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参章 预约
联合王国大使馆通话记录HFZ115号
Z:嗨,有人在吗?我想预约聚餐。庆祝用的上等香槟也麻烦了。希望尽量是泡沫细致的那种。有推荐的吗?对了,因为机会难得,葡萄酒最好是义鲁朵雅葡萄酒吧。也想请你帮我想一下搭配,不过总之就红酒和白酒,这边也能请教一下有什么推荐的吗?
T:这里是联合王国大使馆。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否打错电话了。
Z:不不不,我可没打错喔。就跟你说的一样,我无论如何都想请联合王国大使馆帮忙安排聚餐。基于大使阁下与我的交情,我想他应该会答应的。
T:不好意思,能请教您尊姓大名吗?
Z:我是汉斯唷。你呢,你的名字是?明明是大使馆的接线生,却连我也不认识吗?
T:Mr.汉斯。实在非常抱歉,在确认您的身分之前,无法告知您大使馆职员的个人情资。
Z:我对你的名字没兴趣。不过,在这历史性的一天,我想请你们帮忙安排聚餐的事实才是最重要的。大使馆就连派对都安排不好吗?
T:恕我直言,现在驻义鲁朵雅大使馆已中止平时业务。由于帝国军正在逼近,所以会最优先处理侨民的保护与避难业务。尽管很抱歉还不清楚您的身分……
Z:喂,你振作一点。正因为这样我才来预约的不是吗?到底懂不懂道理啊。你母校的校长可是会哭的喔?这个画面光是想像就让人悲哀。
T:我听不懂您的意思。请问是需要支援的联合王国相关人员吗?
Z:不对、不对、不对。喂,这你方才不是自己说出来了。
T:我吗?不好意思,如果是恶作剧……
Z:哎呀哎呀,怎么会这么不机灵啊。那么,请帮我一字一句正确无误地转告大使阁下。
T:不好意思,请问是恶作剧电话吗?我差不多要挂断了唷?
Z:帝国军参谋本部的汉斯•冯•杰图亚上将想向大使阁下问好。就这样吧?
T:咦?咦……!
Z:我是你们的好朋友,汉斯。我明天打算在义鲁朵雅宫殿享用晚餐。像大使阁下这样的贵宾,无论生死我都会邀请参加的。要是方便,也会邀请你来让我好好教导一下礼仪。就准备好过俘虏生活吧。那么,明天再见。我会好好期待你们准备的上等香槟的。
T: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喂喂?喂喂!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五日义鲁朵雅战线
自从以视察义鲁朵雅战线的名目来到义鲁朵雅之后,杰图亚上将一行人的行动极为迅速。
停战期满的攻势一开始,便大胆地强行深入到前线附近。
无视众多将校担心风险,请求他重新考虑的意见,杰图亚上将把安排给司令部运用的航空魔导小队当作护卫一路南进。
尽管这让护卫部队疲于奔命,但杰图亚上将抵达的事实,也让前线能再度确信,自军具有足以让「上将来前线视察」的优势。最重要的是,在瞧不起安乐椅将军的帝国军之中,前线附近带有神圣的意义。
这所带来的结果,就是让他与在当地展开部署的师团长们的会议,安排得十分顺利。而护卫部队也可喜可贺地从任务中解脱。只不过,陪同杰图亚上将,或者该说稍微先行一步抵达的幕僚们可是为了准备行程忙得不可开交……但他们总之也达成任务了。
会场居然有著完整的屋顶。代替野战帐篷所徵用的是义鲁朵雅方的小学学校。
于是,帝国军的将官们就这样坐在小学教员办公室的办公椅上。
也由于是紧急徵收,所以教员办公室还原封不动地保留著小学教师工作场所的氛围。
勤务兵与副官们连忙将小学生用的教科书、疑似作业的纸堆挪到角落。即使摊开了作战会议用的地图,依旧无法否认这个空间有哪里不太协调。在开创小孩子未来的现场,把年轻人的未来当柴烧的构图,还真是讽刺啊。
只不过,会议是以非常和谐的气氛开始。
「敌野战军的歼灭很顺利。」
杰图亚上将坐在副校长的位置上,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方在停战期满的同时发起攻势。目前正在排除敌方的抵抗南进,一步步地扩大战果。这是很理想的展开吧。」
就像在谈明天晚餐的冷淡态度。
只不过,作为专家列席的将帅们,看似同意杰图亚上将的说法般微微点头。
他们身为军人,对于眼前达成这番伟业的人物心悦诚服。
「敌兵力在帐面上虽是一百四十个师团,实际上却是七十个师团程度。而且,我方还以第一波攻势削减了敌方的第一级主力部队与装备。尽管有著一个礼拜的时间资源,但能有意义运用的人,看来是我们的样子。」
在卢提鲁德夫上将意外身亡后的义鲁朵雅攻击,一反预期地十分顺利。伴随著高层的混乱,众人对于作战与统帅方面的担忧,如今也从他们脸上消失得一乾二净。
来述说事实吧。
帝国军在义鲁朵雅方面胜利了。
结果,杰图亚上将只需要道出数字,便能清楚说明自己等人的状况。
「无视要地,集中歼灭敌野战军的战果极大。强力的残敌也削减到约七个师团。相对于我方,二十二个师团依然健在。经验是伟大的呢,各位。我们实在是赢得非常轻松。」
对于杰图亚拋出的蛊惑言论,列席将官们以该说是苦笑与愉悦的折衷形式的暧昧微笑回应。
这让身经百战的他们,萌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没想到会赢得这么轻松」的感情。
对义鲁朵雅攻击本身是战略性的奇袭。
在出乎众人意料的时机。
不仅有季节的问题,而且还是在义鲁朵雅与合州国同盟,对帝国进行微妙牵制的时机点,帝国发动了大型攻势。被攻其不备的义鲁朵雅在首战受挫。
通常的话,一个礼拜的停战就十分足以「重整态势」了吧。
尽管如此,帝国军却再度胜利了。
没有放开主导权,让帝国军能纵横驰骋的秘诀,就在于不拘泥空间,在后勤的容许限度内进行「敌野战军的歼灭」。这是所谓「战略层面」的胜利,尽管是暗自在心中,将官们却也对此赞不绝口。
但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是军人。
更何况还是将官。
一旦身处这样的立场,便能从沉迷于辉煌胜利的奢侈之中瞬间清醒过来。
「阁下,下官想请教。现状下我军虽然痛击了敌野战军,但要说残敌只相当于七个师团……到底让人有些怀疑。」
「为何?」
「因为时间。敌方的后备军人必然会遭到动员。更进一步来说,义鲁朵雅跟在大战中大量消耗魔导军官的既有交战国不同,在魔导面上的人力资源应该相当充裕。」
「没错,敌人会召集后备军人,也会开始扩充魔导部队。只不过,他们能准备的就只有人吧。」
愣住的高级将官们,一齐在头上浮现问号。就杰图亚看来,这对他们来说是从未想像过的事吧。
「是赤手空拳的士兵唷,各位。」
「赤手空拳?是说他们来不及准备武装吗?即使如此,这也只要随著时间经过就能大致解决了吧。」
啊,真受不了他们──于是负责「解决问题」的杰图亚上将,稍微教训了这些负责「要求解决」的军人们。
「没错,时间的确能解决一切,因为会有某人去想办法弄齐物资呢。」
只不过──他在这里进行订正。
「这不会是各位所想的那么近期的事。我无法明确地说会是在何时,但唯独这件事我能向各位保证吧。」
因为──杰图亚停顿了一下,在全员将视线聚集过来后,咧起嘴角,摆出从容不迫的微笑脸孔。
「重装备全都被我们拿走了。」
正因为他是作为战务,监督并掌握物资动员,比谁都还要长期窥看著国家船底的军人,所以杰图亚得以向列席的部下们断言。
「就连产业基础也原封不动地入手了。」
「那么,杰图亚阁下,敌人的生产线也?」
当然──他点了点头。
「足足有十个师团以上的炮兵装备,以及这些枪炮的生产线,我们全都连同义鲁朵雅北部一起确保了,甚至还在停战期间,搜集了符合帝国规格的装备唷。哎呀哎呀,这下只能对义鲁朵雅人怀抱感恩的心了。」
杰图亚一面用眼睛大笑,一面维持著极为平静的语调,开口说道。
「要是再加上破坏掉的旧式装备、敌人遗弃的储备物资等,可以认为我们几乎让敌人的优良装备成为了只在帐簿上的存在。」
义鲁朵雅北部是义鲁朵雅最先进的工业地带。
基础建设、工厂、人才,无论缺少任何一项,都会是义鲁朵雅的致命伤。帝国取得了无可替代的战略资源。
对丧失的一方来说,这会是莫大的损害吧。
纵使说是帝国丧失低地工业地带以上的打击也不为过。倘若是在这次大战以前的战争,义鲁朵雅肯定现在就一如字面意思地确定败北了。
尽管如此,义鲁朵雅却还能抗战。
正是这个事实让人恐惧。同时,杰图亚上将以灵魂理解到一件事。在这个室内,害怕著这份恐惧的只有自己孤独一人吧。
没有能共有危机感与恐惧的朋友。
这还真是让人寂寞啊。
朋友,失去你还真是让人空虚。
不过,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罪。因此,不让人看出恐惧与危机感,杰图亚上将在现实世界里平静地断然说道。
「我方仍然保有局部性优势。」
傲慢不逊,宛如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
表现出自己是无惧一切的军人,杰图亚宛如作为上将的偶像般,充满自信地把话说下去。
「就纯军事的观点来看,我们得以将痛击敌人的权利有效期限延长。这可是唯独现在才能拥有的特权,因此,我要以全力击溃敌野战军的残骸。」
杰图亚让视线游走,寻找著反对意见。
考虑到政治因素,理应高声反驳。
然而,室内却连企图反驳的迹象都看不到。所有人都带著炯炯的眼神,一味期待著他即将说出的话语。
很好──杰图亚带著些许死心地点头。
「作战目标很单纯。运用这份优势,攻略义鲁朵雅王都。」
喔的惊呼声。
不是微微倒抽一口气,就是发出充满干劲的声音。
然而对杰图亚来说,必须有点啰嗦地对部下发出警告。
「只不过,有件事情要请各位务必放在心上。打从一开始,占领便绝不会是我们的主要目的。」
隔了一会,等到室内鸦雀无声后,他说出表面上的目的。
「我们要追求的真正目标,依然只有敌野战军的歼灭,因此,必须让手段去侍奉目的。将敌军的战略,限制在『王都防卫/攻略』的框架上,不让敌人有自由机动的余地。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看准指挥官们满脑子都在思考自己话语的时机,杰图亚上将突然述说起现在状况。
「上次击退我方武装侦察的结果,让敌军得意地咬著『首都防卫』的果实。派人分析新闻报导后,对面似乎沉浸在战胜似的情绪当中呢。」
一直遭到帝国军压制的义鲁朵雅军坚守下来了。
光是这样,就能让战意大幅提升吧。
更何况,要是再加上合州国军的援军之力……人是会作梦的。
「我们准备好优秀的诱饵,让他们大快朵颐。他们是自行吞下名为荣耀的毒饵。由于是我精心调理的,希望他们能吃得开心呢。」
付出牺牲,获得胜利。
只要一度获得,便是再也无法放手的宝物。毕竟赢得了「胜利」。
有谁会愿意放手啊?
胜利的美酒,肯定让敌方的自我主义与舆论充分膨胀了,杰图亚上将能确信这一点。基于帝国国情的经验,他可以断言,即使是信奉著遵守国家理性的义鲁朵雅,也会屈服于舆论这头怪物。
因此,杰图亚甚至还有余裕向集结在此的将官们夸口。
「对敌人来说,王都是头白象。」
将「无法负担的光荣之物」特意送给讨厌的对象。伴随著「表面」的名誉,送上「无法拋弃的不良债权」,让对手破灭的高雅手法。
要向古代先人学习的地方可是数之不尽。
「为了守护无法彻底守住的事物,敌人会相当勉强自己吧。这会很痛苦呢。就去让他们获得解脱吧。」
没有军队会舍弃一度守住的王都逃跑。
就连因为「单纯的转移阵地」而让战线后退时,将兵们都会对「舍弃守住的阵地」表现出忌讳感,这可是众所皆知的事。
如果是这方面的理论,帝国军的将官们便能毫无误解余地地理解杰图亚上将的意图。
目的是敌野战军的歼灭,王都是为此存在的舞台道具。正因如此,作为健全精神的流露,年轻将官飒爽地举手提问。
「杰图亚阁下,请求发问。」
「什么问题?」
「在占领后,请问还能够撤退吗?既然目标是敌野战军,占领王都并非主要目的,根据情况,下官认为也该充分考虑放弃的可行性。」
唔──杰图亚朝著年轻师团长从容点头。
「非常正确的疑问。」
就以在「所给予的框架」之中,摸索最佳解答的意思上,可以承认这是述说著帝国军人作为专家,至今仍保有优秀智慧的提问。
但也只有这种程度。既然如此,要回答这个问题,对杰图亚来说甚至不需要迟疑。
「由结论来讲,难以断言。」
「……恕下官失礼,敢问阁下是想逐二兔吗?」
对于年轻师团长的诧异视线,杰图亚故意滑稽地耸了耸肩。
「确实得经常考虑到占领后的撤退。倘若要在土地与兵力之间选择,到头来,铲除敌方兵力仍是最优先目的。只不过,首都可说是对世界甩动的红披风。一旦还有能引诱敌人的要素在,就要彻底利用。」
因此──杰图亚上将保持著平静语气,坦言不讳。
「关于这座城市,我们只是拍卖会的主持人。要是能让敌人高价投标,引诱到会场上,便要尽可能地提高哄抬售价,在搬光一切能搬的东西后,把残骸交给买家。可以的话,希望尽可能地高价卖出呢。」
啊──说到这里,杰图亚像是想稍微抽一口似的叼起雪茄。他暂时看著教员办公室里的愉快将官们思索著自己言论的模样,然后开口说道。
「对方是否会投标,这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杰图亚就像事不关己地说著。
「当新大陆人没有展现出兴趣,也就是合州国军这个新脸孔无视这里的话,我们便没有拘泥在这座空虚王都上的必要性。都市会得到和平,我们则是会白忙一场吧。」
只不过,让他们上钩可是杰图亚的目的。
要是无法在这里引起对方的兴趣,他将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他们注意王都吧。
这是针对世界的策略。就说谎吧,欺骗世界吧。如果这是对帝国的义务与爱,杰图亚会容许一切的行为。
「无论如何,我们在义鲁朵雅方面的究极战略目标,只会是巩固『帝国的侧腹』。」
公然地、平静地,扯著弥天大谎。
「而我军作为目标的第一阶段已全然达成。我们已经赢了。」
说谎是当贼的开始。
杰图亚是知道的。自己的言论究竟依据著多么夸张的虚饰与虚构,知道这有多么空虚。
一想到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究竟为了这个立场而有多么地勉强自己装模作样……就多少能理解,该说是与他的顽固相反的那份孤独之苦了。
啊,还真是孤独啊。
而该难过的、该恐惧的、真正可恶的,是部下们一脸深受感动的表情。「真不愧是杰图亚阁下」……当看到他们像这样微微点头的嘴脸时,他只能摆出非常暧昧的表情出来。
欺骗世界,没有理由要受到良心的苛责。
然而,自己人到底是不同的吧。
即使如此,这终究是自己的罪与职责。将一切的纠结压抑在心中,杰图亚厚颜无耻地淡然说著表面上的话语。
「我方给予敌野战军,特别是义鲁朵雅野战军的打击极大。义鲁朵雅北部的占领,不仅带给本国战略性纵深,甚至还可以期待供给义鲁朵雅军的产业基础建设能带来多少的利益。」
光看总评,状况对帝国军来说是久违的成功,所以才会这样吧。就杰图亚的观察来看……在座列席的将官们,表情都非常开朗。
是流露著他们在作战层面──也就是在纯粹的军事领域上的自信吧。部下们的天真,让他在心里微微苦笑。
「哎呀,杰图亚阁下。你露出微笑了呢。」
对于以开朗语调指出的事实,杰图亚暧昧地摆著手。
「看来我似乎不小心露出内心想法了。」
全场响起开朗笑声。
还真是欢乐啊。或许,这也是因为这里是义鲁朵雅吧。
要是这样,虽说是迁怒……但让他真心讨厌起义鲁朵雅了。
「能来到义鲁朵雅真是太好了。」
「杰图亚阁下?」
「空气清新、天空美丽,不愧是避寒胜地,天候也非常好。而且,还打赢了战争。各位,除了这里之外,还有这么符合我们喜好的大地吗?」
幽默的发言,让现场环绕著笑声。
一把年纪的军官与将官们,彷佛天真无邪的孩子般捧腹大笑。这时是该坐下来,以轻松的气氛与部下们谈笑风生吧。
校舍里无忧无虑,充满著不带阴霾的笑声。
大家在这块异乡之地的学校里作著美梦。只是作梦的,偏偏是一把年纪的军人们。这真的还有天理吗?
