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双眼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纯白的丝绸褥子上。我逃离了死神的魔爪，身上缠满了绷带。那段满载功劳荣誉的战斗岁月，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真美的声音消失在夜幕中。

　　周围是一片寂静，突然，有人为真美送上了一阵猛烈的鼓掌。

　　将读罢的书本抱在胸前，沉醉其中的真美闭上双眼，向那掌声深深行了一礼。

　　「是本好书啊。」

　　马尔塞尤笑呵呵地拿起酒杯。

　　我一边把手边的酒帮她倒进杯子，一边摆出轻蔑的样子。要不要顺便往酒杯里掺点儿牛奶呢？

　　算了，估计马尔塞尤只会当作是威士忌潘趣酒来享受吧。徒劳无益罢了。

　　真美刚刚念的，偏偏是那本早已被我尘封在记忆中的《我来，我飞，我坠落》。马尔塞尤不仅让真美将其译为卡尔斯兰语，还要她在全员面前朗读，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拷问。

　　把这本书从扶桑带来的主记中尉，我这次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但是，一旦马尔塞尤要求了别人做什么事，就没有人能阻止她了。哪怕是隆美尔将军，甚至是卡尔斯兰皇帝腓特烈4世的敕命也没辙。

　　最终，只要我一个人头疼就够了，对于沙漠中无事可做的士兵们来说，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娱乐。在无聊的沙漠中，这样的小笑话正好有助于提振士气。尤其是嘲弄长官的笑话。

　　不过，让马尔塞尤、莱莎和这座基地的整备员们听听也就算了。

　　「为什么你们也在这儿？」

　　我冲同席的一群正在喝酒的大人物怒吼道。威尔纳等第7装甲师的高级军官，甚至卡尔斯兰非洲军团的领袖——隆美尔将军也在。

　　当然，这位稳健的禁酒主义将军杯中装的并不是酒，而是我倒好的绿茶。新来的主记中尉的物资筹备能力真是不得了，我想要的东西大多都弄来了。这绿茶便是其中之一。

　　「好了，就不要计较这些细节了。」

　　将军端着小茶碗，「嘶嘶」地啜饮起绿茶，随后回应道。

　　那盏信乐烧[60]的茶碗，还是在托布鲁克的露天集市上买到的……

　　〔60〕日本烧制陶瓷器的古窑之一。——译者注

　　如果不是茶碗，而是茶釜的话，说不定就能听它讲述自己是如何从扶桑来到这片天涯海角的有趣故事了。

　　真是遗憾。

　　「我们都不了解扶桑海事变的详情，正好可以作为参考嘛。毕竟是世界首次投入了宫藤型战斗脚的战斗，意义非同小可啊。」

　　威尔纳借着将军的气势，「嘿嘿」地傻笑道。其他军官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头疼。

　　「可是，资料不也有很多吗？」

　　「不尽然。而且，问问实际经历过的人才是最好的方式。」

　　将军一脸认真地插话道。

　　我说，要是这样的话，还搞什么朗读会啊，直接找我问话不就好了？

　　我不小心抱怨出了声。

　　「哈哈——毕竟没人和我说过你就是扶桑海事变中的超级王牌啊。我要是知道，早就找你要……哦、对了，现在就帮我签个名吧。」

　　说着，将军从笔记本中取出了一张照片。

　　啊——！

　　我不禁大叫。

　　「刚才那是什么生物发出的声音？」

　　马尔塞尤吓得杯子都要摔掉了。幸而守卫在她身后的玛蒂尔达慌忙接住，这才免去了一桩惨案。

　　「你怎么会有这种照片啊？」

　　「嗯，让我看看？」

　　在场的全员都凑了过来。

　　「三位扶桑陆军的魔女？」

　　「这位是谁？」

　　「哈哈，我专门让人从扶桑带来的。」

　　将军洋洋得意地看向歪过脑袋来的马尔塞尤与威尔纳。

　　只见一旁的副官抱着脑袋，想必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吧，也许是通过扶桑大使馆获得的。

