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膝枕战争
「最近妻子都不愿意和我对视,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管你啊?那种事……
菲尔强行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吐糟。
很可惜,卸下尤奈亚王国的公主『席蕾妮公主』的伪装的时候,不能有这种冲动的反应。
(忍……忍耐……!我现在只是一名叫菲尔蒂娅的『女仆』!)
用几乎要把拖把折断的力量握紧了拖把柄,菲尔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栗色的辫子加上银框眼镜,还有用眉笔点缀的雀斑脸。无论从上下左右哪个角度看都是土里土气的『女仆』菲尔,对于『主人』一贯心血来潮的问题,她半眯着眼答道。
「谁知道啊?你就算问我也没用,毕竟我只是平民百姓而已呀。」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啊。凯也说了:『被吾主那种过份凶恶的眼神凝视,不就像被拷问一样么?』之类的话,本来想从你这里听到一些有参考价值的答案,没想到你会这样回应我……(这句翻译存疑,我有点没看懂)」
克劳像往常一样穿著修长的黑衣,编成辫子的黑发垂在背后。冰冷整洁的脸庞加上那双让人联想到冰海的蓝色的眼睛,宛如常冬的精灵。
菲尔现在跟克洛一起坐在黑龙城一角的教堂的长椅上交谈着。虽然外面积满了雪,但在这座拆下地砖进行改造的教堂里,积存着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教堂里各色各样的花朵灿烂盛放,可惜的是,这里所有的植物都是有毒的。
今天,像云母一样闪闪发亮的美丽红花迎来了观赏的时节。
「这也是有毒的吗?」菲尔歪着头问道,
「这是最近才移植进来的,用途另当别论。」克洛作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点缀接骨木月末尾的冬至已过,桦树之月即将来临。季节正在稳步地向春天迈进,气候也逐渐变成暖洋洋的小春日和天气。
(※注 小春是指阴历十月,因天气温暖如春而得名。 小春日和的意思是:阴历十月阳光和煦。)
菲尔凭借跟公主一模一样的容貌,作为真正席蕾妮公主的替身,嫁给在祖国尤奈亚被畏称为「冷酷残忍的毒龙公」的克劳,是在芦苇之月月初的立冬。
「如果能在夏天之前顺利离婚的话,我就赐你满满一马车的金币」虽然一听到国王陛下的承诺就得意忘形地坐上马车的是自己没错,不过……「残暴?不,是超残暴!」和传闻中说的一模一样,菲尔真想笑咪咪地给夫君大人竖起一个大拇指。自己就是和这种残暴夫君一起被卷入事件,还被当时失血过多的夫君大人迷惑,最后竟然缔结了堵上生命的夫妻誓约——「神誓」,真是一想起来就让人头痛。
(不过呢……不知怎的,最近连这样的抱怨都说不出口了……)
最近,菲尔心中总会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理由完全是因为他。——若是他真的是没有人情味就好了。
自从开始察觉到不论是女仆的姿态,还是新娘姿态的时候,克劳都会对她展示笨拙的温柔和关怀后,就无法以工作为由简单地抽身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本来只要把零钱铺在枕头下面睡觉就好了。)
但麻烦的是,心境非但没有放晴,反而更加阴郁了。
当逐渐理解他的另一面的时候,心中那种奇妙又朦胧的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迅速增长,在心中占据了相当一部分空间。
而且,他刚才的发言——「最近妻子都不愿意和我对视」,也有点在意。
(我、我不是不愿意跟你对视,是你总是突然看过来吧。)
他在前院监督军事训练的时候,在走廊擦身而过的时候。
在办公的间隙,在同一个房间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每次突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就会和克劳的蓝眼睛对上视线。
那时候不知为何总会感受到像害羞一样不堪忍受的心情,总之就是心脏像几乎就要爆炸一样吵闹不休,让菲尔不得不回避视线。
「说起来,」苦闷不堪的菲尔,因克劳说的一句话而抬起头来。
「凯曾经说过的,『倘若一个人回避视线,他就有可能隐瞒了什么事。』」
「……欸?」
「我是说她有可能作为敌国的公主,与她的王兄交换情报。要不要趁她不在时候到她的房间搜一搜看看呢。」
「不……不可以呀!!」
(床底下堆满了扫除工具,最重要就是如果被发现假发和眼镜的话……)
可是也不能说这会使她很为难。看到冒著冷汗的菲尔,克劳不知怎的似乎感到愉快。
「不行吗?为什么?」
「擅、擅自搜索女性的房间什么的,这可真是……!而且回避视线什么的、也许只是殿下的错觉吧」
菲尔下定决心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再移开视线, 然而克劳却说了一句「是吗~?」, 朝她眯起了眼睛。
(果然还是不能大意!……不过,这跟对『席蕾妮公主』使坏的时候不同, 他对我作这个装扮的时候一般都很温柔。)
前几天的冬至庆典之际,菲尔不由自主地请求他救下养育她的父母——高文老师的性命。
(啊,对了。不行不行,差点忘了原本的目的。)
故意以打扫为借口,算准时间埋伏在这个他打理毒草的教堂里等他出现, 是有理由的。
「呃…对了,殿下。虽然有些冒昧,我有些东西想送给您…」
「?」
菲尔把拖把放在地面,将藏在身边的篮子拿到膝上。她一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巾,肉桂的香味扑鼻而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用苹果制作的奶油蛋挞。在烤得焦黄的表面上,糖色闪闪发光,有如蔷薇花一样漂亮。
「非常抱歉,很遗憾里面没有毒。」
克劳不但对毒药有耐性,而且还很喜欢吃,不过说起来一般是相反的吧……一边在心里冷静地吐糟,菲尔迅速地切开奶油蛋挞。看到她将切下的那一份小心翼翼地用垫在篮底的碟子装盘,克劳很惊讶。
「……难不成你是打算『让我变胖』吗?」
「殿下意外地会记得这种琐碎的事呢……不对,应该是出于礼貌吧。不过不是这样的。」
「啊啊……那么这是城中流行的供肴?」
「都说了不是啦!这是为了殿下而做的。」
(你对我的偏见就这么根深蒂固吗!?)