自己也在年轻时……不对──杰图亚在这时苦笑起来。
自己太过于模仿人类了。
明明已经不太能称自己是纯真的人类了。
不知道是该感慨、该嗤笑,还是乾脆大笑的杰图亚,甩头赶走心中的杂念,重新整理著内心的牢骚。
他特意拿起一根军菸抽起。
将无法说出的怨言化为烟雾,看准周遭的笑声平复下来的时机,杰图亚叼著香菸,不慌不忙地起身。
在适当地聚集起周遭目光后,他开口说道。
「好啦,我们在胜利之后的第二阶段目标,是要确立防卫线。」
迎接这句话的是心知肚明的表情。指挥官们全都像是了解意思般地点头。
坦白说,如今帝国侧腹的南方受到的威胁骤减,帝国军来到能确实巩固所取得地盘的阶段。
问题是在这之后。
「我军应该要确保义鲁朵雅半岛,作为纵深运用吧。就我来说,想构筑一个能全力投入东方战线的环境。」
战力的转用,也就是经由一个方面的胜利,将战力重新配置在其他方面上。这是即使称为教义也不为过的内线战略正攻法。对于在战前就知道这种战略的老练帝国军将帅们来说,这是能让他们拍膝理解的手法。
「不过即使是我,也不会在能打击敌人的时候有所踌躇,总是希望能以最低限度的牺牲,让敌人付出最大限度的代价。」
正因如此──杰图亚特意扬起邪恶的微笑。
「就在去东部远足之前,好好教育一下义鲁朵雅的坏小孩,还有新大陆人,给予他们要恐惧帝国军的经验知识吧。所以希望你们铭记在心,义鲁朵雅王都攻略终究只是延长战。」
是在巩固防卫线之前的稍微偷吃。
顺便威压一下敌人。
要说的话,就只有这样。
虽然只有这样,但作为军事作战,该如何拿捏进退时机,考验著各指挥官的能耐……而这点对将校来说,甚至让他们感到很有挑战的价值。
所以在这件事上丝毫不用担心。瞥了一眼会议室后,杰图亚伴随著确实的手感,坐在老旧的教员办公椅上。
在他暂时抽著军菸,回答了几个简单问题后,塞进菸灰缸的菸蒂尚未堆积如山……会议就结束了。
还真是非常和谐的会议。
没有叫声、没有苦闷,也没有对无理要求的怨言。
胜利的荣光与顺遂的进展,会让人们深深团结吧。到头来,胜利依旧是仿制的万灵药。
正因如此,才会在战时拥有异常的魅力。
因为军事上的胜利,就连各种纠结所导致的难以承受之痛,都能在这一瞬间确实消除。
只不过,要将胜利饮尽也是意外地辛苦。
对杰图亚上将本人来说……他以胜利作为目标述说的事情,大都只是用「军事合理性」敷衍搪塞的次要目标,是裹上「帝国军人」容易误解的糖衣的甜美理论。
糖衣锭的内容,则是与追求胜利天差地远的异常产物。
实际上,杰图亚个人是为了再稍微追求一下深渊,才顺便策划这场无比恶毒的攻击。
义鲁朵雅王都攻略的胜败,他甚至早已不看在眼里。
这一切全是为了将「合州国」拖进这次的大战之中,作为方便的劲敌运用的开场戏。这种意图,大半的指挥官就连想都没想过吧。因为这与其说是军队的工作,更像是诈欺师的手法。
冷酷且邪恶,一味地狙击对方感情的策略……同时也是政治的一种。
这种军人──特别是以不接触政治为荣的帝国军人──绝对不会纳入视野的领域,正是国家最重要的部分。
正因如此,列席指挥官们的开朗表情才会这么耀眼。
甚至让人感到可恨。为什么啊?
这也是自己的软弱吗?
会议结束后,在三五成群离开学校的军人们中,杰图亚上将也搭上接送车……独自一人。
没有副官,也没有随行的参谋们。
甚至连护卫的魔导小队都早已返回。看在外人眼中,怎样都不觉得他会是帝国的副参谋长吧。
就连接送车,都是机灵的勤务兵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型车。
徵用的义鲁朵雅自家车坐起来很舒服,就机能性来讲绝对不差。只是,以图谋不轨的邪恶首脑来说,画面性太弱了。
这是在临时设置的据点司令部里,拿著全都是凑合来的东西玩阴谋家家酒吗?
这要是震撼义鲁朵雅王国北部的帝国军首脑,未免也太寒酸了,最重要的是会在历史书上被人嘲笑吧。
帝国方的穷困程度,至少必须在「外表上」粉饰太平。
欺骗历史、欺骗世界……为了塑造「幻想」。
只不过,杰图亚深感到在欺骗世界之前,有必要先欺骗自己。
因为,看看这个路面状况!
杰图亚上将一面在后座摆出悠哉享用雪茄的模样,一面体验著不会摇晃的乘车经验到不想再体验了。
铺设完整的地面。
维护周到的街道。
色彩鲜艳的风景。
所有的一切都跟帝国不同;所有的一切,都跟在燃烧殆尽后,日落西山的莱希不同。
即使不愿意,依旧不得不联想到。
「这是为什么啊?这种差异……是在哪里走错了啊?」
帝国人擅长军事。
然而,祖国是灰色的。
义鲁朵雅人的军事,是一如所见地贫弱,且包含著许多浪费。
但是,跟拥有强大军队的帝国街头相比,义鲁朵雅的街道怎么了?
这个色彩缤纷、富裕的世界是?
在过去,明明也能在帝国看到这份色彩。
是我们自己,将祖国一切街道上的富裕消耗掉的。
这难道不是祖国──更进一步来说是军方──误解了真正该守护的事物优先顺序吗?这种恶寒,令人备感空虚。
义鲁朵雅人将稀少的军事力运用在政治上;帝国人滥用庞大的军事力,没有交给政治运用。
然后到了今日。
一旦独自在后座思考,即使再不愿意,依旧会这么想。
帝国军的将军们,就连色彩的不同都没注意到吗?
「……果然谁也没有问啊。」
这是怨言。然而,却是不得不说的怨言。
专注在战场上,轻视政治的代价,应该要更加受到理解才对。
「……不对,是更加糟糕吧。」
帝国军人绝非笨蛋,只要命令他们理解的话,肯定就连政治也能对「表面」摆出一副很懂的嘴脸。然而,这是被命令强制的。
他们完全不会自发性地想到要将作战利用在政治上。
「作为帝国军人,这是正确的。」
也由于是在勤务兵面前,所以他把险些脱口的更多话语吞了回去。可是,太可惜了。有时也是可以犯错的!
能自觉到「错误」的,就只有能容许犯错的人。
这是比单纯安居在正确之中,更加必要的某种事物。
怎样都止不住叹息。
这次的大战,所有人都陷得太深了。要是早在很久以前就越过无法回头的地点,即使是面临国难的祖国人才,想法也会渐渐僵化吧。
变得太过死板了。
明明是优秀的军人,但就连大半的帝国军将官们,都只有考虑到战斗的方式。
战争明明不只是发生在战场上。
「这可是总体战啊。」
呼地叹了口气,杰图亚上将摇了摇头。
这是总体战。
无论是形象,还是神话,如果有必要,就连演出也在所不惜。
「基于数量优势的事实,我们能享受局部性的优势……吗?」
在义鲁朵雅方面上的局部性优势。
这一行振奋人心的文字,却无可奈何地带给杰图亚虚无且残酷的无意义空虚感。
东部方面的危机性劣势。
西方空战也是一味地处于守势。
帝国的命运受到东西两侧夹击,命脉的沙漏甚至看不出翻转的迹象。在这种状况下,局部性优势能对大局造成的影响,就「客观」来看是微乎其微。
不过──杰图亚就在这时盘起双手。
要是被「客观」看待,让第三者「正确地」评价帝国军在义鲁朵雅战线的实情,可就伤脑筋了。
「义鲁朵雅战线,这座义鲁朵雅半岛可是为数稀少的表演舞台。所谓的话题性,可不是愈多愈好的。」
做好欺骗世界的觉悟。
为了玩弄世界,得作为小丑尽情嬉闹吧。
「如此一来,就只能表演得夸张一点了。」
这是若无其事的独白,同时也是最为适切地掌握到状况的一句话。以灵机一动来说,这算是基于必要所产生的那一种。
只要理解到这是必要的,事情便不容拒绝了。杰图亚上将在返回临时司令部的途中,一直思考著恶作剧的内容。
只不过,原以为会窒碍难行的主意……却有著优秀的前例在。尽管有点难为情,不过就仿效提古雷查夫中校的年轻感性吧──在做好结论后,杰图亚上将随即想到「预告攻击」这一手。
她的莫斯科攻击是理想的一击,对达基亚的那场广播也非常好笑。就用自己的方法组合模仿吧。
只要自己能作为演员彻底扮演,便万无一失──他已做好觉悟。
与其这么说,更该说是伴随著死心承认了吧。
承认「帝国军的杰图亚上将」除了演出与夸张表演之外已别无选择,这个寂寞的事实。
胸怀决意地回到临时司令部,待分配到的警卫人员来到身旁,穿过作为宿舍的帐篷后,表情像是明白一切的乌卡中校已打点好一切事务。
移动接著移动。
尽管突然变更预定早已成为日常许久,但临时司令部仍旧为了让指挥系统顺利发挥机能,具备一切所必要的设备。
从帝都随行前来的乌卡中校的本领,只能说是太出色了吧。
「乌卡中校,你来得正好。帮我拟定移动计画。」
「好的,是要变更预定吧。」
对于部下无论怎样的无理要求都会回应的坚强觉悟,杰图亚若无其事地拋出一颗炸弹回应。
「通知方面军,立刻发动作战。此外,本官会前去督战。以上。」
「督、督战?」
看来是有预期到杰图亚会这么说吧。该说是讨厌的预感成真了吗?
