼睑说。从她的语气判断，堤格尔觉得她不是说不出来，或许是不想说出来。

　　堤格尔认为不能只交给别人，于是自己也试着思考看看。

　　假设死者复活这种前所未有的现象真的是事实，加上始祖亚特留斯的过错、湖之精灵说过的话、以及交托给莉姆的，为了斩杀死者而存在的神器……

　　堤格尔有所惊觉地抬起头。

　　「假设跟我们战斗的那自称弓之王的人物是复活的死者，他又跟始祖亚特留斯的传说无关的话，那么……那究竟是什么人？」

　　唯有一点，堤格尔的直觉相当肯定。

　　那人是个豪杰。是英雄。

　　既然是复活的死者，那就是来自过去的人。如果是这样的人，应该曾在过去留下足以在历史上留名的丰功伟业才对。堤格尔将这临时想到的想法告诉两人，不只亚斯瓦尔，说不定其他大陆各地的传说中，可能留有那个男人的名字。

　　「至少我敢肯定，不是布琉努的传说人物。」

　　听堤格尔如此断言，桂妮薇亚与莉姆都对他苦笑。

　　因为，布琉努对弓可是出了名的轻视。布琉努的传说中完全没有任何跟弓有关的故事。假如布琉努曾经出现过那么厉害的弓箭手……那么，现在的布琉努肯定不会如此轻视弓术。

　　假若如此，堤格尔的处境也就会比现在轻松多了。

　　「那会是吉斯塔特或者是萨克斯坦吗？虽然没看清他的肤色，但应该不会是墨吉涅人才对。」

　　「那家伙说了吉斯塔特语，会不会是吉斯塔特的英雄呢？而且他所骑的飞龙是黑色的。吉斯塔特的初代国王不是自称黑龙的化身吗？」

　　莉姆摇头否定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要是这里有吉斯塔特的王族在场，你说这话可是要被斩首的。」

　　「这么说来，听说吉斯塔特的士兵都排斥跟黑龙战斗。」

　　「这也是原因之一。重点是你刚才的发言等于是侮辱了初代国王。幸好实际上在场的吉斯塔特人只有我……不，你说的对。连死者复活这种荒唐的假设都必须考量的话，那么任何可能性都应该要考虑到才对，没错吧。」

　　莉姆稍微想了一下，但很快地便沮丧地垂下肩膀，放弃思考了。

　　「不行，我的想法有很深的成见，无法跳脱。」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莉姆亚莉夏阁下。这几个月来，我的思绪也一直都很混乱。」

　　桂妮薇亚以疲倦的语气说道。

　　这也难怪，她才刚遭遇父母与手足被杀这样的悲剧。即使如此，她仍为了自己所肩负的使命不停地奔走。这就是所谓的王族吗？堤格尔不禁敬佩起来。

　　桂妮薇亚摇头，像是要甩开迷惘一般。然后，双手一拍。

　　「考察就到此为止吧。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我们还是有了一些收获。包括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弓术足以与那个弓箭手抗衡，还有莉姆亚莉夏阁下的神器能对那弓箭手造成伤害。还有一点，那就是……」

　　桂妮薇亚说到这，停了下来，抬头仰望天空一会儿。

　　这时候，月亮已经降到山的另一头，不见踪影，只看得到满天星斗。堤格尔心想，无论是在这岛上还是在大陆，星星的光辉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桂妮薇亚依序望向堤格尔与莉姆，下定决心之后，开口说：

　　「那就是，我们绝非孤立无援。湖之精灵把神器交给了莉姆亚莉夏阁下，这证明了精灵、以及众神会保佑我们。」

　　在一些传说中，认为精灵是神的使者。

　　那究竟是真是假，堤格尔并不清楚。但是，一听说有众神的保佑，他就感觉内心的沉重压力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

　　「众神，是吗？」

　　莉姆喃喃自语，仰望天空。从她的表情，无法窥探出她的想法。

　　†

　　翌日。太阳一升起，三人便马上开始行动。

　　三人埋葬了桂妮薇亚的随从骑士与猎人的遗体，然后回到了村子。桂妮薇亚的侍女们从村子周围的栅栏内侧一发现他们，便立刻冲出来迎接。她们想必十分担忧，一出来就哭倒在桂妮薇亚跟前。

　　「真是的，你们的职责可是伺候我呢。」

　　桂妮薇亚苦笑着拍着侍女们的背，然后要她们起身去张罗饮食。

　　目送侍女们用跑的离去之后，桂妮薇亚对连忙现身的村长说，有话要跟他商量，并在村长的宅邸内借了一个房间。

　　堤格尔与莉姆也跟着进去。

　　据村长说，昨天傍晚与那自称弓之王的男人的那一战，从村子也能感受到影响。不过从村子观察得到的只有爆炸声与骇人的闪光，村里的人们只知道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

　　三人将当时发生的事简单扼要地告诉村长。村长听了吓得差点晕过去。

　　为了慎重起见，三人向村长打听幻之湖的事，得到的答案却是「那种东西只在神话故事中听过」。那治好莉姆的伤并赋予她两把剑的湖，说不定是只有该去的人在该去的时候才能抵达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只能从现在能做的事开始着手了。虽然还有很多不解的疑问，但唯独这一点是大家的共识。

　　众人在村长的宅邸内举行了会议。

　　会议由桂妮薇亚主导进行，莉姆与堤格尔、村长都参加了。

　　桂妮薇亚宣称自己将挺身起义，打倒冒牌亚特留斯。

　　「我要为父母与兄弟姐妹报仇，然后成为亚斯瓦尔的女王。这是我现今唯一的路。」

　　于是，桂妮薇亚派诞生了。众人决定要联络诸侯并召集兵力。不过，一开始最先召集的对象，应该是这村子以及附近的人们。

　　村长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召集。村长还激动地说，光是这村子就有数十人愿意加入，加上其他村子的话人数肯定不下三百人。

　　「殿下认为有多少诸侯愿意回应召集呢？」莉姆问道。

　　「一开始顶多只有一两个家族会愿意吧。能召集到千人已算是很不错了。」桂妮薇亚冷静地回答。

　　「目前确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家族，就是布里达因公爵家了。他们从前就与我家交情深一厚，而且公爵家在这次事件中也损失惨重。因此只要我举旗起义，他们必然会赶来响应。问题是布里达因家的领地位于北方，离此地有一段距离。我们必须往北或往东去，主动去接触他们才行。」

