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暗中活跃
希尔薇亚娜•利跋葛多五公主在兽人王室利跋葛多家是排行第十的公主。
兽人多产,而王室成员也不例外。
她的母亲雷欧娜•利跋葛多有两次生产的经验,第一次生了五个,第二次则生了六个小孩。
希尔薇亚娜是在第二次生产时第五个从肚子里出来的,六个孩子中排行第五。
出生的地方是战场。
第一次生产时生下的小孩全部夭折后过了两年。尽管是盼望已久的婴儿,却没有受到多少祝福。当时是恶魔王格帝古兹势力最盛的时期,兽人身处困境,面临何时灭亡都不奇怪的状态。
家臣人数也屈指可数,刚出生的公主前途黯然,所有人脸上尽是不安之色。
在那种局面中,只有一个人打从心底献上了祝福。
雷托•利跋葛多。
只有女王雷欧娜的弟弟祝福了身为外甥女的六位公主诞生。
六位公主出生时,父亲已经不在人世。
身为王婿的泰戈•利跋葛多在六位公主出生前几次的战斗中就已身亡。
即使说客套话,六位公主的童年仍称不上幸福。
战斗与败逃;怒号与惨叫,安宁的日子从未有过。
对这样的六位公主来说,雷托是相当于兄长的存在。
雷托总是保护着她们,从六位公主懂事以后,他就开始教她们作战的技术及知识。
说不定对不认识父亲的她们而言,雷托也是可以称作父亲的存在。
六位公主都崇拜雷托,尊敬他,更对他怀有憧憬。
使那股情感加剧的,到底是出于雷托之手的「收复圣地」吧。
让雷托成为「勇者雷托」并且流传后世,于兽人族内规模最大,同时也是最后的一场反攻。
少数在格帝古兹支配时仍战胜了七种族联合的胜仗。
那场仗让雷托变成了英雄。
对六位公主来说,他成了世界第一的英雄,无可取代。
当时仍年幼的六位公主都梦想着将来要当雷托的新娘。
那样的梦,将在某一天被打碎。
雷米厄姆高地的决战。
勇者雷托参加讨伐恶魔王格帝古兹的敢死队,然后阵亡了。
六位公主也是在漫长战争中活过来的人。
难过归难过,但这是常有的事,倘若雷托光荣战死,她们可以无奈地认命。
对信奉狩猎之神的她们来说,败北并非耻辱。
如果在英勇奋战后,打倒他的人能够纳为养分,那就是荣誉的事。
……如果能够纳为养分的话。
勇者雷托遭到弃置了。
在兽人历史中最应该受尊重的存在落得像杂兵一样。
这不可能让她们接受。
六位公主各自磨练擅长的领域,准备复仇。
她们都在内心发誓,当自己上战场时必定要宰了凶手──半兽人战士霸修。
可是,没能等到那样的机会,战争便结束了。
大多数的公主在战争结束时已经平息怒火。
大公主黎思身为下任女王,立场上认为该避免战事,更要求自己不能恨半兽人。
三公主伊瑞菈得以跟自己从小爱慕的对象结婚,也懂得考量未来了。
她们已经没有恨意。
其他公主内心仍留着恨意,却各有其职责。
二公主拉碧娜立场上要辅佐下任女王,便理性地认为不该与半兽人发生战争。
四公主克伊娜肩负下任司法之职,认为国内即使出现半兽人也要公平对待。
六公主芙露露身为勇者雷托剑术的继承者,认为自己的职责就是将其传至后世。
她们三位都曾歧视半兽人,万一仇人出现在眼前,也觉得自己应该要除之而后快,但只要在最后关头受到拦阻,仍会有理性收手。
自己身为兽人族公主,就要负责扛起下一代兽人,她们都有这份自觉与自负。
唯有一位。
五公主希尔薇亚娜不一样。
希尔薇亚娜是最得勇者雷托疼爱的孩子。
她情感最丰富,也是最爱哭的孩子,因此常坐在勇者雷托的腿上哭泣。
哭有各式各样的理由,被姊妹欺负了;被狗咬了;被蜜蜂螫了……
她在六位公主当中,性格也是最为莽撞,最不顾后果的。
一想到什么主意就会予以实行,然后痛遭反击而被惹哭。
虽然大多数都是自作自受,雷托在希尔薇亚娜每次来哭诉时都会摸摸她的头,并且安慰她。
随着逐渐长大,这样的她经过学习以后,立志要成为作战参谋。
靠自己拟定的作战引导勇者雷托获胜成了她的梦想。