这一刻菲尔稍微有点后悔了。明明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决定付诸实践的。
(虽然一直以来都能平心静气地交谈……但仔细想想,一名女仆向城主呈上这样的东西,总觉得有些失礼。)
再者,这份糕点只有单调的茶褐色,平庸又缺乏华丽感。对于平时吃惯了外观优美的宫廷糕点的他来说,仅仅是这样的东西……
克劳对着这碟糕点沉默了一下。「难道搞砸了?!」菲尔越想越糟,焦急了起来。
「……特意为我做的吗?还一直在这里等我?」
克劳突然的提问,令菲尔很慌张。
「如果惹您不快的话,那真的非常抱歉!因为之前听说您喜欢甜食……」
不顾菲尔结结巴巴的辩解,他拿起碟上的糕点轻轻塞入口中,发出轻微、酥脆的声音,令菲尔眨了眨眼睛。
「很美味。」
「欸?」
他在菲尔面前转眼就吃掉了一块奶油挞。
看到这情形开始发呆的菲尔,脸颊飞快地泛起红霞。
「谢……谢谢您!」
苹果、黄油、葡萄干和杏仁等等材料都是拜托去城镇的拉娜挑选最好的。然后反复试做,从成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话说回来,你突然怎么了? 难道这是自费的?……你掏的钱?」
「干嘛这么意外地强调自费的?……这、这是当然的。 这是作为早前你救了高文老师的回礼。」
顺带一提,这些材料费是菲尔含泪花自己的薪金买的。
(本来打算把这些钱寄去孤儿院的……但是被老师说了,要用在你自己身上。如果要免费报答恩情的话,那就太不自在了。)
不过用克劳给的薪金用在他身上这件事,感觉真是奇妙-
「虽然既朴素又没有毒,但这也是老师喜欢的糕点!是我满怀感恩之心进行各种努力之后做出来的。请您安心享用。」
对菲尔来说,她只是想表达「努力做出来」的意思罢了,然而……
「高文老师的……果然是这样呢。算了,反正我都预料有这种结果。」
不知怎的克劳的口气听起来变得很阴沉,菲尔迷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 殿下,您刚刚说了什么?」
「不。……我只是抱了多余的的期待而已。」
(期待落空吗? 唔…可惜。……果然是因为没有放毒药进去吗?)
「对不起,下次我会记得放洋地黄进去的。」
「? 你在说什么呀? 啊…那样呀。你还会做糕点给我吗?——下次我会付材料费的。
「你不是以为我是这么吝啬的人吧!?虽然我不否认这一点!」
看到红着脸几乎是悲鸣般大叫的菲尔,克劳颤抖着肩膀笑起来了。过了一会,「那么」,他挽起篮子站起来。
「好像妨碍到你打扫了。这个,谢谢,我会好好收下的。」
「不用客气。」
突然被他这样大的手抚摸着头,菲尔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放心了。)
菲尔放松了肩膀,稍微抬头试着看了看克劳的脸。
如同冻结般的蓝色双眸缓和了许多,给人的印象也变得更加温柔。如同乌鸦羽毛般的黑发,端正而精悍的脸庞, 这幅样貌猛地映入菲尔的眼中 。
(我得走了…)
心脏怦怦地加速跳动。
坊间一直传闻他冷酷的形象,自己也有因为这些传言而感到彷徨惊恐的时候。
但是,现在不同了。恐怖的一面,温柔的一面,残酷的一面,深情的一面,我知道了他不同的面貌。
我还想知道更多、更多…
顿时有这样的想法。想知道更多,想待在你的身边,想看到你真实的面孔。
(这样安稳的时光,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才没那回事!」
「你在说什么呀?」
因为菲尔突然的大叫,吓得克洛放开了抚摸着菲尔的头的手。
(干嘛要继续下去!?已经决定要走了……在想什么呀?不是要尽快离婚吗!?要是就这样过了沃普尔吉斯之夜的话,那不是一切都完啦!)
王侯的婚姻是到立夏前夜为止都保持纯洁的『白色婚姻』。在这其间令夫君讨厌然后被遣返祖国是菲尔的工作。
万一离不了婚的话,菲尔就会以『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之名,名副其实地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
(干嘛心里小鹿乱撞啊?为了堆积如山的金币,还有对我恩重如山的席蕾妮公主大人,一定要离婚!必须离婚!……对吧?)
菲尔重新下定决心,推了推眼镜,断然为自己辩解。
「不是,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在思考橙的果实而已。听闻尊贵的人只拿它榨取果汁后就丢掉,这怎么可以!」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橙,但这不是很平常的吗?」
「真的做了那么浪费的事吗?揉搓叶子可以驱虫,果肉果汁可以食用,果皮放在热水里泡热之后还可以去除餐具上的油污!」
橙皮泡过水后贴在伤口上就能好得更快。面对菲尔握着拳头极力主张「哪里有可以扔掉的部分」,克劳愕然地说:「你的节俭主义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唉……算了。不要工作过度了。虽说你是内陆出身比较耐寒,但也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好的,谢谢。」
若无其事地提醒菲尔注意身体之后,他挥了挥手,正准备转过身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啊,对了。」
「如果遇到席蕾妮的随身侍女,请转告她下次的决斗是在黄昏时分—」
「欸?」
轻描淡写地说出「决斗场所是在办公室」之后,他那黑色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城堡中。
目送克劳离开后,菲尔突然迷惑地侧头。
(……办公室,对吧?)
