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呜呜……等等,尤奈亚金币……埃尔兰特银币……老奶奶,那些便宜卖的蔬菜别拿走……)
菲尔不间断地整整昏睡了两天,被高烧和噩梦折磨的她在第二天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利落地睁开双眼清醒了过来。
“……?”
猛然起身后,菲尔发现自己在熟悉的黑龙城中自己房间的床上。闪耀着犹如破碎的金丝玛瑙般光泽的黑色帷帐顶上,散落着由白蝶贝点缀而成的星辰。
菲尔拿掉身上盖着的厚实毛毯,拨开触感极好以至于让人无法平静下来的丝绸挂帘后,不禁暂时发起愣来。
“奇怪,我 ”
“我还在想着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就在菲尔啪塔啪塔地眨着眼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她猛地转过头去。
“夫君大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对,您平安无事吗!?而且,老师呢!不对,现在不能叫老师。)
“使者高文大人呢!?”
“……结果最先关心的还是那家伙啊。“
“?”
“使者殿下没什么大问题。而且也没有留下咒毒后遗症。”
“这……样啊,太好了。”
安心之后,菲尔开始在意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床铺旁的小桌子上摆放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在紧挨着桌子旁的地方,散乱地放着盛有雪水的银盆和装有被濡湿了的脱脂棉的器皿。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从悬崖上摔下来,然后……)
“先担心下你自己吧。高烧一直不退,你差点就得肺炎了。”
(……也就是说,夫君大人。一直在照顾我吗?)
用停止运作的脑袋隐约得出了这个结论。
看来在菲尔醒来之前,克劳好像一直都在旁边处理工作。
(为什么?)
“那个……给您添麻烦了。不过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也没有多麻烦。大多时候我在思考其他事情。”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
“其他事情?”
“因为你睡相实在太难看,想要把你感冒了这件事抛到脑后,接着给你来个冷水灌顶之类的。”
“……您很多管闲事哟。”
菲尔也差不多习惯了这一如既往的毒舌。不过,总而言之,他……
“您是在担心我吗?”
他沉默了。
“因为吾主很笨拙啊。”,此时菲尔突然想起管家曾说过的话。
差不多,也习惯了。包括这种拐弯抹角到极点的担忧方式也是。
“……不开口问就无法弄懂吗?”
随后克劳如此小声嘟囔,从他的侧脸看过去总觉得像是在闹别扭。
(真是温柔啊……但是,很难懂欸。)
面对不知为何有点发愣的菲尔,克劳随意地将视线投向了地板。那里堆积了如山似的花、小吃和点心,还有用法不明的谜之娱乐玩具以及数种可疑的药草。菲尔不禁惊掉了下巴。
“肚子饿了吗?”
从那堆“山”里,克劳挑出混有蜂蜜与薄荷的冰柠檬水、烤鸭肉以及涂有木莓酱的面包后递给了菲尔。不知怎的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是凯、拉娜以及其他侍女送来的,不仅如此,连厨师长和园丁都接连不断地来探望你,而且还带来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多亏了他们,工作进展不顺利不说,连地板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这样啊……妾身非常高兴,但能吃完吗……”
“怎么看都不可能。”
“……”
一旦沉默下来,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
克劳大幅度地转移视线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席蕾妮。”
“?是。”
菲尔刹那间屏住了呼吸,思考着他到底要说什么,然而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惊呆了。
“……我可以,触碰你吗?”
“什么……?”
(明明至今为止触碰我时都没有事先打招呼,这是怎么了?)
在得到回应之前,克劳的手就伸向了菲尔的两颊。他的双手在触碰到菲尔的肌肤之前犹豫了一瞬,然后就如同自暴自弃一般包裹住了她的脸颊并朝自己的方向拉近。
数日前的记忆再次复苏,吓得菲尔缩了缩身子。
“不要害怕。”
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对方就轻轻的将额头贴上来,菲尔只能呆呆的眨巴着眼。
“……除此之外,我不会做任何事。”
贴上来的额头凉冰冰的。但是却能感受到在那深处慢慢传递过来的热度。
(就算你说什么也不会做……)
“啊啊,烧完全退了。”
克劳的喃喃细语震动着肌肤,彼此之间近到呼吸几乎能交融在一起。
他的脸就在眼前,距离近到能够数清他投下阴影的黑色睫毛。
被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住脸颊,菲尔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吓了我一大跳啊,这个死美型混蛋——!!)