　　而堤格尔与莉姆为了打通回乡之路，必须先打响名号，为此他们也要加入桂妮薇亚派。尤其是堤格尔，他将会被当成弓术高超的屠龙勇士而被大肆宣传。

　　两只龙的尸体很快就被运到村子旁示众。之所以要如此夸耀堤格尔身为勇士的战果，是因为桂妮薇亚认为今后与诸侯派来的使者交涉的时候，这将会是让谈判更有利的工具。

　　除此之外，她还将龙的尸体用于其他用途。她打算用短杖的力量来取下龙鳞并且加工。

　　她开始在村子外的小屋内进行研究。

　　不管多锐利的剑都伤不了龙鳞。研究的内容，是找出能将这样的龙鳞用于军事利用的加工方式。最大的问题在于能切割龙鳞的只有桂妮薇亚一个人，偏偏她的手不怎么巧。

　　「我加工的东西不整齐、也不好看。这样是不是很难派上用场呢？」

　　听到公主殿下满脸歉疚地这么说，村子里的工匠纷纷惶恐得趴在地上。堤格尔跟在桂妮薇亚身后看着这一副景象，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有各种不同形状的材料，代表能用于各种不同的加工啊。」

　　他忍不住如此开口打圆场。

　　接下来，桂妮薇亚禁止工匠们有所顾忌，要求他们有任何意见都必须说出来。毕竟这可是刀枪不入、有如铁壁一般的鳞片，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做成盾牌了。幸好龙鳞并不重，加工成小盾牌的话应该可以当成容易运用的防具才对。

　　「殿下，为了在盾牌上加上固定在手臂上用的绳子，我们需要在这里跟这里各开一个洞。恳请殿下帮忙。」

　　工匠们诚恐诚惶地请求桂妮薇亚协助。

　　「是这里吗？那……这样，可以吗？」

　　「啊，再稍微往右一些。」

　　「知道了，那是……这样吗？」

　　研究时一直都是这样。堤格尔只能拼命地忍着不笑出来。

　　那一天的作业还没完成，就到了开会的时间，只好翌日再继续进行。但是到了翌日，桂妮薇亚一下子要忙着迎接从其他村子赶来的村长、一下子又要写信给各方人士，忙得分身乏术。

　　因此，过了一阵子之后研究才得以继续进行。

　　人们都在私底下称这一连串的研究的过程为「桂妮薇亚的试鳞」。

　　关于桂妮薇亚派的组织结构，顶点是桂妮薇亚本人，其下则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地位是将军。莉姆亚莉夏则是堤格尔的副官，同时也以左右手的角色从旁协助桂妮薇亚，在文武方面的表现都受到期待。

　　幸好，依堤格尔看来，桂妮薇亚与莉姆亚莉夏的关系相当良好，双方都不是会坚持己见的类型。即使不提这一点，两人看起来真的是十分要好。

　　「你问我跟桂妮薇亚殿下相处良好的诀窍？」

　　有一次，堤格尔如此请教莉姆。她想了一下之后，回答：「应该就是谈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话题吧。殿下对于屠龙勇士的过去深感兴趣。」这让堤格尔不由得露出苦闷的表情……

　　「你放心，我会留意分寸，不会让你被她抓住把柄的。我最终的目的是跟你一起回吉斯塔特，绝对不会为了自己一个人回去，而把你当成贡品牺牲掉的。」

　　「你知道就好。」

　　堤格尔也只能这么说了。

　　「再说，贡品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驸马爷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呢？」

　　堤格尔瞪了莉姆一眼。心想，别闹了。

　　「开玩笑的。」

　　她板着脸如此回答。

　　†

　　几天的时间过去了。

　　附近几个响应召集的村子派出的士兵，都聚集到这个村子来了。其人数竟然超过五百。

　　每个人都士气高昂，为了桂妮薇亚的大恩大德不惜赴汤蹈火。不过素质参差不齐，除了壮丁之外，也有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跟看起来刚成年的十五、六岁小伙子。

　　这些人就尽量以防守为主。堤格尔跟莉姆、桂妮薇亚都同意这一点。

　　而士兵的操练就成了莉姆的工作。

　　她之前从事佣兵旅居各地，之后也作为战姬的副官带领过许多将兵，无疑是最适合统整士兵的人才。莉姆拍着胸膛保证，只要有半个月，就能让所有人变得可用于最基本的军事行动。

　　「半个月，真的就只能这样了。但是，现在我们无法再花费更多时间。」

　　幸好，聚集至此的男人们都是在山林长大的，身体都相当强健，至少不缺体力。「稍微操得狠一点应该也不至于坏掉才对。」莉姆这么说道，表情看不出来是说笑还是认真的。

　　堤格尔由衷地祈祷士兵们能平安撑过她的磨练。

　　当然，堤格尔自身也不得闲。反而因为莉姆要留在村里锻炼士兵的关系，这半个月内他必须在山林间奔波。

　　他挑选十名老练的猎人作为部下，四处进行侦查。

　　他们到处确认附近的地形状态以及废弃的城寨，更新了地图资讯。侦查途中发现小规模的山贼集团时，则将之铲除。

　　拘捕回来的山贼当中，顺从者则收编为部下，看起来无教化可能者则送回村子里强制劳动。绝大多数的山贼在被逮时都见识过堤格尔的弓术，因此都对他相当敬畏。

　　之后，山贼们听村人提起堤格尔打倒龙的英勇事迹之后，更是对他惊叹不已。

　　于是，堤格尔手下聚集了愈来愈多擅长在山林里行动，而且顺从的人才。

　　「头目。」

　　他们都如此称呼堤格尔。就连比他年长许多、体格如熊一般的男人也不例外。虽然他们对堤格尔的景仰无庸置疑，但他实在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向部下们抗议。但得到的答案却是：

