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章 中途停留者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一日义鲁朵雅王都郊外/帝国军前卫阵地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深信,广泛的训练,反覆的动作灌输,不断的努力与钻研的价值。
训练是有益的。
尽管不符实战的训练是无益的,但只依靠实战经验运用部队也同样太过危险。
实战毫无疑问是有益的。
但是,就仅限于「有过经验的领域」。
如果拘泥在壕沟战的实战经验上,会有办法理解装甲战、机动战,甚至是纵深作战吗?
说到底,训练是能扩张「经验幅度」的。
尽管实战经验是很贵重,但要是拘泥在实战经验上,「经验偏颇」之类的害处也会非常严重吧。
必须有进取精神与自由豁达的批判性思考──谭雅连在战场上也对此深信不疑。
而且──谭雅也重视著性价比。
「经验确实是伟大的。但无论如何,学费都太贵了。」
高昂到足以拒绝的程度。
尽管如此,经验能教导的就只有「经验知识」。
一旦拘泥在伟大的经验上,就会呈现出怀著确信,把在机关枪面前派战列步兵冲锋的大屠杀视为兵法信奉,并加以实践的模样。或是说,反之也一样吧。要是害怕攻击,太过信奉防守……就是学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法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所呈现的混乱。
实战经验是该受到尊重。这是无需争论的。但是,既然会因为过去经验染上有如停止思考般的恶习,就不该懈怠随时以批判性思考进行改善的努力。
正因如此,能靠训练找出问题所在,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因为这比在实战中付出血的束修要来得好太多了。
无论如何,趁著与义鲁朵雅、合州国军,保持著奇妙稳定状态的时期,谭雅为了研究战斗群对于针对半岛战役的阵地战的适应程度,规划了训练。
就从结论来讲吧。
惨不忍睹。
真的是,惨不忍睹。
让谭雅久违地因为部队的丑态抱头苦恼。
「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有某种程度的不安。
所以才会进行训练确认──脑袋是能理解这一点。尽管如此……就算能理解,终究有个限度在。
「这算什么精锐啊!在莱茵死去的战友们的牺牲,你们是全都忘光了吗!」
怀有期待的将兵所暴露的丑态,即使是她也不得不勃然大怒。
此外,如果是不擅长伪装成弱兵,还只要苦笑就好。想说即使是义鲁朵雅王都攻略的领头,应该就连王都南方都确保下来的精悍战斗群也是有弱点的啊。
不过,这要是本来的军事本领衰退,问题可就大了。自己率领的,是闪电战、机动战,突击的最先锋。各个都是非常擅长运动战的部下们。应该是在东部就连阵地防卫都有过经验的部下们。
尽管如此,关于莱茵式的壕沟战是怎么了?就连可悲二字都是太过宽松的评价吧。
「这可是阵地防卫啊!只要挖洞就好的话,就连鼹鼠都办得到!你们是人类吧!给我动动脑!是阵地,你们是要构筑阵地啊!」
带著副官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谭雅一脸傻眼地在部队里阔步。
观察著部下们的动作,到目前为止勉强能接受的,只有拜斯少校的魔导部队指挥。对谭雅来说,就只能向副官发著小牢骚了。
「太惨了。因为偏颇的实战经验,把过去的战斗教训几乎忘光了。」
「东部的经验太强烈了……而且,战斗群士兵大都没有经历过莱茵战线。姑且不论我们,壕沟战对他们来说是未知的吧?」
我知道──谭雅压抑著不愉快的想法,甩了甩头。
「战斗教训有汇整起来吧。如果是士官、军官,应该都有看过才对。」
「跟战前相比,基准已经调低很久了。况且他们也有以自己的方式,尽最大的努力完成每日职务……」
谭雅再度叹了口气。
即使如此,义鲁朵雅人可是理解了战斗教训,没有「经验」就建造出适当的防御阵地。就算战意与积极性有问题,但光是表面的话,明明就连义鲁朵雅军都有办法模仿啊!
啊──谭雅忍住叹息,尽管只有表面上,却也仍勉勉强强同意副官的劝说。
「这点我知道,也理解要求他们做到能力以上的行为,会变成是在发牢骚。但是,指挥官的不长进,是得用尸袋抵偿的。」
这──副官垂下头,谭雅向她摆了摆手。
「战斗群的兵力有限。也无法期待有兵源可以补充。所以对帝国来说,没有余裕让他们白白丧命。无论好坏,帝国都很贫穷。」
唉──谭雅眺望著义鲁朵雅的蓝天,摇了摇头。
由于对部下教育充满自信,才无法接受这副德性。没想到,偏偏是整个组织遗忘了贵重的经验知识。
「我说不定是太过信赖战斗群了。」
「是因为我们有持续做出实绩吧……」
嗯──谭雅点头同意著副官的意见。
有实际拿出成果的表现,是不该受到轻视吧。但是,公司与组织也不该只用「成果」来进行评价。
潜在的风险因素,一直都是必须彻底确认的。
正因如此,谭雅才会像这样到处检阅。
尤其是──几乎要让她边走边发牢骚的是「战壕」的构筑。就连挖坑的方式,都带有强烈的「临时凑合」倾向。
完全没有永久阵地的想法,这可不行。
由于谭雅等人蹂躏著敌方阵地,所以让部下们过度低估「防御阵地」的价值,确实不是不可能的事。这如果只是少数士兵的误解,要修正也很简单。然而,要是放眼望去全是一成不变的景象……谭雅向在附近进行作业的士兵提出疑问。
「是谁指示要挖东部式壕沟的?是托斯潘中尉命令你们构筑这种阵地的吗?」
「是的,中校。全是依照托斯潘中尉的指示!」
要说的话,是一如预期。
但要是就连理当经验丰富的士兵与士官,都毫无疑问地实行东部式,这果然是会让人头痛的来源。
尽管如此,谭雅还是甩了甩头,形式性地点头回应士兵的答覆。
「辛苦了,打扰你作业了。」
她放走部下,为了把直属军官叫来,大声吼叫。
「托斯潘!托斯潘中尉在哪!人是到哪里去了!」
是听到谭雅就连在战场上都能响彻开来的吼叫声吧。步兵中尉就像飞也似的冲到谭雅面前。
对于这样的他,谭雅以宛如实战般的凶恶气势提出要求。
「给我重做。现在立刻,不容拒绝!」
「中校?那个,请问有什么问题……」
「中尉,就只有问题。这点正是问题啊!」
本来的话,担任步兵直接掩护的格兰兹中尉会毫无遗漏地协助他吧。他的中队被杰图亚阁下整盘端走,实在是太伤了。瞬间,谭雅朝副官的方向看了一眼。
「中校?那个,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辅助托斯潘中尉。」
「驳回,副官。光是现在,战斗群的指挥机能就没有余裕了。」
是战斗群编成的害处吧。
负担全都集中在指挥官身上,作为手脚运用的司令部人员也不足。就根本上来讲,相对于部队规模,能分配在指挥系统上的人手太少了。
这如果是本来假定的临时编成,倒还可以容许吧。
但是,沙罗曼达战斗群已接近是「恒久性」运用,这种过度工作状态,对谭雅来说甚至是头痛的来源。
至少,要是格兰兹中尉在手边,就能把托斯潘中尉与维斯特曼中尉交给他指导,还能顺便把一部分的文书工作丢给他处理了。
然而,就算感叹著不在手边的兵力也无济于事。
比起不在手边的百万大军,手边的百人更加重要。
谭雅拚命克制著几乎要因为傻眼与失望扭曲的表情,朝著看似无法理解问题所在的托斯潘中尉,尽可能注意让语气保持温柔地指出问题。
「听好,打算死守这里的心态是很好。下官也不想贬低贵官的觉悟。但也正因如此,你要是白白送死,可就伤脑筋了。」
尽管认同他的干劲,承认他的优点,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即使是视死如归的意图,白白送死就单纯是在浪费生命。
在战时状况下,这种奢侈的行为是绝对无法容许的。
「所以要塞方式绝对不行。」
「可是,在东部实际上就是这样……」
「托斯潘中尉,要理解前提的不同。东部很辽阔。而在这个狭小战区,想要集中火力是易如反掌。瞬间就会被敌炮兵的集中射击宰掉喔。」
就连联邦军可怕的摧毁火力,都是因为辽阔的战区,多少遭到分散后的威力。
一旦是要与有余力向那个联邦提供租借法案的美帝,在狭小的战区交战,究竟得觉悟到会有多强大的火力啊。光是想像就让人非常害怕。
因此,谭雅斥责著部下的肤浅与偏颇的经验。
「你太过低估敌人了。即使麻烦,也必须以复线方式构筑有纵深的壕沟线。绝对要是连续线式喔?就算过时了,也必须彻底采用弹性防御。」
也就是说──谭雅纠正著部下的想法。
「要意识到退路。」
「不会养成逃跑习惯吗?」
「托斯潘中尉,你把部下当成什么了啊?」
「那个,可是……」
面对似乎有所误解的部下,谭雅深深叹了口气。
「死守阵地的心态本身值得嘉许。」
但是──谭雅接著说道。
「不要确信舍身就能达成义务。不要停止思考。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白白送死的。唯有作为鼹鼠挣扎到最后一刻,死守才会具有意义。」
留下就像明白似的点头的托斯潘中尉,谭雅重新开始视察,但可悲的是,这并不是最后的问题。
接著是阿伦斯上尉。对于装甲家,则是得要他彻底假定无法迂回绕过敌野战阵地的状况。
「这边和东部不同喔?这里很狭小。让人束手无策的狭小啊。」
「可是,正面攻击会导致牺牲。」
「反了,你反了。是必须去考虑,假如难以避免正面攻击,应该要怎么做才能避免牺牲啊。」
「了、了解。」
「很好,总之就跟攻入义鲁朵雅王都的时候一样。给我在进攻方式上多用点脑袋。要无时无刻保持著思考。」
放走点头回应的阿伦斯上尉,谭雅接著前往炮兵部队检阅。
瞥了一眼,把负责人的梅贝特上尉叫来,在确认过几点后,谭雅稍微松了口气。
「在合格标准以上呢,上尉。」
尽管士兵层级的技能有些偏颇,不过军官与士官有确实保持著核心要素,能在他们目前为止的动作上看出这一点。
作为专业人员的炮兵,有确实维持著专业性。
「不愧是炮兵,把壕沟战记得很清楚。」
「恕下官直言,中校。炮击教范有大半都来自于壕沟战。要让我们忘掉还比较困难。」
「真想让其他人也听听你这句话呢,梅贝特上尉。做得漂亮。」
虽然是不需要感到高兴的小事,但这可是专家有作为专家完成工作。这要是不感到高兴,是要对什么感到高兴啊。
「谢中校的赞赏。不过,课题也堆积如山。尽管精神可以锻炼,但要是没有物资,程度也会有限吧。」
「是炮兵的思考模式呢。」
「毕竟是重视数学与物理法则的兵科。」
一面对梅贝特上尉的淡然回答苦笑起来,谭雅一面为了倾听部下的不满,开口问道。
「你缺什么?」
「什么都缺。」
从上尉口中得到的答覆,全都一如预期。以该乾脆说是前定和谐的语气,谭雅也说出约定俗成的答覆。
「这是枪头的宿命呢。」
「难道中校习惯了吗?」
怎么可能──谭雅耸了耸肩。
「任务过大,支援过小。无论是名誉与荣耀,还是要笑说这是老样子不当一回事,都有个限度在。这实在不是能让士兵听到的话。」
尽管不是在诉苦,但也是满腹牢骚……只要上司摆出亲近的态度,底下的人也容易说出对现状的不满吧。是不枉费谭雅发挥出这种高超的沟通技巧吧,梅贝特上尉非常直接地坦承他所背负的问题点。
「下官就直说了,炮弹不足。」
「有到这种程度?大致上,应该是有确保最低限度的基数吧。」
「这里跟东部不同,没有补充的头绪。无法期待从敌军那边缴获。」
……「炮弹不足」这种不满,就算跟谭雅抱怨她也无能为力,还真是让人难受。
话虽如此,谭雅依旧有著作为长官的自觉。
对于现场感到为难的呈报,她也必须提供一、两个办法解决。也很清楚,只有无能才会对问题置之不理。
唔──谭雅在盘著双手,寻思了一会后说道。
「运用从义鲁朵雅军那边缴获到的大炮如何?如果是他们的大炮,应该也能确保相当数量的炮弹吧。」
「其实,我也曾这么打算过。」
「既然如此,那就赶快……不对,等等,打算过?你是用过去式吗?」
是有什么问题吗?