乌卡中校尽管蹙起眉头,却到底还是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吧。在回过神之后,他也连忙收敛起表情。
杰图亚原谅他这可爱的反应,一笑置之。
因为他可是高举著虚伪的玩心,胸怀决意要玩弄这个世界的男人。
「喂,借我打个电话。」
笑咪咪的。
伸手接过话筒后,杰图亚便呼叫著电话总机室。当然,是基于「规则」。
只不过,使用方式大概难以说是为了公务。
不是帝国军人的电话。
终究只是杰图亚以个人名义拨打的私人电话。
若以要欺骗世界的意思上来讲,可以说是爱国性的吧。
不过,即使只是表面上……能容许在作战中拨打私人电话吗?就连在平时,都毫无疑问地会受到许多规则阻挡。更何况是在战时,而且还是在作战行动中。
会有许多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吧。
然而,却被容许了。
「司令部?没错,是我。」
三言两语。
只是这样。
甚至不需要说服。
就连那些唠唠叨叨的家伙,要是对上帝国军的上将阁下也会变了个人。能当上通讯负责人的人耳朵都很好。正因如此,才会揣摩上意。
而也因为这样,让杰图亚能说出让世界留下深刻印象的对话。
「义鲁朵雅的号码几号?嗯,嗯,谢谢。」
在表示希望能赶快接上后,杰图亚的电话便一如希望地拨打出去。电话的对象,是联合王国驻义鲁朵雅大使馆。
「好啦,大使馆的人会怎样对应呢?」
怀著期待。
简单来讲,就是杰图亚……尽管有自觉到这样有点孩子气,却仍期待著对方会做出充满机智与知性的反应。
该说是对玩具箱的内部怀著某种期待吧。
他希望在这种时机,让自己格外地引人注目。之所以期待著联合王国外交官的洞察力,决非过度的要求吧。
然而在通话结束后,杰图亚却一脸无趣地放下听筒。
「真是的,看来是战争打过头了呢。可恶的联合王国人,居然变得这么没幽默感,难道是红茶喝得不够多吗?」
发出的牢骚是怨言。
要是假定凡事都会一帆风顺,那便叫做傲慢。
无论如何,这样就知道了,像自己这种人是没办法成为命运支配者的。一通电话便让他有了深刻实感。
自己能随意指挥自军的官僚机构。
就连要以力量、技巧与权威作为杠杆,让军务官僚与规则集在空中翻转一圈都办得到吧。
然而,自己被上天舍弃了。因为偶然与对手的创造性,总是违背著自己的愿望。
「哎呀,是个不知变通的死脑筋呢,真是青涩。好啦,要是明天能遇到他就好了……」
联合王国的大使馆职员。
以机智与机灵自豪的一群人。
就连对上这种家伙……自己都没办法凭运气带出富有幽默的对话。
正当他发出融入这种死心的叹息时,在一旁担任近侍的乌卡中校,这才像是总算能开口似的喊道。
「阁、阁、阁下!攻势的发动时机是军事机密啊!」
在这种时候,听到这种义正词严的道理。
只要看乌卡中校的表情,就连杰图亚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在提出抗议。
虽是个有能力的将校,但在专业领域之外是意外地纯情吧。
「贵官不知道什么是戏剧演出吗?」
「咦?阁下,这是……?」
「贵官应该去理解一下谋略,或者换个说法,去理解人类的微妙心理也行吧。」
「阁下!」
对于惊慌失措的乌卡中校这声甚至可谓纯情的吶喊,杰图亚以饱经世故的态度耸了耸肩。说什么是认真的、说什么精神正常的,还真是了不起的人性。
对杰图亚上将来说,乌卡中校的不成熟很可笑。
但是跟作为汉斯•冯•杰图亚这个人的自己相比,甚至让他感到耀眼。他甚至对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这种「正确性」的部下感到忌妒。
是依恋。
在今天,自己的感情已经伤害自己的灵魂太多次了。
正因如此,杰图亚才会在这时甩了甩头,把更多的杂念拋诸脑后,将自己的行动置换成乌卡中校能够理解的说法,向他说明。
「这可是敌方的总指挥官,还是像我这样的『诈欺师』打电话通知要攻打过去。况且不是打给义鲁朵雅,而是打给联合王国的大使馆喔。」
「……即使保守来讲,下官依旧不懂阁下的意图。」
「贵官说得没错,敌人不会懂我这么做的意图。」
「咦?」
当场愣住的乌卡中校是真的陷入混乱了吧。而这也正是杰图亚希望敌人出现的反应。
拜托了。
请认为我是毛骨悚然的可怕存在。
「搞不懂的东西很可怕对吧。未知是疑神疑鬼的温床,这句话说得真好。」
不安往往就是这样形成的。
就给我恐惧吧。
不是惧怕帝国,而是「帝国的杰图亚」。
「他们可是擅长谋略的联合王国人。这会让他们被可能性的亡灵缠上,导致思考僵化吧。」
在敌人擅长的领域上演一出戏。
这只是单纯的演出,要说的话,就是诈欺的手法。
太过骯脏下流,不是名誉的军人该做的手法。只不过,对心系著故乡与祖国的杰图亚来说,一切全是手牌,一切都只会用合理性来判断。
这是因为──杰图亚语带自嘲地把说下去。
「我是被命运女神拋弃的男人呢。」
「阁下?」
「只要不交给运气,我就会成功唷。」
不知是自我警惕还是自嘲的独白,几乎是下意识说出的心声。不过一旦说出口,就能有所自觉。在感情从心底涌上之际,杰图亚将怨恨置换成对敌人的诅咒,唾弃地说道。
「就请约翰牛的外交官们让我迁怒一下吧。」
「迁怒吗?」
「不过,是绅士性的。让他们不断思考喜欢的事情,难道不该说是绅士吗?」
露出憔悴表情的乌卡中校,想必有很多话想说吧。杰图亚上将大致明白他想说什么,于是先发制人地开口说道。
「别担心,要感到无聊还太早了喔,因为我们也能玩得很开心呢。」
面对一脸茫然的参谋,杰图亚开朗地邀请他一起参与恶行。
「我们就来大大地享受我们所擅长的战争吧。」
对于以宛如窥看有哪里失焦的摄影机般的眼神望来的乌卡中校,杰图亚在这时随口说道。
「我无论如何都会去参观喔,坐在特等席上。要在历史的大舞台上,成为前去参观的登场人物唷。」
乌卡中校尽管愣了一下,终究还是理解了「特等席」的言外之意。「恕下官失礼,阁下,您现在是在打什么主意?」
对于以符合最大限度的礼仪,诉求他回心转意的部下,杰图亚带著满面笑容宣告。
「偶尔去一趟最前线也不坏呢。」
「阁下!请考虑您自身的立场!指挥系统是……!」
正当的抗议。
正当的理由。
杰图亚自身所信奉的「合理性」认同乌卡中校的意见。
然而,已经不是这种时代了。
只要受到总体战的火焰焚烧,议论便到此结束。比起语言、比起理性,单纯地带给世界冲击成为了关键。
「得杀了命运,向该死的神证明,是人类在刻划历史、刻划著这个世界的。」
所以,拜托了。
世界啊,被我骗吧。
认为我是世界公敌吧。
当天帝国军最前卫沙罗曼达战斗群
事件总是发生在现场。
只不过,有时也会在现场以外的地方引发事件。
现场的人倒不如说是受害者。伴随著这种不可思议的心情,谭雅向拜斯少校告知这则恶耗。
然后,猜猜看怎么了。
「难以置信」──脸上露骨地贴著这种无法成语的心声,谭雅信赖的副队长目瞪口呆地动著嘴巴。
「咦?中、中校是说!……视察吗!」
没错──谭雅点头。
由拜斯少校一反常态的慌张模样来看,似乎难以接受现实。尽管无可厚非,但现实是残酷的。谭雅以无比明确的话语肯定著他的疑问。
「杰图亚阁下想进行视察。就在这里,对于我们。」
「为、为什么是这里?这里可是最前线中的最前线啊!」
副队长的疑问也很有道理吧。这里是与义鲁朵雅方部队保持著接触,如有必要便会立刻咬断敌方咽喉,前进中的「前卫」。
完全是赌命的地方。
考虑到这种时机、这种场所,以及「要来的人物」的话,这件事就显得太过分了。
倘若乾脆认为这是小说或故事里的一幕,便与自己无关……但一旦会把自己等人的部队牵扯进去,就算是谭雅也难以保持冷静。
「拜斯少校,你冷静点。即使是我也很清楚,这里不是帝都愉快的阅兵场所。」
「既然如此,请要求他回心转意!如果是中校,也有办法说服的!」
「不可能。」
对于仍然不肯放弃的副队长,作为指挥官的谭雅摆了摆手,要他放弃这种白费功夫的事。
「你就好好记住吧。杰图亚阁下,是名为杰图亚阁下的生物。」
「呃,把上将阁下说得好像新种生物一样……而且,前线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前线确实很危险。一旦抵达我们所处的帝国军最前列,便必须有敌方的斥候会成为日常的觉悟。要是有敌方的狙击兵在,肯定会兴高采烈地举起瞄准镜来。」
但是──谭雅盘起双手,叹了口气。
「所以?即使这么说,杰图亚阁下就会一句『好吧』回心转意吗?贵官是真心这么觉得吗?」
在明白一切之后,执意前来的那位给人找麻烦的长官笑容,在谭雅的脑海中舞动著。
不仅优秀,理解力还很强,而且会公正地评价谭雅。就这部分来说,他毫无疑问是难得的稀有上司。
只不过,他也有著一样缺点。
这个致命性的缺点,即是过度的爱。对于「国家」、对于「祖国」、对于「想像的共同体」,他爱得太深了。就谭雅看来,这是非常不合理的事。
正因如此,有时谭雅也无法判断杰图亚这名上司的行动。无法理解的上司言论,会是压力的来源。然而,终究得向他妥协一、两次,这是为难之处。
「一旦判断有必要,他可是会比我们还要不惜冲往前线的人。只能放弃了。」
总之,他就是战争家。更进一步来说,说不定是变质成「战争家」以上的某种存在。老实说,谭雅个人也觉得杰图亚阁下会是更加富有理智的同伴……看来是因为压力坏掉了吧?
战争果然是很残酷的。
只不过,即使是面对部队第二把手的副队长,要公然批评参谋本部之主不理智,依旧是太过傲慢的表现吧。
看出说得暧昧一点就是极限了,谭雅以不会特别造成深刻影响的语调说道。
「没想到那么理智的人……尽管让人这么想,但总觉得他这一趟来不会只是经过,而是打算连战斗都要观察一遍呢。」
「难、难以置信。他打算在最前线游山玩水吗?」
「回想起东部,副队长。别说是游山玩水,还很可能会兴高采烈地参加喔。」
「没办法断言不可能,真是可怕。」
没错──谭雅点头同意。
「毕竟是那位阁下喔。该说只要有舞台,他就不可能不登台吧?」
唔地僵住表情的拜斯少校,最终还是放弃了反驳。或许该说是他正视了现实吧。
于是,指挥官与副队长便为了默默遂行既定事实而开始行动。
具体来说,就是与一同肩负著责任与义务的将校们开会。
这要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吧,被杰图亚上将选为最前线视察地点的消息,军官们就作为「今日最糟的恶耗」,伴随著冲击一起接受下来。
阿伦斯上尉仰天无语,梅贝特上尉靠著大炮,托斯潘中尉当场以构筑阵地为由逃避。
三者三样的反应,是各兵科面对棘手事态的习性吧。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军人。
只要理解这无法避免,至少能做好心理准备。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这个人格是转生者。除了帝国的军国主义外,还具有另一个「价值观」能作为比较对象参考。
那就是和平且富有文化性与创造性,作为社会人极为平凡的规范。
基于这个价值观,她可以断言。
如果要在参加战争与接待上司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接待的工作。当然,工作行程被打乱是难以说是愉快。只是她能理解,要永远享受著作为组织人的自由,也是很难的一件事。
凡事都有著费用。对于战时状况下的军队来说,很可悲地,自由并不是能容许无限浪费的对象。
我都不要,离职啦!这种自由并不存在。
能选择的,不是战争,就是接待。
那当然是选择怒涛般的接待攻势了,任谁都会这么选吧。接待上司,要比冲进敌阵来得百亿倍轻松。
因此,便轮到陪笑的表情登场了。
尽可能站直身躯的迎接人员们。
总而言之,就是启动作为社会人、组织人的款待协定,与部下们一起列队欢迎,不过是小事一桩。
在像这样做好觉悟的谭雅面前现身的上将阁下一行人,装备相当轻便,因为就连人数都很少。
身边的护卫,或是说骑在摩托车上随行的宪兵极为少数。至于上将阁下的乘用车,居然还疑似是这边附近的民用车。一想到护卫负责人的胃,便让人打从心底同情。
不过,最糟糕的还是下车时的上司表情。
那是跟义鲁朵雅灿烂和煦的阳光不相上下的开朗、兴高采烈,笑咪咪地像是心满意足的杰图亚阁下。
「哎呀哎呀,中校,能见到贵官还真是让我高兴呢。」
挥著手,亲切笑著的上司,而且还带著轻快的脚步,哪里不去,偏偏朝著谭雅走来。
具体来说,就是有种莫名的演戏感。
她的脑内响起警报声──是拦截管制的管制官会脸色大变地高喊紧急起飞,将冷静丢到一旁地呼叫快速反应部队的威胁度。
「情况怎样啊?相当舒服的初冬暖阳不是吗?」
「这不是阁下吗!」
带著最大限度的警戒,谭雅总动员著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社交辞令。
「阁下的尊容,喔,这也是多亏了义鲁朵雅的好天气吧。能拜见尊容,让下官感到精神百倍呢!」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面对笑容,要还以更加灿烂的笑容。
对于空泛的花言巧语,要以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一切暧昧的感叹表现与夸张的肢体动作迎击。
「喔,很高兴贵官能这么说呢。最近过得如何啊?」
「最近一直都是好天气,让下官烦恼气候的机会增加了。不凑巧的晴朗日子,使敌炮兵意外地活跃,成为下官的烦恼来源。」
喔喔喔──杰图亚上将平静地应和著。
「义鲁朵雅平稳的气候也有好有坏啊。话说回来,贵官不觉得华丽是一件好事吗?」
「阁下的意思是?」
「花在谢落之前总是最美的不是吗?」
对于这句突如其来的冷淡发言,要不让笑容僵住……对谭雅来说也相当辛苦。
危险的发言。
而且是极端地危险。
这如果是在欣赏樱花谢落时的发言,说不定会让人感到风雅。然而这句话却是出自要用电锯砍掉樱花树的杰图亚上将之口。
「要毁掉吗?还真是让人惋惜啊。」
「居然会感伤。在战场上,贵官也还真是风雅呢。」
对于这句略带戏弄的话语,谭雅也只能不高兴地回答。
「……光凭下官还远远不及阁下啊。」
「为何?我对贵官可是有著很高的评价喔。」
「这是下官的荣幸!然而下官只是一介军人,只是忠实且诚实实行国家命令的齿轮,只是阁下的手脚。」
我没有责任!
我只是遵从合法的命令!