　　「在这一带，打猎的时候一定要推派一个人做为代表。而代表则统一称为『头目』，这是习俗。」

　　众人毫不把堤格尔的抗议放在心上。过了一阵子，堤格尔也放弃抗议了。只叮咛众人至少别在正式的官方场合称他为头目。

　　至于桂妮薇亚，负责的是外交与情报收集。她试着建立村庄之间的联络机制，用狼烟通知彼此，这样敌人不管从什么方向攻来都能马上派人支援。

　　据桂妮薇亚所说，她在亚斯瓦尔岛各地旅游的时候，曾看过部分村落使用这种联络网。

　　除此之外，也派遣密探到附近的城镇里去。

　　能胜任密探任务的是老人们。他们年轻时常为了工作赚钱或买卖特产而往返于城镇之间，因此他们是最适合的人选。老人们到镇上去探访旧识老友，收集最新的情报回来。

　　分析收集回来的情报之后，得知冒牌亚特留斯派目前的行动重点，是沿海都市的镇压。至于岛的中央那一片广大的森林与山岳地带，则几乎是置之不理。

　　「亚斯瓦尔这个国家的范围包括亚斯瓦尔岛以及大陆的领土。若想要掌握全土，拿下港湾地区确实是最优先的事项。」

　　莉姆说到这里，堤格尔从旁插嘴说：

　　「如果是这样，上次那一战就更不对劲了。」

　　「上次？你是指？」

　　「敌人还没完全掌握南部的港口就先派兵攻打吉斯塔特。」

　　现在，众人正在长老宅邸开例会。其他在场的还有桂妮薇亚以及各村派来的代表。每个人都认为堤格尔说的有理，不解地歪着头。

　　「说不定是因为敌军的统率体制还不完整。关于这一点，还是等得到更多情报之后再说吧。」

　　莉姆提议先搁置这个问题。

　　因为这并非迫在眉睫的课题，而且说不定收集更多情报以后自然就能看清答案。没有必要马上找出所有问题的答案。

　　「最重要的是，现在是个好时机。因为冒牌亚特留斯派的注意力不在这边。」

　　目前他们对外人宣称，敌方派阀的首脑是冒牌的亚特留斯。

　　虽然堤格尔他们明白对方有可能真的是始祖亚特留斯本人，但一旦公开这一点，可能会让敌方拥有正统性。

　　更何况，要是民众相信了死者复活这种事的话就麻烦了。因此要称他们是冒牌货，正统的权威在桂妮薇亚身上。他们以这样的方针对外宣传。而桂妮薇亚派也有「正统亚斯瓦尔王国军」这样的正式称呼，但几乎没有在使用。

　　他们以同样的论调召集各地贵族，但贵族们的反应却不乐观。

　　因为冒牌亚特留斯派向贵族们宣称，只要支持他们就保障贵族们的领地，以此积极进行招降。由于他们在攻陷王都时，充分地展现了龙这样的压倒性军事力，因此对贵族招降时特别有利。毕竟每个贵族都不想成为龙的饲料。

　　「我们就积极宣传屠龙勇士的名号，让诸侯留下印象吧。」

　　桂妮薇亚说。

　　「身为起义旗标的我、以及屠龙的实绩，就以这两个主轴当作我们的优势来对外宣传。」

　　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做法后来在意外的地方产生了效果。

　　†

　　与持弓男人交战后过了十天左右，堤格尔收到了陈情。据说在山头另一端的村庄附近有龙在作怪，当地人请求堤格尔去帮助他们。

　　村长宅邸内的一个房间目前当作办公室来使用，而这办公室并没有门。在这种偏远深山的村子里，门跟锁完全派不上用场。堤格尔站在办公室的入口前，对里面招呼一声并鞠躬行礼。在里面办公的桂妮薇亚应声许可之后，堤格尔才走进房内。然后，便听说了关于陈情的事。

　　「应该是因为我们散播了关于屠龙勇士的传闻吧。」

　　将堤格尔传唤来这里的公主殿下满面歉疚地说。不过为了召集人手，宣传是不可或缺的，这本来就是该承担的风险，堤格尔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因此并不介意。但是……一

　　「亚斯瓦尔岛上有那么多龙吗？」

　　龙是栖息于山林深处的存在。在大陆，龙接近人类聚落的事件百年内发生不到一次。

　　桂妮薇亚摇头说：

　　「以往来说是不可能有这种事的。但是现在，有传闻说各地都有龙在作乱，因此有可能是真的。跟冒牌亚特留斯派的出现是否有关，这还不得而知……或许就是他们在国内四处放龙惹事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现在民心难安，深陷于恐惧之中。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能请你出马除龙吗？」

　　「是，殿下。请包在我身上。如果诸侯畏惧龙，那么除龙的功绩对于召集人马必定大有帮助。让我一个人去吧。」

　　堤格尔毫不迟疑地回答。不过，他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度引出黑弓的力量。自上次之后，他好几次试着拉紧弓弦，但弓都没有像当时那样发出特别的光辉。

　　即使如此，还是非做不可。因为能打倒龙、阻止其作乱的，就只有拥有神器的人而已。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对手可是龙，还是我一个人──」

　　多余的人随行可能反而会碍事。但是，这时候有人提出了异议。

　　「我也一起去。」

　　莉姆亚莉夏不知不觉间出现在入口。

　　她手上拿着一叠羊皮纸。为了将周遭各村的男人们重新编组为一支军队，她每天都不辞辛劳地工作着。尤其在后勤方面她是唯一的专家。堤格尔认为对于刚崛起的桂妮薇亚派而言，现在莉姆是最为重要的人物。

　　因此，他希望莉姆留在村子里，继续做只有她做得到的工作。但是……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要我跟着去，就能多少降低那万一发生的可能性。而且──」

　　莉姆亚莉夏接着说。

　　「我本来是骑士。我的本行是战斗，而不是跟文件搏斗。」

　　实际上，要指挥最大动员数将近一万的莱德梅里兹军行动，等于是要跟堆积如山的大量文件搏斗。莉姆亚莉夏身为副官，她的职务多半是事务性质的，这一点堤格尔也明白。

　　但即使如此，她的本分仍然是持剑战斗，这也是事实。

　　更何况，她现在得到了湖之精灵赋予的两把剑。

　　「再加上──」

　　莉姆亚莉夏补充说道：

　　「我跟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在这个国家是外来者。为了率领军队，展现相当的武勇等于是提升士兵忠诚度的行为。」

　　「啊，或许确实如此。」

　　堤格尔不由得同意了她的话。

　　「之前我曾跟村里的猎人们较量过弓术。在那之前那些家伙还对我爱理不理的，结果却翻脸比翻书还快，不但变得很殷勤，还主动要求要成为我的部下。」

　　「我想也是」莉姆亚莉夏这么想着点了点头。桂妮薇亚也拍手一声说：「原来如此，圆桌骑士的故事中，也有一些透过展现彼此实力以促进情谊的桥段呢。」

　　如此这般，堤格尔与莉姆决定两个人一起出发除龙。

　　翌日傍晚，两人抵达了山头另一端的村子。

　　两人马上听村民说明状况。据说在这附近作怪的龙会到处喷洒湿滑的分泌物，造成树木枯萎。龙还去邻村捕食家畜、使田里的蔬菜腐烂，让他们非常困扰。

　　「应该是毒龙吧。原来这座岛也有这种龙。或许大陆也有。」

　　「毕竟龙总是栖息于远离人类聚落的地方，其生态仍有很多不明之处。村里的人们大多也都以为龙只是幻想中的存在。」

　　这也难怪。即使有人进入森林深处遇到龙，除非有相当的幸运与能力，否则很难活着回来。

　　当天，两人在村里接受款待。

　　翌日早晨，两人便出发了。

　　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有几个村民在等着他们。这些人是邻村的村民，暂时到这个村子来避难。其中，有个年仅十岁左右的少女，拿着布偶上前。那是个造型幽默的小熊布偶。

　　「请你们一定要打倒坏龙。」

　　少女说着，同时将手上的小熊布偶交给两人。布偶上有一点脏污，耳朵部分的缝线也脱落了。那一定是这少女最珍贵的宝物。那温馨的模样让堤格尔笑了起来。他转头望向莉姆，开始思考该怎么拒绝。虽然少女的心意令人高兴，不过收下她的宝物也令人过意不去，再说收了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莉姆一语不发，对少女伸出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怎么了？」