在谭雅用眼神询问后,梅贝特上尉就回以一张疲惫表情。
「是义鲁朵雅军的装备体系。」
「装备体系?啊,原来如此。」
谭雅拍了一下大腿,梅贝特上尉彷佛配合般地叹了口气。
「是的,他们大量装备了各式各样的大炮。」
「……具体来说是?」
「非常难以统一运用,大炮乱七八糟地混杂著『各国』的规格。光是炮弹,就让人有种在参观军事博物馆的心情。」
「感谢你的说明,上尉。我瞬间就理解问题了。」
如果种类齐全到有博物馆水准,对于想要鉴赏的收藏家来说是很棒吧。然而,光靠博物馆的备品可打不了仗。认为有办法的人才有毛病吧。
缴获品的运用会格外困难吧。
「乾脆锁定合州国军如何?」
「是的,我觉得可行。只不过,最近好久没看到他们的炮兵了。」
「迟早会来的吧。」
「这是当然。」
「总之,就是这一瞬间不在这里。不对……我也不是希望他们过来。」
唔──谭雅盘著双手,考虑著炮弹不足的问题。
也就是义鲁朵雅半岛慢性地无法满足炮弹需求,导致价格飙涨。只要市场有发挥机能,就会有大量的炮弹涌入了……
「要是有炮弹市场就好了。哎呀,这不是战时状况下能考虑的事呢。」
物资不足。
供给不稳。
完全没有增产、稳定供给的头绪。
既然如此,就只能活用手边的炮弹了──谭雅决定放弃。
「上尉,就换个想法吧。以现有的炮弹,能做到何种程度?」
「老实说,压制是绝望性的吧。乾脆将炮兵的损耗置之度外,在前线进行直接射击吗?」
「不,炮兵是贵重的人力资本。浪费他们的性命也很糟糕。」
他们是受过训练的技术者集团。
总归来讲,就是拥有贵重的熟练技能。
「我想让炮兵专注在炮击上……乾脆考虑利用魔导师的魔导观测,进行精密观测炮击如何?」
谭雅近乎是临时想到的这句话,却引起梅贝特上尉戏剧性的反应。猛然抬起的脸上充满喜色。
「如果是这样,就行得通!」
带著从未见过的活泼表情,炮兵家趁机将作为炮兵家的郁愤宣泄出来。
「只要有眼睛!只要有眼睛的话!受过训练的炮兵能做到什么,我们会让中校好好见识的!」
「那么,就试著实践看看。来进行对抗战吧。」
演习是高度的学习行为。
实施、批评、持续反省,为了重新学习动作再来一次。
于是,帝国军沙罗曼达战斗群就偏偏是计画在前线附近,进行分成敌我两阵营的对抗战。如果是在平时,这会是让任何人惊讶的没常识行为。然而,在沙罗曼达战斗群彻底麻痹的感觉之下,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到疑问。
因此,坚信部队里只有自己是常识人的沙罗曼达战斗群的军官们,没有一个人提出反驳,全都依照命令将部队重新编制成对抗战形式。
临时编成与即时变更,是唯有战斗群才能办到的事。虽说有著些许余裕,但是这种在敌前进行对抗演习的神话伟业,就这样在无意识中进行了。
「演习重新开始!」
谭雅一发出号令,分成两个部队的沙罗曼达战斗群就开始模拟战。
附带一提,就像当然一样的是实弹演习。
而且还采用对抗部队直接以实弹互射的形式。虽然到底是不会直接瞄准。不过,是实弹会在步兵头上不停交错横飞的方法。
当然,只要趴在战壕里,总之就不会被打中了。以莱茵战线的基准来讲,这是非常温和的训练。
「这可是壕沟战!给我把头低下去!」
正因如此,在上空听到士官惊慌吶喊的谭雅,才会忍不住叹了口气。
瞥了演习一眼,在升空的谭雅下方,是以自负是最精锐的沙罗曼达战斗群来说可怕的粗糙表现。
「该死,是在东部变成暴露狂了吗!」
「跑跑跑!是想跟战壕一起被友军炸烂吗!」
「不对!要撤退了!撤退!回想起阵地战的基本!」
只见各级指挥官大声咆哮,资深士官们一如字面意思地把动作迟钝的家伙们踢飞,要他们动起来……对于在上空眺望的谭雅来说,这种表现不得不说是惨不忍睹。
太慢了。
甚至还能加上「实在是」三字吧。
唔──谭雅盘著双手。
「太过习惯东部风格了。从辽阔战线转移到密集战线的适应,让人头痛啊。」
梅贝特上尉的炮兵队在魔导师的观测支援下,让炮弹以非常高的精度击中目标是少数的慰藉……但是跟莱茵战线相比,还真是贫弱。也由于是演习,所以炮弹不会实际落在步兵头上,但即使如此,也不得不感到铁量的缺乏。
因为,现况无法期待长达数日的炮击战。如果是在过去……莱茵战线的辉煌时期,平时炮弹偶晴天可是日常啊。
很遗憾的,如今的帝国没有这么多的炮弹。
因为是在东部、西方与义鲁朵雅的三方面上维持著战线。
对于分散开来的战线,各别所能投入的炮弹数量有限。以世界为敌进行火力战竞争,完全是无谋之举吧。更何况,劳动力与工业生产力也都在总体战中相当疲弊。要从扭乾的抹布中挤出更多水滴?是要怎么做?
尽管参与演习的自家部队在训练水准上是一流的,但即使是一流的部队,要是手头拮据,就得自行限制能做到的事了。如果是在平时的一流人力资本集团,倒还能选择转职,或是从市场筹措资源。
然而现在什么都缺,市场崩坏,而且还是在战争。
隐藏不住对战争的厌恶,谭雅发出叹息。
「……我已经受够战争了。」
就在谭雅发出感叹的瞬间,下方景象出现了变化。
事情就发生在由于对抗部队双方太过接近,所以发射复数宣告弹种变更,将实弹换成训练弹的照明弹,并在各部队发出代表了解意思的声响之后。
似乎伺机已久的一个装甲部队猛然突击。
「阿伦斯上尉冲了啊。真快。」
但是在感到佩服的谭雅眼前,遭到突击的步兵部队却在托斯潘中尉的指挥之下,一面躲进复线阵地之中避开冲击,一面试图采取「反击」行动。
就从缠绕著防御壳的拜斯少校等人,作为裁判对复数的战车下达击破判定来看,这是非常理想的反装甲战斗。
话虽如此,托斯潘中尉的步兵部队人数太少。
终究是战斗群编成。
既然是临时部队,就没办法像师团那样以强韧的准备挡下攻势。就算想封住被打穿的突破口,也缺乏做出关键一击的兵力。
然后,尽管分给各对抗部队的炮兵有进行支援炮击……但也渐渐变成一场烂泥巴战。
再考虑到这里是前线附近的事实,就足以认为再继续下去也无济于事,决定放弃演习了。
「演习结束!演习结束!」
在宣告对抗战结束后,谭雅睥睨著部队在空中徘徊。考虑到今后的局面,这是让人非常不安的结果。
太可悲了──失望的情绪让她几乎抱头。
绕来绕去的思考渐渐坠入混乱的迷宫。打断这种不愉快思考的,是身旁副官不可思议地带著捉弄语气的询问声。
「中校检阅的感想如何?」
「有需要特地问吗?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跟你看到的一样。」
「单以一般论来说,我觉得具备了最低限度的本领。」
「你要是搞错前提可就伤脑筋了。是在我们指示修正之后,才有这种表现的。要是没有指示,就连壕沟战也无法对应……没办法选择死守。」
谭雅就像头很痛似的闭上眼睛。下方的景象,如果是一般的步兵师团,就勉强还在「容许」范围内吧。
然而,要假定的战场环境可不一样。
他们是参谋本部直属的王牌──沙罗曼达战斗群。所投入的战场,一直都是最为激烈的炼狱。
倘若机动战是一流的,壕沟战也得是一流的才行。
「在东部的经验太偏颇了。」
「……因为得跑起来、躲起来,然后再跑起来。要是没做,就很容易忘记呢。」
「你说得没错。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我们在东部没有机会经历需要机敏进退的壕沟战呢。」
谭雅忍著头痛,回想起部下们的动作。
跑得起来,也能一直跑著,就算扣除这是演习,他们的动作也很机敏。
不会害怕前进,后退也能保持著组织性合作,就这点来讲是还可以接受。
然而,这些是在重复东部也有做过的事。在关键的活用纵深战壕阵地这点上,还存有许多课题。不会拘泥阵地防御也是值得好评的一点吧,但托斯潘中尉缺乏用阵地阻挡装甲部队的想法,与炮兵的配合也有问题吧。
另一方面,阿伦斯上尉尽管有想到装甲楔形阵之类的方法……但是对正面攻击阵地的不习惯,还是很让人在意。
「部队的状况没有不佳。要是有时间,会想让他们反覆进行小规模的演习,但这样今后会很危险。得进行更高品质……」
的教育才行──谭雅将喃喃自语到一半的话语吞了回去,把注意力重新朝向奇妙的感觉上。
微弱的感觉。
尽管差点忽略掉,但身经百战的魔导师经验确实捕捉到了那个存在。
「嗯?是魔导反应?」
「我没感觉到耶。」
「在十点钟到十一点钟的方向。几乎是在部队的正后方。高度一○○○英尺~二○○○英尺程度。恐怕是单独飞行吧。」
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谭雅告知的领域上了吧。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像捕捉到似的点头。
「是格兰兹中尉部队的传令吗?不过,他们要会合还太早了吧?」
被杰图亚阁下抢去充当护卫的一个中队,距离预定归来的时间还很早。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归还。最重要的是,谭雅很重视两人小队。即使是格兰兹中尉,应该也不会单独派出传令。
「需要警戒。为了以防万一,派拜斯少校的中队……」
「放心吧,中校。那个是友军魔导师。」
「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是我在幼年学校时代的同期。我记得她的反应。」
这样啊──谭雅向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点了点头。
「知己还活著是件好事。非常好。不过,为何会单独飞行?」
「我记得她应该是在司令部工作。可能是司令部派出的传令军官吧。」
听到副官这么说,谭雅当场沉思起来。
司令部。传令军官。为何会在前线单独飞行?