一旦学过法律,这是「错误」的观念就会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吧。不过,只要稍微接触过法学史,便能理解到学说的变化。
比方说,「我只是遵从命令」这句话。
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作为「免责的理由」被两军滥用。
因此,让就算说「是因为命令」也不会机械式地获得免责的法庭受到重视,并基于需求而诞生……是在「第二次」的时候。而在这个世界,这次大战可是「第一次」──谭雅因此确信,甚至放下心来,宛如防御性医疗的完美应对。
对于谭雅的这种危机感与轻微的逃避现实,杰图亚上将的话语毫不留情地让她面对现实。
「那就好。这说不定是义鲁朵雅所留下的最后之美,但这种事我才不管。就给我盛大地去做吧。」
伴随著去做二字注视过来的视线不容敷衍。
而作为组织人,无法说出遵命以外的回答。压抑著这种死心感,摆出凛然表情的谭雅抿著嘴角,一如教科书地站直身躯。
「只要阁下下令。」
「当然会下令,命令文件已准备好了。歼灭敌人必须总是列为优先目标。」
要是说到这种地步,手脚便别无选择了。
不容拒绝啊──谭雅做好觉悟,表现恭敬地领受命令。
「下官接过命令。那么阁下,下官就在此先走一步了,得立刻赶往前线指挥战斗。」
下官告辞……就在谭雅辞别之前。身为帝国军上将阁下的这位先生,这不是笑咪咪地伸出右手了吗?
咦?──面对凝视右手的谭雅,杰图亚嗤笑了起来。
「在走之前,我想跟你拿样东西。」
咦?──还来不及发出疑问。
「是护卫唷,提古雷查夫中校。我的护卫……也是呢,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只要稍微给我一个魔导中队就够了。帮我安排吧。」
护卫。
一个中队。
在这个时机。
在谭雅脑中跳动的文字,其巨大程度与冲击成正比。假如再加上动摇,便俨然只能以惊天动地来形容。
「指挥官是叫什么来著啊……对了,是格兰兹,把格兰兹中尉借我。如果是熟识的他,我各方面也比较好做事。」
「阁下,请恕下官直言。下官就在方才领受到杰图亚上将阁下的敌地袭击命令,同时也奉命『歼灭敌人必须总是列为优先目标』。」
提出异议。
纵使这是飘渺的希望……也要竭尽努力,尽可能地挣扎,因为已经养成习惯了。尽管是战败军队特有的可悲习性。
「这样啊,那就都给我做吧。」
啊──谭雅叹了口气。
早就知道了。
命令是命令,上司是上司。
并非连护卫都没有带上多少人。杰图亚上将是因为有办法在当地弄到护卫,才把护卫人数控制在「不烦人」的程度内吧。
而在现场,谭雅被直接命令了。
在帝国军这个军事机构之中,如今,杰图亚阁下的命令一如字面意思是最高命令,因此,谭雅•冯•提古雷查夫这个中间管理职只能做一件事。
那就是不容拒绝地速速实行。
因为……只要微微往上看,便能看到尊容上挂著满面笑容,彷佛很幸福地洋溢微笑的上将阁下,一双毫无笑意的眼睛。
这不是能说NEIN(不)(解说)的环境。
解说:【NEIN】能说NO!的小雅?不,那是上司养的狗。是清正的中间管理职。
头虽然很痛,但也只能做了。
「……把格兰兹中尉叫来!这可是杰图亚阁下的亲自指名喔!」
正在注视地图的格兰兹中尉,忽然窜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让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哇!」
背部窜起恶寒。虽说是在义鲁朵雅,但也快入冬了,要是这么想,这说不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这股寒意怎样都很讨厌呢──把视线移开地图,格兰兹伸手拿起热好的饮料。
「……格兰兹中尉?怎么了吗?」
「啊,没事,只是有点不太舒服。没问题的。」
对于托斯潘中尉一脸担忧的关心视线,格兰兹喝了一口热茶,轻轻摆手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有点恶寒。虽然阳光很暖和,但现在还是寒冷的时期吧。」
「你等等该去看一下军医吧?」
「我想只是冷到了。要是这点小事就一一跑去看医生,冬天岂不是都不用出病房了?」
啊──他在这时开了个玩笑。
「冬天要是能待在床铺上偷懒,说不定也挺不错的。」
「就只有战斗群长是过冬的威胁呢。」
「说得没错!」
尽管一块发出哈、哈、哈的快活笑声,格兰兹与托斯潘两中尉仍将视线移回到摊开的地图上。
为了掌握一分一秒变化的敌情,将得到的情报正确反映在地图上并加以修正,是绝对不能缺少的工作。
同时,将这些情报通通记在脑海里也是军官的职责。
啜饮著加了砂糖的廉价茶水,一面阅读地图、一面记住地图的作业,需要相当大的集中力。
只不过,更新的最新情势并没有特别变化。
就现时点来说,敌人也没有大动作吧。
只要工作到一段落,之后就能够放松了。可以搭配公发品的茶水,拿出自掏腰包购买的茶点,边吃边玩著扑克牌,散发著这种程度的余裕。
要说轻松的话,确实是很轻松。因为梅贝特、阿伦斯等上尉级的长官们全都到司令部去了。
所以中尉阶级才能像这样舒展身心。能让精神放松还真是令人感谢。
当然,杰图亚上将的视察让沙罗曼达战斗群全体弥漫著紧张气氛,是早就知道的事。即使如此,这仍是长官们的问题,舍弃升官欲望的格兰兹中尉很乾脆地这样想。
要是中校、少校、上尉成为杰图亚上将的随行人员,格兰兹与托斯潘便得负责带领底下的人。本来就不会有跟云端上之人扯上关系的机会。硬要找会扯上关系的地方,就是阅兵典礼。即使如此,也顶多是为了阅兵进行整队吧。
要是不想在高层心中留下印象,便没必要勉强自己了。
只要重新注视地图,将地理位置一一彻底记住……尽管不多,但甚至能得到只要坚守岗位就好的从容。
要说的话,就是平稳。
硬要说的话,就是能预见的日常。一旦说到没有迷雾,充满可预见性的美好!对好军人格兰兹中尉来说,光是这样就能充分觅得幸福。只要能找到专属于自己的小巧舒适的场所,一切便无庸置疑。
倘若还能顺便跟托斯潘中尉互开玩笑,玩著扑克牌,就没什么好挑剔了。
好啦──正当他完成工作,环顾四周找寻著牌友时,一名士兵来到格兰兹中尉面前。
来得正好──对于想这样约打牌的他来说……担任传令的士兵带来一道晴天霹雳的消息。
亦即战斗群司令部的出面命令。
一般来讲,真正紧急的情况会用无线电呼叫吧,派传令口头告知出面的情况通常没这么紧急,所以派人骑著战斗群司令部的附边车摩托车前来传达「不容质疑的即时出面命令」可是异常事态。
「中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询问驾驶摩托车的士兵后,却得到这是中校亲自传呼他过去的答案。格兰兹中尉作为身经百战的将校,光是这样就做好觉悟了。
是敌方的新部队吗?
或是作战的变更吗?
甚至有可能是大胆的挺身攻击吧。
关键在于提古雷查夫中校这名身经百战的魔导将校,拒绝用「无线电」传达这件事。
事态的重大性毫无疑问的确实有这么严重……无论如何都可以想见,这对身经百战的魔导军官来说,会是必须做好觉悟的战场。
平稳的安息日在遥远的彼端。
即使不愿意,也能预感到工作时间正在逐步逼近。而格兰兹中尉这名好魔导将校……是不会逃避职责的。
深呼吸一次。
他知道想下定决心的话,这样做就够了。
做好觉悟,坚定意志,无论遭遇任何事态都不会惊慌失措。让心灵穿上冷静沉著的意志铠甲,做好战斗准备。
怀著无论要冲往怎样的艰难辛苦,都会与战友们一同前往的觉悟来到指挥所的他,瞬间感受到现场一触即发的气氛。
首先,指挥官这不是一脸就像面临著苦涩抉择的僵硬表情吗?
格兰兹甚至暗自在内心里感到恐惧。
居然是会让提古雷查夫中校必须做好觉悟的事态!
既然在场人员只有副队长拜斯少校,总之是相当重要的机密吧。
只不过──他同时感到疑问。
要是这样,为什么自己也会被叫来啊?
其他中尉,以及梅贝特上尉与阿伦斯上尉等长官们为什么不在这里?
像是要加速他的混乱,长官这不是朝格兰兹微笑了吗?
「格兰兹中尉,恭喜你。」
「咦?」
「……上头指名了贵官。你被看上了呢。」
愣愣注视著长官后,一只手轻轻放在肩膀上。
咦?──回头就在身后看到一张老人的脸。
是刚好占据自己的后侧,躲藏起来了吗?早在靠得这么近都没能发现到时……他一面陷入混乱,一面想说这个眼熟的人是谁啊,思考起来。
然后在得到答案的瞬间,脑袋霎时间严拒著面对现实。
但可悲的是,他是作为职业军人,受过军纪教练之人。
视线自然而然地往对方领口闪闪发光的阶级章看去。
一看到是将官,就条件反射地站直身躯。该说是深受提古雷查夫中校的薰陶吧。
他转身靠拢脚跟,笔直立正站好。
在无意间做好一切动作后,格兰兹的意识才终于注意到眼前人物。
「嗨,中尉,好久不见。这是自东部以来的再会呢,过得还好吗?」
汉斯•冯•杰图亚上将本人带著微笑搭话过来。这要是有著天真无邪的上进心,将会是值得欢喜的遭遇吧。
但很不凑巧的,格兰兹中尉的野心早已破灭。
「是的。那个,这个……」
是在怜悯连回话都回不好的部下吗?
或者是同胞爱吗?对于陷入困境的格兰兹,提古雷查夫中校伸出了援手。
「阁下,请不要欺负格兰兹中尉了。」
「只是向熟人亲切地打声招呼不是吗?中校,不要太过夺取老人家的乐趣。你应该要培养一下敬老的精神吧。」
「下官还年轻,比较容易认同年轻人的苦处。」
他在战场上见识过长官英雄般的模样。然而,特别是一旦来到言词间的交锋,对格兰兹来说可是感慨万千。看似毫不在乎,却从口中发出确实的牵制攻击的中校身影,彷佛在闪闪发光一般。
那是伟大的背影。
「被贵官这么说,我也无言以对了。很好,那就进入主题吧。」
唔──由杰图亚阁下似乎很愉快的模样来看,这说不定有一半是前定和谐……注意到这一点,格兰兹重新感到疑问。
自己为什么会被叫过来啊?
尽管已经明白了。即使如此,就算是这样。
那怕是微小的愿望,格兰兹依旧向神祈祷。
希望自己的恐惧是想太多了。
对于他这种微小的愿望来说显得无情且残酷的宣言,体贴的上司一如字面意思地用发言粉碎了。
「以下官的部下而言,格兰兹中尉可说是位非常优秀的魔导将校。只不过,要期待他的细心与协调能力根本是白费功夫吧。他非常不适合担任像勤务兵或副官这样的职务。尽管是阁下难得的指名……」
「中校,贵官的意思……就是说不要让猎犬去做牧羊犬的工作吧?」
「作为牧羊犬,个性稍嫌太强了吧。」
「唔──?也就是贵官想说……格兰兹中尉不适合担任我的护卫吗?」
对于没办法当面说不的格兰兹来说,他只能注视著提古雷查夫中校并在内心暗自祈祷。而在他视线前方的长官,只要是为了部下,甚至连面对该称为云上之人的将官,也一样会帮忙据理力争。
「下官对其是否适任这点存有疑虑。我们魔导大队的魔导师全都是以枪头作为本分,就连防御也是作为长枪,从未假定过作为盾牌的职务。」
「无所谓。」
「请容下官表达意见,人有分适合与不适合。」
沙罗曼达战斗群自豪的战斗群长。
她顽强的抗战就宛如英雄一般。格兰兹中尉带著憧憬注视的提古雷查夫中校的诚实背影,是让人感受不到年龄的成熟背影。
「阁下,他是我部队的必要人才。待在前线,才能为国家做出贡献吧。也有句话叫做适才适所。」
「也就是说,贵官是反对的吗?」
「对于阁下的提议,下官难以表示赞同。」
校官要对上将表达意见,是需要勇气的。
反驳、反对,或是抵抗。
无论如何,提古雷查夫中校都在格兰兹面前竭尽所能地提出反驳了。还真是让人肃然起敬啊。
格兰兹是知道的,她是个会为部下著想的长官。
但没想到竟然会到这种程度!
涌上心头的感动,无法抑制地打动著他。
正因如此……让他也不得不理解到悲惨结局的来临。
「提古雷查夫中校,贵官的异议我会『记录』并『保留』下来。那么,还有什么事吗?」
上位者权限的压倒性战力差。
「阁下,下官作为直属于参谋本部的航空魔导大队运用负责人,身上背负著对帝室与国家的义务……」
「缺乏一个中队所导致的战果不足,就以我的职权予以免责吧。话虽如此,但没什么,毕竟是贵官,不过是少掉一个中队,会有什么问题吗?」
「下官想力求万无一失,阁下。」
「战争还真是可悲呢,就只能靠手边的战力做到最好。」
「尽全力确保手边的战力,是下官的职责。」
即使被杰图亚上将狠狠瞪著,提古雷查夫中校依旧不肯放弃格兰兹,展开拚死的抵抗。
老实说,对方可是上将阁下。
看在担心著「自己难道不会在哪里遭到割舍吗?」的格兰兹眼中,这已让他无话可说了。
然而,现场存在著不可动摇的事实。
提古雷查夫中校是中校,杰图亚上将是上将。
前者是部下,后者掌握著命令权。
「还有别的事吗?抱歉,希望贵官能理解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
沉默的直属长官。只要收到中校瞥来的怜悯眼神,状况便很明白了。
已无援军。
在军历上,格兰兹中尉首次自觉到一如字面意思的孤立无援。
在目瞪口呆的他面前,彷佛下达无情的裁决一般,挂著将官星星的老人露骨地向他露出和蔼笑容。
「看来这件事就只剩下他的意愿了。没错吧,中校?」
「…………是的,阁下。诚如阁下所言。」
尽管露出不甘愿的表情,长官终究还是微微却确实地点头了。
长官这道最后的堡垒失陷,而且还没有援军的头绪。格兰兹中尉眼前是笑咪咪露出可怕微笑的云上的大人物,注视过来的视线则是装作温柔的利刃。根据经验法则,事情就到此为止了。领悟到抵抗的无益,格兰兹也……终于举起了白旗。
「尽、尽管力量微薄,但请容下官再度随侍阁下。」
「喔,感谢了,格兰兹中尉。因为是贵官,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肯志愿真是太好了。」
尽管没有印象,却被当作是志愿了。
对于自己茫然垂下的肩膀,杰图亚上将轻轻放上来的手还真是沉重啊。
「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中尉。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阁下的意思是?」
「我会尽量顾及贵官的经历。你不用担心会在授勋申请上落后同伴的。」
当天义鲁朵军参谋本部
在穿过义鲁朵雅军参谋本部大门的瞬间,卡兰德罗上校看出「应该确实存在的过去」与「如今在此的现实」之间难以跨越的隔阂。
「……世界正在改变。」
一踏入应该熟悉的职场,卡兰德罗上校便忍不住仰天长叹。
「疯狂的总体战吗?」
过去,我们义鲁朵雅军人曾经嘲笑过帝国军人。
「总体战」是疯子的行径。平时的义鲁朵雅军人们优雅地在沙龙里拿著高脚杯,如此谈笑风生。
只要还具备著国家理性,让国家去侍奉战争就是难以理解的蠢行。
由于战争只会是政治的延伸,既然如此,「以战争为目的的战争」完全是本末倒置。应该是要让战争去侍奉国家,意图使国家隶属于战争可说是太过偏激的扭曲。
明明是这样想的。
「……一旦成为当事人,世界看起来就不一样了啊。」
一旦战争爆发之后,结果怎么了?只要战火延烧到应该是在嘲笑帝国、嘲笑抗战当事国的义鲁朵雅身上……弥漫在参谋本部之中,该称为贵族余韵的超然态度,就一如字面意思地消灭了。如今,来去匆匆的武官与平民脸上,全都带著无比凝重的表情。
那是迫切、不得不面临破产,有如仿徨的悲痛表情吧。
如果是第三者,这甚至是让人不得不哀伤的衰败。义鲁朵雅的余裕如今已然变质。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卡兰德罗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是无可奈何的惊人现实。
主军瓦解,在动员后备军人之前丧失装备。
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吗?
