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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我让妹妹做了我的替身

  隔天。

  是光座位附近还是一样热闹。

  「赤城,听说生产时呼吸很重要!只要掌握正确的呼吸法,宝宝也会一下子就生出来!网路上有影片,我把网址传给你,你看一下。」

  「赤赤赤赤城,我看到婴儿用品店有卖尿布蛋糕,觉得一定要给你看看,就把它买下来了。你看,把毛巾、贴身衣物和尿布装饰得跟蛋糕一样,好可爱耶。」

  帆夏和美智留拿着婴儿杂志和生产用品,轮流跟他说话。不仅如此,连二年级的月夜子都赖在是光班上。

  「欸,关于婴儿床的设计呀,我觉得这种不错。有点和风要素,感觉很时髦对吧?不过这种有意大利蕾丝的款式也难以割舍。赤城觉得哪一种好?」

  她拿出华丽照片让是光看,寻求意见。照片里是已经不知道该叫它婴儿床,还是名为婴儿床的装饰品,放在空居住的狭小公寓中明显地会很突兀。

  帆夏和美智留两个人就够引人注目了,再加上华丽度和美人度拔群的月夜子,总之就是显眼。

  是光周围简直像突然出现花园一样。

  「那是怎样?后宫吗?」

  「这画面好像在哪看过……帝门生前之类的。」

  「后宫流氓吗?」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传来。

  (不要擅自帮我增加奇怪的新绰号!)

  是光在心中呐喊。

  光不知为何换上波斯园王般的华丽服装,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感激不已。

  「大家,谢谢你们这么拼命为我的孩子着想。」

  昨天从小晴口中听到那些话,让是光情绪低落,但一被这么吵闹的女性们包围,是光根本没时间沮丧。

  (真是,这几个家伙……)

  是光虽然摆着一张臭脸,却莫名感到放心。

  (喔。)

  就在这时,他看到葵静静站在教室门口附近。

  她应该是在意光孩子的事,才会来见是光吧。葵一脸苦恼,提心吊胆地往里面看,像在犹豫般目光上下飘移,双唇紧抿。

  这几天,葵都只是像这样面带复杂表情,从稍远处看着是光他们,没有靠近。

  今天也一样,她跟是光目光交会后吓得肩膀一颤,急忙别过脸,逃掉了。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吧……)

  对葵来说,要像月夜子那样,为心爱的人的孩子即将出生一事感到高兴,应该很难吧。

  光表情也变得老实许多,心痛地低语:

  「葵小姐有洁癖,她一定很生气、很受伤吧。如果我还活着,她或许会一年都不听我说话……」

  放学后,是光又来到空的公寓。朴素雅致的屋内,弥漫馥郁绿茶和清爽葡萄柚混合而成的香气。是光看着空织东西、腌甜椒,度过时间。

  他一想起葵,就觉得自己像这样来找空、在她家休息有股罪恶感。

  对于再婚的母亲那难以言喻、令他胸口隐隐作痛的思念,也跟着涌上心头。

  「空,你还是没有愿望吗?」

  是光一询问,空就干脆地回答:

  「嗯。」

  「总有一个吧。想住在更大更豪华的屋子、想搭豪华客船旅行之类的。啊,呃,如果你说这是你的愿望,就财力上来看很勉强,不过假如空真的希望——我、我会想办法看看。」

  空看着认真断言的是光,似乎觉得很有趣。带有泪痣的眼角弯起,仿佛在看一个说「我长大以后要当总统」的小孩。

  (唔,她以为我在说笑。)

  悦耳女低音对脸红的是光温柔低语:

  「屋子太大打扫起来很辛苦。我会晕船,所以船也不用了。」

  「那、那吃喜欢的东西吃到撑死,或是穿漂亮的礼服?」

  「吃到那种地步,一定会不再喜欢吃它。礼服也是,我虽然喜欢看,不过实际穿上后不方便行动,很累人呢。」

  「那休息一天,那天由我来帮你做家事如何?」

  「是光,那是母亲节给妈妈的家事券。」

  光在旁边吐槽。

  「刚、刚刚那不算。」

  是光急忙改口,逗得空呵呵笑着。

  「唔——」

  空又以母亲般的语气,对难为情的是光说:

  「谢谢你愿意为我做些什么。赤城弟弟是个好孩子呢。」

  是光脸颊越来越热,讲不出话来。

  「没办法,是光。我也完全被空当小孩子看。」

  光出声安慰他。

  (——谁会跟小孩做那种事啊。)