　　真是的，竟然把扶桑海事变时武子、智子和我的合影带来了，这可对心脏不好。

　　第一次接到怪异越过扶桑海飞来的情报，是在1937年的7月。

　　一年前，由于希斯帕尼亚也出现了小规模的怪异，正是各国都放弃短暂的和平，开始紧急动员军队的时期。

　　当然，扶桑也讨论了是否要派兵支援，但也许是因为并没有能立即调动的部队，我也不清楚究竟是哪只部队被派去了那里。

　　不过，当时身在明野[61]的我们被调往了飞行第1战队，可能正是预料到会有战事发生的缘故。听说这支新部队是由来自全国的精锐魔女组成时，我还有点高兴。

　　〔61〕明野陆军飞行学校。——译者注

　　但是后来又听说，11战队和24战队内似乎也流传着同样的说法。

　　一被分配到第1战队，我们就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刻苦训练。每天与太阳一起升空，一直飞行到燃料耗尽，利落地补给完燃料、解决好吃饭问题后，就又重新升空，直到天黑才返航。

　　回想起来，那样的高强度训练后来的确派上了用场。总之，不管多么疲惫，饭总归是要吃的，而且摄入有营养的食物也是每天必不可少。

　　直到7月的一天，我们结束飞行训练返航后，发现基地陷入了一团骚乱。正疑问是发生了什么时，才知道原来是海军与怪异交战了。

　　「海军？」

　　「为什么？」

　　我和旁边的武子一起歪着头疑问道。

　　这时，比我们先回来的智子打听到了情报，给我们讲述了详情。好像是战列舰编队在扶桑海训练时，遭遇了正飞往扶桑的怪异。

　　「飞行型？」

　　武子惊讶地回问道。知晓情报的智子点头肯定。

　　「是从哪来的？」

　　「不知道。」

　　智子好像不清楚那么多。大概是从大陆那边来的吧，真是棘手。

　　谈论间，我和智子两人帮武子取下了背上的发动机。

　　我走进机库，脱下自己的发动机时，智子冲了进来。

　　使用训练用的九一[62]时，必须先背上发动机，才能穿上飞行脚。听说海军早已配备了宫菱[63]开发的新式飞行脚，使用时无需背负发动机，从而解放了双手，甚是轻松自在。

　　〔62〕原型为中岛飞行机造九一式战斗机。——译者注

　　〔63〕原型为三菱重工业。——译者注

　　虽然听说陆军也要采用新型机了，但我还从未见过。

　　「真想早点儿用上新型啊。」

　　「嗯，到时就不需要背发动机了吧？」

　　智子附和道。

　　「有传闻说长岛的Ki-27已经被制式采用了。」

　　武子分享了新情报。

　　这样啊，我还以为会是用海军机的改进型呢。

　　「啊，不是宫菱的啊。」

　　智子似乎也有同感。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出击命令已经下达过了哦。」

　　「诶！」

　　正当我们闲聊时，飞行第1战队的战队长江藤敏子中佐边脱着手套边走进机库。

　　我——加东圭子，加藤武子，再算上战队长江藤，这样就是两个「Katō」，和一个「Etō」了。[64]

　　〔64〕各自姓氏的日语发音。——译者注

　　自打我转隶到这支部队，就总是听人抱怨说相似的名字实在太多了。因此，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就开始称我为「东」，而称武子为「藤」了。

　　「战队长，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本来听说战队长好像是被调到北方进行航法训练了，要数日后才能回来。