心里喊着没有丝毫魅力的台词并陷入大混乱之后,菲尔想起来的是,应该要道歉这件事。
“那个,再说一次……非常抱歉,夫君大人。”
“道什么歉?”
“妾身,做了很过分的事吧,对您。”
“要道歉的人是我……抱歉,吓到你了。”
“那就……我们彼此彼此,要不就这样握手言和?”
他点点头赞同了这个提案,然后微微笑着,生硬地弄乱了菲尔的头发。
“咿呀,不过妾身还挺认真地思考过要是真把夫君大人的下巴拍平了要怎么负责呢。要不要击碎自己的下巴来谢罪之类的。”
“……为什么又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空有男子气概啊?”
分开彼此贴着的额头。他摆回原来的姿势。
他的温度离开了这件事让菲尔稍微平静下来,然后大着胆子试着询问道。
“那个……虽然知道了高文大人和拉娜他们平安无事,但被操纵的黑龙师团的士兵们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恢复了。被操纵时的记忆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啊,太好了……不过。”
那样的话,菲尔皱起了眉头。
“使用了咒毒的……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没弄清是谁呢。”
盯上“席蕾妮公主”的理由也同样不清楚。
说完后,菲尔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好像是在责备克劳不中用一样,于是慌慌张张开口说道:“非常抱歉。”,“没事。”克劳说完目光便落向了窗外的白雪。
“我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这件事……得好好回礼才行。”
菲尔被包含了平静怒火的声音吓到了,似乎是为了让这样的她安心下来一般,克劳说着“话说回来。”转换了话题。
“明明黑龙师团的士兵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使者殿下却有记忆。这是为什么呢?”
“有这种事?嗯……二者之间有什么不同呢?”
“以毒的浓度来说,使者殿下别说是失去记忆了,就算是变成废人也不奇怪。”
凝视着烦恼的菲尔,克劳开口道。
“……我记得,使者殿下那时,你……”
“嗯?”
“……不,没什么。”
菲尔歪着脑袋看向陷入沉默的克劳,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
(嗯?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在菲尔正要好好地深入思考时,克劳感到非常有趣似地开口道:“但是”,这一举动引起了菲尔的注意。
“你真是让我惊讶连连。先是演绎了可疑的揽客老板,然后又是踢翻摊位、又是撒得满地土豆什么的。”
“那个,说的尽是些让人完全高兴不起来甚至是想要忘去的瞬间,这是故意的吗?”
“多亏了你,暂且是维持了和尤奈亚的邦交关系,而且好像还能够以斯坦特王也无法干涉的形式,摆脱与你离婚的结局。”
“诶诶这样啊,那真是太好……欸?”
菲尔在刹那间凝固了。
“……欸,夫君大人,那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吗?使者殿下被选中的原因,来这里的理由,以及试炼的内容。”
“那是不可能会忘记的吧。”
由斯坦特王发起的,高文的试炼。
如果离婚不成的话就会战争勃发,这一根本原因。
“斯坦特兄长给出的条件是,您‘在不使用黑龙师团的情况下’打败高文大人……啊!”
“注意到了吗?”
虽说对手失去了理智,而且克劳还用上了各种卑鄙的手段,但是他确实漂亮地打败了高文。
“虽然说了不可以借用士兵的力量,但又没说过不可以让妻子帮忙。从使者殿下那里也得到了“认同”的承诺。感到高兴吧。多亏了你,邦交安泰,再次感谢你的协助。”
“那个……慎重起见,妾身想确认一下。难道城里的旅馆和那个掉落的古井以及毒液、毒雾等等这些您都是在咒毒骚乱之前就开始准备的?”
“那有什么不妥吗?”
“……”
正是,克劳打败了高文。
仔细想想,要回避离婚不成就勃发战争这一事态的话,这确实是最佳的办法。就结果而言也用不着威胁到高文的性命。
战争的危机也度过了。
——本该可以安心了才对——
(为什么!?总有种又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悔恨感残留着!?)
菲尔紧紧握紧床单,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双肩。
(啊,稍等一下。赌约的话好像还有一个对吧!?)
既然事已至此,就算只有冬至钟的赌约也好……!
菲尔一跃而起, “喂,大病初愈别突然乱动。” 无视了皱着眉头如此提醒的夫君大人并下了床。
由于一直在睡,导致双脚使不上劲,但也不是跑不起来。
“今天是几号,不对,距离冬至还有多少天!?”