  是光十分不甘地在心中吐槽。

  蝉鸣传进鸦雀无声的屋内。

  「今年也很热闹呢……」

  空望向窗户,喃喃说道。

  话题偏移绝非令人高兴之事,但是光也松了一口气,咕哝道:

  「小时候,我收集过蝉在暑假脱下来的壳……」

  空一听见,眼神就变得有点哀伤。

  「那些蝉壳后来怎么了?」

  「装进塑胶袋放在桌上,结果风把它吹到地上,不小心被踩碎了。」

  「是吗……真可怜。」

  这句呢喃也让人感觉到一丝凄凉。

  泪痣看起来像颗泪珠。

  是光也因为想起跟蝉壳有关的回忆,心情郁闷起来,陷入沉默。

  两人都不发一语,觉得现在不适合开口,直到蝉声停歇。

  「我明天也会来。」

  临走前,是光嘀咕一句。

  「别跟我约定。我不喜欢约定。」

  空语气沉稳地回应他。

  回家路上。

  夕阳逐渐西下,是光走在家家户户间的小径上,心情依然沉重。

  光在旁边轻声说:

  「……提到蝉的时候,空有点不对劲。」

  「……」

  「你……对蝉也有不好的回忆吗?」

  面对光出于担心的询问,是光语气僵硬她回答:

  「没什么……跟我对空说的一样。收集起来的蝉壳被踩碎。就这样。」

  只不过,不小心踩碎蝉壳的不是是光,而是是光的母亲,母亲只是跟以往一样「对不起,小光」哭着跟他道歉……

  (都过了那么久,一想起那家伙还是这么难受,胸口像要被压烂一样,都是因为我最后还是没能放弃期待吧……)

  期待母亲对于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有没有一点点的感情。

  ——对不起,小光。

  总是在哭泣的母亲。

  假如自己开朗地对她笑,母亲说不定也会停止哭泣。是光这么心想,双眼拼命用力,嘴角试图扬起,然而他只是双眼充血、表情僵硬,笑不出来。

  母亲离开之后,他也从没笑过。

  他笑不出来。

  「光……你妈叫你要一直笑对吧?」

  是光低声呢喃,光以凄凉、澄澈的声音回答:

  「嗯……这样做的话大家都会爱我,我就不会孤独一人……」

  ——露出笑容吧,光。

  ——拿出一片真心。

  ——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要笑。

  温柔的声音对年幼的光不停诉说这番话语。

  光成长为一名不会哭的少年,如同笑不出来的是光。

  光体弱多病的母亲应该是察觉到自己死期将至,出于对被独自留下的儿子的爱,才会这么告诉他,不过……

  ——流泪是怎样的感觉呢?

  是光想起以前光用向往无比的语气静静低喃时的表情,内心揪了一下。

  夜幕即将低垂时,染上秋色的空气便会突然转凉,四周显得更加冷清。火红夕阳逐渐西下。

  「……你妈果然是个常常在笑的人吗?」

  「这个嘛……母亲是父亲的情妇,会被父亲的妻子找麻烦,其实应该也经历过难受的事……不过我只想象得出母亲微笑时的表情……」

  光这么诉说的时候,双眼和嘴角虽然也带着柔和笑意,侧脸看起来却有点哀戚。

  我会有笑得出来的一天吗?

  这家伙会有哭得出来的一天吗?

  (笑——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紫织子、月夜子、帆夏——是光脑海浮现身旁拥有和煦笑容的少女们,心情又苦闷起来。就在这时——

  (嗯?那家伙是?)

  一名大约小学四、五年级的男孩站在是光家门口,瘦小身躯忐忑不安地动着,往里头窥探。

  (小学生……?是小紫认识的人吗?)

  「喂。」

  是光一出声叫唤,那名男孩就吓得跳起来,转过头。

  是名头发和衣服都整齐干净,看起来很有礼貌的少年。他长得可爱又聪明伶俐,紧张到紧抿成一条线的双唇,却给人一种傲慢印象。

  同时,是光隐约觉得这名少年有点像某个人,好像在哪里看过他。

  少年突然被长相凶恶的红发高中生搭话,应该吓到了吧。

  他倔强地将嘴唇越抿越紧,像要隐藏内心的恐惧。

  「你来我们家有什么事吗?」

  少年被是光一问,惊讶得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是光——

  「啊,等等!」

  然后迅速冲过是光身旁,消失在转角处。

  「他是怎样?」

  「是不是单恋小紫的孩子?他一定是来跟小紫告白。不过遇到可怕的大哥哥,只好拔腿就逃。」

  「对不起啊,我是可怕的大哥哥。」

  是光一边闹别扭,一边在意起那位少年,望向他消失的方向。

  (他果然很像谁……与其说是整体上的感觉,不如说有一部分很眼熟……)