　　「怪物都已经出现了，我又怎么能悠闲地训练呢？」

　　战队长一如既往，豪爽地哈哈大笑着回答。

　　「确实啊。」

　　「而且一旦开战，第一个冲上去的便是我们部队吧？」

　　毕竟我们好歹被称为扶桑陆军最精锐的航空魔女部队啊……

　　「另外，我还弄来了几架最新锐的九七的先行量产型。跟我来。」

　　战队长冲我们招手，笑得活像个搞恶作剧的孩子。我们则像是鸭妈妈身后的小鸭子，成群结队地跟着她走出机库，只见外面停放着四组全新的飞行脚。

　　似乎还没来得及涂装，银色的机身上绘有夺目的扶桑日月纹。

　　「哇——这就是传闻中的九七！」

　　智子激动地上上下下摸个不停，最后甚至把脸也贴了上去。

　　……话说回来，那真的不烫吗？

　　就这么放置在炎炎烈日下，机身估计会很烫吧。

　　「目前还只列装于24战队，这是我硬要过来的。」

　　战队长大笑。

　　能转手给其他部队，是意味着产量已经提高了吗？又或者真的是强取豪夺来的？我们的战队长的确有可能办得出来。

　　不过，看着眼前闪闪发亮的崭新战斗脚，还真想早点穿上试试呢。

　　那张照片是我们被调往浦盐[65]之前，作为纪念而合照的。

　　〔65〕「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日语音译简称。——译者注

　　我知道那张照片被拿去当作名人肖像照售卖，可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听说武子为智子拍摄的照片，也因为电影《扶桑海的闪光》的卖座，而成了全年销量十佳之一。

　　不过，真没想到在这种天涯海角还能看见。隆美尔将军开心地递来了钢笔，我也只好自暴自弃地签上了名字，还是用扶桑语。

　　「请你写上『致隆美尔中将』。」

　　「好好。」

　　我用片假名[66]写上了「致隆美尔先生」，将军满心欢喜地接过，随即歪着头表示不解。

　　〔66〕日语中的一种表音文字。——译者注

　　「呃，看不懂。」

　　「啊，那太遗憾了。」

　　我佯装镇静地说道，将军则以笑容回应。让我白期待了一场。

　　「也好，这样我的收藏就又增加了。对了，马尔塞尤，下次记得帮我在新照片上签名啊。」

　　「不要。」

　　马尔塞尤立刻回答。

　　副官和威尔纳都在憋笑。

　　「我给你发橡叶[67]。」

　　〔67〕为骑士铁十字勋章加上橡叶饰。——译者注

　　「我有了。」

　　「诶——」

　　你们是小孩子吗？

　　话说将军是因为闲来无事才亲临我们基地的吗？

　　我强忍住笑意，只见将军正惨兮兮地盯着自己的茶碗底。看那样子是喝光了，直接让我再帮忙倒一杯不就好了。

　　没办法，我只好又慢慢地给他倒了一碗热茶。茶碗很烫，将军并不好直接端起，但我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威尔纳等人，也都笑嘻嘻地递来了酒杯。

　　「好好，你们要喝的是这个吧？」

　　我给他们都满满地倒了一大杯干金酒，眼看着就要溢出来了。

　　「我们这儿可没有艾尔啤酒哦。」

　　「金酒就行。」

　　「好吧。」

　　看他们喝得一脸满足，我在想要不要拿点苦艾酒出来呢？直接半温着饮用就可以。

　　我露出略带不满、不太开心的表情，之后就注意到马尔塞尤一直盯着我看。是因为酒杯空了……也没有啊。

　　「怎么了？」

　　「没什么，你的文风格调太高了。」？……啊，原来是指书啊。

　　我以微笑回应着马尔塞尤的恭维。看来她在担心我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真是的，她有时就会表现出这种孩子气的一面。

　　「那要归功于真美的翻译，原文其实写得更浅显易懂一些。我也没想到能翻译成那么优美的卡尔斯兰语。」

　　「是啊，听起来简直像是古代的英雄故事一样。」

　　「大概是因为那孩子比较喜欢贵国的叙事诗等文学体裁吧。刚才的翻译里就有不少类似的表达方式。」

　　「嗯，你那篇文章要不要试试在我们国家出版？肯定能大卖。」

　　「快饶——了我吧！」

　　看着马尔塞尤满脸坏笑的样子，我不由得丢人地大喊道。

　　我伏在桌子上，看见莱莎兴奋地走到真美身边，滔滔不绝地不知在讲些什么。只听到提及了「扶桑海」与「电影」等字眼，大概是在讨论那部由智子主演的电影——《扶桑海的闪光》。