“明天是冬至。”
“骗人!现在几点了……”
菲尔慌忙跑到窗边抬头看向钟楼,随后因为这难以置信的景象而无法说出话来。
(欸,幻觉?如果不是幻觉的话)
——钟,没了。
“那—个,夫君,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冬至钟,由于陈旧的青铜快要裂开而存在着安全隐患,现在正修理中。”
“……如果不是妾身的错觉的话,黑龙城冬至钟的铜,好像连铜锈的影子都没有,还是赤铜色的吧。”
“是你的错觉吧?”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
“在你睡着的时候。”
“……”
菲尔抓住床单的手颤抖起来。
(这个混蛋,总有一天要拔光他的头发……!)
看着不知道暗地里决定了什么而坚决发誓的菲尔,克劳愉悦地从喉咙中发出笑声。
“这边的赌约,也是我赢了呢。”
“欸?”
(这,这么说来)
菲尔脸色突然发青。
(我都忘了!)
当菲尔无法成功突破三次之时,胜利就会归属夫君大人。也就是说菲尔必须要说出『想要离婚的真正理由』。
“那,那个赌约是无效的吧!因为,那钟可是中途就没了。”
“也是啊。那么,不详细说出来也可以,但我要问你一件事……在故乡有思念的人是骗人的,没错吧?”
“啊,那个是……”
“与从小就如同家人一般长大的对象,私定终身——什么的。”
克劳迅速地眯缝起双眼,在他的心里究竟浮现出了谁的脸呢。
当然了,菲尔不可能知道,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没可能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不过,在这个相当敏感的人面前,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说出比这更露马脚的谎言了。
“那个是……请忘掉吧。非常抱歉……妾身没说实话,想回故乡并不是因为有思念的人。”
“我想也是。”
果然,被他预料到了的样子。菲尔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既然发誓了,就应该最大限度地说实话才行。
菲尔斟酌好话语后,缓缓开口。
“……妾身想和您离婚的真正理由,那就是”
克劳静静地注视着菲尔。
“——妾身不愿意待在您的身边啊!!”
话说出口的瞬间,夫君大人目光呆滞了。
(嗯,就是这样。不离婚的话就得不到钱,得不到钱孤儿院就有困难,而我又不想孤儿院有困难,所以简单来说,对,就是这种感觉。)
说完之后,菲尔窥视着完全陷入沉默的夫君大人的三股辫。
“……那—个”
这时,注意到了自己的说法实在是非常过分。
如果纯粹作为一个人的话我会得出什么结论,重新思考后菲尔再次开口说道。
“……在您身旁待着的话,妾身就冷静不下来。”
“?”
“一来到您的身边,心脏就会开始乱跳。这让妾身很困扰。您任性地肆意折腾妾身,让妾身因此时而焦躁时而失落时而喜悦,只有妾身一人经历这些实在是不公平。”
对的,这不公平。菲尔注意到了。
(因为,仔细想想,他从一开始就在计划着避免发生战争的吧?却连一个字都没提过。)
虽说咒毒事件完全在意料之外,但即使如此,冷静思考过后,还是越想越气愤。
菲尔为这是否真的会引发战争而抱头苦思,也同样为老师是否真的会被杀害而坐立不安。
摆出一副冷酷的表情,以为他会离我远去而恐惧不已。正因如此,才能从他在这之后展现的温柔话语和笑容中得到惊人的勇气吧。
寻根问底之后才发现——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就如同冬至的无谓纷扰一般!
(如果真的有什么打算的话,一开始就该说出来啊。)
“坏心眼的,总是一脸若无其事的夫君大人,妾身已经厌烦了。”
这一周里,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白操了多少心——
“别让妾身内心里想的都是您,请适可而止!”
情绪激动的菲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承受了她这般抱怨的夫君大人,还是面不改色地沉默着。菲尔赌气般地转过脸去。
(因为,我明明只是替身而已)
经历过这样那样的事,想着他其实是不是很温柔的呢,如今知道了这个答案。
只要一会儿,再多待一小会儿,就要误以为自己才是能够待在这个人身边的存在。
“所以,不愿意待在您的身—”
伴随着“叭噗”的一声,菲尔的视野变得一片漆黑,接下来的话也被噎住了。
隔了一拍后菲尔才理解到,自己被克劳紧紧地抱住,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就这样,菲尔被用足力气的手臂紧紧地抱住,险些陷入呼吸困难的状况。
“那个,夫君大人。妾身很痛苦哟。”
“……”
“很痛哟,夫君大人。”
“……吵死了。”
菲尔挠着他的背抗议着,像是要阻止这样的她一般,克劳加大了了手臂的力量。
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似乎有些不高兴。
“都怪你……明明我已经好好地克制过自己了。”
菲尔被两个人之间极近的距离吓了一跳,在慌张之间没有注意到。
——克劳的耳朵,稍稍地染上了红色。
鞭子与糖交流群
“对不起,对不起呀小菲尔蒂娅!!都是人家的错。没想到,人家居然会伤害自己的女儿……”
“老师,没关系的。我,全身上下都没有受伤!”