　　「呢……不，没事。」

　　她为什么这样吞吞吐吐的？这时候，堤格尔想起之前在莱德梅里兹认识的人向他透露过的秘密。

　　据说莉姆亚莉夏其实很喜欢可爱的东西，和她平时的形象完全不合。她尤其特别喜欢熊的布偶，而她的房间里摆了很多布偶。

　　当时堤格尔还对此半信半疑，不过……

　　「不，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看到这岛上有我所不知道的类型的小熊布偶，因此起了学术上的好奇心，纯粹只是如此而已。这里的熊布偶跟大陆的不同，以厚质地的布料来拟似性地重现熊毛的意象，因此在这湿度较高的地区也能够表现出熊的身体毛茸茸的形象，可说是极为崭新的……」

　　「知道了，先这样吧。总之，我们以后如果去了大一点的城镇，就顺便去找找布偶吧。」

　　「呃？啊，是。呃、不，没那个必要……」

　　「现在最优先的是除龙。」

　　不顾莉姆的否定，堤格尔迳自跟少女约定说「等到我们打赢龙之后，再让我们好好地看看它」，只见少女笑容满面地点头答应。

　　于是，两人出发，走进了森林。

　　两人沿着兽径走，堤格尔察觉气氛很不对劲──动物存在的迹象少得出奇。可能是因为动物们都畏惧毒龙而逃离了这一带。

　　邻村的所有村民也都逃难去了。两人即将抵达邻村的时候，发现了巨大的脚印。这无疑是龙的脚印。

　　「似乎是地龙的亚种。这家伙经过时踩坏的草木都中毒、腐烂了。」

　　也因为这样，要追踪毒龙应该不难。堤格尔判断这脚印形成的时间不到一天。龙还潜伏在这附近。

　　「根据从邻村逃出的村民们所说，这龙似乎是夜行性的。要动手的话就该趁现在。」

　　堤格尔与莉姆开始谨慎地展开追踪。

　　「来到了很远的地方呢。」

　　堤格尔仔细地观察地面，同时低声说道。

　　「我们离村子还不远吧？」

　　「呃，不。我是指亚尔萨斯。」

　　莉姆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即使如此，也能感受到莉姆的讶异与不解。

　　「我只是突然想到，不知道大家过得如何。」

　　父亲、儿时玩伴们、善良热情的邻居们。在仅仅半年的时间以前，亚尔萨斯还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一切。应邀远赴莱德梅里兹之后，如今来到了更为遥远的亚斯瓦尔岛中央，像这样在山林里仿徨、寻龙。

　　「我们一定要回大陆去。」莉姆说。

　　堤格尔点头，继续进行搜索。

　　两人来到更深的地方，发现了山猪的尸体。它皮肤变成诡异的紫色，还发出腐败的臭味。那副模样实在是太过异常，让莉姆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堤格尔也不太想仔细调查那具尸体。

　　不久，两人便发现了在崖壁后方躲藏了一只巨大如岩石般的生物。它缩着身子，似乎是在休息。连钢铁的剑都刺不进去的褐色鳞片长满尖刺，还缓缓地上下摆动着。

　　刺鼻的臭味乘着风扑鼻而来。被它的脚踩成一团乱的地上杂草纷纷腐烂、断裂。

　　「那就是毒龙。好大啊。」

　　莉姆低声地说道。

　　跟她所知的飞龙相比，这毒龙的体积确实是还要大了一圈，身高应该不下五十切特（约五公尺），全长不知有多少。

　　「以地龙来说算相对较小。」

　　「这样还算小？」

　　「没错，这样算小。」

　　与飞龙相比，地龙无法飞天。但因为体型庞大，拥有飞龙完全比不上的臂力。加上速度冲撞的力道应该可以轻易地撞垮都市的城墙。当然，渺小的人类在其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而眼前这只毒龙的体型虽然不如地龙，但能靠全身的毒液弥补体型上的劣势，因此才能在这无人之境的生存竞争中存活下来。

　　而这样的龙现在正在袭击人类聚落。

　　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两人先探勘过地形之后，来到了能够俯视龙的山丘上。

　　堤格尔举起黑弓。

　　「只要我能使出弓的力量一击解决它，那就没问题了。如果失败的话，我们就先撤退，重整态势后再来。」

　　「好。我也不想跟那种对手打近身战。」

　　莉姆苦笑道，同时握紧了精灵赐予的剑。即使手上握着的是神器，但使用神器的终究是血肉之躯的人类。正面挑战龙等于是徒手对抗能自在移动的攻城兵器。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堤格尔将箭上弓，拉满弓弦。

　　射箭。箭虽然射中了龙背，但却被弹开了。

　　「还是不行吗。」

　　堤格尔看着黑弓。当初对抗飞天弓箭手时曾发挥出那般力量，现在却完全感受不到相同的力量。

　　堤格尔不知道原因。但是，说不定……

　　这时候，毒龙爬起身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堤格尔与莉姆掩住耳朵、皱起眉头。

　　「看来是惹火它了。」

　　「没办法，换个次一等的战略吧。」

　　两人在毒龙转向他们之前掉头就跑，朝着毒龙所在的反方向快步跑下山丘。必须先拉开距离才行。

　　龙因为清梦受扰而气得发狂，朝着堤格尔等人冲了过去。它即使没看到也知道人在哪吗？不，龙的感觉器官应该没那么敏锐才对。至少堤格尔之前对抗的飞龙，以及以前打倒过的地龙，它们的眼力、听力及嗅觉，都只跟普通野生动物差不多而已。

　　要不然，堤格尔早就葬身于龙腹之中了。

　　地面剧烈地震动着。

　　两人对彼此点个头，接着便按照计划往左右分开。

　　堤格尔奔上了另一座山丘，在上面拿出箭、搭在黑弓上，等待时机。毒龙推开树木，出现在山丘下。

　　红如烈火的双眼看到了堤格尔──那一瞬间，箭射了出去。

　　这第二支箭在空中划出风声，命中了毒龙的左眼。但是一样被弹开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