　　不仅仅是国内，那部电影在全世界都有上映，所以莱莎也有可能看过。

　　「之后怎么样了？」

　　「什么？」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书的内容？」

　　「对，有多少内容是真实的？」

　　令人讨厌的记忆掠过我的脑海，我假装思考了片刻，冷静下来说道。

　　「……实际上要更残酷。听说那场战役中，我们陆军航空队几乎折损殆尽，花了不少工夫才重建起来。」

　　听到这儿，马尔塞尤扬起了半边眉毛。

　　「那么严重啊。」

　　「嗯，优秀的军官，尤其是前线指挥官级别的几乎全部牺牲了。据说拍摄电影的理由之一，就是为了募集人员。」

　　「……」

　　马尔塞尤沉默了。

　　「不过嘛，拜电影所赐，不少像真美那样的孩子都加入了部队，军队高层也更加注重培养新人了。」

　　我慌忙地安慰她道。

　　「这样啊……」

　　……我们彼此间流过一阵沉默。

　　「拿下！」

　　瞅准马尔塞尤沉思的间隙，我按下了快门。

　　「啊，你又乱拍。拍得那么快不是又要失焦了？」

　　「哼哼，稍微失焦一点才更有临场感哦？」

　　「哦，又有新照片了啊。快卖我一张！」

　　「不行！」

　　隆美尔将军大喊，马尔塞尤则果断地予以反驳。难不成这两位的私交很好？

　　「等等，你是认为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可以随意贩卖照片的吗？」

　　「士兵们一高兴，士气就能上涨；我卖名人肖像照，部队就不用为物资补给发愁；你会因为士兵送给你酒而高兴；托布鲁克的照相馆也能赚到钱。你看，对谁都没有坏处啊。」

　　马尔塞尤一脸震惊地看着满嘴歪理的我。我们面面相觑，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阵后，恢复正经表情的马尔塞尤再次抛出了疑问。

　　「我能问问吗，那究竟是一场怎样的战役？」

　　「诶？」

　　「啊，你要是不想说的话我也不勉强。听说那是首次投入的战斗脚的作战来着……」

　　马尔塞尤少见地支支吾吾道。

　　她那副样子不免让我心生暖意，于是我露出微笑。

　　「因为上面还要审查，那本书里就尽是一些溢美之词了。实际上，借用某人的话来说，就是『绪战胜利，中盘平手，后半大败』罢了。」

　　「嗯，那还真是糟糕啊。」

　　「是啊。那场战役时，扶桑陆军……不，应该说扶桑全军都是毫无实战经验。」

　　「这场战争刚开始时的我们也是一样啊。毕竟离上一次大战已经有20年了。」

　　「没错，经常有人这么说。听我们的教官说，从战队长到新人魔女，全都是只接受过训练，而没参加过实战，简直就是菜鸟开会。不仅如此，机材与战术也都还在摸索中。」

　　「我们在希斯帕尼亚的战斗中倒是吸取了不少经验，或多或少有一些参考价值。」

　　「那时你们欧洲也有战斗吧，不过听说是以陆战为主。」

　　「是啊，好像是航空魔女主要提供直接掩护。不过那时我还没入队，不太了解详情。」

　　「嗯——希斯帕尼亚那里没有出现多少飞行型对吧？」

　　我把视线转向隆美尔将军一侧，他大大地点着头。

　　「嗯，虽然我也没去过希斯帕尼亚，但是听说那里的战斗与上一次大战没什么区别。」

　　没错，士兵们潜藏在堑壕中，向逼近的怪异倾泻着从步枪到舰炮的一切火力，而魔女们则负责战斗支援。天上飞着的，有扫帚式的型号，也有把巨大的机材背在背上的机型，以及好不容易才成型的飞机。

　　「现如今，可是全都大变样了啊。」

　　威尔纳也加入了对话。

　　在场的人都认真起来，像是不想错过这个学习战斗经验的机会。

　　我们扶桑陆军在那里可获得了不少经验。

　　甚至可以说，那场战役也决定了扶桑陆军今后的方向。

　　抛弃掉过去重视缠斗的理念，而是转为高速、重武装的一击脱离战术。

　　智子直到最后也一直主张进行缠斗，但武子等人则是在很早以前就强调速度与武装的重要性了。

　　我们第1战队在接收新型机后进入了大陆一侧的浦盐。因为说是「接收」，我还以为是全员都要去工厂领取新型机呢。

　　但实际上，配备到部队中的就仅有战队长带回来的四组。

　　最终，大部分队员使用的仍然是旧式的九五[68]。

　　〔68〕原型为川崎航空机造九五式战斗机。——译者注

　　武器也只有三八式步枪与容易故障的十一年式轻机枪，以及战队长不知从哪弄来的几挺海军的九二式7.7mm机枪。

　　而和我们一起抵达浦盐的海军同僚们，则是全员装备着最新锐的九六式[69]，武器也是刚从不列颠尼亚进口的九七式7.7mm机枪[70]。那种机枪的射速更快、供弹量也更大，可是让我好生羡慕。