  晚餐时,是光说了有名年纪大约在念小学的男孩在家门前晃来晃去,一出声叫他,那名少年就神色大变地逃走了。

  「讨厌,一定是爱上小紫的男生。竟然跟到家里来,跟跟踪狂一样。不过,是光哥哥帮小紫赶走他了呢。」

  紫织子鼓着脸颊,高兴得羞红脸。

  「什么!跟踪狂!不行。小紫,你有带防狼警报器和防狼喷雾吧?自治会那边也得写个传阅板送过去,叫他们看到可疑人物就送到警局。」

  正风激动不已,却被小晴绷着脸阻止:

  「叫他们如果看到小学生就报警?住手,会让人以为你痴呆加速。」

  「你说什么!你把父亲当成痴呆老人吗?女人就是这个德行。这道茄子味噌汤也太清淡了吧。」

  「又不是吃重咸就好。只吃重口味的东西,舌头会坏掉喔。你和是光或许已经太迟,但要是连小紫都变成尝不出纤细味道的味觉白痴怎么办?再说这可是别人煮的东西,别挑三拣四了。」

  「真是,小晴阿姨和正风爷爷那别吵架了啦。」

  紫织子出声劝架后,两人还是「哼」一声别过脸去。

  ◇◇◇

  隔天。

  是光躲开帆夏她们的攻势,一个人在后花园走着,寻找能安静吃便当的地点,结果在角落花坛发现独自蹲在那里的葵。

  她似乎没吃饭,正在独自烦恼。

  (叫她她会不会又逃走啊……)

  即使如此,是光也不能置之不理。他悄悄走近葵。

  「——!」

  葵突然大吃一惊,站起身。

  是光也吓了一跳。

  一名戴眼镜、看起来很有教养的纤瘦青年垂着肩膀,从建筑物阴影处走出。

  (一朱!)

  光的哥哥——执着于葵的帝门一朱面带温和笑容站在葵面前,对她说「午安,小葵」。

  葵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大概是因为害怕吧。

  「葵小姐!」

  光嘶声大喊,是光也冲到葵身边,吼道:

  「给我离葵远一点!你这变态大哥!」

  「赤城同学……」

  葵脸色苍白,望向是光。是光看到葵眼眶含泪,不禁更加愤怒。

  「你这次又来干嘛?要是敢对葵出手,我就拿你那张脸去撞墙!」

  「别这样嘛。之前被你揍过后,我过了好几天都还没消肿,鼻头也一直贴着OK绷,每照镜子一次,我都会担心这个愚蠢的OK绷会不会一辈子拿不下来,绝望得想死呢。」

  一朱双手掩面颤抖着。

  「既然那么珍惜你的脸,就给我管好自己,避免让我打烂它。别让人看见那张伪善的笑脸。」

  「哈!你真过分耶。这里是我心爱的母校,我只是偶然经过,发现小葵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什么精神,想要安慰她而已。」

  「你说的话哪能信啊。你这个双重人格的女装癖变态!」

  一朱像在说「所以说听不懂人话的野蛮人就是这样」般叹了口气后,突然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葵吓了一跳,抓住是光衣服下摆。

  「不用担心到露出那么警戒的表情啦。我对小葵的在意程度,如果之前是一百,现在大概是五十左右吧。」

  一朱对是光投以轻蔑眼神,用跟光一模一样的温和甜美声音告诉他:

  「因为——小葵似乎不是光的『最爱』。」

  葵表情一僵。

  光倒抽一口气,是光也讶异得瞪大眼睛。

  (这家伙……该不会……)

  一朱知道光的「最爱」是谁吗?

  他打算在葵面前说出来?

  「我被骗得好惨喔。光没对小葵出手,不是因为小葵是他的『最爱』。因为,光对他真正的『最爱』好像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他或许只是觉得葵很孩子气,把她当妹妹看呢。」

  葵表情越来越僵,逐渐失去血色。抓着是光衣服下摆的手指和纤细肩膀都在发抖。

  「别说了,一朱大哥!」

  光悲痛地说。

  就在是光准备痛揍一朱,让他闭上嘴巴时,一朱目光变得更加黏稠,继续说道:

  「对了对了,冬天光的小孩好像就要出生了呢。我记得她是个大学生?竟然要在那么小的公寓独自扶养小孩,真坚强啊。令人感动。」

  (在公寓独自扶养小孩……这家伙误以为空是光的『最爱』吗?)