想到这里菲尔歪了歪嘴,表情复杂。
「决斗……呐。」
——夫君越来越接近了。
并不是心理上的距离缩短了。这一点菲尔坚决不承认。
只是在空间上拉近了距离而已。
(……这难道这也是表现对『席蕾妮公主』憎恨的其中一环?)
现在的时间是黄昏时分。
由刚才的女仆装一转,现在菲尔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的丝绒晚礼服。
以黑色的线轴蕾丝捆边的朴素风格晚礼服,搭配用银线将珍珠和玛瑙缝成复杂花鸟图案的白色披肩。映衬菲尔蔷薇色的肌肤,这套由侍女精心挑选的打扮非常适合菲尔。
没错,这件晚礼服对菲尔来说岂止是无可挑剔,简直是令她想低头说一句:「税金大人,对不起」的绝妙奢侈品——但问题出在晚礼服的上面。
自己坐在长椅上的膝盖,睡着一个黑色的脑袋。
以视线追寻着『夫君大人』随意摆放的长腿,以及发出规律的呼吸声的宽阔胸膛,菲尔皱起眉头。
真是姿势正确的膝枕啊。而且一只手腕松弛地箍住了她的腰,她想逃走也不行。
(虽然都有对孤儿院的朋友们和老师做过这种事,但这种不能安心的感觉是什么呀!?)
不过,他这样胡乱拉近距离的原因我倒是知道。
前几天,当『新娘席蕾妮』被问到执着于离婚的真实用意时,她秒答了:「因为讨厌待在您身边。」
「这样呀,我明白了。被讨厌了也没办法——不过多经历几次就会习惯了吧。」
在宣布这种完全无法接受的无情宣言以后,克劳经常在休息时间把『席蕾妮公主』叫到办公室。
(我要忍耐。这也是离婚的一种手段!)
至于为什么膝枕会跟离婚有关联,就是因为以下这种情况。
最先被叫来的时候,菲尔听到「既然来了就做我的枕头吧。」这句话后,就像平时一样咬牙切齿。
「你指借妾身的膝盖吗!?给你?我吗?真的很抱歉,妾身不会做这种夫妻才会做的事!」
「但我们的确是夫妻吧?」
「沃普尔吉斯之夜之前我们都还不算正式的夫妻呀!所以妾身拒绝,妾身说讨厌就是讨厌,最讨厌!总之就是快点离婚!」
克劳先是对抱著柱子全身心拼命拒绝的菲尔叹了口气,然后小声嘟哝道:
「这样啊,真遗憾呀。如果不能好好睡眠的话,说不定我一不小心也有离婚的打算……」
「地点在这边的长椅上,请多关照。」
发现菲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长椅上摆好架势,拍打着膝盖示意:「来,快点!」,夫君大人不知为何斜着眼睛朝下看了看。
「……和你说话,我总觉得自己是个荒唐的小鬼,跟傻瓜一样……」
「夫君大人?您在说什么?妾身听不到。」
「没什么。」
就这样『膝枕战争』开始了,最初菲尔也很努力对抗。
试着大幅度地抖腿,在他的脸上盖着堆到极限的坐垫,捏住他的鼻子,在睡着的他口中塞入冲茶用的乌头蜜饯……
但就结果而言——
(为什么?完全不生气!)
不久,菲尔在心中发出败犬般的哀鸣。
不用说这边含泪的努力都白费了,他不仅完全没有被惊扰到,还学会了把脸贴在菲尔的腹部侧身睡觉的技术,而且为了防止自己从菲尔的膝盖掉下来,还用手臂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摆出一副安心的姿态。
「哎欸!?拜托放过妾身吧!」
这样会造成困扰的是菲尔这边。
他睡着时的呼吸透过礼服接触到肌肤的感觉,紧紧抱住身体的手臂的力度,没有比这更令她感到心脏不舒服的情况了。
等菲尔回过神来——对方已经睡着了——完完全全地被克劳摆了一道。
(说起来……总觉得我好像很容易被牵著鼻子走……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这样自我安慰着,菲尔嘲笑自己的没出息,同时拉了拉他没有防备的三股辫。
(像掘芋头那样,将他的辫子一整束地拔下来的话一定很好玩。)(ps.女主你跟毒龙公混久了也变腹黑了,发根对男人来说是生死问题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by 烟)
利用扶手以杠杆原理尝试了一下,但是徒劳。柔顺的黑发依旧好好生长着,他也仍旧趴在菲尔的腹部。
——然后……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克劳微微皱着眉头,睁开朦胧的眼睛。
「哎呀,夫君您醒了?睡得好吗?是不是想跟妾身离婚?对吧?」
「不是呢?」
瞄了一眼她的表情,看到菲尔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克劳毫不犹豫地破灭了她的期待:「不过,只是有点郁闷罢了。」他叹了口气。
突然,他自然地举起手臂,将正在发呆的菲尔一下子拉了过来,令她顿时屏住了呼吸。
「哇……!?」
回过神后,菲尔就看到夫君大人的蓝色眼眸近在眼前,几乎可以数清长长的睫毛。
知道自己是一副盖在他身上的姿势后,她拼命用手臂按住丈夫黑色的胸膛试图推开他。
「你……你想干什么啊!?」
面对丈夫近距离缠绕上来的目光,菲尔不禁习惯性地把脸转向一边,但之后又回过神来。
(不行不行,避开视线的话又会被怀疑了!)