　　龙发出刺耳的吼声，形成具有实际力道的冲击波吹飞了周遭的树叶。堤格尔被这强风吹得站不稳，向后滚下了山丘。

　　这一摔可说是幸运。因为就在下一瞬间，龙从口中吐出的毒液便撒遍了原本堤格尔所在的位置。在往下摔的途中，堤格尔还听到草丛被溶解的声响。

　　龙吐出的一滴飞沫落在堤格尔身旁的地面，生长在那里的杂草一瞬间便溶解成泥状。堤格尔连忙往旁一跃逃离那里。

　　他摔在地上翻滚，然后爬起来跑下山丘。回头一看，发现毒龙正站在山丘上睥睨四方。

　　它看起来气炸了，双眼直盯着堤格尔。

　　「完全被它盯上了。」

　　这样就对了。堤格尔又射出一箭，但这箭也被龙鳞弹开了。堤格尔随后一跃扑进丛生的树木之间。随后，龙蹬出一声地响、一跃而下，降落在附近的地面上，地面因而剧烈地晃动着。

　　堤格尔还来不及拉开距离，龙便将头伸进了树丛之间，它恐怕是打算喷出毒液。

　　实际上，要是在这无法拉开距离的状态下让它喷出毒液，身为毫无防御手段的普通人类，堤格尔肯定会马上丧命。

　　不过，前提是在只有堤格尔一个人的情况下。

　　毒龙将头伸进了树木的缝隙间。就在这瞬间，爬上了高大树木、在树枝上待命的莉姆以裂帛之势从龙头上方往下跳。

　　她的右手握着发出蓝色光辉的剑，左手则握着闪耀着红色光芒的剑。

　　经过研究之后，发现左右两把剑各有特殊的能力。蓝剑能够轻微地干涉、甚至穿透桂妮薇亚的短杖所张设的结界。还能在龙鳞上划出伤痕。上次抛出去的时候能伤得了那自称弓之王的人的右眼，应该也是因为这个能力。

　　至于红剑则能够张设跟桂妮薇亚的短杖效果类似的结界。结界的防御力很强，能够完全弹开堤格尔以普通方式射出的箭。也曾试过将这把红剑举在头上时从上方泼水，结果莉姆的上半身完全没湿。

　　不过她的下半身倒是湿透了，因此判断这结界的防护效果不如桂妮薇亚的短杖那么完整。要用来防守毒龙的攻击恐怕不太可靠，但即使如此也比让堤格尔跟龙硬碰硬还要好。莉姆如此说服他，才采用了这近身作战。

　　人对龙。即使有特别的武器弥补战力，但就身为生物的基础力量来说还是有天壤之别。光是龙爪轻轻一划，就能让人类受到致命伤。

　　因此要跟龙战斗的话最大的前提就是速战速决。要打近身战的话更是如此。

　　一定要用这一击分出胜负。莉姆抱着必杀的决心一跃而下，将蓝剑刺进了毒龙的脑门。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震飞了周遭的树叶。

　　毒龙剧烈地甩着头。莉姆的身体也被甩飞出去，像树叶般在空中飘。堤格尔看到她左手握着的红剑发出更强的光辉，飞溅的毒液在碰到她的身体之前，便在空中被挡了下来。

　　堤格尔也自身难保。龙的飞沫喷洒的范围比预料中的还要广，他连忙躲到树干后方。要是能给毒龙致命一击就好了。本来还想伺机动手，但毒龙疯狂地暴跳着，有如一阵暴风不断地朝周遭挥撒毒液，周遭的树木纷纷惨遭溶解。这样实在无法贸然出手。

　　这时候，他感觉头上滴下了汗水，伸手去擦才发现是血。他的额头在不知不觉间被四处飞散的枝叶割伤了。

　　人的身体不同于龙，非常脆弱。

　　堤格尔这时深切明白，这次真是找上了不得了的对手。

　　不过，这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战斗。既然这样，就只有赢了。为有贯彻自己的意志，才能迎来明日。

　　（这是谁说过的话呢？对了，记得是莉姆告诉我的。据说是个年纪轻轻就丧命的战姬，在弥留之际所留下的话……）

　　好。堤格尔做好觉悟，然后将箭搭在弓弦上，看准时机扑了出去。幸好，毒龙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堤格尔。它用那火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剧烈地甩着头威吓着，应该都是针对着他的搭档。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堤格尔以染血的手握住黑弓。这一瞬间，他能感觉到黑弓发出了一股强力波动。

　　──来了！

　　会是心念终于打动黑弓了吗？堤格尔将将黑弓的力量汇聚于箭上，到极限之后放手射箭。

　　箭发出耀眼的光辉，卷起光之漩涡袭向毒龙，刺中了它的身体。

　　并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毒龙发出哀号，身体扭动着挣扎两三下之后，便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

　　「莉姆！莉姆！你在哪！？」

　　也还没确认毒龙的身体再也不会动了，堤格尔就四下寻找刚才为他引开攻击的搭档。

　　附近的树木都被毒液溶解得像烂泥一样，不留原形，看了更觉得惊心动魄。这次真的是运气好，他实在不敢再用相同的作战对抗这种对手了。

　　听见了莉姆亚莉夏的呻吟声，堤格尔停下脚步，并看到在树下摆动着的金发。仔细一看，那旁边有东西正在发出微微的红光。是她左手握着的短剑，仍然在释放能量。战斗明明已经结束了，为什么？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堤格尔连忙跑向她。

　　莉姆将背靠在树干上，汗如雨下。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同时随着呼吸发出呻吟声。

　　「你被毒液喷到了吗？」

　　不，直接被喷到的话应该早就没命了。龙的飞沫应该都被红剑结界挡下来了才对。如果还有没挡住的东西，那恐怕是……

　　堤格尔跑到莉姆身旁。

　　刚才远离时还没看见，不过靠近一看，发现皮甲的胸口部位上有小小的缺口。一般来说这种小裂痕不是什么问题。不过，这说不定是……

　　「莉姆，我来处理伤口。」

　　堤格尔对失去意识的她说道。然后用小刀割断了胸甲的带子，撕开胸口的布，露出她的右乳房。上面有一道抓痕，伤口泛紫。堤格尔转头查看刚才盖在她胸口上的布，发现上面沾着某种细小的碎片。应该是这东西飞进了她的衣服内并划伤了柔嫩的肌肤。

　　附着在碎片上的毒液因此入侵了皮肤内侧。

　　所幸毒素应该才刚进入体内不久。虽说是龙的毒素，但处置方式应该跟虫或蛇等毒素一样才对。对于经常深入山林谋生的猎人来说，毒的处置是最该先学会的技术。堤格尔下定决心，以嘴盖住莉姆的伤口，从中吸出黏稠的黑血并吐到一旁。

　　舌头感觉一阵刺麻。堤格尔虽然怕得不寒而栗，但仍拼命地吸出毒血、吐到地上，不断地重复如此过程。这是分秒必争的情况，他在心中不断念着「一定要来得及」，同时不停地专注着吸出毒血。

　　不久，莉姆的呼吸开始缓和，吸出来的血液也转为红色。

　　堤格尔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莉姆的额头渗满汗水，胸口深深地起伏着。堤格尔虽然想为她遮起露出的胸部，但他突然感到疲惫感排山倒海般地袭来。可能是因为方才用了黑弓的力量。

　　「莉姆……」

　　堤格尔在她身旁倒下，阖上双眼，意识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过了一段时间，堤格尔恢复了意识。他惊醒并睁开眼睛，与莉姆四目相交。她正担忧地将脸凑过来看着他。