  「会是什么样的孩子呢?毕竟是光的小孩,一定是个耀眼的孩子吧。要是能平安生下来就好啰。」

  光似乎也注意到一朱误解了,因为其他原因而脸色僵硬起来。

  (被一朱盯上的话,空就危险了!)

  是光心脏也窜起凉意。

  「我真的很期待。能不能快点出生啊?这样一来,我就会多个侄子或侄女啰,那孩子会可爱到让人想吃掉他吧。」

  黏腻的风拂乱一朱柔软的发丝,也将温和声音吹散。轻薄镜片下的细长眼睛闪过妖艳光芒,柔软双唇缓缓勾出弧度,刹那间仿佛染上血一般的红色。

  蜘蛛的化身。

  六条。

  是光背脊爬上一阵寒意,迈出的步伐僵直不动。

  「一朱,你这家伙——!」

  是光准备抓住一朱衣领,将他提起来时,一朱动作轻柔地闪过,与是光拉开距离。

  「再见啰,赤城,小葵。下次见面时,别对我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

  他笑着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葵站在原地颤抖不已。

  她不停眨眼,眯细的双眸盈满泪水,嘴唇紧抿。

  小葵不是光的「最爱」。

  光在「最爱」的女性身上留下孩子,那孩子会在冬天出生。

  被跟光一模一样的甜美声音如此嘲弄,会是多么受伤啊。

  「葵小姐!不过,我最后选择的是葵小姐!我打算用一辈子,让葵小姐得到幸福。」

  光在葵身旁拼命诉说。

  是光也想鼓励葵。他有股冲动,想抱住葵颤抖着的纤细肩膀。

  可是,一朱的目标如果从葵转向空,空和她腹中的孩子就危险了。

  必须尽快赶到空身边。

  面对挣扎不已的是光,葵用拼命挤出来的沙哑声音说:

  「就算一朱大哥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光会不会有位特别的人。」

  光颤抖了一下。

  「就、就算我再怎么不谙世事……这点事……我也是知道的……我不要紧,所以请你去那位女性身边吧。」

  光垂下眉梢,表情满是对葵的愧疚,轻声呢喃:

  「葵小姐,对不起,没能让你得到幸福。对不起,我死掉了。」

  然后深深垂下头。

  是光也难受得仿佛身体被撕裂,低头说了句「抱歉」后,拔足狂奔起来。

  是光想到剩下她一个人后,葵应该会蹲在树荫下哭泣,胸口就越来越痛。

  「啊!赤城!」

  一名头发微鬈的娇小少女从走廊跑向是光。

  是美智留。

  「我在找你耶。那个呀,有间店有卖进口的婴儿用品,东西都很可爱,下次赤城也一起——」

  「之后再说,我赶时间。」

  是光说话时像在瞪她,让美智留吓了一跳,僵住了。他就这样把美智留留在原地,冲向校门。

  (可恶!一朱那家伙!要是在他对葵说一堆废话前早点把他打昏就好了!)

  对一朱的愤怒,对葵的纠结,以及对空的担心,让是光思绪变得一团乱,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

  要是空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她肚子里的小孩有个万一——

  他明明应该要代替光守护空!

  空明明那么珍视即将出生的孩子!

  (怎么能让一朱那种人——那种变态家伙,对光重要的女人和孩子出手!)

  光也一脸严肃,飘在是光身旁。他的身影立刻因是光眼中渗入汗水,变得模糊不清。

  妤不容易抵达空的公寓时,是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骨头吱嘎作响,身体发出悲鸣。

  是光按下电铃,门一打开就大叫一声「空!」冲了进去。

  空惊讶得瞪大双眼。

  看到她的脸及轻飘飘束腰衣下的肚子,尽管明白空和孩子都平安无事,是光仍十分担心。

  「空,没发生什么事吧?有没有人来过?你没被威胁、袭击吧?有没有什么困扰?要是空有个万一,我——」

  是光激动起来,泪水涌上双眼。

  他知道自己是个男人却很容易哭。不过,也不用在这种时候哭出来吧?他开始气起懦弱的自己。

  光则蹲在是光脚边,露出放心的笑容:

  「太好了……空平安无事。」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赤城弟弟。」

  空将手放到是光肩上,像要让他冷静下来,把他请进屋内。

  即使如此,是光仍处于混乱状态,空劝他靠着靠垫坐下来后,他的呼吸也依旧紊乱。

  「我……很担心空!所以就,急忙跑过来……担心要是空——空和孩子……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办。」

  是光拼命睁大那双红眼,说出事情缘由后,空忽然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将是光拥入怀中。