心里督促自己不要逃避,菲尔狠狠地瞪向他的双眸。看到这样的菲尔,不知怎的,克劳似乎感到满足似的扬起半边脸——也许是错觉吧。
「你想,我会做什么呢?对于我的不反击,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想我做什么呢?」他耳语道,一边手指轻轻滑过菲尔的脖颈,用指尖描画着她的颈动脉。
「哎!」
虽然克劳什么都没做,但是被按住要害的恐惧还是让菲尔缩紧了脖子。
「没想到你会主动碰我……看来是调教取得成效,相应的免疫力也增强了吧?」
「调……调教!?不就是几天的膝枕而已不是吗!夫君大人,请你不要故意用这么夸张的方式说这些煽情的话。」
「那么,你的言辞似乎还差得远呢。看来有必要进行实地教授了……」
(哈?——实地是什么鬼呀?总而言之,我只知道现在还是快点逃走比较好!)
被克劳用手指梳理着长发,菲尔感到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菲尔用别捏的姿势,挣扎着要拉开丈夫的时候。
「……碍事的家伙进来了……」
「欸?」
克劳厌烦地嘟哝着,坐起身来。菲尔听到他这样说,条件反射地看向门口,但是没有人要进来的样子。
「?夫君大人?没有人进来呀。」
「你还真是爱偷窥呢。快点出来,凯。」
克劳没有直接回应惊讶的菲尔,而是不耐烦地朝衣柜喊道。
突然衣柜发出奇怪的声音,吓得菲尔向克劳的身后缩了一下。
「可惜呀!你们其实完全可以把我的眼睛当成一条普通的缝隙呀。」
人家还想再看到一点既高兴又羞耻的现场呢,对于这个一边发出谜之抱怨一边爬出来的男人,菲尔的嘴角抽搐起来。
「凯大人,你又藏到衣柜里去了吗?」
「正是如此。从墙壁到天花板,时刻都在您的身边, 这是敝公司『埃尔连锁SARITA』的宗旨呀,夫人。」
一头接近白色的金发,加上像蜂蜜般浓厚的肤色,黑龙城的家臣凯·萨里塔在精心设计的眼睛后面眯着细长的眼睛。
据说他的前身是东方商人,现在也经营着一家叫『埃尔连锁SARITA』的奇怪商会。听说这家商会的卖点是送货上门和跨国送交订购的商品,是一家名副其实的连锁店。
「哎呀,说起来……」凯的眼镜反光了。
「已经发展到膝枕的程度啦,夫妻感情圆满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与其说是微笑——凯发出的那种透着冷意的奸笑令菲尔眯起了眼睛。
「不要开玩笑了!妾身的腿已经很麻了,够了!」
菲尔几乎有掀翻茶几的冲动,但她一直暗示自己,「这是税金!」,艰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也没有开玩笑的打算。对于『讨厌待在我身边』的你,我不是说过要训练你直到习惯跟我在一起为止吗?」
「已经习惯了,早就习惯了!对于夫君大人的坏心眼,妾身已经充分地习惯了,所以今后要休息的话请您随心所欲地使用枕头或者靠垫吧!如非必要就请不要碰妾身!」
「这样啊……我充分了解了。」
克劳用指尖敲打着长椅的扶手,微微扬起半边脸。
——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笑法,基本不会说什么好话。
「这样,就没有想离婚的理由了。」
「哈?」
那不祥的预感,适可而止吧!
面对爽快的克劳,菲尔明白了自己被抓住了口实。
「嘛,归根究底,背负王族任务的人说的话,大概都是没有必要去听的无聊话,总而言之,对吧?」
也就是说,他的言下之意是不要再为离婚策划莫名其妙的计策了。克劳的话像钉子一样刺入胸口,菲尔不禁张开了嘴。
(……为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呀——,这样的话前几日的事件就圆满解决了,实在太好了。」
(好你个头啊——!!)
对拍着手发出色气笑声吵闹的凯,菲尔在心中高喊着「拜托你也考虑一下女孩子的心情」,幻想着全力朝他冲了过去。如果上述幻想实际执行的话,凯大概早就被菲尔的背拳打到嵌入墙壁里去了。
在咬牙切齿的菲尔旁边,克劳静静地跷着腿。
「没什么,反正只要到了沃普尔吉斯,你就一根头发都不剩,完完全全地变成我的人了。……现在稍微碰一下,又有什么问题吗?」
「……」
这个人,现在,是不是说了一些不得了的话?
「喂,为什么逃到椅边呀,席蕾妮?」
「当然要逃呀!你你你明不明白自己说说说了什么?」
「我也不打算开什么玩笑。」
「你发展得也太快了吧?」
「那么,你说的太快是指那里呢?」
「……那……那个,就是……那个呀!什么 『你就一根头发不剩,完完全全变成我的人了』……的,绝对是故意说出来的吧!?说到底,在这之前就要离婚!」
说到这里,「是,是,请,请!」凯拍手鼓掌。
他的口调,不知怎的总觉得很讽刺。
「哎呀哎呀不错嘛~~。感情真的很~好~呢。这种感觉真的令人胸口灼热呢!我很理解的。听了你们两位野草莓味(恋爱)的畅谈,我都觉得就算敝商会制作恋爱用的食用砂糖都可以卖得出了。」
「野草莓!?我只觉得像一星期没清洁的抺布拧出的汁一样!」
「你有喝过抺布拧出的汁吗?」
「……咦……为什么之前的粉红气场突然不见了?」
对着像丧家犬一样乱吠的菲尔以及轻佻回应的克劳,凯稍稍转过目光,对克劳说:「接下来……」
「很抱歉打断抺布和草莓的理论,我有事想向您报告。很会使唤人的吾主要的资料,优秀的家臣我已经帮您收集好了。既快捷又准确,咿呀——不愧是凯大人,很帅啊——既然没有人说就由我自己说出来了。」
「辛苦你了。」
经过冗长的对谈,克劳从凯手上收到一叠纸张。
大概看过文件以后,菲尔看到克劳微微皱起的眉头,歪了歪头。
「……原来如此。这个也许要尽快行动。」
「对吧,对吧?」
(到底怎么了?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吗?而且还是尽快?)
