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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章·“HE·栀子花开”

第一玩家 流泪猫安头 8842 2025-01-08 01:08

  

老人仿佛看到,遥远的东方,有一座航船,正向这个世界驶来。

  

月光升起,烧灼着海的洪流与天的蔚蓝,撞破冰山,将宏伟的澄白洒向人间。

  

天际线横阔尽头,宁静地注视着一切的升起又陷落。

  

与之相比,老人眺望的身影,显得那么渺小。

  

他欲要乘风飞起,欲要跃下高山,欲要登上天穹,欲要做尽一切凡人不能做之事。然而他被束缚手脚、堵塞喉咙,仅能注视着那宏大而高尚的月光。

  

一束月光落入掌心,他垂头,见那银白月光流过他的指缝,流过他的眼眸,溪水般涌动。

  

这一瞬间,他的胸腔仿佛也拥有了相同的涌动,其名为“永恒”。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少年走过很长很长的路,提着油灯,终于走向了他熟悉的方向。”

  

“他看见了,一片有着白色海鸥、连绵山峦、金色沙子的荒原。”

  

“是的,那是一片荒原。”

  

“少年踌躇着,还是走了过去。”

  

“难道他走了这么久,最后仍是一无所获吗?”

  

“他的朋友,一只夜莺,停在了他的肩膀上,高声叫着:”

  

“‘你的故乡,你的故乡,被填平啦!’”

  

“‘被那大树的怒火,被那遥远的诸神,填平啦…’”

  

柔软的声音犹如流水。

  

司鹊·奥利维斯坐在床头,读着林何锦的《致司鹊·奥利维斯》。

  

这是一个少年寻找家乡的故事,少年提着油灯从森林出发,一路遇见了夜莺朋友、坏坏的冰冻人、叶子兄长,最后少年终于抵达了家乡——大海。然而,大海已经被填平,少年再也回不去了。

  

司鹊本以为这是一个悲剧故事,直到他又翻了一页,这是最后一页:

  

“少年缺水过度,再也走不动了,倒在了荒原。”

  

“‘至少,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也算是叶落归根…’少年这么想。

  

“少年快要死了,但他依旧很想回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朋友一起回家…”

  

“就在他快要死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海水的涌动。”

  

“原来,是他一路走来帮助的朋友们,齐齐来到了他的身边。”

  

“‘哗啦’一声,荒原下陷,海水涌了上来。”

  

“少年这才知道,他已经不止一次走到了这里,每一次他与他的朋友们留下的脚步,都会让荒原下陷几分。直到这一次,海水终于涌了上来。”

  

“夜莺与叶子是不能入水的,就在少年被海水吞没的这一刻,它们挥挥手,微笑着告别了少年。”

  

“少年回到了海中,回到了他的家乡。”

  

“在这里,他得到了幸福。”

  

“但有一天,他在海底偶然看到了夜莺与叶子的尸体。他才知道,海水涌上、他成功归乡的这一刻,海水溺死了无法离开的夜莺与叶子。”

  

“于是,少年与海底的女巫做了交易,以消除自己的记忆为代价,复活夜莺与叶子。他离开了大海,提着油灯,将夜莺与叶子送向森林…”

  

“他走后,邪恶的女巫填平了大海。”

  

“若干年后。”

  

“森林里的少年完成了夜莺与叶子的复活仪式,他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家乡在海里。他提起油灯,踏上了归乡之路。在路上,他遇见了夜莺朋友与叶子兄长…”

  

(全文完)

  

“啪嗒”司鹊合上书籍,他笑着叹息一声:

  

“…你确实该有更高的声誉,林何锦。”

  

在他看来,这是个不错的故事。

  

老人露出了一个纯粹的、快乐的、幸福的笑容。

  

也许他的内心仍旧不甘心。

  

——如果他真的不感到遗憾,为何他还在落笔,还在眺望,还在期待?

  

“我很喜欢故事中的主角少年…”司鹊的手指抚摸着书页:“他是一个正直、善良、纯粹的人…以后,我可以把他复现出来吗?”