  宛如一名抱紧小孩的母亲——

  柔和温暖的手抚上是光,温柔地轻轻包裹住他。

  「冷静点,赤城弟弟。」

  沉稳女低音在耳边呢喃,如同一首摇篮曲。

  「我平安无事。宝宝也很有精神唷。」

  空的语气和缓又慈祥无比,像要填满他的胸膛。

  「好吗?已经没事了。」

  馥郁的绿茶香气及清爽葡萄柚香气。

  两种香味温柔融合在一起,窜入鼻间,让是光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至今为止,是光不是没被女孩子抱过,但像这样被珍惜地紧抱还是第一次。

  也不会心跳加速,或是脸颊变热。只是被包围、被治愈般的温柔安稳感觉,让是光十分动摇。

  光曾经说过,空拯救了遍体鳞伤的他。如今是光不是靠话语,而是用身体理解。

  仿佛能够深深包容、隐蔽、守护一切的坚强,以及温柔和安心感。

  那是至今牵扯上的光其他花朵所没有的魅力,是光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埋没在其中。

  空也是像这样抱紧光的吗?

  如此温柔。

  像母亲一样。

  在遥远往昔,是光还不懂事的时候,要是他有被母亲那双手拥抱过,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

  安详、甜蜜与哀伤混合而成的感觉,令人十分留恋……想一直维持这样。光看到这样的自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思及此,是光就觉得难为情到眼皮底下都变热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动弹不得,在空怀中一动也不动,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电铃响起。

  不只一次,而是连续响了两次。

  (一朱来了吗?)