「呃?两位?到底是怎么了……」
「席蕾妮。」
突然被克劳叫她的名字,菲尔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子回答:「是!」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我有一个提案。」
(咦?按照这个趋势、提案什么的……绝对是什么重要的事!)
菲尔紧张得吞一下口水。
难道跟故乡尤奈亚之间又发生什么大问题了?前几天,两国之间差点酿成的战争危机,现在还记忆犹新——
但是,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轻易超越了菲尔的预想。
「——一起去新婚旅行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菲尔从冻结状态恢复过来,花了一点时间。
「你不觉得按照这个趋势有这样的提案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面对不假思索就大喊起来的菲尔,克劳不动声色地答道。「旅行的目的地是科尔巴赫的东南部,『高原之民』管治的迪卡路。那里空气清新,会涌出具有药效功能的温泉。你前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吧?可以趁这个机会休养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混蛋,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本该占据正理的菲尔反而先败下阵来。
「因……为……那个,不像是紧急气氛的工作……」
「我说紧急就是紧急的工作啦。」
克劳微笑了一下,拿过桌上的红茶润了润唇。
「不知不觉就快到立春的祭典圣烛节了。黑龙领领土广阔,也是很多异民族居住的土地,但是因为你身体虚弱加上天气严寒的关系,所以结婚到现在,都还没有到访慰问过各部族的长辈。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这里是一片虽然富饶但是管理困难的土地呀,夫人。尤其是东南部,在吾主来之前,内乱不断。」
凯悄悄地告诉菲尔内情。
科尔巴赫被称为埃尔兰特最边境的理由并不只是因为与长年敌对的国家尤奈亚接壤。
不论是埃尔兰特还是尤奈亚,信仰都是一样的。口传的圣诗篇中流传着,以能够净化妖精魔性的樫树贤者为顶点的教诲。
然而,居住在科尔巴赫东南部的少数民族秉承了东方的传统,拥有跟埃尔兰特和尤奈亚截然不同的文化和宗教观。
(他们能跟妖精对话,喜欢夜晚和鲜血,而且崇拜魔鬼……)
流传着这样的传闻。因此,故乡尤奈亚和埃尔兰特都非常忌讳和厌恶那片土地。
「不是传闻说高原的风景非常优美吗?本想着总有一天要带大家一起去看一看吧,但是因为我们家很穷所以半永久地不行啊!」如此笑容满面说着的圣职者,是兼做僧兵的吟游诗人,也是菲尔的养父(母)。
双方如果不合的话,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少数族裔通常是被压迫的一方,但是——
看来克劳不需要使用武力就能统治那个地方。
菲尔突然回想起凯曾经告诉她的话。
(对呀,只要是在科尔巴赫,这个有少数民族的地域也是他的『箱庭』吧。他之所以将拥有的东西像箱庭一样紧紧守护在怀中,是因为以前发生的『悲惨事件』的影响吧……不过那个事件的始末,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但这是跟离婚无关的事。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想舍弃人性利用他人过去的伤痛,做出违背人格的事。
不过……
(很想知道……)
如果这能联系到他的为人,理解他所走过的人生道路的话。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会强烈意识到那种感情,是从养育她的父(母)亲高文老师被救的事件开始。
菲尔自己都为离婚的决心动摇而苦恼。
「呃呃……凯大人,『高原之民』是指……?」
「喂,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正想继续和凯耳语的菲尔,被丈夫不高兴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肩膀。
「不,没什么。不过到访慰问?就算想去做,也不用这么急着去做吧。」
克劳低声对摆出思考姿势的菲尔说道:「现在才说到正题。」
「迪卡路是科尔巴赫屈指可数的夕辉晶产地。」
「欸?夕辉晶?」
菲尔皱起眉头。
通称『妖精的黄昏』的夕阳色宝石,是拥有丰富矿物资源的科尔巴赫首屈一指的特产。
据说,妖精特别喜欢这种封入了深蓝和淡绯色的宝石,具有诅咒和毒的媒介的特性。对于就在不久前差点因为咒毒而失去重要之人的菲尔来说,这不是什么能留下好印象的石头。
「前几天的事件发生之后,我调查了被操控的黑龙师团兵营的士兵,虽然只一点点,但还是拿到了『不眠之蝶』的标本……经过一轮分析,检测出了迪卡路出产的夕辉晶。」
「!你说什么!?」
咒毒是禁止人工制造出来的。再者,因为夕辉晶的稀有价值,因此以埃尔兰特之名严格限制出口。
「……但是现在在埃尔兰特国内,使用咒毒的事件异常频繁地发生, 我最近已略有所闻。」
「啊啊,如果有人大量购入这么稀有的宝石的话,一定会留下证据的。……但不要说证据,连记录都没有。」
那么,成为这次大量出现的咒毒之源的夕辉晶是——
「恐怕是从迪卡路那边直接走私……似乎是这样。」
「幸好尽早发现。」
这么说来的话……
(令老师遭遇到这种事的元凶,与这件事关联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管治迪卡路的『高原之民』伊鲁族跟这件事有关的话……总而言之值得去调查一下。」
而且,要在证据被毁灭之前找到线索。
再者,一旦城内被咒毒侵入的话,往后未必不会有同样的事件发生。」
认同这些理据后,菲尔突发奇想,试着发表意见:
「迪卡路是科尔巴赫的一部分吧?就不能强化取缔,严厉监管伊鲁族禁制咒毒吗?既然是这样,不如直接派遣矿工,如何?」
「以我的权限有点困难。」