  

“这是我的荣幸,感激不尽…”林何锦的呼吸愈发微弱。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到时候了。

  

眼皮沉重地耷拉,他仿佛——仿佛看见年轻的自己,捧着《生命女神洛塔莎》,从窗外跑过,健步如飞。

  

笑容。

  

年轻的自己有着狂放肆意的笑容,满腔热血,仿佛世界尽在脚下。

  

这世道是个理想主义的绞肉机,任何理想投进现实里,都会被搅碎丢进湖里,连一道水花都溅不出来。

  

“以前我一直在期待…”林何锦低低说:“我窗外枝头的那几朵栀子花,究竟什么时候会开放…罗瓦莎的四季温度很特殊,然而,我等了一整个秋天与冬天,它始终含苞待放。这是否代表着,我心中的的花朵,也只能枯萎呢…司鹊先生。”

  

司鹊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说:“你想回到过去吗?林何锦。”

  

林何锦睁大双眼,心中涌上一股惊喜:“真的…真的可以吗?”

  

对啊,他听说司鹊·奥利维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也许真的能让他回到过去…

  

司鹊温暖的手靠近了他,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头:

  

“你的心中仍有憾恨。不必关注窗外的栀子花了,请回到过去,回到那一刻…弥补你的遗憾吧。”

  

林何锦眨了眨眼。

  

当他下一刻睁开眼——

  

镜面倒映着凌乱发丝、老旧西装、廉价腕表塑成的年轻人,他怔怔地望着前方,怀里捧着一本《生命女神洛塔莎》。

  

宴会厅的炽白灯光打落,犹如温暖的月光,洒在他懵然的眼中。

  

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林何锦心中一跳,他望见了一道紫色的身影…他下意识追了上去,毫不犹豫喊道:“——司鹊·奥利维斯先生!”

  

是的。

  

即使回到过去,他依旧要追上司鹊·奥利维斯。

  

只不过,不再用那么激进的方式表述,他已经发现,这位先生是如同天使一般的人,只要他好好说话,司鹊会听取意见的。

  

宴会厅耀眼的灯光下,“天使”回过头,金色的双瞳温和地回望他。

  

“司鹊先生,我很喜欢您的《生命女神洛塔莎》,但我见识浅薄,有些地方看不懂,我十分想与您探讨,希望您给我一个机会…”林何锦露出微笑。

  

这一回,旁人奚落的目光没有投来,旁人嘲讽的笑声没有灌入他的耳朵。

  

他的耳畔,很寂静,很寂静。

  

紫色的长发划过,将璀璨的灯光切割得斑驳,“天使”先生接过了他手中书籍,微笑道:

  

“好。”

  

“我很期待与你的聊天,林何锦先生。”

  

…这个时期,司鹊先生应该不知道我的姓名吧…奇怪的思索一闪而过,林何锦连忙跟上了前方的紫发青年。

  

灯光照耀在林何锦年轻有力的步伐,他的笑容,犹如握住了“永恒”的月光。

  

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在他的心中,等待他写出来。既然时间倒流,他再也不要做那个被柴米油盐困住的无趣的成年人了…

  

这一辈子,他一定要写出一本更精彩的书籍,送给司鹊·奥利维斯先生…

  

床上的老人停止了呼吸。

  

白炽灯犹如月光洒在他微笑着的脸颊上,苍白的发丝流泻于霜白的月光。

  

司鹊缓缓收回手,创生之术最后造出了一个幸福的梦。

  

老人的病情已经无法挽回,他没有在病痛中孤独地死去,而是在幸福的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他的手边,《致司鹊·奥利维斯》随着再无力气而垂落的苍老手掌,掉落在床上,合上了最后一页。

  

仿佛在回应他心中最后的回响,窗外的梧桐树沙沙摩擦。一颗辰星自遥远的天际,缓缓下落。

  

风吹起满头霜白的发,一滴未曾落下的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坠落。

  

窗外,洁白的栀子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绽开,悄然无声。

  

“起风了…”司鹊呢喃。

  

叶子兄长,夜莺朋友,坏坏的冰冻人,提着油灯的红衣少年。他们的身形仿佛具象化,站在床前,摘帽行礼,送别他们躺在床上阖目的创造者。

  