无论自问自答再多次,悲惨的现实都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作为明确的结果,便是义鲁朵雅王国军在帝国军的猛攻之前逐渐瓦解。要是没透过奇迹般的停战协定获得一个礼拜的缓刑,现在会变得怎样啊?
应该能投入前线的师团大半毁灭,即使将剩余战力在短时间内彻底集结起来,也才勉强有二十个师团左右。即使如此,能算是实际可用师团的……实情还真是让人寂寞,就像是人员不足的残骸。
认为帝国军人是拋弃国家理性的战争家,在内心里瞧不起他们,但特别是在「战争」这方面上,持续证明著他们是胜过世间一切「战争家」。纵然想讥讽他们是只懂得战争的无能,但自国这副德性,又该怎么说呢?
然后,说到杰图亚那头怪物。
……不久之前,曾跟那个对话过的事实,至今仍让他感到害怕。
那个,还有那个的军队,肯定会这么做吧……因为让他感受到了这种恐惧。
「就连自以为在东部获得免疫的自己都是如此了。」
早在被敌人的气势压过,受到不合理的畏惧支配时,便显然是在心理战上败北。而且,这还不仅限于卡兰德罗个人,他已自觉到这一点。
状况本来就不乐观了。
相对于因为胜仗而气势高涨的帝国军,义鲁朵雅军实质上得用半数以下的兵力防守。
还没瓦解,往往是因为他们还保留著最大的希望。
同盟国──也就是合州国军。
已经抵达的先遣部队,对义鲁朵雅当局来说,是足以让他们舒展愁眉的存在。今后只要能争取时间,便能得到合州国军更多的增援。
这样一来……义鲁朵雅方该做的就是彻底的争取时间。
然而──卡兰德罗上校摇了摇头。
「就算是为了争取时间,也必须有『自信』啊。」
但是,对于见识过杰图亚这头恶魔的他来说……在前线迎战敌人的恶意与恐怖执著的军队心理状况,怎样都让人无法安心。
「以恶魔为对手奋战到底的意思,上头究竟有没有理解啊……」
当然,他在返回后便立刻提出意见。
就连警告都发出一大堆了。
然而可悲的是,上司只回了他一句「贵官的担忧我理解了」。
实际上,由加斯曼上将担任指挥官的义鲁朵雅王国军防卫部队的将校们,因为对战略层面的认知非常优秀,在「这一方面」上有著适当的理解。
判断帝国军的进击速度正在减弱后,就立刻决定以防御阵地阻止他们进军。
即使是纸老虎的师团,在阵地防卫时也能相对于部署人数,发挥尚可接受的机能,让他们打著这种盘算。冷静地掌握自军战力,并在不勉强的范围内确实推进著可能做到的事,这个方针极其正确,也极其妥当。
正因如此,唯有卡兰德罗上校一人坚决反对防卫计画。
表示以「防守」为目的的阵地构筑会太过危险。
而现在,他也再度悄悄来到加斯曼上将面前,发出恳求。
「既然火力不全,我们便必须准备回击的拳头。这种像是在让帝国军得以喘息的时间浪费实在是……」
不能容许的行为──卡兰德罗上校所呈报的意见,却因为「该以维持战线优先」这个正当的常识──或是说战前的良知遭到驳回。
义鲁朵雅军决定要守护应该守护的事物。这是尊贵、政治正确,并且在军事上也很合理的决定吧。
正因如此,卡兰德罗上校才会沦为卡珊德拉(注: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故事中的特洛伊公主,拥有预言能力却不被人相信)。没错,他是悲剧的预言家。
告知恶耗的正确预言,因为正确预见了悲剧的到来,所以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六日义鲁朵雅战线
藉由格兰兹中尉这个崇高的牺牲品,谭雅等沙罗曼达战斗群的将校们恢复了行动自由。
尽管留下了「把敌人的鼻梁打断」这种不讲理的命令,但有关工作方式,这就像是营业部全体从总裁的亲自监督之下获得解放一样吧。
既然如此──谭雅召集部下的将校们,为了迅速实行上头的方针,开始最终确认。
辅佐是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其他列席者是拜斯少校、梅贝特上尉、阿伦斯上尉,以及托斯潘中尉等各兵科负责人。他们全都一脸复杂地探头看著地图。
同时,为了让维斯特曼中尉观摩学习,谭雅也让他同席。
「那么,我们战斗群的各位将校,敌人的情况怎样?」
对于谭雅的询问,最先回答的要说果不其然吧,是很有装甲家风范的阿伦斯上尉。
「无论确认再多次,结果都还是一样。根据地图判断,这是构筑得非常完善,难以突破的阵地。」
我有同感──梅贝特上尉就像这样接著说道。
「阵地设计得很好。由阵地的结构来看,恐怕能预期来自后方敌炮兵阵地的紧密掩护。糟糕的是,敌方的伪装很优秀,我方的侦察活动无法完全确定敌炮兵阵地的所在位置。」
尽管应该不是受到装甲家与炮兵家的苦涩表情影响,但就连同样板著一张脸的拜斯少校都叹了口气。
「怎么了,少校?」
「阵地的正面攻击总是让人心情沉重……最近的阵地就连魔导师对策都很周全,没办法轻易拆掉。」
「唔……托斯潘中尉,贵官呢?」
对于谭雅的指名,率领步兵的男人非常老实地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好补充的。尽管尽可能地下了工夫,但既然是阵地攻击,就不得不做好会有相应牺牲的觉悟。」
接连提出的悲观论。
尽管没有小看敌人是很好,不过也得视情况而定──谭雅苦笑起来。
「各位还是一样慎重……好啦,你们可别忘了,即使身处战争,做事的也一样是人。就这点来看,我们该注意的是义鲁朵雅军的人。」
作为前人事负责人,甚至是作为擅长沟通的诚实现代人,她对人类理解怀有自信,谭雅在私底下可是对此自负不已。而且根据经验,她能确信自己的理解正确无误。
「说起义鲁朵雅军的构成人员,头脑的确很优秀。只不过,他们很幸运地缺乏战争经验。大家都能变得幸福呢。」
「大家?」
对于一脸「骗人的吧」回应的副队长,谭雅回他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轻轻地耸了耸肩。
「首先是义鲁朵雅人至今能不用体验悲惨的战争,歌颂人生。再来是拜这所赐,让我们能轻易揍飞经验不足的秀才。」
「咦……」
对于迟疑著该怎么回应而沉默下来的部下将校们,谭雅像是要纾解紧张感似的摆了摆手。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我们的敌人凭藉著优秀的头脑,学习了这次大战的战斗教训。只不过,关于没有经历过就无法理解的部分,便跟无知一样,毫无疑问是对『败北印象』学习不足的敌人。」
组织也好、人也好,不对,就连在这之上的个人也是啊。
总而言之,就是通缩螺旋──谭雅轻轻微笑起来。
「还没摆脱败北经验就进行防守的军队,在心理上已经败北了。」
就算很小也好。
即使是遭遇战等级也没问题。
只要赢得一次「小小的胜利」,或是该称为「足以鼓起勇气的胜利」奖杯,对手的防卫计画肯定便能发挥出可怕的强韧性。
然而,如果是败家犬龟缩起来……?
将会非常脆弱。
只要这一句话,就足以说明了。
谭雅能根据经验法则确信。
「败北,就只能靠胜利治好。士兵对自己没信心的军队,相较于帐面战力是惊人地脆弱喔。」
无论是再坚固的阵地,只要守在里头的将兵没办法坚定决心守到最后一刻,便毫无意义了。
小田原城正是典型案例,或者该说大阪城也一样吧。
只要内心挫败,小田原城就不得不开城了。
甚至连太阁主导的大阪城,作为硬体运用的城池,也没有受惠于作为软体的守备兵。确信胜利的守备兵的确让人束手无策,但害怕败北的守备兵可是不缺只要给予冲击就能击溃的前例。
谭雅思索起来,遥想著在眼前构筑起正统派阵地的义鲁朵雅军的心境……得到简单的结论。
他们的内心想必在瑟瑟发抖吧。
那么就煽动恐惧,将那些被自己的胆怯困住的屁股一脚踢开。
「阿伦斯上尉,我想请你稍微勉强一下。」
「尽管不讲理的命令就跟往常一样,但这次是要怎么做?」
部下若无其事的答覆中,带有果断死心的气息,是彻底习惯无理要求的非常可靠的老成感。作为阿伦斯上尉的上司,最重要的是作为善良的中间管理职,这种与部下建立起的信赖关系让谭雅感到自豪。
用鼻子哼了一声后,谭雅特意以平静的语调告知业务内容。
「给我作为师团的战车部队大闹一场。」
「这也就是说……?」
「要是能让对方误会我们部队是雷鲁根上校的第八装甲师团最为理想。就让敌人误认我方的数量,吓破他们的胆。」
古典性的伪兵。
是在教科书上看过无数次的佯攻作战。
「……这会消耗非常多的弹药与燃料。」
「无妨,就给我做吧,上尉。只要能让敌人把战斗群主力误认成师团,这便是非常便宜的经费喔。你完全不需要客气!」
一旦遭到师团单位的装甲师团袭击,敌人的防卫线就会「动摇」。
说得单纯一点,就是会怕。
然后,敌司令部肯定会不知所措。
至于敌兵,则是会被师团的幻影压倒吧。
「梅贝特上尉!以炮兵支援阿伦斯上尉。这边也期待你能发挥相当于师团炮兵的火力。」
为了让敌人的恐惧最大化,必须竭尽所能。唯有率先实行别人讨厌的事。
「拜斯少校、托斯潘中尉,尽管很辛苦,但贵官们是战车直接支援组。我要去稍微兜风一下喔。」
遵命──作为点头两人的代表,拜斯少校就在这时提出一个小小疑问。
「话说回来,中校要去哪里兜风?」
「敌阵地。就来享用阵地吧,各位。义鲁朵雅产的阵地,肯定会比联邦与联合王国的阵地美味很多呢。」
当天义鲁朵雅王都/义鲁朵军参谋本部
义鲁朵雅军的首都防卫指挥官,正确理解了本质的问题。
「严重搞错指挥官的人选啊。」
喃喃说出这句话的正是指挥官本人……也就是加斯曼上将。
因为加斯曼上将老早就已自觉到,很少会有军人像自己这样,这么不适合担任首都防卫司令官。
熟知自身能耐的他,甚至认为自己就只适合从事军政。
正因如此,他认为担任实战的作战家,才应该在防卫指挥时站上主要舞台,担任后勤支援则是自己本来的天职,甚至还一度辞退职位。
但……很不幸的,该说是被命运拋弃了吧。
作为军政家,加斯曼上将太过优秀且富有良知。
就取得国家、政府、宫中,进而是国民舆论对于义鲁朵雅军的信赖这点上,他可以说是太成功了。
他是政治家眼中的「出色军人」,对宫中来说是「通情达理的军人」,在危机的时代,众所一致公认他散发著「总觉得可以信赖」的可靠氛围,是在漫长军历中毫无瑕疵的军人。
糟糕的是,只要正襟肃容,加斯曼上将就十分上相。
在平时便于获取预算与进行协调,视为珍宝的外貌……在义鲁朵雅危机的时代,成为简单易懂的「稳定」象徵。
只要有人说出,正是这种军人「会让人想托付要事」的话?