「是利用魔导师的急件吗!只不过,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
人手本来就严重不足的魔导师。在甚至会因为杰图亚阁下需要护卫,所以从最前线调走一个中队的状况下,派出魔导师担任传令的意义重大。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件好事。
虽是常有的事,不过是会让人头痛的案件吧──甚至有著这种预感。
受到自己的直觉驱使,谭雅喊出警报。
「全员,立刻就战斗位置!返回岗位!」
从演习中止到返回岗位的转换,一言以蔽之就是漂亮。战斗群将兵在这件事上充分发挥了临机应变,在眨眼间就重新做好准备,从演习体制转换回实战体制。
实际上,他们瞬间就变了模样。
战车盖上伪装网,步兵窜进各个壕沟之中,至于炮兵则是连躲在哪里都看不出来的完成隐蔽。
该说拜这所赐吧。
飞来的帝国军魔导师,似乎就只有看到谭雅与副官独自飞在空中的身影。
表情有点困惑,但是有著凛然面容的女性魔导军官,在敬礼后向答礼的谭雅递出一个信封。
「下官是参谋本部派来的公务使,还请中校签收。」
年轻的女性魔导军官递出的是文件袋。是依照规定密封,没有收件人签名就不能交出的严密搬运手续。
顺道一提,还附有会在万一时自动点火的保密用小型打火机。
「辛苦你了,中尉。我确认过了。」
在收下文件袋,签名,拿掉打火机后,谭雅就在这时注意到自己的副官正心神不定地看著来访的魔导军官。
「对了,是你的同期吧。副官,我就回地上了。也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时候吧。你不用在意我,就去陪同期稍微讲讲话吧。」
「那么……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喔?」
你想的话,就算要喝茶聊天也无所谓……在做出非常体贴的长官表现后,谭雅就立刻飞回设置在野战阵地的个人空间。
从水瓶中倒水,一口气喝完。
看向信封,是非常眼熟的参谋本部信封。
「也就是说,是杰图亚阁下送来的吧?」
唉──自然地叹了口气。
因为,是那个杰图亚阁下。如果是他特地派军官,而且还是航空魔导军官运送的信件,就必须有不只一点的心理准备了吧。
「会是什么事啊?」
低喃,开封,跑出来的是一张薄薄的命令文件。
做了一次深呼吸。
在看完后,谭雅就当场在野战阵地的一隅抱起头来。
即使是只要安静下来就很美丽的长相,甚至是会让某些人觉得可爱的小女孩容貌,要是露出中间管理职苦恼的悲哀表情也是枉然。
「啊,该死。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种命令?」
才刚喝过水,喉咙却渴的不得了。
要是拿起水瓶一口饮尽,真不知道会有多痛快。甚至想乾脆倒在头上。
「确保王都周边的安全……?什么不好说,偏偏是确保,要我确保?」
命令就是命令。
无论是怎样的命令,都没有例外。
然而──谭雅到底是抱头呻吟起来。
「总是要求我去做些不可能的任务……尽管还以为习惯了,但看来杰图亚阁下是最为难人的那个……」
以帝国军的内情来看,光是能占领王都就是相当的伟业了吧。制造出占领契机的沙罗曼达战斗群,应该是做得非常好了。
「居然要求在这之上的成果……」
不对──谭雅就在这里改变想法。
王都应该只是「一时性的占领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要「永久性的确保」。
然而,因为占领成功了。而且乍看之下还绰绰有余。这样一来,就算让本国产生打肿脸充胖子的必要也不意外。
或许是为了虚张我军占有优势的声势,所以基于军事性的判断,想至少对外展现出意图确保王都的态度吧。
「这、这跟说好的不同啊……」
王都攻略就只要稍微碰一下。
明明是这种预定。
「明明应该是要赶快后退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庆幸不会被部下看到的谭雅,就这样抱著脑袋烦闷起来。
毕竟,收到的命令是「确保王都周边的安全」。杰图亚上将似乎是强烈希望确保王都周边的安全与构筑前进阵地。
明明兵力、火力、装甲战力都处于劣势啊!
「乾脆要求美妙的增援作为耶诞节礼物吗?」
不可能──一面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谭雅一面研究起现状。阵地战在方才进行的对抗演习中得知是绝望性的。这样是要怎样确保王都周边的安全啊。即使命令就是命令,但能做到的事情也有极限……为了冷静思考善后对策,谭雅微微起身。
就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时盘著双手,或是甩著手臂,但也已经机关用尽。毕竟被过度使唤的魔导大队早就疲惫不堪了!
「尽管如此,却下令『去做』。还好敌军正在缓慢后退,光是要前进的话是『办得到』。」
配合后退的敌军缓慢前进。尽管只能确保些许的地盘,但这种程度的话就十足有可能办到吧。
然而,妥协的代价很大。
「要在哪里展开部队,不太可能是由我方来选。也不知道能不能选择撤退的时机。也就是说,这样会把主导权交到敌人手中吧。这会是非常难以容许的风险啊。」
战力劣势的一方要是让敌人为所欲为地进攻,就只有死路一条。所谓的战斗,总之就是丧失主导权的一方会输。
想被敌人的反攻痛打一顿吗?
自问后,谭雅瞬间一笑置之。
绝对不要。
「对敌军施展芝麻开门是很好,但我可不想被芝麻开门。」
只要回想起旋转门,这就只会让人恐惧。
没有主导权的军队,无论有多么巨大、无论有多么强大,丧失主导权的代价都得要用血与泪来偿还。
这只要看被包围歼灭的共和国军就好。
他们是在莱茵战线与帝国军交锋的精悍军队。尽管如此,但不过只是一度在杰图亚、卢提鲁德夫两位阁下的手中丧失主导权,就彻底瓦解了。
我可不想重蹈这些家伙的覆辙。
「主导权,没错,是主导权。」
要如何用有限的兵力,取得积极的主导权?这是个非常困难的谜题,筹码则是自己的生命、名誉与财产。
这工作未免也太黑心了吧!
我是不会输的,总有一天绝对要转职。
一面坚定必然的决心,谭雅一面重新面对现实。
「就来整理状况吧。我们对敌情的掌握,并没有明瞭到能以外科性的一击,毅然进行斩首战术。外加上攻势会伴随著风险。」
战争迷雾很深,假定的风险极大。
「但是,就算将精力倾注在构筑防御阵地群上,也很难算是确保安全……」
总而言之,就是本钱不足。
没有发动攻击的余力,但就算防御也是每况愈下。
讨厌的立场啊──谭雅苦恼著。
现状下只能确保友军的数量优势……但是在义鲁朵雅方面展开的帝国军主力,大半都是勉强调来的部队。强力的装甲部队,很可能明天就会调到东部运用。
倒不如说。
搞不好就连在这里精疲力尽的我们,未来都很可能会被丢到东部去,让人恐惧不已。
「得避免损耗,可是也无法期待增援……」
要确保义鲁朵雅王都是不可能的吧?
在陷入绝境,一筹莫展的状况之前,谭雅即使让脑袋烦恼到极限,也完全想不到解决对策,思考不断地鬼打墙。
确保。
确保。
确保。
一面对在脑海中跳动的命令感到烦闷,谭雅一面思考著。
就没办法将怎样都束手无策的事情,设法勉强地处理掉吗?
呻吟到最后,脑袋甚至戏谑地考虑起有点逃避现实的可能性,就在这时,谭雅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不对,等等唷?」
说到底,有必要老老实实地一直确保义鲁朵雅王都吗?
首先,杰图亚阁下应该打从最初就表明了「不拘泥于王都」的想法。
那么──谭雅再度说出自己收到的命令。
「确保王都周边的安全。」
仅仅如此。就只有这一句话。
谭雅所收到的命令如果要正确解读,终究只是要确保「周边的安全」。
当然,就结果来说,这能理解成是要间接性地确保王都的安全……却完全没有直接性地提到王都的安全。
换个角度解读,这就跟要人无视王都一样。
「无论是要确保前进阵地,还是要确保王都周边的安全,指示都具体到令人讨厌……尽管都说得这么明确了,可是关键的王都呢?」
或许,单纯只是过度解读了命令文件。
倘若发令者不是杰图亚阁下,这就会是要为了老实确保王都安全,采取行动的局面。
假如的话。
「杰图亚阁下没有提及王都。也就是说,这要是意味著他打从最初就不把王都放在眼里……」
这说不定是某种佯动。
要是这本来就是要对国外目光的虚张声势?而且也能认为是一种欺敌行为。无论是谁,都会这么想吧。要是开始确保王都周边的安全,构筑阵地……就表示帝国军进入「防卫」体制了。
如果这是「伪装」呢?
「佯动后,进行主要目标……不对,等等。主要目标是什么?」
自己也有著多少能看出长官真正想法的自负。
对于这样的谭雅来说,怎样也不觉得杰图亚上将会以完全占领义鲁朵雅半岛为目标猛冲。
是在隐藏著什么目的吧?
他打算怎么做……烦恼起来的谭雅,就在这时注意到一个事实。
「以前,他也曾让我做过类似的事……」
而且,还是在莱茵战线。
更进一步来说,是跟旋转门有关。
为了伪装「后退中」的友军动向,要他们盛大地冲向敌阵的那一瞬间,是就算想忘也忘不了的。
状况异常地相似。
「也就是说,杰图亚阁下打算放弃王都?」
怎么会──要自己否定自己的话是很简单。
「这可是刚取得的要冲。一般来讲,会倾向确保是理所当然。因为,要是占领的是王都,政治效果也会非常大不是吗?」
虽说是临阵磨枪,但确保周边安全的命令,应该也是以「确保王都」为前提发出的。
非常简单易懂吧。要舍弃要冲?就连谭雅都半信半疑了。
如果没有察觉到杰图亚阁下的意图、如果命令的发令者不是杰图亚上将那个人,就算明知办不到,她依旧会为了确保王都采取行动。
所以无论如何,肯定所有人都会对此深信不疑。
帝国军是打算巩固防卫吧。
这样一来?一想到这里,谭雅回想起来,露出笑容。就跟莱茵战线一样。
「后退也会变得很容易吗?」
伪装意图。
而且还是战略层面的战线整理。
「……但是,这需要争取好几天的时间?」
在莱茵战线时,也曾勉强他们去做的事。
唉──她叹了口气。
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仰望著帐篷。
在占领义鲁朵雅的王都后,只坚持几天就后退的理由是什么,她不知道。会是政治性的因素吗?还是军事性的因素吗?
无论是什么,都会是意识到国外目光的因素吧。
是我军精悍到能占领首都的自我宣传吗?