「诶?」
「那一带的岩盘很脆弱,在开采夕辉晶时,伊鲁族的技术是不可缺少的。埃尔兰特的矿工实在无能为力……最重要的是,迪卡路是一片很立场很微妙的土地。」
「微妙?」
「首先有语言、文化和宗教上的差异。另外在异族众多的东南部,特别是大规模的村落,有很多针对埃尔兰特的叛乱行动。」
虽然如此,但是据闻克劳之前的领主,以强逼伊鲁族长的形式签订了交还科尔巴赫采矿权的文件。
「不过,那份文件现在行踪不明。而且在伊鲁族保持友好关系的情况下还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有些事情很难展现出强硬的态度。」
「哎呀,为什么呢?」
「啊啊……大概三年前——」
说到这里,克劳突然闭口不言。
「……不,算了,没什么。」
「夫君大人?」
克劳对皱着眉的菲尔说:「你听着,这是个好机会。」
「想想那些前几天策划了阴谋的家伙,会留下跟自己有关联的线索吗?既然有这个机会,你不觉得这次应该轮到我们这边作出反击吗?」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克劳扬起嘴角,眯着眼看菲尔。她顿时脸红起来。
这个提案相当有魅力,简直可以说是梦寐以求。
(与其说想反击—应该说当然要反击!)
「虽然说是新婚旅行,但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甜蜜,你还要去吗?」
「妾身会去!」
(这样的话,就能将令老师陷入险境的犯人逮捕!)
操控了养父(母)高文老师,又想要绑架装扮成『席蕾妮公主』的菲尔的某人,巧妙的咒毒连锁事件,最后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
(而且……席蕾妮公主是救助了孤儿院的恩人。如果她被犯人盯上了的话,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犯人的恶行。)
看到喘着气愤慨地握紧拳头的菲尔,克劳似乎感到很满足,而凯则是显得有些困惑。
「那个……夫人。」
离开克劳办公室的菲尔,突然被凯从后叫住,于是她转过头回应。
地板铺着的柔软绯毛地毡有隔音效果。就算穿着缀有饰物的鞋,也能安静地转过身。
「凯大人?有什么事吗?」
面对从走廊对面飘扬着熟悉的草绿色东方风格的风衣跑过来的凯,菲尔歪了歪脑袋。
似乎是匆匆忙忙追过来的。他推了推歪掉的眼镜说:「不不,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有关这次的旅行……」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瞹昧的笑容。
「旅行时请务必带着这个相伴,夫人。」
凯递过来一个用竹皮卷着的小包裹。打着蝴蝶结的正中央,冒出了某种类似于芯的东西。
「?这是什么?虽然看起来是很可爱,但这个骷髅印记究竟是……」
「这是埃尔连锁SARITA的新产品,射出来非法绚丽,又没有引起爆炸的问题!必杀宴会艺术武器『玉屋(烟花)』!」
「玉屋……?」
(※注 「玉屋」与「键屋」是日本人在燃放烟火的时候口中常常说到的加油助威口号,在文中应该是用来代指烟火弹药。)
「详细情形敬请期待。啊!不过必须要在空旷的地方使用唷。在点火之前请远离火种,因为毕竟是武器,会有生命危险。」
「生……生命……危险吗?那个,承蒙你的好意,但容我谢绝……」
「其实,我本来要交给吾主的,但他当着我的面毫不留情地将它丢进了垃圾桶。所以再被夫人拒绝的话,它就只能被丢掉了吧。」
「您的心意,我很感激。」
糟了!一听到会被丢弃就不小心……凯不理会在内心抱着头陷入苦恼之中的菲尔,「还有这个。」一边说着自顾自地往外掏东西。
「这个!」
那是涂成跟凯的眼睛同样颜色的小木片。
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是无论何物何地都能送达的木简。
这不就是埃尔连锁SARITA的免费使用券吗?菲尔这样想着惊讶地抬起视线。凯苦笑着回应「可能有点考虑得过头了。」。
「我作为家臣,在吾主不在的时候必须留守黑龙城,所以嘛,在你们旅行期间,就把这个当成是我……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对……护身符?啊!对,就是护身符。」
「欸?好……好的。」
「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就用这个将吾主强制遣返什么的……哈哈,那种事果然还是不可能办到啊。算了,这个当是做预防措施,请随意使用。」
「?突然间怎么了,凯大人?」
「没什么。的确,迪卡路是一片想要掌握其动向的土地,但那是另外一回事吧……吾主本就应该在最近去视察一下的……但没想到会变成因为跟咒毒有关联而不得不去的情况。」
「呃呃……这到底……」
「两件事混在一起说好像不太好,不过那片土地对吾主来说并不是一个有美好回忆的地方。」
「诶……?」
对于惊讶的菲尔,凯含糊其辞地说道:「跟这段期间,我曾经告诉您的事情有关。」
「嘛,那位大人实力强大又意志坚强,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了吧。不过,果然还是有点担心啦。」
凯还说了只要夫人让吾主保重身体的话,他也就不会勉强自己了。
「对不起,妾身完全不能理解你想说什么。」
「所以才叫咒毒呀!在迪卡路期间,吾主……重要的人——」
「凯?你还在磨蹭什么?」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了,声音的主人不言而喻。
「夫君大人。」
「席蕾妮,你可以回房间去了,调理好身体准备出发。」
「痛呀!吾主!耳朵、请不要拉我的耳朵!而且手拉着手也很恶心呢!不,不是,也不要拉着我的鼻子。呀噗!呀呀呀!」
克劳冷淡地跟菲尔说完后,拉着吵闹的凯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呆然看着他们离开后,站在走廊上的菲尔整顿心情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是,凯被拉走前没说完的话,莫名有点在意。
(夫君大人……重要的人……之后想说什么?)