“但是,会从悬崖上掉下来原本就是……”
“我已经忘掉了!所以请老师也一起忘掉吧。”
两人再会的时候,高文一看到菲尔就青白着脸道歉,菲尔看着这样的老师微笑着举起了拳头。
“难得相见,可别这么哭丧着脸啊,老师。”
(因为,入睡期间夫君大人也一直呆在房间里,以『席蕾妮公主大人』的姿态,完全无法变装啊。)
不仅如此,即使烧退了,克劳也不知为何还是一直待在菲尔的房间里处理工作,怎么也不移开视线。
但是,在高文回国的这一天,不知为何,他巧合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多亏如此,菲尔才能变装成女仆,来送别老师。
“真是的,哪里都没有大碍了吗?”
“人家就跟看上去的一样健康喔。比起这些,你不是患了严重的感冒卧床不起嘛。没事吧?会不会东倒西歪的呀?”
像是要确认菲尔的身体状况一般,老师四处触碰着菲尔的身体,菲尔一边笑着说:“完—全没问题!”一边拍开了老师的手臂。
“让孩子经历这样的事情,人家作为父母,还真是不合格啊……”
看到高文的样子如此憔悴不堪,菲尔感到很抱歉。于是她下定决心,扑向高文高大的身躯,狠狠地将他抱紧。
“我的父母,只有老师而已。我的归宿,也只有老师和孤儿院的同伴们的身边而已。”
所以。
“我一定会回来的,请您放心。”
“嗯……”
被菲尔紧紧抱住的高文,不久后放松了下来,轻抚着她的后背。这时,菲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松开了高文。
“对了老师,这是,我在这里收到的工资。是能暂时让孤儿院的孩子们吃到肉的金额哦。”
趁着还没忘记,菲尔将钱袋从怀中取出,高文却说:“这部分你就自己用吧。”并将她递过来的手推了回去。面对着一脸不安的菲尔,高文笑了出来。
“黑龙公给了人家很多礼物呢。所以,当下这个时段你不用担心哟。”
“礼物?”
“喔呵呵。这样的话即使收下了也不会被陛下责备,而且孩子们也会高兴哟。丝毫没有为难人家,这还要感谢他才行。”
的确,他曾扛着一袋不知道装满了什么东西的沉重袋子。穿着红色衣服的他,就像冬至时不可或缺的给孩子们分发礼物的老爷爷一样。
对着歪着头的菲尔,高温老师嘟哝了一句“谢谢啦”,随后便大声地叹了口气。
“明明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果然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呀,小菲尔蒂娅。”
然后,他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说道。
“哼,真—是的。即使只是替身,能娶到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个人真是幸福到不知哪里去了呢。太幸福了,要是不海扁这个女婿一顿的话,就无法让人心安呢!”
“?”
“还有呀,如果累了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你还记得人家说过这些吗?那句话,现在也依然有效喔。眼看要遭受不良对待的时候,就快点逃出来吧。不管是以皇子大人为对手还是以龙为对手,人家都会把你夺回来的。”
“好的。”
“——这些话,要好好地转告他哦?”
“……什么?”
不知为何,像是要说给别人听一般而接连不断开口的高文,在最后闭上了一只眼睛。
“那么,再见,多保重。要注意身体哦。”
“老师路上也要小心。请代我向大家问好。”
菲尔一直陪着高文走到城门前,随后便目送他那朝着通往城镇道路前进的背影。他好几次回过头来朝她挥手,菲尔就这样给他送别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孤儿院的大家都在等着我,我也很担心他们。虽然必须得早点回去,不过现在也毫无办法……)
寂寞刺痛了菲尔的胸膛。
对菲尔来说他一直以来都是极其重要的家人,同时也是她一直非常憧憬,又非常喜欢的高文老师。
春天过后,夏天到来之际,一定会相见的。虽说如此,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走了啊……老师。”
“我可不希望他下次再来。”
“对呀,下次……”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那—个”
仿若机关人偶一样转过头来的菲尔,看到背靠着城墙并交叉着双臂的某人,脸色一下子发青起来。
“殿下,您是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
“‘我一定会回来的,请您放心’那附近吧。”
“差不多全部都听到了吗……?”