要是这样,答案就很简单了。
自己该做的事,应该是要以「他人能够理解」的行动,而且还是要以能轻易明白是为了防卫王都的形式,尽可能地搞得愈夸张愈好。
必要条件是要露骨地、强行地,无论看在谁眼中都没有误解的余地。
要说这是表演、是在作戏,也确实如此。
不过,只要有响彻开来就好。
让战斗音乐与爆炸声响彻开来。
「方针决定了。再来就是该怎么做了。」
盛大地闹事。
与其说是骚动,不如说是混乱与冲击。也就是要无事生非。然后可以的话,希望「本钱」愈低愈好。
「这是要做公关呢。」
目的是要在公众心中刻划下帝国军的可怕印象。这样的话,就得考验在媒体间的宣传能力了吧。不用说,能尽可能以世界规模帮忙宣传的媒体是最为理想的。
「这样一来,果然就是新大陆的客人了。」
如果作战的主要目的,是要让合州国的新闻媒体骚动起来,就该以合州国军为主要目标。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谭雅要用手边的战力「吓到他们」,其实非常困难这一点。
「这下该怎么做好呢。」
把水瓶的水倒进杯中,喝了一口。
虽然冰凉凉的水稍微冷却了发烫的脑袋,但所谓的好主意可没办法这么快就想出来。要是能从某处借到战力……最起码,只要有火力,或者,要是有兵力掉在哪里的话。
「不够的东西,就只能去借了啊。尽管想跟雷鲁根上校,或是杰图亚阁下商量看看……」
不行啊──谭雅甩甩头。
「预备兵力稀少,第二○三被过度使唤也是常有的事。附近也没有能借兵的对象吗?」
嗯?──谭雅就在这里踩下思考的煞车。
「只要有火力就好了吧?……借用……不对,是只要能筹措到火力的话……」
火力,筹措。
「缴获品的运用?不对。缴获……啊啊啊!对了!就是这个!」
啪地拍了下手。
谭雅的火力不够。
不够的东西,只要去借就好。
而借用的对象,也没有必要只限于帝国军不是吗?自己居然偏偏忘了借用的对象!就跟往常一样,找敌人要就好啦。
「在市场上,是以信用为货币。在战场上,则是以暴力作为结帐方式。」
而帝国军的暴力,定价可是非常高昂的。要说到缴获品运用的技术,还能跟联邦军争夺第一吧。
啊──谭雅想起被她忘掉的单纯的解决对策。
「既然如此,我们就抢走合州国的炮兵阵地,用敌人的炮、合州国的血汗税金,尽情地炮击合州国与义鲁朵雅就好了不是吗!」
没有必要让敌军全灭。
也不需要花工夫完成自军的壕沟线。
就只要一招。
只要进行一次找敌人麻烦的扰乱攻击就够了。
「只是要抢走一个阵地的话,就有可能办到吧。炮兵……就让魔导师扛著空运,或是用阿伦斯上尉的战车运过去就好。」
要连同装备一起运送炮兵是很辛苦,但如果只要运送炮兵职的士兵,就怎样都有办法。
炮弹的搬运与阵地的防卫,如果是魔导师也能多少帮上忙吧。而且必要的是,将「被夺取的大炮轰炸」这种震撼体验,提供给合州国与义鲁朵雅的士兵们,可能的话,就在媒体上向世界传播。
嗯──在打定主意后,谭雅就为了把想法化为具体行动,开始注视起地图。
在思考片刻后,与同期聊完天的副官归来,谭雅趁机向她要了咖啡。一杯咖啡,有时会是天启的提供者。在享用完一杯后,计画概略就大致成形了。
要作为目标的,是敌方的中规模炮兵阵地。
老实说,哪边都行。不过,只要关在自己的指挥所里不停思考的话,也能锁定似乎还不错的候补。
「唔,这里的话……」
行得通──就在决定好目标时,部下的报告让谭雅抬起头来。
「魔导反应。是一个中队规模的友军。格兰兹中尉的部队回来了。」
报告的是负责警戒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看样子,是部下在她沉思的时候回来了。
「嗯,回来得正好。」
「要投入所构想的作战吗?恕下官失礼……」
他应该很累了吧──副官的声音就像在这样担心。但是,就算明知这样很无情,谭雅依旧只能将他投入作战。
「才刚回来就要出任务,总觉得很抱歉。但我需要人手。既然是必要的请求,就只能让他们也参一脚了。人手不足啊。」
只要是能用的人,就得通通派上场。完全没有余裕让身经百战的一个航空魔导中队闲置,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也没有例外。
就上司的立场来讲,这是当然的决定。唉──谭雅就在这时深深感到人生还真是为难。因为就连自己,也是在上司的无理要求之下工作的。
话虽如此,管理职也要做到最大限度的必要照顾。为了不让名为部下的贵重装备损耗,这是最低限度的当然作为。对了──谭雅就在这时像个慈悲为怀的贴心上司,向副官说出满怀体贴的话语。
「让他们进行最低限度的休养。对于归还的中队,也要提供特别加给餐点。对了,格兰兹中尉要特别给他容易消化的食物唷?」
「为什么啊?」
「他可是杰图亚阁下的随员喔?我也是经常被阁下使唤的人。多少能够体会格兰兹中尉的辛劳。」
「中校也会感到压力?」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谭雅盘著双手质问部下。
「要是有意见,如果能以文书正式提出,我会很高兴喔?」
「没有,下官毫无意见!」
在狠狠地瞪过去后,只见一张故意装傻的脸。维夏这家伙,脸皮变得还真厚啊。谭雅冷笑地耸耸肩。
「慰劳部下的肠胃,也是上司的职责吧。」
「那么,我会帮他准备好消化的食物。」
「顺道一提。除非是紧急报告,不然归还报告就跟值班军官口头报告就好。省略一切形式。让他赶快吃饱,赶快睡觉吧。」
遵命──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在敬礼后打算离去。
朝著她的背影,谭雅补上残酷的一句话。
「对了,中尉。还有一件事。格兰兹的文书工作就由你帮他做吧。」
「咦?那个……要我去做吗?」
没错──谭雅点了点头。
「方才你说了多余的话不是吗?就我看来,你是太有精神了吧?」
「那个,这是……」
「你该不会是想拒绝帮助战友吧?」
「下、下官愿尽微薄之力。」
很好──谭雅高兴地点了点头。
在目送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跑出帐篷后,谭雅就将脑袋再度分配在任务的方针──该怎么执行的思考上。
打击敌人。
这是个说易行难的难题。
尽管给予了自主权,上司却期待著符合自由裁量权的强人所难的成果。严格来说,是能勉强办到。
可悲的是,部下的经验偏颇,在视为必要的领域上没有经验的人也很多。
谭雅的立场,是同时兼任选手的经纪人。
一人分饰二角,主管津贴也少得可怜。
果然是必须转职吧。
只是,要是没取得自我宣传的材料,就什么事也做不了。
于是。
谭雅作为目标的小规模扰乱作战开幕了。
在集结的沙罗曼达战斗群的军官面前,谭雅直接了当地告知目的。
「各位,就痛快地来一场简单的远足吧。」
这是愉快旅行的邀约。
至于理解到谭雅主旨的军官们全都露出苦笑,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重点很简单。前往露营会场,生火烤肉,把滴著鲜血的肉块撒落一地,要是有能吃的罐头,就心存感激地收下。食材能在现场取得,很愉快喔。」
形容成烤肉的比喻,军官们似乎是没有误解地理解了。
要说到拜斯少校,甚至还有余裕说著「想带上啤酒呢」的玩笑话。
而实际上,这是份简单的工作。
因为这可是根据手法,就连师团也有办法一战的沙罗曼达战斗群,要举全力攻打仅仅一座的敌炮兵阵地。
朝著事前以空中侦察发现到的一座炮兵阵地全力袭击。
站在第一线的是谭雅自己。一发现到目标的炮兵阵地,就以航空魔导大队的全力毅然袭击。
当然,途中有著好几道防卫线……但只要飞过去就没关系了。
充分发挥著飞行步兵的特性,第二○三航空魔导大队瞬间就逼近了炮兵阵地。就这点来讲,合州国军的炮兵阵地似乎没假定过「逼近攻击」……该怎么说好,还真是零散的抵抗。
「压制!压制!」
高呼胜利凯歌的魔导师们,在以魔导刀与手枪排除少数勇敢的敌炮兵后,就经由飞越敌防卫线的空路,开始由魔导师搬运炮兵的穿梭输送。
即使是炮兵,让魔导师空运的经验也到底是第一次的样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合州国军的炮兵阵地,如今已落到帝国军炮兵队的手中。
因为是遭到遗弃的阵地,所以非常凌乱。
不过对谭雅来说,这也是零成本的炮弹与大炮满地都是,不劳而获的环境。
谭雅朝著空运来的炮兵家微微一笑。
「怎样啊,梅贝特上尉。是你所希望的大炮喔。」
「……但这是没试射过的大炮。」
「我不要求百发百中。只要百发一中就非常充分了。因为零成本呢。」
是搭便车呢──谭雅边笑边继续说道。
「无论打偏再多发,都不用担心帝国的纳税者们会生气喔。」
「是这样没错……但是,就连转换配置都有困难的炮兵阵地,会是个很好的靶子。」
是啊──谭雅点头同意。
「要是阿伦斯上尉无法成功突破,各位的退路就──」
很危险喔──这是自不待言的事。
似乎是在大规模互射的阿伦斯上尉等战斗群大多数部队,要不了多久就前进到阵地近郊。
重点是,他们也曾假定过万一的情况想好对策。
「老实说,必要时你们也能跑到『迎接』地点吧?」
「因为我们也曾学过步兵操典呢。所以虽说是炮兵,却也被教导得能模仿步兵的工作。」
嗯──谭雅点头回应著梅贝特上尉。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总之,给我尽情炮轰所有发现到的目标。」
「随我自由吗?」
「不需要吝啬喔,上尉。」
这是在花别人的钱呢──谭雅愉快笑道。同时,这句话对平时老是被迫省吃俭用的炮兵家来说,就有如福音吧。
笑咪咪的。
在回应无比漂亮的敬礼后,梅贝特上尉旗下的炮兵们,就开始非常生气勃勃的活跃表现。
首先,是确认有无诡雷。确认过没问题后,随即开始兼作试射的炮击。当然,支援观测的是第二○三航空魔导大队的老手们。
具体来说,就是由格兰兹中尉他们的中队提供紧密的观测支援。
最初是一次一门。
就像在掌握性能似的,稍微开炮,修正,然后再度开炮。
在响起好几次这种单发炮声后,接著就切换成连续轰响的猛烈炮声。从观测射击转换成具有效力的全力射击,演奏出节奏轻快的炮声旋律。还真是豪迈的音乐。
一个劲地发射的炮弹,是用合州国的血汗税金买来的。花别人的钱战争,可说是相当愉快的经验吧。
分派到观测任务的格兰兹中尉高呼警报,正好是谭雅开始把这种愉快的零成本炮击声,当成战斗音乐享受的时候。
「是敌魔导部队!」
侦测到多数的魔导反应。
然而在仔细感应后,顶多是跟大队人数相当啊。
「人数相当啊。不需要慌张吧。」
大致上是快速反应起飞的部队。考虑到是陌生的魔导反应,想必是新来的部队吧。就从敌军的状况来看,很可能会是经验不足的新兵。
「尽管不知道是合州国,还是义鲁朵雅的部队……但是个好猎物。」
谭雅舔著嘴唇,考虑起来。
要是在夺取炮兵阵地之后,还击坠派来的快速反应魔导大队,敌人受到的「冲击」会愈来愈强吧。是就从宣传目的来看,绝对想在这里击坠的敌人。
「就去稍微料理一下吧!」
发出号令,连同部队一起升空拦截。
然而,在炮兵阵地上空意气扬扬排好队列的谭雅,在注意到接近的敌人后发出叹息。
「这也太过分了。」
该怎么说才好──让她整个人松懈下来。
「虽然敌人也很有干劲的样子……但几乎是外行人啊。」
对于谭雅这句直接了当的评语,同样看到傻眼的拜斯少校回道。
「七零八落的队列。光看就知道了,那个不足为惧。以前交手过的合州国魔导部队,动作要来得好多了呢。」
「拜斯少校,别太小看敌人唷?希望你能考虑到那是伪装的可能性。」
「恕我失礼,中校。会害怕那种敌人才有问题吧?」
唉,说得也是──谭雅也同意。
确实是没必要太过高估敌人吧。尽管如此,敌人也有著要注意潜在威胁的价值。
「义鲁朵雅人和合州国人,现在还是纯真的小孩子吧。只要有时间与经验,再配合万全的训练,他们就会脱胎换骨喔。」
「感谢神明,他们还没脱胎换骨。」
伴随著这句话,拜斯少校的魔导中队开始冲锋机动。
双发的九十七式带给帝国军魔导师一如往常的轻快运动性与相当于重战车的防御力进行冲锋。
就连距离之墙也在其快速性之下被轻易突破。
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任由敌人攻击部下的道理。
为了掩护冲锋的部下,谭雅选择了光学狙击术式。朝向敌魔导部队,以牵制程度的打算显现出几发术式打过去。
本来认为,要是能稍微削弱防御膜就算不错的牵制攻击,要说是意外吧,比预期的还要出乎敌人的意料之外。
要说到被轻易击坠的敌魔导师,完全就是雏鸟。
只靠冲进敌阵的拜斯少校的魔导中队就足以了事。几乎收拾乾净了呢──微笑起来的谭雅耳边,却响起不愉快的发言打断她这句话。
「多亏了神的保佑呢,中校。我想能照这个样子,将敌人收拾乾净吧。」
以中队单位展现著出色机动,将敌魔导部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拜斯少校,无论有怎样的想法,她都打算尊重内心的自由。
但是对谭雅来说,政教分离可是不能太过动摇的原则。
最重要的是,居然说是神的保佑!