　　〔69〕原型为三菱重工业造九六式舰战。——译者注

　　〔70〕英国维克斯E型航空机枪的授权生产型。——译者注

　　其实我羡慕的，是她们用的九六式。

　　7月份，我们一直滞留在浦盐，得知基地建设完成后，便向内陆移动。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因此建设基地的难度应该并不大。

　　听说24战队与海军的一部从扶桑飞过来后，就把平原直接当成滑行跑道用了，宿舍与机库也是沿用自原来的学校和体育馆。

　　在浦盐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战斗，倒是听说地上部队经历了不少苦战，真正的战斗是在进入8月以后打响的。

　　移动到新基地的数日后，前线侦察部队发来了遭遇敌袭的情报。于是我们战队慌忙开始做起出击准备。

　　最先出击的，是海军同僚。

　　当我们还在花时间穿着装备时，海军早就三下五除二地穿戴整齐，飞上了天空。好不容易背起发动机、穿好飞行脚，总算升空时，海军同僚们的身影已经只有豆粒般大小，消失在远方了。

　　结果，魔女部队的首个战果成为了海军同僚的囊中之物。要是那时我们也有新型的九七，说不定就能一起出击、并肩作战了。

　　但是那四组救命稻草般的九七，全部因为状况不佳而在浦盐接受调整。也许是战队长心有不甘，一返航就前往了浦盐，将四组九七全部带回。

　　不过听说海军的首次实战中，也暴露出了各种问题，各路技术人员与军队高层都赶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争论成一团。

　　即便如此，仅有四组新机型的我们，与整个中队都配备新型的海军相比，仍有着天差地别。

　　即使对面有一组或两组机体状态不佳，也可以用预备机顶替，或是减少出击的人数；而我们哪怕只有一组机体状态不佳，也都无法编成小队出击了。

　　因此，直到9月，九七也不曾投入过一次实战。

　　九七一直在当地反复接受实用测试，以解决各种各样的缺陷。24战队的报告时常会送到我们这里，反之，我们的报告也会送到她们那儿去。

　　实战则使用九五。为了尽可能快地穿着装备，我们把引擎部分从上面吊了起来，主动前往可能有敌人出没的地区，为了得到不输给海军同僚们的实战机会，我们一直反复尝试着各种方法。

　　对付绪战阶段的敌人，用九五也能轻松搞定，尤其是将其拖入缠斗时，敌人根本毫无胜算。

　　首先，我在中距离上射击以干扰敌人，武子与智子为我呐喊助威。之后，武子连续射击的同时，智子则用她那得意的爱刀将敌人一刀两断，这期间，她们二人的背后便由我来保护。我们的团队协作所向无敌，未尝败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得到改良的先行量产型九七也逐渐配发到部队，我们终于等到了更换机种的机会。

　　九七。

　　试作名称Ki-27，长岛，九七式战斗脚。

　　搭载长岛造Ma-1乙魔导引擎，最高速度460公里/时。也许是因为得到了充分改良，比以往使用的九五——川泷九五式战斗脚——还要快60公里/时。

　　那真是一型好机体。

　　轻便、转弯灵活自如、结实、易于操纵是这型机体的优点。而缺点则是航程较短，另外，即便调整了魔法力分配，也无法使护盾强度获得太大的提升。

　　我们很快就适应了九七，并展现出了比使用九五时更棒的团队协作。

　　三人一起出击，一起返航。偶尔还会与海军同僚同行，最高速度本该是一样的，但或许是因为魔导引擎的功率不同，我们的上升力与加速性能要更胜一筹，这让对方羡慕不已。

　　慢慢地，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三人就得到了「扶桑海三羽乌」这个绰号，似乎是从哪里的报纸宣扬出来的。其他各个部队的魔女也都得到了各种各样的绰号，例如「扶桑海的雄鹰」、「扶桑海的猛虎」、「扶桑海的电光」、「疾风的武士」、「独眼龙」等等。

