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卡门尔盖博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寓所。
屋子里飘散着一股雪茄的味道,卡门尔迅速地从门后的衣架上悬挂的布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沙发的位置。
“嗨,注意不要走火了。”一个声音说道。
“上帝,罗宾逊先生,你怎么敢来我家里?现在到处都是密探,你我待在一起绝对会引起怀疑的。”卡门尔抱怨道,“难道你不知道身为热那亚人,我现在有点麻烦。”
黑暗中,波西轻笑道:“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另外这不是你的家,这只是你租的房子而已,热那亚才是你的家园。”
卡门尔点着了蜡烛,坐到了波西的对面:
“他们现在不信任任何南方人,我现在在报社只能做一些文字校对的工作,我自己也主动减少与一些有权势的人的接触。”
“那你更需要表现出对共和制的拥护。比如,你可以建议共和政府宣布断绝一切与热那亚的联系,包括经济往来,因为每购买一个银币热那亚的商品,就是资助热那亚人制造射向新军的一个银币的军火。”波西道,“所有滞留在圣城的热那亚人,应当被关进监狱,因为你怀疑他们是间谍…”
“不,你会让我成为全体热那亚人的敌人。”卡门尔大惊失色,“我能理解你们的用意,但这是不是很不道德?在圣城的热那亚人何其无辜啊,他们只是普通商人、学生!”
波西脸色阴沉:“卡门尔,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但政治就是肮脏污秽的,任何洁癖只会带来灾难,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这取决于利益与付出的代价是否相称,几百个热那亚人的牺牲,将会唤起全体热那亚人的共鸣,这十分合算。”
“先生,恕我难以认同。”卡门尔低着头道,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与你所怜悯的这几百个热那亚个相比,那些为反对外敌侵略而英勇献身的数以十万计的士兵又何其无辜啊?现在在雪山行省,格兰特与达尔豪将军麾下的那些仍在战斗的士兵们,正在忍受高原恶劣的气候,趴在雪地里与敌人搏斗,但有谁知道他们的名字?”波西的语气十分刺耳,“他们的生命也是生命,每一个牺牲都应该不朽,他们也拥有回到家乡享受家人关怀的权利,但扪心自问,他们不可能撤回来,将收复的国土拱手让给侵略者。
然而在大后方,我们正在做什么?北方人正在准备内战,唯一可能支持他们的热那亚人只关心自己眼前的利益。”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吗?”卡门尔问。
“只有让热那亚人感受到彻骨的疼痛才会让他们醒悟,才会让他们知道假装自己是外国人,试图置身事外,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们首先是欧罗巴人,然后才是热那亚人。”波西沉声说道,“保卫国境线,收复国土,这本是圣城共和政府的首要职责,但现在这项职责落到了热那亚人的身上,我们热那亚人不应该退缩,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真正的博爱情怀。”
“所以为了这个目的,需要牺牲几百名热那亚人?”波西仍然没有被说服。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共和政府正在秘密与亚述人谈判,郁金香党人的筹码是承认亚述人对北方三个行省的占领,以换取亚述人解除对京畿北部的军事压力,以便他们集中力量对付皇储和国内叛乱。”波西道,“牺牲几百人与牺牲一个国家,孰轻孰重?”
卡门尔倏地跳了起来:“怎么可以如此?这是最无耻的行径,是对全体国人的背叛。”
“然而这就是政治现实。”波西笑道,“亲爱的卡门尔,你还是太天真了。”
波西没有逼迫卡门尔立刻答应,他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
萨拉曼又一次和傅克斯公开争吵,这一次的起因是马朗森带来的一篇正在审核中的文章。
文章公开宣称共和国或者自由委员会应当立即宣布热那亚人为叛逆,主张断绝与南方的一切联系,包括商业往来,例证之一是北方对南方贸易往来处于入超地位,大量的财富因为南方尤其热那亚商品的输入而流失。
当然文章中也宣称保皇党人公然在热那亚集聚,这显然是受到了热那亚人的支持,这证明热那亚人支持帝制反对共和。如果不能令热那亚人尽快屈服,他们的战争资源恐怕会为保皇党所利用。圣城所掌握的海军应当持续封锁南方海面。
尽管文章用了化名,但马朗森告诉委员们,这是卡门尔盖博的文章。
“这篇文章很有趣!”这是傅克斯的评价,“尤其是出自一个热那亚人之手。”
显然,这篇文章极符合傅克斯所代表的强硬派的主张。
以前热那亚人的暧昧态度他们还可以接受,但前不久热那亚三级会议的决议则让他们有必要将热那亚视为对手,而炮击普瓦图正是这种矛盾激化的表现。
然而这些北方人仍然没有真正地搞明白,热那亚人其实并不关心圣城谁当家。
但那种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观念,在相当一部分郁金香党人当中根深蒂固,他们缺乏耐心,对一切头疼的事情喜欢采取粗暴的手段来解决,并认为这样会一劳永逸。
萨拉曼自掌握权力以来,他怀柔的手段并没有得到傅克斯的支持,他与后者的矛盾再一次公开激化。
卡门尔的文章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
关于如何处置皇帝的问题,关于没收贵族财产的问题,关于肃反扩大化的问题,关于与北方亚述人的秘密媾和的问题,都暴露了萨拉曼一派与傅克斯一派在许多关键问题上的矛盾。
卡门尔恐怕也没有想到,他的文章会直接导致郁金香党人的分裂。
萨拉曼铁青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新贵们并非人人如他一样清廉和保持理智,巨额财富让他们迅速腐化,活成了他们曾经憎恨的那一类人。
所以,为了保住他们既得的利益,他们更加仇恨那些卷着尾巴的贵族和富人,许多人因此家破人亡,以打击犯罪和除奸的名义将许多人投入监狱,造成了许多冤案。
虽然共和国已经宣告成立,但这个拥有三十一人的委员会仍然是新政权的主宰,只不过许多人是新面孔。
他们冷漠地看着萨拉曼,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怜人。
有人提议委员会进行改组,以宣布成立更加集权的自由党,这是公然地夺权。
投票以21比10通过,傅克斯将取代萨拉曼成为自由党的领袖,进而将由他来负责组建新政府。
萨拉曼一个人离开了行将落幕的委员会,然后在自己的家门口被刺身亡。
有刺客向他的马车里投了一颗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