「拜斯少校,这你就错了喔。不是我们受到恶魔感叹,就是他们向他们的神发出咒骂吧。」
只要看存在X就好。
要是神存在,世界为什么会这么不讲理啊?这对只是凡人的谭雅来说,就只能作为有良知的人,感慨著世界的模样了。
「要用意图取代神的气魄进行战争。」
「下官会铭记在心的。」
很好──谭雅一面回应,一面为了稍微改变状况,想起对于敌人的慈悲之心。
并没有一定要全灭敌人的义务。
要是能抑制双方无谓的流血,就再好也不过了吧。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喂,稍微过来一下。」
「是的,有何吩咐?」
「发出投降劝告。要尽可能以像是『后方军队雇员』的平稳语气。有必要的话,要表现得像是在用联合王国官方语言说话的打字员也行。」
朝著一脸明白的副官,谭雅努力向她传达著感觉很有说服力的文章。
「起草,内文:帝国军参谋本部旗下雷鲁根战斗群致合州国指挥官。胜负已决。下官基于骑士道精神,以及不想再让贵官浪费有为年轻人的性命,故希望贵官能立刻投降,以上!」
「我立刻通知对方。」
然后,对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呼叫,合州国军魔导部队的回答,还真是一团彬彬有礼的绅士性狗屎。
「发,合州国指挥官。致,帝国军指挥官。去吃屎吧。重复一次,去吃屎吧。结束!」
得到的回应就只有这个。
硬要说的话,就是敌人的火力还稍微增强了一点。
还真是战意旺盛的样子。
「……啧,意外地顽强。」
尽管受到战斗冲击,却还是意气轩昂。
谭雅立刻思考起敌人的状况。在狠狠打击敌人的途中,这不得不说是最差劲的反应。尽管期待能让敌人狼狈,但就从答覆来看是事与愿违,敌人尚未死心。即使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依旧能立刻回覆这么强硬的内容,表示自指挥官以下的人员都很健全。
指挥官没有认输的部队会很顽强。
因为指挥官能以领导能力唤起部下的抵抗心。
「还真是优秀的队长不是吗?」
要让他投降是不可能的吧。
「让战果最大化就是极限了啊。顶多就是对敌兵植入我们不好对付的意识吧。」
尽管小规模,却很盛大的偶发战斗。
直接了当地说,是可称为武装侦察的那一种。
于是,谭雅的战斗群就抢走敌炮兵阵地,稍微痛扁一顿敌魔导师,然后意气扬扬地用双手捧著缴获到的伴手礼,返回原本的阵地。
这在战术上的影响并不大吧。
因为这只是在盛大地浪费用血汗税金制造的炮弹,对敌人进行扰乱攻击而已。只要俯瞰局面,就会知道这是连示威都不算的扰乱程度吧。
战局没有任何改变。
然而,这场无聊的骚动,让帝国方得到一样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事实。
时间。
只是在争取时间。
极端来讲,是因为有必要,帝国军参谋本部才会想要这种展开吧。
正因如此,结束小规模远足,返回自己阵地的谭雅才会发自内心地呻吟起来。
今天是成功了。正确来讲,前面还得加上「这次也勉强地」这句话。早晚会迎来走钢索的极限吧。可以的话,真想改变做法。然而,处于负债经营状态的帝国,会接连不断地要求自己做到相同的事吧。
能轻易预见到这种未来。
当一封电文交到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手上时,就在她怀著这种苦恼的时候。
所谓,做好前往东部重新部署的准备,这种令人感激的命令。
谭雅一面颤抖,一面心想著。
「我……到底还要再努力多久啊!」
(插图013)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同盟司令部联合王国区域
当理解这则通知时,德瑞克上校陷入苦恼的漩涡之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德瑞克仰望的天空很蓝。
清澈透明,就像会把人吸进去似的,阳光普照的义鲁朵雅天空。
彷佛战时下的紧张与自己无关的悠闲,让人梦想著只要伸手就好像能抓住天空的那种景色。
「会被人画成画,是有著相应的理由啊。」
德瑞克仰望著天空,喃喃说出这句话来。
要是肩膀没有莫名沉重的话。
要是没有肩负这种重责的话,肯定会为这片美丽的天空所感动吧。
不幸的是,德瑞克的心并没有这种余裕。
「啊,为什么我会是主力啊。」
这是身为绅士,不该在这种地方吐露出来的那种话。
他很清楚。
即使是德瑞克上校本人,不需要他人指摘,也知道什么是作为指挥官应有的言行。
尽管如此,他还是只能压抑著满腔怒火,发出怨言。
事情的开端,一直都很突然。
重新部署的命令。
收到命令的当时,也由于是要从预计会是激战的正面调走……让德瑞克中校相当难以接受。
话虽如此,但他也十分清楚政治宣传部队的性质。
作为投入多国义勇军的战线,要说投入义鲁朵雅是很自然的发展,也确实如此。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能否带著联邦军的同僚们一起前往义鲁朵雅。尽管上头保证万无一失,但这种话能信吗?像这样提高警觉,警戒著来自各处的干涉。然而就结论来讲,全都是杞人忧天。在联邦领内,「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保证实在是非常灵验,就算要补上这一句话也行。
一切都非常顺利。
在义鲁朵雅半岛轻松地展开部署,而且在来到什么临时司令部后,一脸明白的收容负责人就带领他们前往漂亮的床铺,安排得十分周到。
令人高兴的是,居然还给他们一人一间房的好待遇。
至于食物,大概是合州国供应的吧,能将奢侈的航空魔导师专用高卡路里食物,尽情地吃到饱。
尽管这种无微不至的待遇在联邦是司空见惯,但没想到就连在合州国军设施都会受到这种厚待,把他吓了一跳。
所以,德瑞克中校很不巧地把情况误认为是一帆风顺。
当联合王国的外交官把自己叫来时,甚至还对事情安排得这么周到心存感激。
明确来讲,就是他大意了吧。
他察觉到自己认知错误,是在被带到的房间里,注意到坐在自已眼前的外交官真实身分时。
将挺直的身体挺得更直,德瑞克中校提出疑问。
「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啊,中校。」
「是的,大使阁下。为何下官会从大使阁下口中听到作战说明?」
面对德瑞克的询问,大使若无其事地回答著。
「这是个好问题呢。是为了不让贵官误解重要任务。」
「根据本国的军令,应该是要作为『多国义勇军』,支援义鲁朵雅合州国联合军……」
「啊,这道军令你就忘掉吧。」
大使阁下带著微笑的表情、平稳的语调,还有平易近人的动作,把德瑞克的疑问一笑置之。
「状况稍微改变了呢。贵官在多国义勇军的立场也跟著变了。」
「原来如此,是政治因素吗?」
看到大使阁下点头的德瑞克苦笑起来。
又是这样。
「只不过,既然如此……为何只有我被叫过来?」
「虽说是多国义勇军,但你们是联合王国的部队。在义鲁朵雅这里,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分头行动。」
喔──德瑞克倒抽一口气。
「可以请教您,要与联邦军分头行动的理由吗?」
大使面对德瑞克投来的质疑眼神,想是在表示自己毫无隐瞒般地轻易给予答覆。
「是对合州国舆论工作的一环。」
「我不太能理解。」
「是对共产过敏的顾虑。说是共产主义者与合州国军并肩作战的照片……会导致一些问题。所以想请联邦军去支援义鲁朵雅军。」
「……原来如此。怎样都觉得很没道理。」
「没错。是很愚蠢吧。」
不过呢──大使阁下一面说著开场白,一面若无其事地用像是要解释来龙去脉的语调把话说下去。
「我们不得不去警戒可能导致对方的舆论出现莫须有阴谋论的要素。」
「阴谋论?一旦到了战时,就算各种谣言百花齐放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我承认这是程度的问题,但大人物们是很谨慎的。当然,是会关注舆论的动向……打算在之后让民众慢慢习惯吧。」
大大叹了口气,大使阁下发牢骚似的感慨著。
「Mr.德瑞克,你也有一、两个头绪吧?所谓的必要,有时会一方面让我们认识到新朋友,另一方面强迫我们进行悲伤的离别。」
「是要一面战争,一面玩著好朋友游戏吗?」
「这是在白费功夫的意见,我也呈报过了。不过要让本国的诸位绅士与殖民地人改变主意,看来还需要一点时间的样子呢。别担心,现实是残酷的。要让后方的家伙们清醒过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你就安心吧──德瑞克理解到自己是被这样训诫了吧。
在掌握到对方的言外之意后,他在心中「又是空头支票啊」叹了口气。
一直都是这种空头支票。
又是这种迟早、很快、近期内的大放送!时间会解决问题这种话,就跟问题到自己死去为止都不会解决只会是同义词。
无论是被塞进什么多国义勇军,还是得在联邦对付共产主义者,全是政治的要求。
最后被派遣到义鲁朵雅,被迫与友军分开也是政治的要求。
「大使阁下,所以我该去理解什么政治上的事吗?」
光说漂亮话是无法战争的。即使是德瑞克,也早在很久以前就对一、两件麻烦事做好觉悟了。
在注视之下,大使阁下扬起温柔微笑。
「放轻松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坐吧──既然被他劝坐的话,就别无选择了。就在顺从他的好意,坐在椅子上时……大使阁下的话让德瑞克大幅动摇。
「就先说好消息吧。首先,就让我说声恭喜。是提早的耶诞节礼物唷,德瑞克上校。」
「大使阁下,下官是国王陛下的海陆魔导中校。」
「别装傻了。这是你的新阶级。」
德瑞克倒抽一口气,压抑著动摇的心,提出询问。
「想请教我晋升的理由。」
「首先。我们不希望多国义勇军的最高阶级只有联邦人。我们得要是对等的。因此,你就在这一刻晋升了。」
德瑞克饲养在心中的讽刺家突然闹了起来。
只是为了平衡的晋升?
一切都是因为政治啊。
「由于政治因素的晋升啊……还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认真打仗就像个蠢蛋一样。」
「战功也是一部分的理由喔。」
「如果能是全部的理由,心情不知道会有多轻松啊。」
「哎,因为是本国政治家的想法呢。毕竟联邦军是上校,我方却是中校的话,感觉会逊对方一节吧?」
是政治。
而且是丑陋的政治。
然而,这就是社会的运作方式,这个可悲的事实,德瑞克早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
「……对我来说,这会是不甘愿的晋升呢。」
「不不不,这可是个愉快的话题。接下来,就来说一件无聊的事吧。」
这个话题到底哪里愉快啦,德瑞克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然而,在眼前述说的大使阁下却是十分认真的表情。
「会说是无聊的事,表示这又跟政治有关,或者又是什么麻烦事吧。」
「没错。会让贵官很辛苦吧。」
「也就是说……跟我们的配属有关吧?」
「贵官的直觉很好。」
也就是会特别需要与「米克尔上校」同阶级的「德瑞克上校」的事情。会是国家之间的无聊较劲吧。
而且还将联邦军与联合王国分开了。
能轻易想像到会是相当过分的要求吧。恐怕,也有受到义鲁朵雅军大败的影响。
本国的意图,大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大致上,会是那个吧。不想在义鲁朵雅人挫败的战场上,保留让联邦人大成功的余地,肯定是在打著这种狡猾的主意。
「尽管这大概是形式上的处置,不过贵官被认可了更加广范的裁量权。获得了作为部队的独立行动权。」
「那么配属地点要怎么办。难道不是联合魔导军司令部吗?」
对于德瑞克困惑的确认,稍微歪头不解,看似在想该怎么说才好的大使,在沉默了一会后再度开口。
「严格来说,一样但是不同。」
「不同?」
「贵官在义鲁朵雅方面所属的单位,不再是当初告知的合州国义鲁朵雅联合魔导军司令部。」
这话还真是意外──德瑞克脸上浮现困惑。他有听说义鲁朵雅方面的魔导部队是受到统一运用的。居然改变做法了吗?
「是改变编制了吗?」
「在形式上呢。由于联合王国与联邦也加入阵营,形成一个大同盟。所以起名为同盟联合魔导军司令部,设立了新单位。」
原来如此──德瑞克理解情况了。
败北带来的冲击似乎比想像的还要严重。
考虑到联合王国军与联邦军的地面战力恐怕是名义上的存在,这实质上是合州国与义鲁朵雅的统一运用。而且,姑且不论同盟联合魔导军司令部这个招牌,一旦是四国军队的联合司令部,义鲁朵雅的主导权也会相当受限吧。
实际上,这就等同是主办国的义鲁朵雅同意放弃主导权,也是对主权的让步。义鲁朵雅已经被逼到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了啊。
德瑞克的脑袋即使不想,依旧理解到状况的急迫度。竟让重视面子的主权国家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情况相当紧迫吧。就说是沸腾得恰到好处吧。我理解到状况有多么危急了。」
「你能做好觉悟,还真是太好了吧。」
是的──德瑞克暧昧地点头。
「看来是要从现在开始发抖了。到底会是怎样的难题落到下官身上啊?真担心能不能跟长官好好相处。」
「不用担心。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恭喜,这可是一种特权。」
「不好意思,这是?」
「向贵官下达的新任命书,是要担任同盟联合魔导军司令部具备独立行动权的指挥官,率领的是第一战斗群。要努力干啊,总指挥官。」
夸张的头衔与夸大的组织名称。总之,会是官僚主义吗?然而,居然还有独立行动权!