(怎么办啊我没说什么糟糕的话吧!?赶紧找个借口!)
“那,那个!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舍不得离别而已!”
“别用那么大的音量说话……现在我的脑袋正嗡嗡作响……”
克劳轻轻按住额头,总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好。
“嗯?对不起。您没事吧?”
“没什么。只是宿醉罢了。”
“宿醉?”
“别在意……”
菲尔下意识地朝着克劳走去,后者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略微露出了笑容。
温柔和体贴,是他在身为『主人』时才展现的东西。
啊,对了。克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我听说使者大人那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孩子,所以我就把给席蕾妮的慰问品全部强塞给他。这些堆得像山一样的东西让人郁闷死了,真是帮了个大忙。”
(……那个袋子!礼物一事,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没有经过妻子的允许,不过总比堆在那里腐烂掉好吧。”
对着随口补充这么一句的克劳,菲尔没有说出话来。不过还是在心里悄悄地说着,我很高兴,谢谢您。
这么说来,菲尔想起自己还没以现在这个身份跟他道谢,于是再次低下头。
“非常感谢您……不管怎么说,谢谢您救了老师。”
“没什么。心血来潮而已。”
(尽管如此,你还是,改变了自己一贯的箱庭主义,拯救了老师不是吗?)
菲尔在心中嘟囔道。
若是如凯所说的那般,对于克劳来说,高文只会是侵略他重要箱庭的敌人。即使本该击溃的对手因为毒物而自取灭亡,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即使只是一时兴起——倾听了微不足道的『菲尔』所述说的话语,但他提供了帮助,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总是被耍得团团转的这一点还是让人很生气!不过,牵扯到那些的话果然还是……值得庆幸的。)
一边想着目前还不知道的事,一边又很想弄清楚。那存在于众多假面的深处,冰冷瞳孔背后的东西。他经历了什么才成为了现在的他。他在思考着什么,在为什么而喜悦,以什么为目标,朝着什么方向前进——趁着还在他身边的时候。
(这些,只是为了将形势朝离婚方向发展所采取的对策而已!)
菲尔摇了摇头,将心中刹那间产生的想法一股脑地抛开,想着至少要再次道声谢于是开口说道。
“不,尽管如此,老师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我最喜欢,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很感激您。”
“……嗯—哼。”
低着头的菲尔没有注意到。
夫君大人一改主人模样的笑容,表情朝着略带坏心眼的方向改变。
“不用介意,我这么说过的吧。我从养育你的亲人那里,听到了许多让人愉快的话题。”
“诶?”
“那个,我记得——你四岁的时候,不停地往鼻子里塞小石子,随后取不出来就被送到了医生那里。”
好像总共放了六个进去,他语气平淡地补充道。菲尔的思考回路在一瞬间完全冻结。
“五岁的时候,在禁止游泳的蓄水池里游泳,结果差点溺水身亡。七岁的时候,因为贪吃拔掉花萼后渗出的花蜜,导致隔壁家的树篱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害。在这个院子里可别这样弄啊?那会变成悲剧的。”
(咿呀啊啊啊!!高文老师你都说了些什么呀!?还偏偏是,跟这个人!)
对方没完没了地列举着令人羞耻万分的黑历史,菲尔产生了想要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那我就不浪费时间,回工作岗位去了!!”
菲尔早就忍耐不住,想要按住耳朵赶紧逃跑,然而克劳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菲尔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了。
“喂,你要去哪里?接下来还有哦。”
“不,那—个殿下,好像有人急着拜托我到某个地方去办事呢。”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幸好,他放弃了。)
菲尔正想着这样一来他肯定放弃了拷问自己耳朵的念头,结果……
“这里是我的城堡,所以这是雇主的特权。虽然不知道是谁拜托你的,但是──别客气,尽情地偷懒吧。”
菲尔惊掉了下巴。
结果,非常遗憾,他自始至终还是毒龙公。
(这个混蛋,果然还是应该马上离婚,向故乡凯旋而归——!!)
菲尔心中无法宣泄的呐喊,乘着摇曳着七度灶树枝的微风,卷入蓝天而后消逝。(※注 七度灶是一种蔷薇科植物,在每年春天开出鲜艳的小花,到秋天便结出累累的浆果,属于高山植物,原产地是欧洲和亚洲。)
冬至过后,将迎来融雪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