　　不过从那时起，由于智子比较上镜，三人合影时总是位于正中间。飘逸的黑发，人偶般姣好的脸蛋，再配上一把扶桑刀，美得就像一幅画。

　　……我则远远比不上她。

　　「之后的一段日子，就和书里写的一样。」

　　「嗯，果然新型号会带来各种麻烦啊。」

　　她的关注点在这儿啊。

　　我改换心情，继续说道。

　　「是啊，如果不经过彻底训练的话，万一到关键时刻可就麻烦了。现在，我一有空就会去熟悉Ki-61的操纵。」

　　「本国那边也要求我换用新型机，是不是注意一下比较好呢？」

　　「先行量产型这种东西，差不多就是用来实地排查缺陷的，注意一下会更好吧。」

　　「这话有点过分了吧？毕竟已经在本国接受过严格测试，应该不至于如此担心吧？」

　　隆美尔将军打断道。

　　「这可不对哦，至少在生产线确定下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我可不敢轻易地就把性命托付上去。我觉得试飞员们真是伟大啊。」

　　「是这样吗？」

　　「在地面上的话，就算引擎停转了也能走回去。要是引擎在空中停转了，就只有摔下去了。」

　　「原来如此。」

　　将军理解了。

　　「对了，新型机的引擎也是新的，这让人感到不安啊。」

　　马尔塞尤皱起她那漂亮的眉毛。

　　「拿到手后先彻底拆开检查一遍怎么样？」

　　「……有道理，我考虑一下。」

　　马尔塞尤没什么兴致地答道。她说自己喜欢F型，看来是并不怎么想更换新型啊。

　　「如果机体状况不错的话，就给我用好了。」

　　「呃，我不同意。」

　　我开了开玩笑，马尔塞尤轻易地就上钩了。

　　「真遗憾啊。那我就事先做好准备吧？」

　　「嗯。」

　　马尔塞尤点点头。

　　「不过，我们那边报道的内容全都是重大战果发表之类，看来在这方面哪个国家都是一样啊。」

　　沉思良久的威尔纳喃喃道。

　　啊，原来他还在啊。

　　看来他果然还是在意不少事情，平时那种轻松的风格也不见了，而是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吧。『新型机暴露缺陷！』这种标题可不能放上新闻头版啊。而且全世界可都在关注着宫藤理论能否转化为实际呢。」

　　「确实。」

　　「不过，多亏那样的报道，各国似乎都认为这是宝贵的实战测试机会，而送来了不少援军呢。」

　　「希斯帕尼亚也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国际义勇纵队[71]，不过那个大多是以个人名义参加。」

　　〔71〕原型为「国际纵队」，是1936至1939年西班牙内战时期，由共产国际组建的反法西斯队伍。——译者注

　　嗯——国际义勇纵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要想当上参谋，还真得懂不少知识啊。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从他嘴里套点其他情报试试吧。

　　说不定能记录下不少有趣的知识。

　　「各国都来不及动员部队了啊。把正规军送过去的，也就只有我们卡尔斯兰的秃鹰兵团[72]，以及罗马涅、欧拉西亚了。」

　　〔73〕原型为「秃鹰军团」，纳粹德国干涉西班牙内战时派遣的部队，主要由德国空军组成。——译者注

　　「我们国家也是因为来不及动员，完全没有动作就是了。」

　　面对表情严肃的隆美尔将军，威尔纳苦笑着回答。

　　「尽管我们离欧洲有点远，但各国都在那里积累了实战经验，也能让我们暂且休息一下了。」

　　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一开始的战斗还算轻松。

　　但当敌人的新型机出现后，事态便开始急转直下。以往能被轻易拖入缠斗的敌人却开始利用速度优势，转而使用一击脱离战法，让人很是头疼。

　　敌人一击脱离后的俯冲速度高于我们，导致其很难被追上。单就水平飞行而言，我们的速度可能还稍快一些。

　　不仅如此，敌人还变得坚固了，再生速度更是今非昔比。三八式的6.5mm子弹即使打中数发，也难以伤其分毫。因此我们不得不接近敌人以对其造成破坏，这也导致了冲撞事故的增加。