立志成为参谋之际,她向雷托学到了这一点。
『参谋不是乖小孩能担任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嗯,没错。因为当参谋就不能同情敌人,也不能同情己方。有时候,参谋必须把己方逼至死地,还会虐杀无抵抗的敌人。面对目的,非得让自己绝情才可以。顺带一提,参谋必须在事前认清自己拟定的作战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对你来说或许不容易就是了,你肯吗?』
希尔薇亚娜用力点了头。
于是她看待这段话的态度比雷托所想的更认真,开始训练自己压抑内心,以免流于情绪化。
在心血来潮而行动前,她会思考那将带来什么后果了。
结果,她变得不再轻易掉泪,行事也变慎重了。
长期持续训练到最后,希尔薇亚娜变成了六位公主中最冷静、最狡猾也最绝情的存在。
唯独雷托的死还是让这样的她承受不了。她大哭好几天,也一直持续心情沉郁的日子。
然而,那成了她最后一次流于情绪化的事件。
以某天为界,她舍弃了人心。
在脸上挂着微笑的面具,口中只会讲理。
其他公主同情变成这样的希尔薇亚娜,也为她担心。
不过,她们也仰赖着她。
能做出理性发言而不流于情面,对其他公主来说,她的存在相当宝贵。
然而,在这里要再次重申。
五公主希尔薇亚娜是勇者雷托最疼爱的孩子。
她是最仰慕雷托的孩子,情感最为丰富的孩子。
对于雷托之死,还有遭到屏弃的尊严,她是最严肃看待的公主。
……而且,她也是最莽撞的小孩。
她根本没有舍弃感情,根本没有舍弃心灵。
只是藏在心底而已。
正因如此,得知半兽人出现在王宫,对方还是杀害了雷托的「半兽人英雄」霸修时,她立刻拟出了某项计画。
全然不顾后果。
■
「……」
那一天,希尔薇亚娜也独自回到了王宫。
身披朴素而又高贵的长袍,静静地,带着上流阶级的风范,走在夜色当中。
王宫的卫兵们认出了她的身影,但没有怪罪什么。
因为希尔薇亚娜早就安插好自己的人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原本随侍的侍女应该要赶来替她更衣,却没有动静。
「……」
月光照进了漆黑的房间。
希尔薇亚娜脱下绢织长袍,丰满的身躯便浮现而出。
假如霸修在场,理性肯定会瞬间断线吧。英雄是脆弱的。
忽然间,希尔薇亚娜的脸转向了旁边。
在她的视线前方有一面全身镜。那是为庆祝终战,四种族同盟合力制作然后送给各国王室的赠品。上头施了好几道魔法刻印,百年不失其光彩。纵使拿棍棒敲碎,应该也会在转眼间自动修复。
拳头捶到了这样的镜子上。
啪啦──令人心惊的声音响起,镜面大大地裂开。
犹如时光倒退,裂痕逐渐修复了,希尔薇亚娜却一再抡拳。
镜面留下红色的拳印,但她还是不停向镜子抡拳。
即使清脆的声音变得湿润黏滞,她仍继续捶。
不久,奇异的行为毫无前兆地宣告结束。
希尔薇亚娜面无表情地停手,然后用搁在镜旁的布仔细擦拭镜子。
接着,她默默把布扔进垃圾篮,再低声唱诵回复魔法疗愈了自己的伤。
「……」
希尔薇亚娜从衣橱里拿了睡衣穿上,站到有月光照进来的窗边,将窗户打开。
霸修应该已经回去了,她看向旅馆的方位。
冰一般的无表情脸孔逐渐瓦解。
映于眼底的是强烈恨意。她露出牙齿,并且低吟。
「……什么叫『能战胜他是我的骄傲』。」
从低吟声冒出的细语。
那阵细语并非只有愤怒,还交杂了几分困惑。
彷佛自己原本坚信是这样的事物,实际上却略有不同,如此令人困惑。
不过,没有任何人听见,唯独声音逐渐消逝于暗夜……
「……」
希尔薇亚娜朝外头望了一阵子,不久便微微叹气,回头面对房间。
那张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
不知道是露给谁看,也不知道是向着谁的微笑。
然而在下个瞬间,那副微笑僵住了。