  是光表情严肃地站起身。

  光也像在警戒般,靠到空旁边。

  「赤城弟弟?」

  「空在那边待着。」

  是光这句话让空露出困惑表情。他转身背对空,走向门口。

  电铃又响了。

  简直像在说「我知道里面有人」——简直像在高傲地命令「快给我开门」。

  是光眯起眼睛,透过猫眼窥探门外。

  结果——

  「咦……斋贺?」

  透镜另一端,一脸不悦、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高挑少女——斋贺朝衣站在那里。

  是光一打开门,朝衣就对他投以利刃般的锐利目光。

  「光的对象在里面吗?」

  她语气严厉,不等是光回答便说「让开」。推开他,脱下鞋子,进到屋内。

  「喂、喂,斋贺——」

  「小朝!你为什么在这里?」

  陪在空身边的光也惊慌失措得睁大眼睛。

  光的对象是空,以及这间公寓的事,不管是朝衣还是其他人,是光都从来没提过。

  自从朝衣威吓老师「需要诊断书证明我是清白之身吗」后,她怀有是光孩子的流言蜚语就突然平息。

  然而,大概是为了避免又传出谣言,或是传出这种谣言,朝衣也会不好意思吧,这几天朝衣没传过简讯,也没来接近他,因此是光才会大意。

  只要有这个心,查出光的对象对朝衣来说轻而易举。

  而且是光连续好几天造访空的公寓,她应该立刻就能想到个中原因吧。

  是因为是光瞒着她跟怀有光孩子的空持续接触,让她感到不快吗?朝衣看起来非常焦躁。

  她乍看之下是个冷静的人,其实却容易感情用事,一旦变成这样就无法插手。身为朝衣表弟的光当然明白,是光现在也知道这点。

  因此,看到朝衣怒气冲冲的神色,是光立刻感觉到「惨了」。

  「斋贺,等一下。」

  「你的『等一下』,我已经听腻了。」

  朝衣冷冷地告诉是光,然后站到空面前。

  空也站起身,神情依然困惑。

  「那个,请问你是?」

  「我是光的表姐,斋贺朝衣。」

  空睁大眼睛。

  「光的、表姐?」

  「你就是蝉谷空小姐对吧?听说你怀有光的小孩,确定没错吗?」

  「——喂!」

  「小朝,你太急了啦。」

  是光和光都试图阻止朝衣,但光的声音朝衣当然听不见,是光的话她似乎也充耳不闻。

  空微微蹙起柳眉。这么一来,泪痣变得更加明显,让她看起来显得很寂寞。

  朝衣视线扫过空的腹部附近,板起面孔。

  「你似乎还没决定在哪家医院生产,你有何打算?如果真是光的孩子,不能让他在这么狭小的公寓被扶养长大,孩子出生后也得立刻接受DNA鉴定。」

  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她凝视朝衣,仿佛不想让她看到般抱住肚子。

  她的坚强表情跟对是光挥下扫帚时一样。看起来不喜欢争执的柔弱女性,对她露出可以视为反抗的眼神,似乎让朝衣更加烦躁。

  她挑起眉毛。

  「自己的立场,你——」

  是光抓住朝衣手臂,阻止她说出「有没有搞清楚?」这句话,硬是把她拉出公寓,关上门,再带她走下楼梯。

  「放开我,赤城。」

  「你够了没!医院还是DNA鉴定,都不该由你指使吧!」

  光也在是光身边一脸为难。

  朝衣甩开是光的手,语气严厉。

  「那说不定是光的孩子喔!我怎么可能置之不理。你也一样在擅自行动,也不跟我商量一声,不是吗?」

  朝衣瞪向是光的眼神满是责备。是光没跟她说这件事,似乎让朝衣一直很烦躁。

  考虑到朝衣的感受,是光也稍微反省了一下。

  因为想守护光孩子的心情,朝衣应该是最强烈的……

  他低声道歉。

  「对不起啦。不过,空说那不是光的小孩,又好像想一个人默默生下他,所以在空同意前,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既然那说不定是光的孩子,我也想帮忙做些什么啊,也能体会你静不下来的心情。可是,空才是孩子的母亲。」

  「……!」

  朝衣紧咬下唇。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反驳,大概是冷静下来反省过了吧。她咬着嘴唇,不甘心地沉吟。

  「好了啦,希望你帮忙时我一定会去找你,在这之前可不可以在一旁关心就好?」

  是光一认真请求,朝衣便别开视线,冷冷说道:

  「……如果遇到困难,真的要来找我,否则我可不原谅你。」

  「嗯,因为小朝很可靠嘛。」

  「都说了不要叫我——」

  朝衣准备说出招牌台词,却不知为何讲到一半陷入沉默,双颊微微泛红。

  「行……你可以叫我小朝。」

  「咦?」

  「你的话可以。」

  朝衣低声说道,瞄了眼是光的表情。原以为她会立刻板起面孔,朝衣却表情柔和,扬起嘴角——

  「我等你联络。」

  ——留下这句话离去。

  (怎、怎么了?说我可以叫她小朝……今天是特别服务日吗?而且她心情还突然变好。)

  「真令人惊讶,是光。」

  光在一旁佩服地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对付小朝?」

  「怎么连你都在胡说啊?」

  「这样说不定总有一天,会变成我得去请教你才行。」

  「搞不懂你在讲什么。」

  是光一边跟光交谈,一边踏上外楼梯,回到空家。

  他烦恼着该如何对空说明朝衣的事,打开房门。

  「空,我进去啰。」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画面,让是光全身僵住。

  光也倒抽一口气。

  强烈芳香窜入鼻间。

  大量茶渣和削好的葡萄柚皮散落一地。

  空家里总是飘荡着日本茶和葡萄柚的清香。

  她说那是她亲手调配的芳香剂,做好后将其放入罐中,用汤匙勺起来放进扩香器。

  然而,散落一地的芳香剂不只是不小心弄掉罐子的程度。情况看来像是拿着罐子晃动,将内容物洒出。

  空按着肚子,像缩成一团般蹲在榻榻米上。

  血液从她左手手心流出,榻榻米上也有血迹。旁边有个摔破的杯子。

  是个和风设计、有把手的杯子。

  空一直都用那个杯子,为是光泡绿茶。

  是光带来的婴儿杂志和婴儿用品也散落各处。

  (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是光他们离开空家,仅仅过了十分钟左右。

  这段期间却发生了什么。

  「空!」

  光的呐喊令是光回过神来。

  他立刻冲向空。

  「空,怎么了!没事吧!你流血了——」

  「杯子破掉……我想收拾碎片,结果割到了手。」

  空的声音在颤抖。

  纤细发丝散乱,垂到脸颊和额头。嘴唇打颤,肩膀和手也在微微颤抖。

  「只有割到手吗?得赶快处理才行。去洗洗伤口——」

  「不行!」

  空甩开被是光抓住的手。

  「没关系,不用处理。」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空抖得这么厉害?

  为什么她带着害怕的眼神低下头?

  房间会变得乱七八糟,是空做的吗?