　　起初军队高层只是回答让我们自己想办法，但屡次遭到来自前线的强硬申诉后，只好先送来了八九式机枪。

　　可这却成了大问题。

　　送来的只有枪，而几乎没有子弹。据说是没有库存了。没有办法，我们又想到了海军也有7.7mm弹，而且对方正在换用20mm机枪，用不上的7.7mm弹应该会有不少库存。本以为能拿来使用，结果发现子弹根本无法兼容。

　　为此，陆海军间开始就弹药的通用化问题展开了讨论，毕竟因为前线部队都抱怨得不得了。我们战队长也亲自跑去越级上诉，好像还给了某位长官一拳。

　　这引发了轩然大波，甚至闹到了一些大人物那里，高层这才知道补给状态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陆海军使用相同基地后才发现，不仅是弹药，就连补给品、燃料与油料也都是五花八门。此外还存在补给不均匀情况，一种补给品绰绰有余，而另一种则几乎告罄的现象屡见不鲜。如果补给能够兼容，我们足可以保持更高的战备状态。

　　结果，前线亟待解决的事项实在是太多，如果不解决通用化问题，是无法打好持久战的，至少前线指挥官们理解了这一点。

　　仅仅半年就落得如此狼狈，要是毫不知情地直接加入了现在的战斗，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决定性促成陆海军通用化的，我想是来自欧洲派遣部队的申诉。

　　那边的详情我虽然不清楚，但我知道武子的确相当生气。

　　陆海军意识到了这种混乱状况后，不仅仅是在内部推进通用化，同时也将目光投向了欧洲诸国。因此，这支部队的物资全都能与卡尔斯兰军队兼容。

　　不仅战斗脚采用了同样使用DB601引擎的Ki-61，枪械的子弹也能与MG34间达成互换。

　　但那时，一切都仍在摸索中。

　　八九式虽然比三八式步枪威力稍强，但若不接近到50米距离，仍然无法对敌人造成有效伤害。所以智子坚持要将敌人拖入以使用扶桑刀为主的缠斗，但对方并不轻易上当。尽管我们请求高层配发更强力的枪械，但得到的回答却是那种武器根本不存在。

　　虽然上面已经决定了从各国采购枪械，但距离运达还要花费一个月以上。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羡慕海军同僚使用的20mm机枪。弹道又稳定，威力更是有着质的提升。

　　这种状态下，敌人不仅无法被击落，数量似乎也有所增加。它们的袭击变得更加频繁，我们每天的出击次数亦是节节攀升。三次四次已经不足为奇，多的时候会达到两位数左右。

　　幸好我们的战斗脚值得信赖，并不会被轻易弄坏。

　　战斗脚虽然不会坏掉，但人类就另当别论了。逐渐地，大家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即使从出击中返航，喉咙也会变得无法咽下固体食物。尽管有些战友还能强行吞咽，但做不到的人就只能任凭身体状况不断恶化。

　　多亏平常的刻苦训练，我们还能够勉强坚持。再就是要归功于武子调配的那莫名其妙的补药……了吧？

　　就算我问她，那个又苦又咸的、黏糊糊的东西里到底加了什么，武子也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肯说。喝下去后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发挥功效。

　　战线虽然还能勉强维持，但部队上下，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兵，全都因为魔法力不足而无法飞行了，部队的战力江河日下。

　　剩下的人被要求填补战力的巨大空缺，以至于太过拼命，同样也倒下了。

　　37年末时，局势已经完全陷入了恶循环。再这样下去，不仅我们第1战队要面临整建制的溃散危机，战线也将难以继续维持。

　　别说是战队了，我们的战力如今已沦落到了一支小队的水平。

　　终于深刻认识到事态严重的军队高层，匆匆将刚完成训练不久的新部队送了过来。但她们完全没有战斗经验，可不能就让这些新兵去实战中送死。

　　因此，上面决定将所有老部队重新编组，还能战斗的人送到新部队去，为的是提高新部队的整体素质。作为替补的新兵则补充进老部队，由老兵们负责培养，以达到战力平均化的目的。

　　最终我离开第1战队，被调往同属老部队的11战队，武子去了24战队，智子则是留下，三羽乌便这样被拆散了。我原以为我会被调到新部队，没想到仍然是一支老部队，其他部队似乎都缺乏中队长级别的军官。