无论是辞呈,还是适任者的推荐,全都被当作是「谦虚」的表现而不被重视,公然将指挥权硬塞给他。
因此,让他被一连串不习惯的决断搞得心力交瘁。
最糟糕的是,他完全看不出敌人的意图。帝国军奇妙的动向,在加斯曼上将的视野里逐渐形成可怕的浓雾。
「……无法理解。」
独自待在司令官房间里的加斯曼上将呻吟著。
「我的风格果然是不行的吧。」
在司令部听取参谋们的意见,一一认同无数所参考的意见都各有道理,同时协调著全体的意见……这种以往的军政手法在作战指导时并不管用。
对协调者来说,只要这样即可。但是对该做出决断的指挥官来说,这样就太慢了。加斯曼本身是擅长协调的类型。至于要断然做出决定,就只能说是不擅长了。
这种事,加斯曼本身也有自觉。
尽管有所自觉,但是将判断委托给他人的危险性,他也是知道的。
负责人必须总是由自己做出决断。
正因如此,加斯曼才感到纠结。只不过,假如敌人是寻常的军人,即使是加斯曼上将也能毫无问题地做出决断吧。
他的不幸,在于他曾试著了解「敌人」。
努力探索著恶毒的杰图亚这名参谋将校的意图,以敌对帝国方的观点愈是去思考……就愈是完全无法用常识推测敌人的意图。
「帝国那些家伙是真的想攻略义鲁朵雅王都吗?还是说,这也跟停战交涉一样,是为了政治交涉所施加的压力?或者……目标不是这里吗?」
可说是半信半疑。
就算死瞪著地图,将从前线快马送来的报告整合起来,敌人的攻击仍只能说是乱七八糟。
意图袭击王都的,只有两个强力的敌装甲师团。
虽是强力部队,却也只是强力部队。
「要袭击王都,战力明显太少。装甲师团不适合城镇战,应该是由帝国军自己证明的。」
当然,在野战时会是个威胁。能让防卫线稍微动摇。但是……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吧。
加斯曼自认为已认识到义鲁朵雅军的脆弱性,再考虑到部下卡兰德罗上校再三发出的警告,也丝毫不打算太过低估帝国军的威胁。
尽管如此,他依旧基于军事常识做出退让一步的判断。
「可以认为还远远不算重大危机吧。」
因为是固守阵地的防御战。
细心的计画、适当的反击,以及现场层级的主导权。无论如何,都是只要按照事前假定的计画进行,便能充分对应的等级吧。
「在莱茵与东部的两战线上证明了。要正面突破巩固的阵地,基本上必须有庞大的数量优势,以及大量的流血。」
尽管会将主导权让给攻击方,但防守方会得到阵地的地利。换言之,进行防御战的一方,基本上无论如何都会占有优势。这是在莱茵战线的战斗教训报告书,以及之后的分析结果中,再三确认到的事实……他小小声地说给自己听。
「卡兰德罗才这种程度就这么杞人忧天啊。他虽然也很优秀,但是在东部遭到荼毒了吧。」
一面遗憾著部下被帝国军在东部展现不顾一切的姿态所迷惑,加斯曼上将一面在脑内回想起国力的数字。
那可是经历过漫长总体战的帝国。作为慢性损害的结果,让血与铁都容易不足吧。帝国以世界为敌持续肆虐著。即使是以强大军事力自豪的帝国军,实际上就算濒临贫血也不奇怪。
那么,这里浮现了下一个疑问。
帝国原本就在东方战线持续著等同无限的消耗战……会主动在新开辟的义鲁朵雅方面,也做出不惜大量出血的蛮干行为吗?
「卡兰德罗上校担忧的『正面突破』恐怕是伪装,可视为束缚我们思考的佯动吧。这样一来,果然……会是像合州国的专家们所警戒的一样,打算迂回绕过王都,包围歼灭野战军主力吗?」
迂回、包围、歼灭的机动战术。
迂回绕过阵地,切断阵地与后方的连接,再围剿孤立阵地的手法。这恶毒的战术是帝国军,当中特别是杰图亚上将,在东部战区所频繁使用的手法。
「得看敌人的目标呢……义鲁朵雅军与合州国的师团会是敌人的目标吗?目的是要将我方野战军困在王都里吗?」
无路可逃的野战军会有怎样的命运?
「对于缺乏手牌的帝国来说,我军置于包围下的部队,将会是一张便利的交涉卡片吧。」
无论要杀要剐要交涉,都是轻而易举。
想怎么做都自由自在。况且,如果是杰图亚那家伙,活用这张卡片的恶毒计算,肯定是要多少有多少。
喃喃自语到这边,加斯曼上将苦笑起来。
因为他认为敌方指挥官的杰图亚上将,是懂得怎么打盘算的稀有帝国人,给予对方很高的评价已久。
「万一卡兰德罗上校的担忧成真的话……」
王都失陷,而且伴随著大混乱。
唯有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避免。
然而,这十之八九会是「敌人」所意图的佯动不是吗?──他也有著这种担忧。
「战争迷雾说得还真好。尽管脑袋明白,但正因如此,无法确信敌人的意图在哪,才只会让人害怕。」
敌人的主要目的,到底会是哪一边啊?
「王都吗?野战军吗?如果是莽将,只要让首都露出破绽,便会自己冲过来了吧。但是,那个诈欺师会唯唯诺诺地像头被斗牛士挑衅的牛一样冲过来吗?」
只不过,如果敌人的目的就是要让我方这么想?
或是在打著什么一石二鸟的企图的话?
唉──加斯曼上将叹了口气。
「无法理解帝国人的想法。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啊?」
盘著双手,加斯曼上将重新思考著。
「杰图亚上将的行动是什么?」
敌方指挥官重视著什么?
将他至今为止的行动一一列举出来,加斯曼上将大致上自认为有正确理解到他的行动所指向的结果。
据卡兰德罗上校所言,那个就连「败北」都假定了。
看样子,上校似乎是被敌人的气势压倒了。尽管如此、尽管如此,至少他说杰图亚上将大概对全面占领义鲁朵雅这种事不屑一顾的判断,似乎可以信赖。
妥协点应该就位在某处。
唔──加斯曼整理著到目前为止的想法。
「乍看之下无比粗暴,不过他的意图……是对『北部』实质上的保障占领吗?难以认为是打算全面占领。」
中立国义鲁朵雅。
作为我们太过偏向同盟的反应,军事性地确保北部作为「缓冲地带」。
这是很蛮横的主张吧。
只不过,帝国实际上的确攻击了义鲁朵雅。
要加斯曼上将说的话,尽管很沉重……但这一拳只是牵制。与其说是要击倒义鲁朵雅,不如说是要让他们害怕的刺拳。
这也符合敌人打算在暂停进军期间,趁机巩固北部防备的论点。
「这样一来……是袭扰的首都攻击,或是引诱野战军的歼灭?」
尽管还很难说,但就理论上的可能性很高。
想必是在确保北部之前,稍微牵制一下的刺拳,要是认真看待也太蠢了吧。对丧失大批部队的义鲁朵雅军来说,目前这里残存的师团太过稀少。
如果失去这些野战军,帝国军就能一如字面意思地轻易占领毫无防备的义鲁朵雅吧。
而且──加斯曼上将烦恼著首都特有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王室。该请王撤离首都吗?还是要请他坚持下来……」
啊──他抱著脑袋不停地苦恼。
同时感叹著,要计算的要素太复杂了。
当天帝国军最前线
所谓的战场,其实很单纯。
在啰哩啰唆之前,总之要先让自己活下去。
即使是诺贝尔奖级的卓越知性,脑袋的物理强度依旧跟常人无异吧。要是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之时被子弹击中,脑袋便会死去。
即使是能创造出核武的头脑,也只要一发子弹就能让脑浆溅洒战场。
要是变成尸体,就已经不是能说什么睿智不睿智的状况了。
正因如此,谭雅品味著和平的美好。
「只要和平,人类便能从事更加出色的活动。」
摇晃,在自军战车的装甲板上。
喀锵,谭雅拿起设置在装甲板上的野战电话。顺道一提,电话的另一端是自己趴在装甲板上的战车车内。
这是为了让在装甲板上晃得不停的乘客,与在厚重装甲内部听著愉快引擎声的车内乘客对话,所必要的装备。
附带一提,这不是正规备品。
由于是在现场经过创意巧思得来的小改装,所以严格来讲是违反规定的改造品。不过,如果是装甲板上偶然破了个洞,刚好选择了电话线作为装甲板的补强材料,然后碰巧附带著通话机能……这具备著足以像这样强词夺理拥护的价值。
总而言之,谭雅一手拿起这种听筒,向战车的车长──阿伦斯上尉询问状况。
「敌方的增援如何!」
对于为了不输给战场喧嚣而大声怒吼的谭雅,在不亚于外头吵闹的车内,阿伦斯上尉也吼了回去。
「就无线电听到的范围,据说是没看到!敌人会不会是对我们的佯攻没有反应啊!」
「好像是这样!」
在如此回应的谭雅身旁,空气振动起来。
是榴弹在讨厌的距离爆炸了吧。敌人炮兵的水准还算不错,外加上还轰隆隆地不停开炮,真是让人受不了。
然后是刺在防御膜上的奇妙碎片。
这是炮弹?炸弹?还是防空炮的碎片啊?
用手指轻抚著防御壳,谭雅苦笑起来。别说防御膜,就连防御壳都没有的步兵,应该没办法在地面上步行进军吧。
就连是谭雅等人,也都正在担任著战车骑乘兵!
尽管非常喜欢拿他人当肉盾,但要自己成为战车的肉盾,还真是不愉快到极点了。
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应该要追究那家伙的精神状况吧。
然而,伤脑筋的是,发令者就是自己。
该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吗?还是该打从心底谴责战争的残酷与不讲理吗?
「哎呀,和平主义者还真是难为。」
无论如何,敌人的反击炮火无比壮烈,而且对佯攻毫无反应。
本来的话,这应该是要为了避免浪费燃料与炮弹,赶快夹著尾巴撤退的局面吧。
然而──谭雅眯起眼。
敌人的反击只有「火炮」。
明确来讲,就是阵地完全没有动作这点很不寻常。
该不会──这让她有了一种想法。
不过,这同时也是「说不定」的期待。
「阿伦斯上尉!考虑敌人怯战的可能性吧。假如敌人不是无视佯攻会怎样!假如他们是放弃应对呢!」
「咦?不好意思,刚刚中校说了什么?」
「我是问你,如果我们是被置之不理会怎样!」
「开玩笑的吧!」
也是呢──谭雅也想点头。
要是敌人怯战,只是躲在阵地里瑟瑟发抖。
要是连反击的意图都没有,只是一味地想用大炮赶跑我们。
「快速逼近」才是唯一的最佳解答。
驱逐、炸毁、击溃。
不过,这是场豪赌。
正面攻击阵地,要付出的代价太高了。敌人妥善制定的反击计画、防卫计画,能轻易击退拙劣的攻击。
但是、但是、但是──谭雅想相信直觉。
她确实理解到,早在自己「想相信」时,就已经缺乏客观性了。
但是──这个「但是」在脑中反覆出现。
完全不管是连队级,还是师团级,敌方的防备只是一味地固守阵地。要是他们就像头对主导权完全不感兴趣的乌龟。
只要能打破一个缺口,便能期待敌方自行崩溃。不对,会更加严重吧。甚至有希望进行蹂躏。
瞬间,短暂地闭上眼睛,谭雅将可期待的回报与该冒犯的风险放在思考的天平上衡量。
蹂躏的可能性。阵地攻击的危险性。
啊,冒险主义去吃屎吧。
尽管如此,但要是经验,要是累积至今的血与汗,说这是大好良机──
便只能去试看看了。
而且,还必须以强烈的冲击。
总而言之,就是在莱茵战线培训的武装侦察。该发挥航空魔导师本领的局面。
「魔导大队!准备冲锋!再重复一次,魔导大队,准备冲锋!」
明瞭的号令。
将战争机器的起动装置打穿的明瞭命令。
身经百战的魔导师们立刻握住宝珠与步枪,在指挥官们纷纷朝谭雅投来询问的视线当中,该宣告的目标只有一个。
「进行武装侦察。目标,敌阵地!再重复一次,是武装侦察!目标是敌阵地!」
沾满鲜血的魔导大队。
由沾满敌人鲜血,比起别名的白银,更常被人称为锈银的魔导大队指挥官本人来看,他们实际上是在莱茵的壕沟战中成长的。在北部、南部、西部、东部的战场上磨利尖牙的魔导大队,在这个老练军人变得比宝石还要稀有已久的现代,可说是帝国的战略资产本身吧。
他们用这种贵重的本金进行豪赌。
「就去教育一下那群龟在阵地里的战争处女们吧。航空魔导大队,我们大队荣耀的各位战友!Named魔导师并列的魔导大队要去吞食世界了!现在,便让世界牢牢记住我们的能耐吧!」
魔导师确实很擅长反战车战斗没错。即使是厚重的装甲,只要从上空攻击车顶(解说),就能轻易打穿吧。
解说:【攻击车顶(top attack)】战车的上方装甲似乎都很脆弱。既然如此,只要攻击上方,就连主力战车也能一击解决!是这种极其正常的想法。顺道一提,这作为导致错字的魔法词汇,在カルロ•ゼン周边相当有名,曾让我打出由上往下攻击(top down attack)与加满攻击(top up attack)的错字。另外,责任编辑也曾创造出由上往下加满(top down up)这种词汇。
即使是对空战斗,哪怕不擅长,依旧能够应付。能以不同于战斗机轨道飞行的魔导师,在面对空中威胁时,可凭藉著飞机所无法期待的转弯性能与起降能力,获得一定程度的对抗能力。
就连火力支援也是拿手好戏。以爆裂术式、光学狙击术式作为代表,轻快且迅速的火力,就算评为飞行炮兵也不为过。
而且是只要去支援炮兵,就能在弹著观测射击上做出无比贡献的兵科。
不过说到底,帝国军的航空魔导师却是猎犬。就本质上来讲,他们将咬向敌人视为绝对的存在意义。
因此,谭雅一面将厌恶与死心藏在心中,一面发出激励。
「帝国的猎犬们!跟我前进!再重复一次,跟我前进!」
咆哮,然后飞翔。
所需要的,唯有指挥官先行的毅然决心。
自己的背后,想必一如往常地有副官帮忙掩护吧。只要与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搭档,即使遇上危险事态也一样能逃出生天。
其他的部下?担心他们有没有跟上是在白费功夫。
一旦指挥官冲出去,军官肩负著军官的义务与职责,又怎么可能会遭到孤立啊。逼近或是突破敌阵地,加以蹂躏,明明就是当代魔导师的看家本领!