  是光脑中一片混乱,宛如被灼烧般发热起来。同时,背脊却持续发凉。

  空蹲在地上,像在表示绝对不会从这里离开。

  鲜红血液现在也从左手虎口流出,滴到榻榻米上。

  「对不起。」

  空突然以沙哑声音说道。

  她弯下身体,深深低下头,低声啜泣。

  一边不停说「对不起」。

  「我其实不能生下孩子。我让妹妹做了我的替身!因为这样,妹妹和我的家人都——我是个丑陋的人类。我没资格拥有小孩!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小光。

  空如此倾诉的声音仿佛是从全身挤出来的,她不停发抖,泪珠啪嗒啪嗒滴落。是光看着她,身上传来被刺穿的痛楚和冲击。

  ——对不起。

  ——小光。对不起。

  母亲掩面啜泣的身影和空重叠,耳中麻痹,视界摇晃。

  ——小晴,我……

  抱着小晴哭泣的母亲。

  ——我是个过分的母亲……

  头和身体分离,被扔在地上的小小毛毡熊。

  母亲遮住脸的白皙双手。

  从空手中滴落的红色鲜血。

  自脸颊滑落的透明泪珠,窜入鼻间的芳香。

  是光宛如被扔进一片漆黑的浪涛,脚晃了一下。

  「是光,振作点!空不是你的母亲!」

  假如光没有大喊,是光说不定也会颓然坐倒在榻榻米上。

  光的声音让他惊醒,他抓起为婴儿准备的祝贺用毛巾,用水沾湿,将空的手擦干净,再用另一条毛巾紧紧绑住。

  空哭着任凭是光为她处理伤口,断断续续说道:

  「对不起……是姐姐的错。对不起……」

  她的声音逐渐减弱。

  不久后,空仿佛用尽力气般无力垂下肩膀,双眼无神地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

  看到摔破的杯子时,空哀伤地垂下柳眉,带有泪痣的眼角扭曲。

  她轻轻拿起碎片,用泪水盈眶的双瞳俯视它,低声呢喃。

  「……这是跟光一起挑的杯子。」

  然后就这样注视杯子。

  光看到空这个样子,睁大眼睛,似乎在为什么事感到惊讶。

  空看起来心不在焉,宛如沉浸在回忆中似的。

  是光开始慢慢收拾屋内。不让身体动一动的话,感觉又会被那浪涛般的黑暗抓走,这让他很害怕。

  在他收集散落一地的杂志时,从中掉出一张明信片。

  (这是……)

  他吃了一惊,停住手上的动作。

  明信片上附有一张照片。

  一名女性怀中抱着婴儿,身穿轻飘飘裙子上镶着红边的美丽围裙,感觉像荷兰还是瑞士的民族服装。

  然而,女性和婴儿的相貌都不得而知。

  因为明信片正好从婴儿脖子下方附近,整个被横向剪下。

  由于是光僵直不动,光大概觉得奇怪吧,他也凑过来从旁望向明信片,然后板起脸孔。

  明信片下方用签字笔写着一句话。

  『姐姐,我想见你。荻』

  (姐姐?所以这张照片上的女人,是空的妹妹吗?)

  光也紧盯着照片。

  在这段期间,空一直用哀伤目光俯视手中杯子。

  她直到最后都没能站起来。

  由于空哀求他「我一个人也没事的,赤城弟弟回去吧」,是光只好离开公寓。

  他低头走在夜幕低垂的住宅区。

  ——我让妹妹做了我的替身。

  ——我其实不能生下孩子。

  空的呐喊还残留在耳中。

  啜泣着说「对不起」的身影也依然清晰。

  「是光。」

  是光缓慢移动重得跟铅块一样的步伐,光在他旁边低喃:

  「我没跟空一起挑过杯子。」

  ◇◇◇

  那一晚。是光在房间打手机给空,却打不通。

  他睡不太着,半夜睁开好几次眼睛,都会看到光眼神空洞,看着空无一物的黑暗,这让是光心情变得更加沉重,只得阖上眼。早晨就在他反复醒来的期间来临。

  到学校后,他也有打电话和传简讯给空。不过电话打不通,简讯也没回应。

  为什么空会突然变得跟别人一样哭哭啼啼、陷入错乱?

  朝衣的到来让她那么震惊吗?

  的确,被那样单方面逞威风,一股女生都会害怕吧?

  不过,依照至今为止与空相处的经验,是光觉得她是名温和却坚强的女性。十分珍惜腹中孩子、断言「因为这孩子会鼓励我,所以我一个人生下孩子也不害怕」的空,竟然会因为朝衣对她说了几句严厉的话就混乱成那样,是光到现在仍无法相信。

  光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他表情阴暗地沉思着。

  (昨天果然不该回去。)

  空尽管嘴上说着「没关系」,但她明明连站都站不起来。

  ——对不起。

  哭着道歉的空,与母亲的身影重叠。

  ——对不起,小光。

  「唔……」

  一阵剧痛爬过胸膛,头部也传来痛楚。

  (我明明觉得空跟妈妈不一样。她比妈妈坚强,比妈妈温暖、温柔,还非常爱自己的孩子。)

  ——我是个丑陋的人类。我没资格拥有小孩!