　　令我惊讶的是，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就已经被视为中队长了。

　　分别之时不免让人感到寂寞。自明野以来，我、智子与武子三人就十分要好，智子当时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因为第1、11、24战队间会彼此借用小队，我曾想当然地认为以后还有重聚的机会，但实际上我们三人很少能再见面了。

　　尽管麻烦不断，但寒冬期间敌人的行动迟滞，部队的再编组得以顺利进行，战力也开始恢复。

　　此时外国的援助也抵达，我们期待着未来战局的好转。

　　但现实却没有那般理想。

　　敌人的大规模攻势与春天同时来临。还是以我们从未设想过的数量。、

　　在天空中还能勉强与敌人斗个不分上下，地面却陷入了毁灭般的境地。尽管投入了新型陆上装甲步兵，但由于敌人数量太过庞大，地面部队已是弹尽粮绝。

　　孤立无援的装甲步兵再三向我们求援，希望我们从天空中施以援手。

　　正是因为处于艰难时期，6月24日的那场战斗我至今记忆犹新。

　　敌人的活动突然频繁起来，经常发生大规模空战。有时我们会与其他部队会合，我与武子、智子又久违地在空中相逢了。

　　那一天，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的中队当时位于我方最前线，在3000m的高度上警戒飞行。突然向下方看去时，在离我们约1000m处，有60架左右的拉罗斯二型正往前线飞去。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于是我马上通知全员。

　　由于我身为中队长，便率领全员开始俯冲。以往都是敌人对我们展开的一击脱离战法，这回可要让它们尝尝。

　　多亏我们位置占优，第一次攻击效果显著。我们对慌忙躲避的敌人反复展开攻击，总共击坠12架，而我方全员则是连擦伤都没有。

　　一场久违的完胜。

　　敌人落荒而逃，我方阵地并未受到攻击，我自己也一举击落6架敌机。不仅仅是奇袭攻击，将敌人拖入缠斗或许恰是胜因所在。

　　尽管被击落数架，但敌人的数量也没有减少，反倒还在一味增加。而且，中型的飞行型开始出现，我们完全束手无策了。

　　只有用海军的20mm机枪或扶桑刀才能将其击败。

　　无论是丢手榴弹，还是扔炮弹，都不过是杯水车薪。那个时候，我们虽然终于有了几门陆军的20mm九七式自动炮[74]，但装弹数仅有7发。与之相比，海军的20mm机枪却多达60发，远比我们的要好用。

　　〔74〕旧日本陆军使用的20mm反坦克步枪。——译者注

　　在这种状况下，便实施了那场挺身作战。智子则在这场作战中成为了英雄。

　　尽管挺身作战成功，勉强击退了怪异，但我们也失去了大量作为军队骨干的年轻指挥官、士官层级的老兵，陆军航空魔女队濒临灭亡。为了补充兵员，便拍摄了那部弘扬国威的电影——《扶桑海的闪光》。

　　智子作为主角。

　　我很羡慕智子。

　　因此被选中在战胜纪念仪式上表演特技飞行时，我十分开心。

　　但是……表演中的我太过紧张，本想拿出点真本事，却因此而坠落了。

　　后来听说，我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要不是有会用治愈魔法的魔女救助，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要是那样的话，我也无法像今天一样重返天空了。

　　之后来探望我的智子，好像又大哭了一场。

　　「唉，没想到我在最后的最后跌了个大跟头。结果，派遣到欧洲的机会也泡汤喽——」

　　啊，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真美与莱莎也是泪眼汪汪。

　　难不成这是我的错？

　　「喝吧。」

　　玛蒂尔达递来酒杯。我接过来抿了一口，一种难以言喻的芳醇的香气在口中扩散开来。

　　「哦，还真好喝。」

　　马尔塞尤又挑起一边的眉毛，微笑着。

　　「对吧，这可是我珍藏的。」

　　「那真是我的荣幸，不过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祝我们能够活着回来，能再一次把酒言欢。」

　　「那还真是不错……」

　　我轻轻地与马尔塞尤碰杯。

　　「为了我等的胜利。」

　　「为了我们的胜利。」

　　扶桑海事变后，我亲手葬送了自己飞行的未来，却在这里重返天空。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飞多久，但我想在那最后一天来临之前，一直飞行下去。

　　与我和睦的最好的伙伴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