虽然话只听到一半,但从措辞来看,只能感觉到不祥的预感。
想知道他的过去,但是,除此之外……
(如果有难言之隐的话,去那里真的没关系吗?夫君大人……)
淡然地提起迪卡路这个名字的克劳很。
但是,如果因为那里残留的回忆而深深伤害到夫君的话——?
菲尔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样的不安,毫无疑问是因为担心他本身的缘故,虽然当事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份不安。
「现在您的表情真的很复杂呢,吾主。」
「……突然怎么了,凯?」
殷勤的家臣摸着他刚才被拉的鼻子说:「不是啦……」,然后抓抓头,指着办公桌边。
「中午前带着小篮子回来,摆出一副不知是生气、高兴、焦虑还是愉快的莫名其妙的表情吗?说起来那个,里面是什么?酸酸甜甜带有令人食指大动的甘香……」
「不要闻。闭嘴。」
「太过份了!我以为你至少也会说『你也来尝尝』然后让我原谅你之类话!!」
对断然无情的克劳,凯摇摇头说:「一定是夫人给的呢……」
「还是老样子,独占欲强得不得了呢。哎呀,很好很好。即使对方是冒牌货,她现在也是尤奈亚的公主。就这样像普通夫妇那样相处就最好不过。」
对于用开朗的声音声张着:「关系不是很好吗?」的凯,克劳冷冷的答了一句:「真的是这样吗?」
「你认为妻子把装在贝壳里的口红藏在怀里带去丈夫身边的理由是什么呢?」
「诶?」
听到这样询问的凯,似乎故意装成害羞的样子,假装羞红了脸扭捏着看向克劳。虽然高文一直都是这种人妖语调,不过既然能打败男性也就是说有相当的破坏力。
「这个嘛……应该是那个呢。甜蜜的亲吻过后,她也要补补妆之类的。」
「很可惜,你答错了。——答案是在膝枕丈夫的鼻子底下画鼻血。我真佩服她那源源不绝的恶作剧方式。」
「咳哼!」
凯被打败了,连丢羽毛笔都嫌麻烦,不予置评。
「这个嘛,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吾主一边踏实加深感情,一边努力地做好保险措施的姿态很棒。」
「不是的。反正都被讨厌了,干脆就放任不管,让她习惯一下就好了吧。」
「难道分手了!?就是因为你这样说才不行呀!」
克劳看着用双手捂住脸假装呜呜地哭泣的凯,露出诧异的神色。
「所以呢?」
「什……什么所以呢,吾主……」
「那家伙最重视的是她的家人。这一点我很理解。如果能够令她觉得我能够取代她的家人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苦恼了。反过来说……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什么都无所谓。」
穿著一身晚礼服努力虚张声势的公主,以及爱钱如命,家人为先的平民『菲尔』都是她本人。
两个身分的她,他都一样珍爱。所以——这样就好。
「吾主……」
「相比之下可能是她不喜欢跟我一起……」
「嗯,被人说讨厌在一起,真是直戳了当地令人伤心呢……」
就是表里不一才是问题呀……但克劳没有听到凯的喃喃自语。(这里没分清到底是谁的独白)
在凯锁好办公室的门之前,克劳将用过的橡木办公桌收拾干净。快乐的休息时间到此结束。
从这里开始,就是不想让席蕾妮—不,菲尔听到的对话。
「可是,如果跟咒毒有关的话,为什么还要说什么去新婚旅行之类的话?带夫人去真的没问题吗?明明前几天才受到袭击。」
「正是因为这样,如果同样被盯上的话,与其留她在城内心神不宁,倒不如把她放在我视线可及的位置更令人安心。」
「『毒龙公和他的那片土地,正如他的别名,近期将受到妖精的诅咒』……最近在城下流传这种奇怪的谣言也让人头疼。」
「到底是哪个家伙散播的啊?」凯按住了眉间。
毒龙公与妖精诅咒,也就是说咒毒。这个隐喻也太明显吧。
「妖精制造的被诅咒的毒药之类的童话故事,让人怀念起遥远的往事,真是的。……然后……」
凯发着牢骚,拿出秘密的文件。
「不能让夫人听到的另一份报告——我调查过尤奈亚的王族了。」
在有点烧焦的羊皮纸上用黑色墨水刻着像血脉关系的树形图。
比官方更为详细的记载,也就是尤奈亚王家『族谱』的抄本。
「要得到这份资料还真是铤而走险呀。看完之后,请把它处理掉。」
「我明白了。」
克劳点头后专心看文件,凯眯著眼喃喃自语。
「就算这样也太像了吧……那个假新娘『席蕾妮』公主和真的『席蕾妮』公主。」
带红的银发,最重要的是那双与黄昏一模一样,不可思议的眼睛。这么稀有色调的人,世界上居然有两个。
而且,无论是年龄、声音还是容貌,都好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克劳跟『真货』和『假货』见面虽然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不管怎么说也太不自然。
这个叫菲尔蒂娅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对克劳来说是确定的事。虽然这么说,他毕竟是声名狼藉的『毒龙公』。为了完全实现这个愿望,必须清洗尤奈亚王家,如果能抓住菲尔和王族的确切联系,就能预防「万一」,把尤奈亚用来威胁菲尔的材料拿到手。
「王宫的间谍传消息过来。没有席蕾妮公主是否有双胞胎,或者柯诺尔国王流落城下的子孙之类相关的情报。再者,席蕾妮公主本人似乎也被严密地隐藏着,看不到她的踪影。」