这样的话,同盟联合魔导军司令部就会是画在纸上的大饼。有时是也有先从形式上著手的价值吧。但是,德瑞克一眼就看出这个组织并没有伴随著内容。
顺道一提──他插话说道。
「尽管非常荣幸,但我所掌控的战力只有一个大队程度。即使获得独立行动权,也难以单独进行作战行动吧。到头来,只是在让文书工作增加不是吗?」
「哎,你先听我说完……只要与联邦军『合作』的话,就能增加战力了吧?如果是以贵官提出请求,将他们置于指挥之下的形式,政治也会容许的喔?」
尽管才将他们分开,然而一旦情势不对,却又立刻要他们「合作」。虽说在外交上是有著许多方便、表现,以及场面话吧……德瑞克带著苦笑重新盘算起来。
只不过,即使再怎么用心良苦,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就两个大队的程度吧。而且损耗严重,没办法满足帐面战力。」
东方战线的激战,有限的人员补充。而最主要的,还是在这场该死战争的进展之下,让拥有魔导资质的新兵早就动员光了。
现状是低于员额数,总计就只有六十人吧。
「唔,这就伤脑筋了。本国可是打著以你们多国义勇军为基干,将各个部队改变编制的话,就能筹出两个连队的打算。」
骗人的吧──德瑞克差点大叫起来。
「这样就算一人分饰三角也忙不完啊。」
自私的计算。
这别说是猎物还没到手就在打如意算盘,甚至是将还没到手的猎物拿去卖空吧。就算义鲁朵雅军蒙受打击,但是谁受得了被强制抽出战力啊。
士兵可不是数字。
至于部队的力量,更是怎样都不能缺少有机性的结合。面对这种只拘泥于帐面员额数的计算,德瑞克不得不提出忠告。
「部队不是能一朝一夕就能增量的。」
「我们需要人手唷,上校。你懂吧?」
「即使加上联邦与联合王国,还有外部支援的兵力,灌水到最大极限……能编成一个连队就算很好了。即使再怎么勉强,这都是极限了吧。」
考虑到参加多国义勇军的魔导师们的状况,德瑞克所说的就是很现实的估算。
是诚实且严密的估算。
只不过,德瑞克的数字毫无疑问是没有让大使阁下感动。
「是吗?怎样都没办法啊。」
唉声叹气,凝视起天花板的外交官态度,明显述说著不愉快。
这就连德瑞克也察觉到了。因为明明是要主张与义鲁朵雅军、合州国军地位相等,但能派遣的却只有一个大队的联合王国军部队。
能轻易想像得到,这样无论如何都会影响到面子吧。虽是无聊的国家面子,但只要有必要,也会需要打肿脸充胖子吧。
不能输给其他国家。
如果是这样,德瑞克自认也有办法应付。
「大使阁下,请您放心。我们虽然只是一个大队,但也一样能善尽友军的支援。就算是在联合魔导军司令部,也不会成为其他军队的累赘。」
「抱歉,上校。你误会了。你的任务不是支援主军。」
「那么,是名目上的所属吗?独立游击就真的是独立游击的意思?老实说,像这样让指挥权分散是……」
一想到主权国家各自主张著独立性的可能性,德瑞克就立刻说出不知是忠告还是警告的话语。
「兵力的分散是禁忌。要是不统一运用,会过于危险吧。我们要是在战争时各自为政,将会被帝国趁虚而入……」
德瑞克的发言,被大使阁下举手打断。
「上校,不是的。」
「不是?」
「确实是没有让指挥权与兵力分散的余裕。这是因为,上校。你就是主军指挥官啊。」
「要扩大我的指挥权?可是,我不太懂您的意思。让区区一个大队来担任统一部队的指挥官吗?这样是不够资格的。还是说,联合王国本国要给我增援部队?」
对于困惑的德瑞克,大使阁下寂寞地笑了。
「不,手头上就是全部了,而你是指挥官唷,上校。」
「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就连幕僚的人数也根本不够不是吗?首先,只能派出少数部队的我们联合王国,是不可能指挥得了主军……」
「不是的,上校。贵官们直到数日之前,在数量上确实不是主军。不过现在,就只剩下你们是主军了。」
「……只剩下我们,是主军?」
壮烈的警报声。
彷佛被莱茵的恶魔挑战近身战的恶寒。猛烈的不祥预感袭向德瑞克。
「合州国义鲁朵雅联合魔导军已经不在了。」
听起来就像是方才就听过的内容。
然而,德瑞克上校的脑袋开始反刍著一字一句的意思。
「已经不在了」?
编制应该是改变了。不过,这要是「形式上」的话……
「请等一下。友军魔导部队『不是』在组织改编后,配属到同盟军司令部,而是不在了……?」
「合州国先遣队的魔导部队已经全灭了。」
无法理解。
一时之间难以理解,德瑞克彷佛呻吟似的问道。
「航空魔导连队Corinth呢?他们有著优良装备与优良的兵员。纵使受到全灭的打击,只要重新编制的话,也能轻易组出一个大队吧。」
「上校,不是军事上的,而是字面上的『全灭』。」
「这种事,怎么可能啊?」
就是有可能啊──大使阁下以真的是精疲力尽的表情点头。
「即使重新编制,也不知道能不能组出一个中队。」
「可是,合州国的海军陆战队与海军的魔导师,应该是分属不同单位。就事前资料来看,最少也送了相当一个魔导师团的兵力到义鲁朵雅……」
「Corinth脱落了。而海军陆战队则是忙著海上护卫忙得不可开交。最后是军队的预备部队被莱茵的恶魔吃掉了。那家伙,还真是会乱吃东西。」
一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德瑞克就叹了口气。
「能从舰队抽出魔导师吗?」
「你忘记在内海方面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方的航母与主力舰,遭到莫名其妙的鱼雷与魔导师的组合袭击的那件事。」
「……要是让魔导师离开舰队,就有可能再度发生啊。」
正因为是亲眼所见,所以德瑞克是知道的。海军是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吧。所以,海军的魔导师,直接掩护舰队的魔导师,是绝对动不了的。
在几乎绝望的心情驱使下,德瑞克依旧提出询问。
「但是,义鲁朵雅军的魔导师们呢?这对他们来说可是本土防卫。难道没有不顾一切地动员吗?」
「大半的魔导装备都连同北部的军需储备一起丧失了。大半的实战部队,也都在首战中损耗了。尽管正在动员拥有魔导师资质的人员,宝珠却不够用。」
「宝珠这种东西,只要运送过来就好了吧!」
「这种事,我们也想过。」
一句、一句地,宛如忍受著什么似的大使回道。
「但是,要从哪里准备?就连本国都因为魔导部队的显著损耗,在对宝珠的大量补充感到头痛了喔。最后就只能向他国采购了。」
「既然如此,就从那个他国运过来就好了吧。」
「德瑞克上校,正视现实吧。就算要从合州国载运过来也是来不及的。最重要的是,殖民地人也开始大量确保要提供给自军的宝珠。暂时会一直缺货吧。」
「……这也太蠢了。让老练的义鲁朵雅人持有宝珠,会比让合州国的新兵持有,来得有意义吧。」
「在军事上呢。」
外交官话中有话的回应,让德瑞克蹙起眉头。
「大使阁下,也就是说……政治不允许吗?」
「合州国军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所以在这种对外援助计画可能会被重新审视的时期,没办法增加要分配给义鲁朵雅的宝珠分额。」
伴随著这句话,外交官向被强塞上校阶级章的男人,发出更进一步的恳求。
「上校,就拜托你了。」
「……这世上有分办得到,与办不到的事。」
「你们,你,是我们同盟联合军事司令部唯一的西方战力。不能向联邦军求援。请救救我们吧。」
「……要我用一个大队,跟帝国军魔导部队战争?」
「抱歉。」
泫然欲泣的谢罪。
这肯定是大使的诚意吧。
然而,德瑞克上校也一样想哭。
「数字的问题很严重。希望您能照字面意思理解这件事……人数是不够的。」
「上校,这是政治的要求。」
「凡事都有个限度在。」
即使他再三拜托,德瑞克也有著只能再三回绝的现实。
「我是为了支援总数近四百名的强力友军,作为强力分队派来的。要是与联邦体系分离,单独也不晓得有没有满三十人。」
无论怎么想,兵力都不足。
「大使阁下,这要是本国命令,就不容我拒绝。身为国王陛下的绅士,我就去遂行国家视为必要的任务吧。」
「……我知道是在强人所难,但就拜托你了。」
只是──德瑞克上校唾骂出一句不得不说的话。
「下官确实是同意了这则非常有意思的命令。但希望从下次起,能受领到绅士起草的命令。」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九日帝国军遣义鲁朵雅视察司令部
只要是长年吃著军队饭的军官,可以说都很习惯突如其来的命令。
无论是谁,第一次都会惊讶。然而,除了最初的一次之外,就没什么意外感与新奇感。只要有过一而再、再而三的经验,这就早已只是组织文化的一环了。
只要累积经验,就会伴随著死心接受。
以「命令是命令,军队是军队」这种感觉接受这一切。
然而,一旦到乌卡中校这种层级,就完全不同了。对于在本次大战中被使唤得最为严重的一名铁道家来说,这已接近是家常便饭。
话虽如此,即使是他,也到底不是完全不会惊讶。
「辛苦了,中校。抱歉把你找来,但之前对贵官下达的命令要全部取消。」
「……咦?那个,如果是命令,下官立刻照办。请下达新的命令。」
朝著立正站好的乌卡中校,长官扬起微笑,递出一张纸片交给他。
「恭喜你,中校。是荣调。」
杰图亚上将亲手递来的是转调任命书。虽是薄纸一张,但他却没时间确认内容。
因为将任命书递来的长官,亲自为他说明了。
「中校,你应该也差不多是要担任连队长勤务的时期了。以适当的地位在前线累积经验,是当然的义务吧。」
只看形式的话,杰图亚上将的发言是正确的理论。
连队长勤务是晋升将官的必须经历,后方的参谋将校要是不瞭解前线实情,也会产生非常不适当的偏颇。
「要让贵官离开参谋本部是个苦涩的决定,但人事必须以公正、适当为重。尽管非常遗憾,不过在义鲁朵雅方面的紧急展开作战到一段落的现在,我认为要给予贵官新的任务。」
「……既然阁下期待我作为参谋将校的能力……」
面对一连串空泛的花言巧语,乌卡中校让思考一时性的提高。重点只有一个。
该确认的事情早就决定好了。
「这是非常光荣的人事,请问是阁下的安排吗?」
「这是当然,乌卡中校。让贵官这样的有为人才停留在中校阶级,是对国家的反叛。对副战务参谋长来说,这是个苦涩的决定呢。但是贵官的功绩与忠勤让我非常满意,所以打算以此酬谢。」
抽著雪茄的长官,面带微笑告知的结论无可动摇。
「我会安排你在担任连队长勤务的同时晋升上校。」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所代表的意思也很清楚了。
自己无利用之处了啊。这就是掠过他脑海的一切。因此,乌卡中校没有提出异议,而是以敬礼回应杰图亚上将的宣告。
「感谢您这些年来的照顾,阁下。」
「你还真是小题大作呢,中校。」
「不,看来作为铁道家的下官,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样子。」
正因为长年作为部下侍奉著他,所以即使不愿意,乌卡中校依旧理解到,作为作战家的自己并不受到期待。尽管不是自卑,但实际上就连他也不觉得自己擅长在前线作战。
被从中央调到不擅长的职务上。具体来讲,就是左迁吧。
虽然寂寞,但乌卡中校还是伴随著决意,向一直侍奉的长官深深低头,向他告别。
「这样啊。才不过分开几天就这么遗憾,看来我也很受到仰慕呢。」
「咦?」
「哈、哈、哈,贵官还是一样太认真了。」
杰图亚上将的笑容,就像个和蔼、亲切,喜欢恶作剧的善良老爷爷。但是在这张温和的笑容面前,乌卡中校确实是看到了野兽的獠牙。
「我或许确实是个诈欺师,但是不会拋弃部下的。没错吧?」
「作为侍奉阁下有一段不短日子的部下,下官自认为很清楚这一点。」
「自认为吗?」
是的──乌卡暧昧地点头。
「如果是中将时代的杰图亚阁下,下官自认为是很清楚您的为人。」
「卢提鲁德夫死后的我,看起来判若两人?」
是的──乌卡这次是毫不迟疑地点下头。尽管特意不提,但他甚至感到「可怕」。
「我作为参谋将校,有著接近是缺陷品的自觉,但要说阁下是参谋将校,也太过于……」
「偏离常轨吗?」
呵呵呵地愉快抚著下巴,杰图亚上将向他耸了耸肩。
「你能理解就好。乌卡中校,我甚至是相信,帝国必须再多一点有著这种智慧的人唷。」
只不过──杰图亚上将就在这时忿忿然地发起牢骚。
「不幸的是,近来也没有人了啊。」
「战争打太久了。」
「正因如此,只要是能用的部下,我都会拚命使唤、拚命使唤,直到身心交瘁的任意指使。既然贵官是优秀的铁道家,就会被投入最前线的泥泞之中。」
轻轻叹了口气,乌卡中校接受长官的赞辞。
「乌卡中校,贵官就从即刻起晋升为上校,同时成为第一○三铁路运输连队的连队长。等到来年,就晋升到下一个职位。是在参谋本部担任战务的课长唷。恭喜啊。」
随口说出的贺词。
但要是他同时提出下一个职位与下下一个职位,就算再不愿意,也绝对不会搞错这所代表的意思。
「恕下官失礼,这是……」
「尽管传出去不太好听,但你的连队长职,真的就一如字面意思是过渡职位。」
只要是参谋将校,无论是谁都曾期待过的连队长职。毕竟,那可是连队啊。只要坐上这个位置,甚至能开启通往将官的光荣仕途。
把这种职位当成过渡。
乌卡是敬重军方传统的老派军人,于是他忍不住开口说道。
「阁下,恕下官直言,连队长职可是军队的根本。居然……这么轻易地。要不是连队长职的基准,因为太过漫长的大战放宽的话,震怒的连队学长们将会发起决斗吧。」
「是认为我侮辱了神圣不可侵犯的连队长职吗?」
宛如在说这是无聊的感伤一样,杰图亚上将嗤之以鼻。
「提古雷查夫中校可是以一句『不要』拒绝了喔。」
「……她拒绝了吗?」
「由于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觉得人事很麻烦,所以就推荐她担任连队长职。不过面对上将阁下的亲自推荐,她却顽固地断言,自己绝对不会离开部队呢。」
尽管很不可思议,但乌卡莫名地能清楚想像得到那个画面。
如果是在军大学一起学习的她,确实是会这么回答吧。
「提古雷查夫中校是能理解实战感觉的将校,想必是看出了何者为重吧。比起晋升的机会,更加重视义务的觉悟,让下官肃然起敬。」
「没错。实际上,这是一种见识。在必要之处,发挥必要的机能。帝国军人就该当如此。」
是这样吧。
即使是乌卡上校,就以一般论来说,也对这段发言没有异议。
无条件的贡献。
无限制的侍奉。
这些全都是高尚军官该作为模范的正确性……但乌卡本身却不可思议地,或许是鬼迷心窍吧,忽然这么觉得。
只有正确性的存在,难道不是太过非人类了吗?