「嗨~~晚安。」
不知不觉中,房里多了一个女人。
她悠然坐在房间的椅子上,用炯然发亮的红眼望向希尔薇亚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是的,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
方才,希尔薇亚娜从衣橱移动到窗边时还没有人的。
由于没有点灯,看不清那是谁,但希尔薇亚娜顿时体认到「来者不善」。
「我可不记得有邀请客人。」
希尔薇亚娜这么开口,并把手挪到嘴边。
她将食指凑到嘴巴,然后吸气。
那是兽人相传的联络手段「呼笛」。
可以让在兽人之间也只有少部分成员听得见的响声在四周回荡,自古以来就受到重视,被兽人族当成紧急联络手段。
就算自己听不见,也要学会发出这种声音,每个人从小都受过训练。
然而,在发出那种声音之前,「来者不善」的女子开了口。
「我想请教,你对于陷害『半兽人英雄』的方法感不感兴趣?」
「……」
希尔薇亚娜的动作戛然停住。
「为了勾引霸修,你似乎费了不少工夫呢……」
「……」
「想想也是。半兽人大多只是缺乏脑袋的傻瓜罢了,不过能被称作『英雄』,就不会受到半吊子的诱惑或甜言蜜语影响。哪怕是孤男寡女相处,他也不会任由欲望驱使而朝一国的公主扑上去哟。」
「你在说些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希尔薇亚娜又露出了微笑。
好似能让所有人看了都安心的微笑,名为微笑的扑克脸。
「不用说也晓得。你想向杀了勇者雷托的霸修复仇,对吧?」
「……」
「所以你打算让他扑上来,再主张那是强暴……借此挑起与半兽人的战争喽?」
「……」
对方语气轻浮,像在说笑一样。
然而,道出的内容是事实。
希尔薇亚娜确实想过要那么做。
到霸修身边,施展媚功,设局让他扑向自己。
等他一扑上来,之后希尔薇亚娜只要主张:「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希望兽人与半兽人能友好相处才接近他的。」无论过程为何,要让霸修蒙上罪名想必是可能的。
她明白这是个马虎的计画,但也没有办法。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料到霸修会来兽人之国。这样的机会或许没有第二次。
她只能拼了。
就算无法让霸修蒙上罪名,兽人与半兽人的关系也会出现龟裂,只要现场的精灵或智人显贵将因而深植对半兽人的负面印象就行了。
能促成这一点的话,自己的身体会怎样都无所谓。
没想到霸修却都不碰自己。
「所以呢?」
即使真相被对方说中,希尔薇亚娜也不为所动。
她受过那样的训练。基本上,既然图谋未遂,就没有道理被人抨击。
声称自己只是为了兽人与半兽人的友好关系才与他交流就行了。
「你从以前就爱慕着雷托大人嘛。毕竟教你认识战争的就是雷托大人,当你被抓到成为俘虏,或许就要遭到处决示众时,也是雷托大人救了你,会爱慕他是当然的啊。谁教雷托大人就像体现了兽人族骄傲的人物。」
微笑从希尔薇亚娜的脸上褪去。
变得如铁一般面无表情──希尔薇亚娜让其他公主望而生畏的冷酷脸孔。
「战争结束后,你好像一直主张应该消灭半兽人嘛,不是吗?」
「……因为观念也是会改变的。」
「仇恨不会那么轻易消失啊。像我也一样。霸修,那个可恶的半兽人……不能饶恕呢。已故的雷托大人被他当成了垃圾遗弃,他却厚着脸皮活下来,还想庆祝伊瑞菈大人的婚礼,未免想得太便宜了。」
受对方的言语诱导,希尔薇亚娜无表情的脸逐渐消融。
从面具底下出现的是憎恨与愤怒的表情。
没错。没有错。正如这女人所说。
不能饶恕。
她不能饶恕「半兽人英雄」霸修。
怎么可以饶恕那个恶魔。
「……所以呢,你所谓的方法是?」