「……这样呀……」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就是拥有黄昏色瞳孔的孩子,经常出生在尤奈亚王家,就像返祖一样。至于为什么有这种瞳色的都是公主,可能因为那是女性比较容易显露出来的性质吧。」
「!」
对抬起视线的克劳,凯微微地翻了翻报告。
「这里,从这里开始就觉得奇怪。」
「奇怪?」
「黄昏色瞳孔的王族,已经不存在世上了。」
「……过去有的孩子都夭折了吗?」
「不是的。就字面所写的,已经不存在世上。这里,还有这里。您看,线索突然被切断了。并不是因为下降了臣藉。」
(※注 原文「臣籍降下」是指日本皇室成员被取消皇族资格、取得姓氏及户籍成为一般民众之事。在古代日本,没有继承皇位的皇子们,一般的出路就是降为臣籍或者出家。女性皇室成员下嫁平民后也会脱离皇族,被称为「臣籍降嫁」)
凯肤色浓厚的手指,迅速地在羊皮纸上滑过。
「她小时候,应该是在婴儿的时候,一定遭遇过神秘的神隐。」
(※注 日本传来的外来语中的“神隐”(kamikakushi),意即“被神怪隐藏起来”,受其招待,或遭诱拐、强掳,而从人类社会消失、行方不明。)
拥有黄昏色瞳孔的尤奈亚王族,最近的记录是前国王柯诺尔的曾祖母,当年的公主。
「只有这位女性是例外,过了二十岁也平安无事。可能是因为当时还没有直系血统的继承者的关系,对她特别疼爱吧。不过跟傍系女婿产下男孩子后——」
「又失去消息了吗?」
「对,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那位公主跟侍女说要去森林散一会步,就是最后一次对话了。那个地方只有为了狩猎而放养的鹿和猪,不会有猛兽出没,侍从因此就松懈了。从日落直到黎明,她都没有回来。
「那个出生的孩子,是柯诺尔国王的祖父吗?」
「对呢,跟现在的王族有血缘关系。」
「失踪的公主的下落呢?」
「依然还不清楚。」
失去消息的地方是离王宫稍远的狩猎场的离宫。警备也过于松懈,随时都会有人入侵的可能性很高。
这样的话…
「被拐走的公主是跟市井庶民生的孩子。如果那个和尤奈亚王族有血缘关系的平民孩子就是她的话…」
「是,那就说得通了。」
跟『真货』样貌这么相似,也只有远房亲戚才说得通。
话虽如此,这不是唯一的可能性。在没有足够证据之前,菲尔不是『王族』而是『平民』的孩子。
「不过,即使她们两个人拥有同一个曾祖母, 也会有这么相似吗? 再说,那个神隐…为什么真正的席蕾妮公主….」
现在还平安无事。在愁眉深锁的克劳面前,凯又补充道:「这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反过来想,也有可能根本就没人被杀。那个寄宿了黄昏的公主,只是真的消失了,但是,忽然间…」
「…」
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谈。
克劳看过族谱, 把内容记在脑海里后,连同报告书一同扔进了暖炉。
另一方面…
「夫人? 虽然要带去的衣服都是殿下指定…那么随身物品呢? 要不要放进行李里呢?」
「是啊…还是轻一点比较好」
回到房间里, 一边请侍女拉娜帮忙做旅行准备,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女仆的变装,这次就休息一下吧。)
克劳说黑龙城远离基加拉,在有文化差异的地方旅行时,最好不要带太多的随从。
黑龙师团似乎是作为礼仪陪同,但是也不能变装成士兵。他们穿的双重衣物非常重, 不是能轻便携带的东西。
(呀——我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至少,让我放松一下,只戴上假发和眼镜吧 。)
在菲尔决定之后偷偷把假发和眼镜放进行李里的时候,拉娜的眼睛闪闪发亮。
「新婚旅行哦!新婚旅行!好期待啊,夫人。据闻迪卡路的温泉对美容也有很好的功效,广受好评哦。红色奇岩群听说也是很宏伟的洞穴城市。 」
「很感谢你选择让我同行」拉娜简直像自己的新婚旅行一样兴高采烈。双手不停地准备行装,甚至开心得哼唱起来。
(新婚旅行呢….)
在经历过离婚不成就会战争勃发的大危机之后,这趟旅行听起来是多么悠然自得的回响啊。
在访问期间,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离婚而乱来。之前多亏了其他民族的照顾。
而且最重要的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给了夫君大人的下颚一记如来神掌——因为干了这样的好事,所以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吧。
话虽如此,也有传言说,如果环境发生改变,就会看到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时,届时离婚率也会上升。
(….差不多,春天了也快到了。)
即使不能胡来,也要努力令对方想离婚就行了吧?
(如果能展现出与平时不同的自己, 让他觉得和这家伙搞不来的话,就是胜利了!)
目标!离婚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