「虽然阁下这么说,但人可以这么正确地活著吗?尽管下官也知道这是无聊的戏言……」
对于乌卡语带叹息的感想,杰图亚上将若无其事地回答著。
「无论是阶级、职位,到头来都是以职务为前提。如果是对战争达到最佳化的军官,就会变成那样吧。」
不对──乌卡想这样反驳。
然而,他同时也不容拒绝地察觉到,这在战时状况下会是一方面的事实。
对于语塞的乌卡,杰图亚上将带著满面笑容,唾弃地说道。
「贵官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期待著部下。期待他们能完美达成我视为必要的职务。你理解了吗?」
面对注视过来的视线,乌卡端正姿势。杰图亚上将微微点头,以完全淡然的语调问道。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乌卡的回答,是早就决定好了。
他立刻点头说道。
「……善尽义务是当然的作为。即便是连队长职,只要是基于义务的要求,下官就会认为这是重大命令,做好觉悟。」
「正确的认知。贵官的工作实际上也很重大。」
是啊──乌卡心想。
「那么,上校。」
「下官还是中校。」
「先习惯新称呼也不是件坏事。」
这句话比什么都还要充分述说著,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
乌卡中校已成为乌卡上校。连队长乌卡上校这个非常出色的头衔,如果是在战前,肯定会让他感到自豪吧。
「在意外占领义鲁朵雅王都的现在,这个瞬间正是关键。」
「下官该怎么做?」
「……要通通搬走喔。」
当场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他是有关物资动员的人,乌卡自己也是。所以,才会基于不想承认的纠葛抱怨起来。
「居然说通通。」
「喂喂喂,上校。给我振作一点。要说到占领古老圣都的邪恶军队会怎么做,那当然是打家劫舍了。」
杰图亚阁下露骨说出的答覆,正是乌卡打从心底所害怕的事。
「只不过,我们是文明人。要文明地进行组织性掠夺。」
「那么,下官就是实行者……」
怀著悲壮的觉悟,乌卡上校为了接受自己被赋予的义务,把头低下。
直至今日,自己都不曾在最前线战斗过。如果弄脏自己的双手,是军方的命令,是祖国的要求……
「别说蠢话了。贵官的话,会在对方的恳求之下让步,几乎放跑一切吧。」
咦──把头抬起的乌卡本人也有这种自觉。
他无法否认。乌卡……尽管不愿意,依旧痛感到自己以冷酷的军事官僚来说,是个太过有血有肉的人类。
「……阁下很了解下官呢。」
「希望你别生气,乌卡上校。贵官就以组织人来说有著一流的能力与适合性,但要作为暴力装置的枪头,就完全无法期待了。」
是啊──乌卡上校就在这时回想起往事。
在过去建议他「就算是为了家人,也应该留在后方」的人是她。就连看似正确性怪物的提古雷查夫中校,也会稍微关心军大学的同学吧。
「……那么,下官就至少要作为组织人竭尽所能。」
「那么,就请你规划毫不留情的搬运时刻表与物流动线。徵用计画本身会由我来安排,你不用担心。只不过,要搬运的数量很庞大喔?」
「这就交给下官了。」
「很好,我对铁路运输有著很大的期待。就把我的猎物运往北部吧。」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六日义鲁朵雅王都
迁入义鲁朵雅王都的帝国军这些家伙,实在是很不要脸,居然一下子就徵收了最佳地段的饭店与政府设施充当占领军司令部。
也就是说,官僚主义探出头来了。
结果让奉杰图亚上将的命令出面的谭雅,在经过三次盘查与两次傻眼的官僚性交流之后,才总算有办法踏进作为「司令部」的饭店一隅。
就像要速战速决似的向值班军官询问会面手续的谭雅,就在这时碰上意想不到的展开。
「阁下呢?」
「就在方才完成视察回去了。」
「没能赶上啊。」
察觉双方擦身而过的谭雅,微微叹了口气。
关于送往东部的可能性,谭雅是无论如何都想询问长官的意图。只不过,对于垂头丧气的谭雅,杰图亚上将有好好留下伴手礼给她。
「阁下有留下这个。」
将递来的信封在饭店角落开封,确认内容,是一张命令文件。
「……归还命令?原来如此,果然是依序撤退啊。」
帝国背负著东方战线。相对地,逐渐稳定的义鲁朵雅方面,是以转移到防御态势为紧要的课题。无论如何,都沐浴过义鲁朵雅的阳光。也就是要重新投入东部泥泞的时期,差不多要来了。
东部的激战区。
而且一旦是联邦的正面战线,也会难以找到转职门路,是为难之处。
就谭雅个人来说,西方的驻扎任务会是第一希望,第二希望是义鲁朵雅方面,绝对不想被投入东部方面的激战之中。
话虽如此,但就算哭诉,事态也不会改善。
东部派遣是所给予的前提。
事到如今,也只能尽自己所能了──做好觉悟的谭雅站起身,想说至少去喝杯咖啡吧,前往饭店的咖啡厅。
因为在义鲁朵雅,最起码还有许多真正的咖啡豆。
只不过,是有太多帝国军将校想到同一件事吧。
在徵收作为司令部的饭店里,无论是休息室还是咖啡厅,全都被大量的帝国军人占据,拥挤到几乎不可能平心静气地喝一杯咖啡。
可以的话,想要个能放松的空间……正打算转身离去的谭雅,就在这时注意到面熟的脸孔。
看似就跟自己一样,放弃大排长龙的咖啡厅的那道身影……
「喔,这不是提古雷查夫中校吗?」
「乌卡中……抱歉,乌卡上校。恭喜晋升。」
「啊,这个啊。」
用手指轻抚著肩膀上的新阶级章,乌卡上校苦笑起来。
「是虚有其表的连队长啊。」
「不是光荣高升吗?」
晋升、腾达,总归来讲就是出人头地。
就算帝国是艘倾斜的巨船,要是知己出人头地,会感到羡慕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这次也是谭雅的有力门路出人头地。这一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能稍微陪我一下吗?」
当然,她怎么可能会放过社交的机会啊。
「就请容下官陪同。」
「正好,杰图亚阁下有留一辆车子下来。我们就去兜风吧。」
乐意答应邀约的谭雅,就在乌卡的带领下来到饭店停车场,搭上像是义鲁朵雅民用车的车辆。
被劝坐在助手席上,尽管有点意外,却还是坐上去后……居然是由乌卡上校亲自驾驶的样子。
就连驾驶都不愿意带上啊。
稍微期待著之后的对话发展,谭雅就在乌卡上校的驾驶下,隔著车窗暂时眺望著义鲁朵雅王都的街景。
就这样开车在市区内逛了一会后,乌卡上校才总算是开口说道。
「美丽的大都市……占领方说这种话也很奇怪,但要是看到这种日常,就怎样都会回想起战前啊。」
伴随著这句话,乌卡上校朝谭雅轻轻微笑。
「也会让人想占为己有,贵官觉得呢?」
「恕下官失礼,乌卡上校。这是在对专家班门弄斧吧……但是义鲁朵雅王都,就算能占领,也没办法维持下去吧?」
嗯──若无其事地点头的乌卡上校,表情让人难以捉摸。尽管握著方向盘,面向前方,却仍将视线微微瞥来,催促她把话说下去。
「所以?」
「要是将王都这种巨大消费地编入军政体系之下,将会是补给上的恶梦。」
一面隔著车窗眺望义鲁朵雅街景,谭雅一面指摘。
「请看。就像途中所看到的,在进行大量的供食、配给、难民支援一样……我军投入义鲁朵雅方面的兵力,还不知道有没有超过五十万。都市人口随便就有这个数字的数倍之多吧。」
而且,都市的人口是消费者。
「我可以理解帝国军当局为了安定人心,向义鲁朵雅国民供给粮食的做法,但这种事要是一直下去,我军在开战之前就会组织瓦解了。」
补给乍看之下是平凡无奇吧。
但是,要是没饭吃,人就会饿死。
要是没饭死,人就会为了生存而战。
所以必须供养都市,没办法供养的都市,就只会是后勤上的恶梦。
基于这个事实,谭雅低声唾骂。
「这种后勤上的恶梦,我们怎样也承受不了。尽管义鲁朵雅的大地非常丰饶,但在物流已死的状况下,作物也没办法充分流通吧。」
「哈哈哈,贵官还是老样子啊。」
微微点头,乌卡上校耸了耸肩。
「虽是前线指挥官,却能够重视后勤,还真是让人感激。老实说,要是贵官这样的人能增加,我的工作也会落得轻松呢。」
「人不吃就会死。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道理。」
「是真理呢,中校。因为无论是再勇敢的军人,都还是个人。是赢不了胃袋的。」
调整铁路,而且还是帝国的铁路,从事物资动员工作的乌卡上校,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说道。
回应著他,谭雅也再度说道。
「考虑到周边全是战地,民间的自给自足就没得讨论了。关于都市,军当局是不得不进行供养,这让本来就受到限制的后勤,很可能会面临到绝望性的难题不是吗?」
「我还以为身为前线指挥官的贵官,会不想放弃到手的要地呢。」
「王都防卫所需要的兵力庞大。在东方战线紧迫的现在,下官认为要在此部署大量兵力会有困难。」
「还是老样子呢。还真是羡慕贵官的知性啊。」
说出这种不知是感慨还是赞赏的话语,乌卡上校默默转动著方向盘。
目的地是义鲁朵雅中央车站。
车站虽然警备森严,但盘查士兵一认出乌卡的长相,就直接放行让车子通过。岂止如此,在停车处待命的宪兵还以最高级敬礼代为接管乘用车。
就这样,乌卡上校在无人制止的情况下,在车站内自由阔步。
走到车站月台后,乌卡上校就突然指向货物列车。
「看看那个,贵官有何感想?」
被问到的谭雅,依她所看到的样子回答。
「满载呢。」
货物列车上满载著货物。
要说的话,就只有这样。
然而,乌卡上校就像很满意这个回答似的开始说道。
「是将义鲁朵雅的动产通通搬走了。金银财宝自不待言,资源、机械、零件,总之是将总体战的道具,全都优雅地徵用了。费用要说的话,就是些许的食粮吧。」
「可是街景非常乾净。」
贵官说得没错──乌卡上校带著苦笑点头。
「不会破坏建筑物。但有价值的东西要通通搬走。就像趁火打劫的抢匪一样,为了徵用出动部队。」
喔──谭雅点了点头。
「是组织性的掠夺啊。」
古今中外,这种最有效率的「掠夺手法」都是国家机关的拿手好戏。
一旦是帝国的话,经验可是出类拔萃。
在占领地区徵用「我方」所需物资的本领,已渐渐达到熟练的领域。只要几天时间,大致上就能将大半有价值的场所洗劫一空。
「彷佛蝗虫过境。」
「贵官说得没错。中央银行与王宫自不待言,就连美术馆与博物馆也全都是徵收对象。」
「也就是文化的破坏者啊。会遭到痛恨呢。」
乌卡上校轻轻摆手,稍微否定谭雅的感想。
「我没有要让贵官误解的意思。唯独文化资产没有列为对象。要是出手的话,就会在军事法庭之后,毫无例外地引渡给义鲁朵雅方的官警。」
忍不住,没错,忍不住地。
目瞪口呆的谭雅,忍不住向乌卡上校问道。
「这是……为什么?当然,下官也不觉得保存文化是件坏事。」
「听说是阁下的考量。」
「杰图亚阁下?」
对于乌卡上校的说明,谭雅立刻表现出疑惑。
如果是帝国顾忌舆论,表现出对文化资产的敬意,要从「软实力」的角度理解并非难事。
然而,这如果是杰图亚上将的意思,就另当别论了。
层级完全不同。
因为谭雅是知道的。
「阁下确实是位富有雅量的人物。然而就根本上来讲,却往往会以战争作为基准。那位大人会出自单纯的善意,留下文化资产吗?」
唔──乌卡上校就像有同感似的苦笑起来。
大致上,只要是侍奉过杰图亚这名高级将官的军人,都会无法否定谭雅的意见,所以这也是当然的吧。
他们是知道的。侍奉「必要」的军人,会是头道理的野兽。
「唉,只要留下文化资产,『敌人』就会对攻击感到迟疑吧。」
「的确。可是,下官觉得不只是这样。」
在想了一下后,谭雅说出忽然想到的答案。
「既然如此,这就会是毒饵吧。」
「很有趣的可能性,但怎么会想到这种结论?」
「光鲜亮丽,但空荡荡的城市。就算遭到破坏,帝国也毫无损失。目的难道不是要乾脆在城镇战中,让敌人亲手破坏掉吗?」
对于谭雅的推测,乌卡上校愉快微笑起来。
「提古雷查夫中校,贵官也是会错的啊。」
这种展开还是第一次呢──乌卡上校露出满面的微笑。
以他的这种态度来看,恐怕是真心感到有趣吧。只是在他的微笑背后,也能看出些许黯然的气息。
「一如贵官的理解,这是个毒饵。不过关于文化资产,似乎单纯只是优先顺序的问题。杰图亚阁下判断这些东西能协助战争遂行的价值太低了。」
「……咦?」
「不是没办法变卖吧。但反正能贸易的对象几乎完全没有,所以就以原物料、食粮、钢铁、机械类的掠夺优先了。文化资产单纯是因为没有价值才留下来的。」
唉──谭雅叹了口气。总之就是孤立的帝国,已经没有余裕去关心资源与食粮以外的事物了。
只能嗤笑了。
「还真是过分呢。」
「不不不,接下来的才叫过分。这话可别传出去……但阁下似乎打算让王都成为光鲜亮丽的废墟,藉此攻击敌人的『船舶』。」
「咦?」
出乎意料的词汇。
船舶?攻击?