不需要一一说明。
也由于不断教导过以中队进行的部队战斗,谭雅一发出冲锋命令,担任战车骑乘兵的三个中队便同时形成三道箭头。
于是,飞上天空的魔导大队,开始以贴地的低空飞行进行冲锋。
就算遭到敌方的步枪或机枪射击,也凭藉著防御壳的硬度挡下,这同时也是为了以速度避开大炮瞄准的一点工夫。
可说是魔导师版的装甲楔形阵(解说)吧。
解说:【装甲楔形阵】战车以楔形阵形冲锋的战术。另外,假想敌是防守得固若金汤的反战车阵地。战车兵表示:阵地很讨厌。顺道一提,待在反战车阵地里的反战车炮的炮手表示:战车很讨厌。这就叫相亲相爱。
更何况说起冲在前头的谭雅,甚至拿出平时收起不用的艾连穆姆九十五式进行冲锋。以带来精神污染作为代价的防御壳,厚度可是挂保证的。
「以主之名,展现道路,引导我前进吧。我是步行者。追求苦难,登上荆棘之山,赞扬著主在尽头的荣光。」
一面将脱口而出的污染语言洒在义鲁朵雅的大地上,但同时也没怠慢光学系欺敌术式的并排显现。
之后,就只要以相当于战斗机巡航速度的速度「冲锋」即可。
只要不让目瞪口呆的敌人有时间应对,在世界显现出干涉术式的闪光,便能与那非常可爱、怀念的狗屎再会吧。
「蹂躏吧!蹂躏一切吧!大队!蹂躏吧!」
爆裂术式加上对阵地用的贯通术式,经由大队规模的魔导师打向阵地一隅,为地面提供小规模的仿造炼狱。
这是足以将阵地外围吞噬一角的一击。
坚定著就算里头是神话时代的勇者们,也一样要让他们恐惧的毅然决心,第二○三航空魔导大队,况且还是能冠上游击之名的真正的航空魔导大队冲进阵地。
从属于义鲁朵雅军的善良人们,尽管浑身颤抖,依旧鼓起勇气举起步枪的前方,是缠绕著应该拿大炮出来的厚重防御壳,该称为身经百战的百鬼夜行的Named大群。
有胆开枪之人,简直就是现代的勇者吧。
努力将炮口对向他们之人,是富有智慧的贤者吧。
然而,这群善良人们的努力,却在只有战争艺术卓越的帝国军人当中,格外经验丰富的家伙们条件反射的反击之下,一如字面意思地被击溃了。
好啦,面对可怕的怪异,鼓起勇气挺身而出的战士们惨遭「击溃」的冲击,究竟会有多么强大啊?
更何况,要是连深信「坚固」的阵地都遭到轻易蹂躏呢?
结果很单纯。
即使是复线化的防御阵地第一线,也会在谭雅的一击之下非常轻易地陷落。
「才不过遭到三十人不到的航空魔导师冲锋,就变成这副德行啊。」
哼──谭雅叹了口气后,副官随即摆出一张苦笑表情。
「……那个,其他部队也就算了。看嘛,毕竟来的是我们,是精锐部队冲进来了。」
「不过是被精锐冲锋就溃不成军,我也觉得很有问题啊。」
无视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欲言又止的表情,谭雅握住她递来似乎是缴获品的无线电,听著义鲁朵雅军的通讯。
「该说是混乱、混沌,还有动摇吧。唔──敌人果然是留下败北印象的样子。这还真是愉快。」
谭雅咧嘴窃笑。
所谓的坚固防卫,得要有在防卫战中掌握主导权的积极性,才算是真正的坚固防卫。就连教条主义兼死板的初期联邦军,都没有追求「防卫线的静谧」,而是紧咬著「防卫线的主导权」不放。
「敌人似乎是将防卫战误解成守住防卫线了。看来是遗忘了防卫的本质呢。」
早在到现在都还没有派出反击部队夺回或破坏第一防卫线时,就能大致看出敌人的战意了。
防卫战是要反击、要迟滞,或是让时间与空间进行交换,当中任何一项都是不可缺少的。尽管如此,却是这副模样。
「看样子,似乎是我的最爱唷,维夏。」
「那么,我和部队的大伙似乎也会爱上呢。」
「没错!看来我们意外地能有著共同的常识呢!」
拥有共同的常识还真是相当愉快。职场的人际关系良好,也是会让人非常开心的一句话吧。
一切都很顺利。
得把后续部队叫来──想著这件事的谭雅,联络起装甲部队。
「阿伦斯上尉,听得到吗?」
「武装侦察的结果如何?」
「突破敌战线了。抱歉,没贵官的份。」
「……居然。」
隔著无线电也能听到轰隆隆的战车引擎声。就连在这种噪音之中,都能听到微微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不过,也只是能听到罢了。从没有发出「怎么可能」这种多余的疑问来看,阿伦斯上尉似乎也充分适应了这个部队。
「那么……是追击的好机会吗?」
实际上,阿伦斯上尉说出了在理解状况之后的发言,是能提出追加建议的理想将校吧。
会积极地创造附加价值!
还真是优秀的人才啊。
尽管有点高兴地享受著身为上司的幸福,谭雅依旧严厉修正著部下的误解。
「阿伦斯上尉,这话不太对。我们无法期待追击。」
「敌人果然有殿军吗?」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上尉。」
我也未免太兴奋了──谭雅带著苦笑,浅显易懂地向阿伦斯上尉分享著在眼前展开的意外景象。
「敌司令部似乎不打算撤离这里。要是敌人继续龟缩在被攻破的阵地里,我们的工作便不是追击,而是扫荡吧。」
「咦?难道没有撤退、重新编制部队吗?」
「照我们的常识是这样。但义鲁朵雅人的常识好像不太一样,他们打算死守阵地喔。」
对于谭雅告知的好消息,装甲家回以满腹疑虑。
「中校,这不可能吧?」
「为什么啊,上尉?」
「他们背后便是市区了!只要坚守在大规模的街道区域里,就连外行人也能争取时间。尽管如此,他们却将野战军整个留在市外,无视可能会被包围歼灭的风险?」
敌人完全没有要选择城镇战的迹象。
这对经验丰富的军人来说,确实是超出理解的范围也说不定。实际上,由阿伦斯上尉的惊愕语气来看,能清楚知道他就跟自己说的一样难以置信。
因此,作为文明人的谭雅,自觉到有义务指点他一个极为高尚的事实。
「上尉,你在气什么啊?城镇战本来就不是应该选择的方式喔。」
「咦?当然,下官也不是想用现有装备跟可能熟知地形的义鲁朵雅军打城镇战……」
不是的──谭雅尽管隔著无线电,依旧摇了摇手。
阿伦斯上尉作为「大战当事人来说是正确的」吧,但作为文明人,他似乎遗忘了非常基本的事。
「别把总体战的感觉带进来。」
「中校?这话的意思是……」
「义鲁朵雅人很正常,他们是害怕著要在人们生活的市内,让战车、大炮、魔导师还有机枪东奔西跑,进行战争的选择。」
大战中的理所当然,是正常世界的非常识。回想起卡兰德罗上校作为军事观察官前来时的怀念表情。
在东部,那位先生被战争的现状吓得发抖。
对谭雅等人来说,这是早在很久以前便看开地认为「就是这样」的现实,然而以平稳世界的感觉来看,则会认为这是炼狱深渊。一旦客观看待这个事实,就还能基于相对的价值观差异,得到些许的利益。
「也就是说,他们是文明人。」
所以──谭雅嗤笑起来。
「就用暴力装置的威力,彻底招待这群文明人吧。」
已经看穿敌人的底细了。
这样还要客气什么啊?
「Salamander•leader呼叫第八装甲师团。请在随意的地点,突破并进行包围。」
当天帝国军第八装甲师团
以督战名目来到最前线的杰图亚上将,踏著自然的脚步前往熟悉的第八装甲师团。
这对代理指挥官雷鲁根上校来说,是试炼的时间。
光是与敌人开战就够让人胃痛了,还得与疑似期待著突破报告的上将阁下同席,简直就是要人胃痉挛。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作为军务官僚练就一身铁脸皮的雷鲁根上校的表情肌,能让他在长官面前佯装平静,演出注视地图的模样。即使如此,这依旧毫无疑问是痛苦的时间。
所以,雷鲁根上校祈祷著。
请让我从这份苦差事中解脱吧。然后该说是因为人品,或是超常存在的同情?他的愿望就经由冲进帐篷里的通讯主管军官之手实现了。
传令军官一脸兴奋递出的字条上,传达著他们所盼望的前线好消息。
雷鲁根上校在看过一遍后点头,然后兴高采烈地将字条交给杰图亚上将。
「请在随意的地点,突破并进行包围?」
看完雷鲁根上校递来的字条,杰图亚上将有些愉快地抚著脸颊。
「先遣队是这样判断的啊。」
提古雷查夫中校可以说是做出了非常强硬的见解。
实际上,帝国军处于优势,而且敌魔导部队这种强力的快速反应部队也已大致歼灭。至于空中优势,经由不惜让部队调离西方与东方达成的战力集中,直到现时点为止都还保有著优势……整体状况就像是这样。
手牌并不坏。即使如此,暗示能自由进行突破的前线态度,仍然只能说是强硬了。
为了斟酌状况,杰图亚上将重新盘著手臂。
「唔。」
已经打破了许多缺口。
针对可以突破的报告倒是没有异议。但居然还劝我们包围,这就连对杰图亚上将来说都是出乎意料。
理所当然般,杰图亚上将自己也是假定城镇战,有点慎重地面对王都攻略。得看守备的义鲁朵雅方会怎么出招,甚至判断在最坏的情况下,要是结果不划算,就算无视王都也没问题。
然而,要是有在都市外包围敌野战军的可能性?就能一如字面意思地为所欲为吧。这样即使要像电话预约的一样,前往义鲁朵雅王都用晚餐也没问题。
「雷鲁根上校,你觉得如何?如果这是提古雷查夫中校有如猎犬般的嗅觉所闻到,我觉得会是值得信赖的好机会。」
「阁下,我也有同感。」
对于点著头简短回话的雷鲁根上校,杰图亚满意微笑起来。
「那么,上校,也得请贵官跑一趟了。」
「下官愿尽微薄之力!那么,下官等人就先告辞了。」
一个敬礼。
然后,飒爽冲出指挥所的雷鲁根上校一宣告出发,率领起部队后,第八装甲师团便拋开停止状态,以宛如要立刻冲锋似的速度开始行动。
虽是看起来也像是陷入恐慌的骤变,然而在那里的,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将兵们所演奏出来的爽快合奏曲。众人带著欢呼挥舞军帽,以敬礼目送出击将兵们离去的一幕,甚至酝酿出前定和谐的感觉。
目送他们离去的杰图亚上将,在不久后得知了结果。
一言以蔽之,就是完全胜利。
「还真是轻而易举。崩溃时,就只要一瞬啊。」
敌人在帝国军的凌厉攻势之下毫无招架之力。对于敌人的表现,杰图亚自己也不由得说出彷佛有哪里很失望的感想。
「义鲁朵雅与合州国的联合防卫军的防卫线看起来是很坚固。但即使是再周全的阵地,也得看防守的人啊。」
回想起年轻时,担任军事观察官那时候的事。还记得当时曾和卢提鲁德夫讨论过战意在「阵地战」时的意义啊。
「我主张著防守方的优势,那家伙则是述说著战意的优越性呢。」
就结果来看,双方都是对的。
没有战意的士兵所防守的阵地,无法在攻击方的决心之前守住。
然而,坚定觉悟要奋战到底的士兵所防守的阵地却是固若金汤。
这要说的话,也能说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只不过,就算战意再怎么高、阵地防备再怎么坚固,结果还是看火力与国力来决定一切。在无论怎样的防备,都能靠暴力铲除的事实之前,究极的结论便会是以赞扬国家战略的伟大作结吧。
「真受不了。」
耸了耸肩,作为犯下「与世界为敌」这种蠢行的帝国高级将官,杰图亚也只能发牢骚了。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取得能打死世界的国力。没有力量,还真是寂寞呢。
「帝国是──帝国军是经过锻炼的。」
如果只有义鲁朵雅军,以及先遣的合州国军,帝国军有著能将他们打飞的拳头。
他们以装甲师团为主力的一击,是有如教科书般的武力行使吧。
实际上,提古雷查夫中校与雷鲁根上校做得非常漂亮。
将在首都郊外拘泥于固守阵地的义鲁朵雅军团团包围。
待包围完成后,一受到赶来增援的合州国军部队攻击,就特意解开一部分包围,让救援部队在包围下会合后,立刻重新展开围攻。
用拳击来比喻的话,这会是一记精彩的反击拳。就这样,在被誉为世纪对决的擂台上击倒敌人,赢得胜利。
至于义鲁朵雅市民所屏息期待的守备队?则是倒在擂台底下。而这也意味著失去守护者的都市,以毫无防备的形式交到帝国军眼前。
于是,等到茫然看著防备部队在眼前溃散的市民回过神来时,帝国军第八装甲师团的先遣队,早已以军靴在义鲁朵雅王都的心脏部位昂首阔步了。
只不过,过快的展开也让帝国军不得不忙得晕头转向。
首都市区的占领,而且还是有著大量市民与外国人的城市……如此一来,指挥官也会没空休息吧。
雷鲁根上校脸色大变地连同指挥所一起前进,要去掌握占领状况与整理诸多问题……当收到这则报告时,就连像杰图亚上将这等的人物,都被很有礼貌地丢著不管。
在乘用车与护卫部队环绕下,孤独一人。
更严格来讲,他并非被丢著不管……只是作为督战者前去视察的当地部队大举进击而已。他会像是「责任已尽」似的撤离,在后方拟定计画吧……也跟帝国军的将校们全都在无意间这样认为有很大的关系。
杰图亚自己则是不觉得有理由要配合这种刻板印象。伴随著烦人家伙离开的感想,他抽著军菸思考起来。
状况很顺利。
敌人出乎意料地瓦解了。
尽管有可能会被敌方残兵盯上……但这次也借了可靠的盾牌。
考虑著风险与利益,杰图亚做出结论──只要有提古雷查夫中校训练的魔导部队,就有去做的价值吧。
总归来讲,就是要去卖名。
在历史书上,让杰图亚这三个字跃于纸面,将世界的目光吸引在自己身上。既然如此,如今在这个王都开城的历史性瞬间,踌躇便是不合理的行为。
因为军事合理性,有时也得依附在政治与国家的要求之下。
「格兰兹中尉,你现在有空吗?」
连忙冲来的年轻魔导中尉自认为有掩饰好表情吧,然而表情有点僵硬。
直觉还真好。只不过杰图亚可没有体谅、顾虑他的余裕。
所以,他十分认真地用军人所能理解的话语拉拢著他。
「要前往义鲁朵雅王都了。得立刻过去。一旦迟疑就会错失战机。」
「遵命,下官立刻准备!」
在点头后著手准备的魔导中校是个诚实的人。
没有拖拖拉拉,也没有缓兵之计。
带著护卫,一路前往义鲁朵雅王都的旅途。
而这趟奔驰在平整干道上的旅程十分顺利。
若姑且不论有为了以防万一,让魔导部队担任直接掩护的事,就是个兜风的好日子了。
「护卫也很安静啊。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还不错──杰图亚上将甚至有余裕在后座享用著雪茄。
只不过,作为认真善良的护卫指挥官,格兰兹中尉也开始想知道「目的地」了。
「话说回来,阁下,请问是要前往何处?」
「等到王都,你就会知道了。」
即使像这样糊弄著他,但是等抵达市区后,终究没办法再拖延回答,纵使试图敷衍也达到极限了。
「阁下,请问是要前往王宫还是政府设施,或是要与雷鲁根上校的司令部会合?」
「嗯?啊,你听好,这趟不是为了公事来的唷。」
不得要领地歪头困惑的年轻中尉,看来是误以为自己是为了「占领都市的事务手续」来这一趟的吧……虽说是由于让他误解,耳根子会比较清静,所以才故意不说的。
「开到这里就好了吧。」
只要吟吟微笑起来就够了。
是感到不祥的预兆吧。对于吓到僵住的中尉,作为上将阁下的杰图亚非常亲切地向他问道。
「怎样啊,格兰兹中尉。要陪我散步一下吗?」
「您、您要下车吗?」
就他看向车外、回头,以恳求般的眼神拜托回心转意的表现来看,格兰兹这名中尉相当努力。
没有直接顶撞长官,同时也提出自己的担忧。
哎呀哎呀,是个优秀的年轻人。
不过,这又怎么样?