  婴儿脖子上方被横向一直线剪掉的、附照片的明信片。

  『姐姐,我想见你。』

  剪掉那张明信片的也是空吗?

  (为什么要那样做?空说让妹妹做了她的替身——她家人发生了什么事?)

  一堆搞不清楚的事,让是光头越来越痛。

  上课期间,是光也看了好几次手机,确认有没有人联络他。帆夏在一旁担心地看着。

  美智留今天没来找是光,大概是因为昨天是光对她态度很差吧。月夜子由于要商量舞蹈公演的事,今天没来上学。

  帆夏一大早就问是光:

  「怎么了?你眼睛很红耶。睡眠不足?」

  但他只是随便应了句:

  「没事……」

  「难道你又被什么问题缠上?」

  「……没有啦。没什么。」

  「这样啊。」

  帆夏微微噘起嘴。但她马上开朗地跟是光说「如果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喔。」然后回到座位。

  她现在也还在不安地偷瞄是光。

  是光感觉到帆夏实在太为他着想,像这样子让她担心,他觉得自己既愧疚又没用。

  (不能总是依赖式部。)

  而且,是光没跟帆夏提过空说不定怀着光的孩子。

  另外,他会觉得心情沉重的原因,除了空以外,还有他把离家出走的母亲跟空重叠在一起——由于太不像样,这件事他也说不出口。

  (妈妈离家出走后,已经过了快要十年。我竟然还放不下牵挂。)

  帆夏明明为了让是光打起精神,对他展露开朗笑容,是光却总是板着一张脸,连笑着回她「我没事」都做不到,这也让是光懊悔得全身发热。

  (如果我至少能笑。)

  他试图扬起嘴角,但嘴角还是僵硬不动。

  是光焦急地等待时间流逝,总算到了放学后。

  「去空那边看看吧。」

  「嗯,是光。」

  是光快步走向校门,一边跟光交谈。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光拉出手机,确认是谁打来的。

  是空!

  他急忙接通电话,平静女高音传入耳中。

  「赤城弟弟?昨天真对不起。斋贺小姐那番话,勾起我很多回忆。」

  空的声音虽然没有平常那么有精神,不过不像昨天一样错乱,也没带哭腔。

  「空,我马上去你家。」

  「对不起。我现在不在公寓,而是在很远的地方打给你。」

  「很远的地方……」

  在旁边一起侧耳倾听空的话语的光,表情也僵硬起来。

  「喂,空。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不会回去。我突然想去跟光一起旅行过的地方。不过好像太早来了。至少得待到秋天才行。」

  空平静说道,声音中充满爱怜之意。

  她的声音夹杂着轻快旋律。

  是光小时候在幼稚园听老师用钢琴演奏过,也唱过这首歌,单纯又可爱的旋律。

  「〈小星星〉……」

  光喃喃自语,语气如同叹息。

  (这是什么?手机铃声?不对,是音乐盒吗?)

  「那拜拜啰,一直以来谢谢你。赤城弟弟。」

  「等一下!空!」

  「等等!」

  光和是光同时大叫。

  「有没有我做得到的事?光跟你约好,什么事都会为你实现对吧?跟我说你的愿望。」

  是光非常拼命。

  如果有困扰,就跟我说。

  我绝对会帮忙!

  空和空肚子里的小孩,我也一定会守护!

  所以,现在让我实现光的约定!说出你的愿望吧!

  〈小星星〉的旋律轻快流泻而出。

  空的声音突然染上哀伤。

  「没有……因为我是个空壳,是蝉脱下来的壳。」

  通话被切断。

  是光像要捏碎手机似的紧紧握住它,转头望向光。

  「你和空一起旅行过的地方在哪?」

  「我不知道。」

  光脸色苍白地回答:

  「因为,我从来没有跟空一起旅行过。」

  ——我没跟空一起挑过杯子。

  是光和光就这样看着彼此。

  光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表情痛苦地扭曲。是光一定也带着同样表情。

  「……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空在说谎吗?还是她真的跟我一起挑过杯子、跟我一起旅行过?」

  暗沉雾霭在内心扩散开来。

  就在是光倒抽一口气时,渗出汗水的手紧握住的手机,不祥地震动起来。

  是封匿名简讯。

  简讯内容一显示在画面上,是光和光表情就同时僵住。

  『光之君的女人们。第四章《蝉谷空》。

  把妹妹卖给老师的少女卖春领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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