　　后脑勺感到温暖的肉体触感，这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正躺在莉姆的大腿上。莉姆已经用随身携带的绷带缠住了胸部。堤格尔想起自己先前做过的事，慌张地想向莉姆解释状况。但话还没说出口，莉姆就先伸出食指，抵在堤格尔的嘴巴前。

　　「别动，就这样再继续休息一下子吧。我明白状况。多亏你，我才捡回了一命。你的身体没事吧？」

　　堤格尔微微地点头。

　　「小熊布偶。」

　　「什么？」

　　「今天，我们就回那村子过夜吧。然后向那女孩借那个布偶一晚。有那个布偶，你应该可以睡得很熟吧。」

　　「喔？」

　　005

　　莉姆亚莉夏瞪着堤格尔。

　　「竟然把我当小孩子看待，看来你成长了不少呢，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有办法对付你。」

　　她的话语带有诡异的魄力，让堤格尔忍不住退缩了。

　　「你想干嘛？」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就是向桂妮薇亚殿下再稍微分享一些你的羞耻往事，如此而已。身为你的教育员，看在情分上我本来是打算一直为你保密的。如今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慢着，别冲动，莉姆。有话好说。」

　　堤格尔连忙卑躬屈膝地道歉。莉姆「呵呵」地笑了两声。

　　「不过纯粹就学术的角度而言，我确实是想知道大陆的布偶跟这岛上的有什么不一样。向女孩借布偶一晚，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堤格尔拼命地讨莉姆欢心，最后也实践了那个提议。

　　†

　　又过了几天。

　　堤格尔打倒毒龙的英勇事迹广为流传，吸引了更多的士兵前来投靠。一行人持续为出兵做准备。

　　在村长宅邸内的某个房间里。

　　「请问练兵还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对于桂妮薇亚的问题，莉姆回答「练兵没有终点」，让公主面有难色。堤格尔见状，连忙从旁补充道：

　　「殿下，她这人就是有些太不知变通了。」

　　「我知道。是我不该将表情表现在脸上的。别放在心上。」

　　桂妮薇亚笑着说。不过，莉姆依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开口问道：

　　「殿下，敢问今后有何战略？我已让士兵学会了最基本的规律。今后将视您所需的练度来调整训练内容。」

　　「复仇。」

　　公主殿下反射性地如此回答，然后垂下眼帘。深深地呼吸，接着再度抬起头，说道：

　　「目标是打倒冒牌亚特留斯。我需要足以纠合诸侯、打败那仇敌的战力。为此，首先需要的是让大家明白我桂妮薇亚还健在。」

　　听桂妮薇亚这么说，堤格尔心想，这人真是超乎想像的奇才。

　　虽然会被情感冲昏头，但却能在一瞬之间就恢复冷静。而且能清楚地掌握现实状况，并一步一步地铺陈接下来要走的路。虽然仍有不够纯熟的部分，但只要由我们来辅佐她就没问题。

　　「既然如此，我认为最好先占据几个易于防守的要塞。」

　　堤格尔盯着地图，指出写在地图上的几条注记。

　　其中包括目前已废弃但可能可修复的要塞、有士兵但可望拢络的要塞、立场敌对但趁现在出兵的话就可能拿下的要塞……等等。

　　由堤格尔所指挥的侦查队，在短期间内就简要地调查到这些资讯。

　　「即使对手是龙，在毫无防备的地方射箭与从坚固的建筑物内探头射箭，两者的安心感完全不同。而且下次开始敌军应该会冲着我来吧。」

　　堤格尔有屠龙之力──目前已对各村代表如此说明过了。

　　假使有人不相信，让他们看讨伐回来的龙的遗骸就能顺利说服。

　　关于有士兵常驻的要塞情报是当地居民提供的。其中有一座名叫布拉卡拉的要塞是沿着山的斜坡建成，原本是为了监视这一带的山贼而建的。

　　至于现在的用途，则是储存贯穿森林的南北向道路铺建工程所需的材料与粮草。

　　要塞里的士兵人数约五十，大半都是擅长土木工程的人才。最近因为临时资金周转不灵而被勒令停工、在要塞内待命，然后就遇上了这次的事件。率领士兵的队长为此相当困扰，因此向附近的村子寻求协助。

　　「有没有办法以和平的方式接收布拉卡拉要塞呢？」

　　堤格尔问道。

　　存有物资这一点真的很吸引人。毕竟现在士兵人数多达五百，一天之内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要消耗掉数量可观的粮食。

　　后勤乃是军队的要务，这是莉姆当初在指导堤格尔军事行动基础的时候说过的话。实际上，她自己身为副官的工作也大半都是在详细地规划这方面的事务。

　　不过对堤格尔而言，光是看到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细小数字就让他头痛不已……

　　「我们需要尽早找到善于分配补给的人才。只靠我一个人的话很快就会忙不过来。」

　　莉姆曾经这么说，要求堤格尔也帮忙管理数字方面的事务。

　　她的意思应该是「你不愿意的话就快给我找人来」。堤格尔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毕竟光是训练士兵就够她忙的了。

　　但是，能确实读懂文字、算术又好的人，在这深山中去哪找呢？意外的是，桂妮薇亚身边的其中一位侍女能发挥这方面的能力。

　　她名叫诺拉。这少女是侯爵的妾所生的女儿，但由于跟本家之间有一些苦衷，自幼便被送到商人家中学习家计。

　　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桂妮薇亚的侍女呢？堤格尔非常好奇。不管怎么说，现在急需擅于算数的人才，只要是能帮得上忙的不管是谁都好。于是卸除了诺拉的侍女职务，让她担任莉姆的副官，负责管理物资。

　　她是个十七岁的女孩，个性不怎么强势，真要说的话外表有些朴素而不起眼。因此另外派了村民中相对年长的男人当她的护卫，利用护卫的凶恶面貌来协助她进行指挥与管理。这个方针似乎奏效，目前为止都没发生什么严重的问题。

　　光是物资数字的管理就这么让人伤神了。这个组织就是如此地缺人，目前都靠每个人的技术勉强解决运作上的难题。

　　据莉姆说，只要是千人以内的组织都能用这样的方式勉强撑下去。

　　但人数更多的组织就真的没办法了，只能认命花钱雇用专家集团来管理。

　　她还曾经开玩笑说「假如响应起义的贵族家里有人愿意接手事务方面的工作，即使中饱私囊，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点都不像她平常会开的玩笑。不，或许不是开玩笑。总之，这应该表示目前的组织就是如此脆弱吧。