「恕下官失礼,是指通商破坏作战吗?」
「哈哈哈,贵官今天相当有常识呢。」
乌卡上校这话让谭雅蹙起眉头。
乌卡上校到底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啊?或许有必要向他确认也说不定。不对,这终究是为了小心起见。
「上校,下官是……」
「哎呀,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在侮辱贵官的知性。实际上,我在听到阁下的意图时,也很困惑呢。不过想了一想,就觉得非常合理。因为物流网遭到截断的王都,就只会是饿著肚子的一大消费地。」
是这样没错──谭雅无条件同意这个说法。
「我想这是上校的专门,但一大消费地的维持,会是需要庞大劳力的繁重后勤业务。」
没错──乌卡上校搔抓著头。
伴随著有哪里很难受的态度,他就在这时喃喃低语。
「现在,帝国正加开著少数的临时列车。」
「临时列车?是运输用的吗?」
「就某种意思上没错。是从北部开往王都的列车唷。我们安排了引导义鲁朵雅难民过来的专门列车。」
「避难列车?加开?……我们帝国?」
不仅是消费地,同时还不适合防卫,在物流上存有重大问题的王都。
让「义鲁朵雅人」从「北部」到这里「避难」?
「恕下官失礼,上校。这是,强制性的……」
「不,完全是自发性的避难。只不过,我们在北部的军政府很惹人厌呢。预期会有大量民众兴高采烈地疏散过来。」
「喔!」
庞大的消费人口。
截断的补给线。
以及特意诱导的难民。
只要经过说明,眼前就能浮现画面。
在这种情况下,原来如此,会跑出「船舶」这个词汇,确实是极为正常的结论。
「会有大量的难民抵达王都吧。然后我们就将这些难民──是叫做同盟吗?连同王都一起还给敌人。义鲁朵雅南部虽是农业地带,不过在少了北部的肥料与一大谷仓地带后,他们还支撑得住吗?」
将北部的多余人口推给南部。
而且,帝国还能维持著「人道性的一面」。
从军政府地区,诱导人民到王都这样的地方避难。既然是自发性的避难,也就是说,这肯定也能间接削减潜在性的游击队人数。
顺便还可以将些许的负担丢给敌人……想到这里,谭雅委婉地指出这一切全是画在纸上的大饼。
「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是战争罪了。」
特别是敌人大概会供养难民的前提,要是弄错会很棘手。
「要相信合州国呢。」
「是要期待载运军需物资的船舶,会被他们的食粮压迫到载运量吗?」
乌卡上校就像承认似的,微微但确实地把头点下。
原来如此──谭雅盘起双手。
不错的计画。算是一种后勤攻击。
也能说是战略性攻击,在战争中假借人道与正义之名的战术并不罕见。
所幸,敌人会做出理性对应的大前提是可以期待的。
……就常识来看,他们是不会对市民的苦恼视而不见。进一步来说,无论是义鲁朵雅还是合州国,都是正常的国家吧。他们的良知还健在吧。至少,没有像帝国这样受到战火灼烧,也还没刷掉焦垢。总归来讲,就是面对帝国卑劣的人道攻势,敌人没办法遂行完全无视的军事作战。
但愿如此。
只不过──谭雅最后还是说出这个值得唾弃的事实。
「是要『期待』啊。偏偏是要期待敌人。期待敌人的理性与良知……上校,这还真让人讨厌呢。」
「是啊,还真是不愉快。」
啊,没错──谭雅就像抱怨似的在心中反覆说道。
但最让人可恨的是,对方可能会这么做的预期。山姆大叔(注:美国的绰号和拟人化形象)的国力还真是让人羡慕!
他们肯定能凭著一国之力,就连义鲁朵雅的主食都有办法完全供应。
甚至不用事前计画,即兴地、当场地、暴力地。靠著那过剩的国力!
「感觉还真是凄惨。」
「贵官也是吗?……这是个善人难为的时代呢。」
「是啊,上校说得没错。这对像我这种只能在现场挣扎的人来说,不觉得太残酷了吗?」
不足的物资。
不足已久的余裕。
帝国在打著贫穷的战争,那些叫什么同盟的敌人,却有富裕的赞助商直接介入。
还真是不公平的竞争环境啊。
带著些许的愤怒,谭雅不得不朝著乌卡上校唾弃地说道。
「尽管希望能一直当个公正的人,但要是置身在战火之中,就让人深深感到这个世界有多么不讲理。」
「很出色的正义感呢。」
令人钦佩──尽管这么说,乌卡上校却耸了耸肩。
「毕竟是这种战争。作为早已习惯同僚逐渐憔悴之人,我想由衷向贵官表示敬意。」
「这种心态,根本算不上什么正义。」
自不待言,就是忌妒与自我怜悯──谭雅是知道的。尽管她怎样也说不出口。而且在这个阶级社会里,要完全否定乌卡上校的意见也让她有所顾忌。
思考著妥善的表现方式,谭雅在最后低声说道。
「下官只是作为一个人,不想放弃上进心而已。」
就像在说「我明白」一样,乌卡上校眯起双眼。
「也是呢。没错,我们是该作为一个人。」
「是的,人是不该放弃努力的。」
更加聪明。
更加正确。
更加能干。
我们应该赞扬终身学习啊──谭雅对此确信不已。我们之所以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往往是因为巨人先被建造出来了。而建造巨人的,正是由好奇心与努力所支撑的文明且理智的人类社会!
「贵官说得没错。感谢你,提古雷查夫中校。贵官总是作为一个人,让我学到许多事情呢。」
「不会,下官只是说出当然的事。」
这样啊──乌卡上校就像对谭雅的发言感到佩服似的微笑起来。
「抱歉让贵官陪我这一趟了,中校。我派人开车送你,要好好保重啊。」
「是的,有劳上校关照了。再会。」
一如教科书的标准敬礼。
就这样,该称为小小巨人的提古雷查夫中校,快步离开义鲁朵雅中央车站,搭上乌卡亲自安排的乘用车,返回自己的部队。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乌卡上校也回到临时分配给自己作为职场的车站大楼事务室,重新开始独自对付数字的艰苦搏斗。
「真受不了,工作做不完啊。」
实际上,这是乌卡自己招来的辛劳。因为杰图亚上将并没有说谎,他现在的位置是个过渡职位。
义鲁朵雅的货车、机关车的徵用计画早已制定完毕。
由于掌握了铁路网,所以在事前就制定好了数个假定计画。实际担任徵用的人员,也有好好从铁路部派遣过来。
尽管义鲁朵雅王都的占领,以及随之而来的「徵用」程序表是即兴创作,但只要乾脆认为这些只是额外收入,就几乎是例行公事了。硬要说的话,只要乌卡上校有这个意愿,他实际上甚至能选择悠哉度过好几天,为了能以上校身分被杰图亚上将派遣到下一个任务,在这里养精蓄锐。
然而,乌卡却严拒著这些特权。
无论是不是过渡职位,工作就是工作。
而为了让铁路顺利运行的现场指挥官所能做到的作业,他别说数日份,甚至还不惜全部承揽下来。
这是他身为铁路家的自尊。
然而──乌卡带著微微苦笑,自嘲起来。
「我们是在战争……但正因如此,才不能忘了人心。」
注视著自己的手掌,是一双纯白的手套。
不仅沾著墨水,还有点破损……是担任后方勤务才会有的乾净双手。
然而,上头究竟沾有多少看不见的脏污啊。
用作为父亲、作为丈夫拥抱家人的这双手,亲自收下命令文件,打算将义鲁朵雅人的「数量」作为武器,砸向同国的那些家伙。
就军事上,这是正确的吧。
只要考虑到帝国现状,也能知道这是必要之举。
他是知道的。
然而,这是错误的行为。
而且自己,是因为义务才晋升的。
「可是……杰图亚阁下。下官……即使是下官……也不想用这种形式晋升啊。」
忽然地,他再度说出最近急遽增加的怨言。
成为上校的自己还真是丑陋啊。
当提古雷查夫中校谢绝上校职时,自己还胡乱猜想有著战争家性格的她,大概是拘泥著最前线才拒绝的……
「是伦理观吗?」
她确实是个战争家。
然而──乌卡心想。
符合道理,能断言自己心中的正义感,是作为一个人的常识的提古雷查夫中校,要比只是随波逐流的自己还要高尚不是吗?这或许是对能具体呈现这种正确性的她感到羡慕也说不定。
「命令就是命令。然而,唯有心,唯有良心……是属于自己的。」
戴正军帽,乌卡发自内心怀著敬意,朝著蔚蓝的天空敬礼。
不觉得离去的她能看得到。
全都是自我满足。
即使如此,他,乌卡这名军人,依旧相信著善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