「这么美好的街道,会想下车散散步是不近人情吗?」
我们下车吧──杰图亚说道。
当然,是在理解格兰兹中尉的担忧之后。
所谓的市区,对警卫人员来说是个恶梦。水泥丛林存在著无数的死角,高耸建筑提供了无数适合狙击的地点,而且当房屋里的居民大都对自军不怀好意时,市区就会变成一如字面意思的可怕敌地。
即使是航空魔导部队的精锐,也无法断言能提供完美防御的空间。
偏偏是在这里。
在这种地方
「杰图亚阁下,那个,您真的要在这里散步吗?」
对提出恳求的格兰兹来说,是一如字面意思地不得不拜托他回心转意。
一介中尉。
这是让这样的他,即使要做出向上将阁下提出意见的没常识行为,也不得不做的事。
「你有听到我说什么吧?义鲁朵雅王都陷落,是个非常具有历史性的机会。要是错过这个机会,能作为胜利凯旋者昂首阔步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喔?」
「您、您是说凯旋吗?那个……基于警备上的因素……」
「说什么警备不警备的。军人害怕危险是想怎样?是想让我成为胆小鬼在世界留名吗?」
被一脸不悦的杰图亚上将双眼一瞪,格兰兹就吓得浑身颤抖。冷汗彷佛瀑布般濡湿军服,甚至感到轻微晕眩。
尽管如此,依旧得善尽护卫负责人的义务。
「阁下,请恕下官直言,这里是敌地!而且还是占领的义鲁朵雅王都!还请您慎重地……待在车内!」
「喂,你搞反了。」
「我搞反了?」
「要帝国军的副参谋长,在外人面前摆出提心吊胆的害怕模样?这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用鼻子哼了一声的「将官」模样,对尉官来说是个恶梦。
「……下官明白了。那么,还请让我们待在阁下身旁。」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中尉?要是有把提古雷查夫中校说贵官不适合担任护卫听进去就好了。算了,就这样吧。我不想表现得像个胆小鬼,请护卫的各位给我滚得远远的。」
随意地。
真的就像若无其事一样,杰图亚上将离开小型乘用车,让双脚踏在义鲁朵雅的街道上。就这样,没有特别装模作样的上将阁下,很自然地伸了个懒腰。
真是受不了──他转了转肩膀,从口袋中拿出雪茄抽起,朝著义鲁朵雅的苍穹吐出烟雾。
真美味──宛如这么说似的微笑起来后,杰图亚上将动起双腿。
挺直的背部。
呼地吐出的烟雾。
看来勤务兵似乎相当贴心,磨亮的军靴在石板地面上阔步,熨过的裤子就像阅兵典礼的照片一样笔挺。
悠然自得地散步著。
自然的脚步,明确述说著这世上没有事物能让他畏惧的模样。
偶尔,或许是被古迹吸引了吧。他停下脚步,悠哉注视著义鲁朵雅文告示牌的模样,是文化人的表现呢。
这里是敌地,老人同时也是位老将军。
明明光是杰图亚「上将」在领口闪闪发光的的阶级章就很醒目了,在昂首阔步的将军身后,还有一辆挂著将官旗的乘用车尾随在后。
这对担任警卫的格兰兹来说,是足以让他恐惧得想吐的景象。
要是有狙击兵埋伏?不对,面对这么没有防备的主将。敌人甚至不需要专门的狙击家。
「至少,要是走快一点……」
不懂得喃喃说出这句话来的格兰兹心情,杰图亚上将的双脚完全不肯向前移动。岂止如此,他还满意地眺望著史迹,要勤务兵把照相机从车上拿来。
就像在拍纪念照一样,甚至还把周围的将兵叫来,大家一起摆起姿势。完全不在意格兰兹焦虑不安的心情,非常冷静地抽起菸来。
混杂在士兵之中的,是一个好军官的身影。然而……却让身为军官,同时也是护卫的格兰兹恐惧著。
带著满面笑容向周遭劝抽雪茄的那道身影,完全就是个静止目标吧。
即使是刚学会怎么开枪的第一年兵,只要在这种市区里,保持一个好射击位置的话,就能够轻易命中。
考虑到状况,这可说是胆大包天的行为。
具体来讲,甚至是一种挑衅。
「无论何时,发生什么事……吗?」
这让在一旁远望的护卫坐立不安。
对于深受焦躁感煎熬的格兰兹来说,就算把周围一带通通看成敌影,也是无可厚非。尽管如此,要说到周围慢条斯理的气氛啊!
除了负责贴身护卫的自己等人之外,看看这是怎样了!
周围是被杰图亚阁下的放松氛围给传染了吧,严重缺乏著紧张感。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附近义鲁朵雅人所望来的视线不像带有杀意……但就算没有杀意,人依旧杀得了人的。
在莱茵,在亚雷努,在东部,就算不想也会学到这一点。
即使身处义鲁朵雅的蓝天之下,依旧没有例外。
在危机感的驱使之下,格兰兹终于还是为了提出谏言,冲到上司的上司身旁。
「喔,中尉,你也要来一根吗?」
「下、下官心领了。毕竟航空魔导师是会过度使用心肺功能的职务。一旦是会在空中溺水之人,就有必要克制抽菸。」
连忙说出婉拒后,格兰兹在此时回过神来。
说到底,这是婉拒之前的问题。
「杰图亚阁下,要是久待下去,很可能会引来心怀不轨之人。还请您赶快离开。」
「贵官虽然认真,但很不知趣呢。看吧,格兰兹中尉。」
把手轻轻放在肩膀上,杰图亚上将以落落大方的态度夸口说道。
「到底是在哪里啊?会威胁到我的敌人。在这附近怎样也看不见踪迹不是吗?」
「我们确实击破了敌野战军。」
「既然如此,就算不安也无济于事。」
「请恕下官冒犯,但实际上还远远不到完全歼灭的程度。以阁下的安危来讲,现状难以说是非常理想。」
一面说出警告,格兰兹一面心想。
未免也太没防备了。
帝国军的主将,而且还是一如字面意思的上将阁下!这要是有意图复仇、打算狩猎大人物的残兵,或是热心的游击队突然冒出来的话?
「真爱操心呢。只要跟贵官们同行,就连联邦军的最前线我们都照去不误不是吗?期待像贵官们这样值得信赖的部队,有什么好不妙的?」
「是的,只要阁下下令,下官便有达成的决心。」
「既然如此,只要我下令的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难道不是吗?」
有冲进敌阵的觉悟。
在子弹之前,即使舍弃生命也会达成使命。然而,要是破绽这么多,也会有太多防备缺口了。
「请恕下官直言,即使是我们,就算是魔导师,也绝非万能。」
魔导师确实能靠防御膜与防御壳成为守护他们的盾牌……但也无法飞得比子弹还快。况且,对于警卫任务就只有临阵磨枪的程度。虽说是精兵,但要是做起不熟悉的工作,依旧会有很大的不安。而最重要的是,只有一个中队规模的魔导师这种人手不足的影响。
如果要搜索周边建筑,确保安全,这点人手是怎样都不够用。即使纠集周边的步兵部队进行,也是杯水车薪。勉强让部分人员先行,进行周边的警戒与侦察就是极限了吧。
说到底,格兰兹自己可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如果是杰图亚上将,就有权限下达这种命令吧。
但要说到那个当事人,却是不懂这边心情地在义鲁朵雅大街上散步!没有驱逐行人,没有清扫街道,一派自然地在逛街!
拜托饶了我吧──尽管格兰兹都快哭出来了,但就像是要追究他的苦瓜脸一样,杰图亚上将十分刻意地叹了口气。
「格兰兹中尉,你还年轻,今天就好好庆祝胜利如何?」
「中校常说,胜利后也要系紧头盔。」
「真是一句优秀的箴言呢。只不过,这句话的要求很不近人情吧。」
长官的长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然而,无论是要应和还是反驳,格兰兹都难以做到。
尽管如此──格兰兹心想。
沉默是金,雄辩是银。古人这句话说得还真好。
「贵官的上司可是个认为自己做得到的事,其他人也同样能做到,并对此深信不疑的怪物吧。我有说错吗?怎样啊,中尉?」
「那个,因为中校是位非常优秀的人物。」
「虽说帝国军很大,但那家伙也是特别的呢。」
杰图亚上将宛如认同似的轻抚著下巴,就这样重新叼起军菸后,一副非常美味的样子抽了一口。
「话虽如此,但应该高兴的时候就要高兴。因为伪装自己的感情,会累积相当大的精神疲劳呢。」
「是要大肆庆祝一切顺利吗?」
「看吧,这座都市,获得的军需品不计其数,击破的敌军也数量庞大。然后,这座美丽的义鲁朵雅都市已在我们的掌心之中。」
有点装模作样的长官话语是其中一面的真理吧。他甚至觉得,要是能陶醉其中会非常舒服吧。
然而,格兰兹一直面对著污泥般的现实。
他是被这样教育的。
因此,即使对方是上将阁下,他也不会作梦。
「可是,敌野战军只是丧失了一翼。」
现实就是现实。
世界就是世界。
格兰兹切身体会到了。
「但愿如此」的世界绝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上──体会到这个不可动摇的残酷真实。
正因如此,格兰兹才能毫不畏惧地向上将断言。
「这顶多只是微小的胜利。」
「贵官说得没错。」
将叼著的香菸踏熄,收敛起微笑的表情后,杰图亚上将就以十分严肃的表情瞪著格兰兹中尉的眼睛。
「非常正确的理论。我就感谢你的忠告吧。」
伴随著这句话,他的胸口被一把抓住。
猛然将他扯过去的力道意外强大。
「所以,你给我闭嘴。」
在耳边微微低语的声音,既冰冷又凶狠。
「咦?」
「正确的理论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所低喃的语调,带著严峻且毅然的决心。
「所以要笑啊,中尉。」
方才的轻松语调荡然无存,这句话说得非常沉重。
「笑吧,假笑就好。愚蠢地笑吧,就笑给周遭人看吧。这是命令。」
「是、是要我笑吗……?」
「没错,不准露出弱点。我不管你是要虚张声势,还是打肿脸充胖子。我方情势紧迫的事实都绝对不准表现出来。」
这是──相对于把冲到嘴边的话语勉强吞回去的格兰兹,杰图亚上将以绝对零度的语调喃喃低语。
「拋开你的知识。即使是三流演员,也要把戏演到最后。」
吓得凝视起上将表情的格兰兹,当场就后悔了。
「你的职务是征服者。给我说服自己是个压倒性的强者吧。或是要自己骗自己也无所谓。但是,不准怠慢让别人如此相信的努力。」
注视过来的,是让人联想到虚无深渊的眼睛。
某种执著的存在。
「这是要欺骗世界啊。你自己的脸,给我自己掩饰过去。」
说出的话语,耳语的这些,是什么?
「士兵、周遭,还有人们,会仔细看著你的阶级章与表情啊。这是在军官学校最先教导的事吧。」
「下、下官会注意的。」
「不准再忘了。笑也是军官的份内工作。你就连向长官学习都办不到吗?提古雷查夫中校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啊?」
说到这里,杰图亚上将冷不防地停止动作。他抚著下巴,然后苦笑起来。就格兰兹所见,这是他第一次露出没有不祥感的微微苦笑。
「她或许一直都是真心在笑。如果是那家伙,确实是连在这种状况下,都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也说不定。」
「……因为是那个中校呢。」
是有这种可能──格兰兹点头同意。
回想起来,提古雷查夫中校脸上一直都是带著笑脸。
是有如坏掉的嘲笑吧。尽管有时也会愉快地哼著战歌,但从没看过她陷入恐慌的样子。不可思议地,愈是在达到极限,感到痛苦时看向长官,就愈是会看到她露出残虐的笑容。她在没有余裕时的紧迫表情,就算翻遍记忆也没有印象。
或许,如果是担任副官的维夏……尽管也不是不这么觉得,但就连这种想法也都只是臆测。
「中尉,无论如何都要面带笑容。给我重视笑容。」
然后──杰图亚上将嗤笑著。
「帝国军可是将敌人一脚踹开了喔。这会上报纸呢。肯定会将我们的强大,刻划在历史上头吧。」
在报纸上,在讽刺漫画上,肯定会述说吧。
述说著帝国的雄伟,帝国的强大,还有帝国的「威胁」。
正因如此──杰图亚上将向年轻的军官耳语。
「这句是要向世界展示我们的军靴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