　　「现在，我们要去拿下布拉卡拉要塞。」

　　与飞龙弓箭手的那一战后，过了约二十天左右。

　　堤格尔等人带领着完成最基本军事训练的部队，前往布拉卡拉要塞。

　　带去的是训练完成度高的士兵，人数约两百。部队由莉姆指挥。距离布拉卡拉要塞，有三天的路程。

　　做为士兵们的第一次远征，这样的距离应该算是恰到好处。另外，众人决定让桂妮薇亚留在村子里，继续联络各地贵族。

　　行军途中，发生的问题比预料中的少。

　　这证明了莉姆的训练相当周到。从邻近各村来投靠的青年们一看到莉姆就会立正站好、收紧下巴，以亚斯瓦尔语大声问候道「大姐头好」。

　　士兵们每次如此问候都会让莉姆微微地皱起眉头，但还是索性不指正他们。堤格尔充满兴趣地看着这副景象，莉姆一脸疲倦地转过头来对他说「我以后再找时间管教他们」。

　　「不让他们叫你队长，这样好吗？」

　　「你才是队长，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会议上也是这么决定的，不是吗？还是说，要让他们向猎人们看齐，喊你『头目』呢？」

　　「千万不要。」

　　这个部队的指挥官名义上是堤格尔。

　　但实际进行指挥的是莉姆。因为这次他必须时常离开部队出去侦查。

　　「即使如此，士兵们还是对你心服口服，因为你是屠龙勇士。」

　　由于把龙的遗骸搬到了村子附近，那个地点现在成了造访村子的人们必去的朝圣地点。

　　不知为什么，龙的遗骸至今仍未腐败。去朝圣的人们都去触摸龙的身体并向神祈祷，大家都相信这样能得到神的保佑。这让在现场剥取鳞片的桂妮薇亚面露过意不去的表情。

　　亚斯瓦尔的众神不同于吉斯塔特与布琉努的神，虽然王室信奉的对象是始祖亚特留斯与圆桌骑士，但山间地带至今仍保留着比亚特留斯的时代更早的土着众神之小祠，居民们依然信仰这些神。堤格尔虽然无法理解，但他认为，如果士兵们只要凭这点小事讨吉利就肯勇猛作战的话，他完全不介意。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接触龙的行为能让士兵们更重视堤格尔所说的话。不过堤格尔仍认为就算是这样，自己也没有必要非当队长不可……

　　「我跟你都是来自异国的人。具有相当分量的象征是有必要的，请认清这一点。」

　　听莉姆都这么说，堤格尔也没辙了。而且他信任莉姆掌握人心的技巧。

　　他也知道，莉姆认为自己没有吸引人的能力。

　　他最近明白，这名叫莉姆亚莉夏的女性算是对自己没自信的人。因为没自信，所以会尽力完成能做的事，随时努力不懈，试图登上更高的境界。要与她并驾齐驱谈何容易，就连要追上她都很困难。莉姆亚莉夏就是这样的人物。

　　但是，可能是因为一直跟艾蕾欧诺拉在一起的关系吧，即使她如此优秀，仍然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人生的配角。不必当夜空中的明月，甘于当一朵在月光照耀下反映着微光的花朵。堤格尔觉得她总是如此画地自限。

　　堤格尔觉得，这样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这些也不是该在士兵们面前说出口的话就是了。

　　行军开始后，第二天的夜晚。

　　堤格尔与十名侦察部队先行前往布拉卡拉要塞。除了确保途中的安全之外，堤格尔也想尽早确认布拉卡拉要塞的状况。可能的话，他想先跟掌管要塞的队长谈谈。

　　遗憾的是，他的期望没能实现。

　　因为冒牌亚特留斯派手下的一支军队，在前一天强袭了布拉卡拉要塞，要塞已遭攻陷。

　　堤格尔带领的侦察部队收容了逃出来的士兵，他们浑身是伤，告知了这个情报。而镇守要塞的队长已经战死，生还的士兵各自奔逃。

　　将救出的士兵送往后方后，堤格尔带领五名部下以强行军速度赶往布拉卡拉要塞。

　　†

　　自布拉卡拉要塞被攻陷后过了整整一天，莉姆所率领的本队才抵达要塞。

　　堤格尔向莉姆报告侦查结果。本队的人们也从救出的士兵口中听闻了来龙去脉，对状况多少有些理解。

　　虽说敌军是冒牌亚特留斯派的人马，不过从旗帜来看，应该是附近的贵族率领近五百人的军队独断采取的行动。

　　这个贵族叫做东恩伯爵，领地在布拉卡拉要塞的东北方。在这一带，他的名声并不好。王都被攻陷之后，他就立即表态归顺于冒牌亚特留斯。

　　「简单来说，就是置之不理会有麻烦，收为同伴会有危险的人物。」

　　莉姆毫不留情地说。

　　堤格尔不禁佩服起莉姆，想不到她能记住这么多亚斯瓦尔岛各地贵族的情报。听说是因为她每天都跟着桂妮薇亚与各村代表开会讨论，并整理各地局势到深夜。

　　莉姆一脸疲倦地说，这本来不是她该做的，但没有其他人才能做只好自己来。

　　堤格尔也只能以言词慰劳她。

　　「抱歉，要是我把亚斯瓦尔语再学得好一些就好了。」

　　「这就当作日后的课题吧。目前最该重视的是速度。现在就是因为速度不够，这座要塞才会被敌军夺走。」

　　堤格尔与莉姆站在离要塞有一点距离的山丘上，眺望那座背对斜坡而立的坚固要塞。

　　这座要塞的构造虽然牢固，但并不大。

　　由于无法容纳所有敌兵，有四百人左右在要塞外搭起营帐。他们大可以弄个野战阵地，不过敌军完全没察觉我军的接近，看来哨兵十分松懈。

　　「光是在那里的敌军人数就是我方的两倍。他们大概是判断没必要戒备吧。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认为我们可以先回去一趟带更多士兵来。你打算怎么做？」

　　莉姆问道。

　　堤格尔思考了一下子，然后做出决断。

　　「趁夜袭击吧。」

　　「我军实际上与外行人无异，这太危险了。」

　　「但他们生长于山林，习惯在森林里行动。行军时我观察过大家，野营时他们对于夜晚的森林完全不感到恐惧。听他们说，秋天时会组团进森林采集树果或是猎捕山猪。」

　　这几天，堤格尔与士兵们打成一片，打听他们在故乡村子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因此他非常清楚这亚斯瓦尔岛人们的生活，跟布琉努的山村地带几乎无异。