「呵呵……兽人族六姬之一希尔薇亚娜大人,依你的才智,或许立刻就可以想到……要听我分享吗?」
「如果是无聊的主意,我连你也杀。」
「哎呀,真吓人。」
希尔薇亚娜朝着不知不觉中在房里亮起的两个红色光点移动。
充满憎恨与愤怒的脚步,毫无迟疑。
「说是方法,其实内容很单纯喔。」
「毕竟作战就是要单纯才好。」
「将霸修邀来婚礼,由你勾引他,再让我施展『魅惑』。那样一来,霸修就会变成傀儡。可以让他照先前的计画扑向你,也可以由你亲手杀他……」
「『魅惑』……你会使用魅魔族的魔法……?」
「是啊,如你所见……」
月光照亮了房里。
先前只能看到朦胧身影的女子现出容貌。
分成上下两截的贴身皮衣只遮住了最起码的部位;带波浪的紫色秀发;发亮的红眼;长长尾巴。
「因为,我就是魅魔。」
魅魔族的「魅惑」。
那是在战争中曾大显神威的魔法。
中了以后行动就会完全受制,甚而袭击己方。
尽管有对于女性几乎无效的缺点,反过来讲,对手只要是男性,除非具备格外高的魔法抗性或者靠某种魔道具防御,不然就会成为魅魔的傀儡。
一直以来,精灵族都正面迎战魅魔族,如今他们的男性比例会低于女性,据说就是魅魔所致。
战后禁止使用的魔法之一。
可是反过来说,只要动用这招,就算是半兽人的英雄也无法抗拒。
「……你的目的是?」
「希望你让我接触圣树。」
「圣树?就这样?」
「对我们来说可是大事喔。毕竟信仰狩猎之神的,可不是只有你们兽人而已。」
听到信仰,希尔薇亚娜就能理解了。
各种族有其独自信奉的神,但是在漫长战争中也有所谓的改宗者出现。有人身为精灵却信仰铁与火的精灵,有人身为蜥蜴人却信太阳神。
即使有魅魔信仰狩猎之神也毫无奇怪之处。
如同兽人以往的遭遇,既然这个魅魔失去了长年信仰的对象,想找回信仰的她会来帮忙陷害霸修也是可以信服的说词。
「唉,拜托你嘛。之前我去征求许可,就不被当成一回事而遭到拒绝了。」
不征得许可,就无法靠近圣树。
负责批准的圣树管理官应该不会准许陌生魅魔靠近吧。
既然要面对魅魔,大概会由女性来应对,但是在女兽人的观念中也留有对魅魔的强烈偏见。
魅魔是光会想着吸食男人精力的卑贱种族,怎能让那种分子接近宝贵的圣树──即使有女兽人这么想也并非怪事。
说起来,就算是一般信徒,假如没有特殊理由也无从靠近。
在希尔薇亚娜的观念中,对魅魔也不是毫无偏见。
然而,对半兽人的憎恨更胜于彼。
「我明白了。就听你的提议吧。」
「呵呵。交涉成立喽。」
魅魔露出妖艳笑容,希尔薇亚娜则依然面无表情地对她点头。
「那么,婚礼当天我会再来。背叛的话,我可不依喔。」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
魅魔拍动背后的翅膀,身体便翩然浮起,准备从窗口离去。
希尔薇亚娜望着那道背影,蓦地想到了一点。
有件事还没问。
「话说……你的名字是?」
「凯珞特。人们都这么叫我。」
「娇喘」的凯珞特。
只要身为战士,无人不知其名号,那是魅魔族最强的战士。
赫赫有名的战士为何会来这里?当中并不是没有疑点,但希尔薇亚娜反而释怀了。
她身为有这等实力的战士,要钻过警卫潜入自己房间,想来也是小事一件吧。
「是吗?要请你多指教喽,凯珞特。」
「好的,希尔薇亚娜大人。」
凯珞特妖艳地微笑,然后就从房里飞走了。
房间回归一片漆黑。
「……?」
在黑暗中,希尔薇亚娜感到有些不对劲。
像是自己的心态有所抽离,又像是忘记了什么,让她觉得不对劲。
然而同时间,原本脑海里蒙上的迷雾跟着散去,有种舒畅感。
因此她甩头抛开了那些。
当下更重要的是替雷托报仇,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半兽人大可灭族……」
她的细语逐渐消失于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