　　混熟了之后，堤格尔便明白他们跟故乡那些乡亲一样亲切善良。

　　听堤格尔这么说，莉姆便不再多说，沉思了起来。

　　到了傍晚，要塞依然门户洞开。

　　大概是因为士兵的进出频繁，关上大门会妨碍通行的关系吧。这样子拿下要塞根本没有意义，东恩伯爵究竟在想什么？

　　堤格尔认为，说不定他想要的只是攻下敌方要塞的功劳而已。

　　既然他的领地在亚斯瓦尔岛内陆，那么立下战功的方法也就只有出征外地。这个地区的贵族们长期沉溺于和平之中，今天突然来了一颗石头溅起了混乱的波纹，破坏了既有的权威。

　　误把秩序的混乱当成是建功良机的人，肯定不止东恩伯爵一人。

　　「『无战略的军队再强也等同于毫无价值。』」

　　莉姆低声说道。

　　「这是活跃于两百年前的大兵法家留下的话。不过，即使是纯粹的数量暴力，对于基础脆弱的我军仍然是很大的威胁。对我们来说，战败一次就足以形成致命伤。」

　　「即使如此，这个时候除了出手，我们别无选择。」

　　堤格尔如此断言道。

　　是直觉。他身为猎人的直觉大声告诉他，现在正是出手猎杀眼前这猎物的时候。

　　「今晚，我要发动夜袭。你叫士兵们现在先休息吧。」

　　†

　　虽然决定进行夜袭的是堤格尔，但实际指挥士兵突击的是莉姆。

　　堤格尔将率领少数人组成分队另外行动。其中包括对战斗有信心的二十人，以及从要塞中逃出的士兵中伤势较轻的两人。他们将趁敌军因夜袭而陷入混乱时入侵要塞，在里面大闹一场。

　　会这么做，是因为担心要塞大门一旦关上就会很麻烦。敌方就是因为大意而敞开要塞大门，所以要趁敌方还大意的时候尽可能地利用。

　　可以的话，最好在今天这一战就分出胜负。

　　为了防止兵力消耗，需要大获全胜。而两百个外行人要彻底打倒五百个士兵，就必须善用堤格尔的武勇。

　　黎明即将来临之前的一小段时间，是哨兵最为松懈的时刻。

　　莉姆与几个猎人在阴暗的森林中一声不响地接近，斩杀了哨兵。

　　其他人则一口气突击进去。在宁静中沉睡的野营地转眼之间就充斥着怒号与惨叫声。

　　堤格尔与二十多名士兵组成的分队则在要塞大门附近，屏息观察这一切过程。

　　「敌人来袭！有敌人出现了！」

　　传令兵慌张地跑进要塞内。

　　「就看敌军会如何应对。」

　　堤格尔自言自语道。

　　接下来的计划，因应状况的不同有几个备案。其中最糟的状况是敌军指挥官下令关上大门。

　　这样的话就只能放弃攻略要塞，彻底击溃门外的四百人。莉姆曾经断言道，没有指挥官的部队只是乌合之众。应该要趁着混乱尽量扩大敌军的损伤。

　　假如指挥官为了摆平状况而自己从大门内出来的话……

　　结果，敌军的指挥官比堤格尔等人预料的最糟状况还要勇敢。

　　一群身穿皮甲的骑兵从要塞内奔腾而出。事前已经听逃出的士兵说过，东恩伯爵的军队中有五十骑骑兵。在堤格尔身旁的男人夜间视力特别好，由他数从门内出来的骑兵数量。

　　等到他判断几乎所有骑兵都出去了以后，堤格尔连续朝着守门的两名哨兵射箭。他们的咽喉惨遭射穿，还来不及发出哀号就断气了。

　　「杀进去！」

　　堤格尔一声令下，对战斗有自信的部下们纷纷冲进要塞内。堤格尔也跟在后面进去。

　　要塞内点着营火。

　　本来该在瞭望台上站哨的敌兵，正在中庭里不知所措地来回徘徊。堤格尔的部下们在他们举起武器前就上前将其斩杀。

　　建筑物内的敌兵听到他们的惨叫声后陆续出来中庭。堤格尔在进要塞大门后一步的位置停下脚步，射箭。

　　箭射中了一名才刚出了建筑物的男人，他眉心被射穿，当场毙命，向后仰倒下。后面要跟着出来的男人们都惊叫了起来，引发了混乱。

　　趁这个时候，堤格尔的部下们纷纷上前，用手上的斧头与战槌敲打睡眼惺忪的敌兵们。

　　堤格尔见机不可失，攀上了无人的瞭望台。往要塞外一看，发现骑兵们正急急忙忙地想要折返回来，大概是察觉到要塞内发生了骚动。

　　「三号作战！听好了，是三号！关门！」

　　堤格尔在瞭望台上大吼道。熟悉这要塞的两名士兵引导几名部下拿起正门的门闩。跑在最前面的骑兵见状慌了起来，急着加快速度。

　　堤格尔将箭上弓，瞄准骑兵集团的正中央附近射出。

　　箭射穿了马头，那匹马翻了一个跟斗后倒下，波及了左、右、后方的骑兵，扰乱了队伍的行进，后方的速度因而慢了下来。

　　最后，骑兵队之中只有最前面的六骑赶在大门关上之前回到了要塞内侧。

　　其中，骑着最高大的马的男人大声怒吼道「怎么回事！？」，然后开始对周遭的人下命令。看来他就是指挥官。堤格尔一瞬间想，是否该将他俘虏？……不，没有余裕做这种事，他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因为，现在必须尽早挫消敌方的战意才行。

　　在昏暗难辨的火光照耀下，堤格尔射出一箭，精准地射穿了指挥官的眉心。

　　「队长死了！我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杀了队长！」

　　他故意朝着要塞外面大声地宣扬战果。

　　这是莉姆的指示。这么做能鼓舞我军使其奋起，敌军则会士气大减。因夜袭而来不及搞清楚状况时，敌军会因此更为混乱。

　　门外的敌兵们听到了堤格尔的吼声，有的人停下脚步、然后背部遭砍；有的人则哀号着开始逃窜。

　　「不得穷追！」莉姆的指示声响起。

　　要塞大门关上后，有四十几名骑兵在大门前不知所措地来回徘徊。堤格尔要求他们投降，但他们却摇头拒绝，掉头就跑。

　　敌兵要逃的话就别追，这是莉姆的判断。她说应该以掌握要塞为优先。

　　堤格尔认为她说的很对。他望向要塞内侧，看到大多数的士兵都已投降，但还有一部分的人仍关在作为住居的馆内，不肯出来。

　　堤格尔下了瞭望台。一位部下跑来，向他报告「头目，里面似乎有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死去的队长的女人，或者是跟东恩伯爵有关的人，总之，有个衣冠楚楚的女人将自己关在馆内，大叫说与其遭受污辱，宁愿自行了断……」

　　堤格尔叹了一口气。士兵中有女性并不罕见，毕竟我军就有莉姆在。

　　但是，现在关在馆内的女人，似乎是跟战斗无关的人员。竟然会带这样的人来，敌军究竟是怎么搞的？

　　「别轻举妄动，继续劝说。双方都没必要多出无谓的牺牲。待会我找莉姆来说服她。」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莉姆扫讨完要塞外的敌军，进了要塞。

　　莉姆一出面劝说，关在馆内的人们马上就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