昔日,创作者赋予他们灵魂与生命,今日,尽管尚未成生命,却轮到他们来送别他们的创作者。

  

“啪啪啪啪——”

  

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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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们齐齐鼓起掌,毫不吝啬地给予掌声。

  

掌声此起彼伏,响彻于这间闭塞狭窄的破屋子,仿佛这里是被世界注视的大舞台,予以参演者谢幕掌声。

  

司鹊单手摘下贝雷帽,向着床上安静的老人,微微鞠躬。

  

“你写出了一个很棒的故事。”

  

“林何锦先生。”

  

“愿你谢幕愉快。”

  

在生命的最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孤独地忍受着身体的病痛,心怀广阔的星辰大海,双眼所见却唯有窗外的半寸屋头与栀子花——林何锦在最后的人生时期,心里在想什么呢?

  

纵然他握住了“永恒”,却还是没能写出一个十分完美的故事,若非司鹊·奥利维斯最后赶来,他将怀揣着一辈子的困惑憾恨而终。

  

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得到任何读者的鼓励与爱。直到最后,耳畔萦绕了一辈子的嘲笑声才在风声中泯没。

  

“啪嗒。”

  

一部薄薄的书,躺在老人的胸口,书名为《林何锦》。

  

司鹊曾说过,罗瓦莎的本质是一部书,因为罗瓦莎有诸多剧忆镜片,可以像书本一样重新翻开。

  

其实,还有一层最深的意义——罗瓦莎,是一本由每个人组成的总集之书。

  

大多数人的人生既不圆满,又不有趣。但只要纳入了这部总集之书,偶然被翻到、观测到、阅读到,也许,他们与他们的角色将“永生”。

  

司鹊闭上眼。

  

尽管他竭尽所能“品味”他人的喜怒哀乐,站在他人的悲恸与不幸中鉴赏痛苦,但他依然无法生出原质化的理解。

  

他尽情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不拘于里面是惊喜还是毁灭。

  

是啊,痛苦怎么能够“鉴赏”?他从一开始就推到了错误的观察角度。

  

就像如今,他一面为林何锦的逝去感到悲伤,为其送别。一面又无可奈何地发现,林何锦的经历被他记住,成为了他脑中一份“郁郁而终的创作者”的新灵感,随时可能成为他笔下的文字、成为他新角色的构成部分。

  

一瞬间,司鹊的脑中闪过一道电光,他忽然震惊地望着林何锦。

  

“…啊。”他呢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林何锦口中的“永生”吗…

  

你成功了,老先生。

  

你的痕迹,在我的笔下永存了。

  

贝雷帽摘去,司鹊头顶的几根青色羽毛露出,他拉下衣袖,遮掩住一些外漏的羽毛。

  

唯一遗憾之处在于,站在这里的“司鹊·奥利维斯”,是宠物喜鹊所化。不过,这份遗憾唯有喜鹊自己知晓。

  

哗——哗——

  

窗外的树叶摩擦,风声灌入安静的房屋。

  

“依照之前你的遗嘱,老先生。”紫发青年金眸熠熠:

  

“我将完成你的意愿,将你书中的主角少年——复现出来。让他成为真正的生命。”

  

“由于林先生你本人只是D级创生者,我构写出来的少年将只有灵魂,没有肉体。不过,相信他会渐渐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一条‘正义,纯粹,善良,责任,自由,勇气,牺牲,理想主义’构成的孩子灵魂啊。在罗瓦莎这个逐渐浮躁的世界中,真是世上很稀有的东西,唯有同样的创生者才能写出来吧。”

  

喜鹊闭上眼。

  

书籍开始发光——

  

白光闪烁,紫发飘扬,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紫藤与栀子花的清香。

  

树影摇晃,桌上黯着的煤油灯自动亮起。

  

书页急剧翻动,无数文字从书页蹦出,逐渐凝成一个白色的身影,隐隐可见红衣与手中的油灯。

  

主角少年成功具现了出来,渐渐化为生命。

  

“林先生,再见。”喜鹊戴上贝雷帽,最后轻轻鞠躬:

  

“愿你做个好梦。愿梦中没有痛苦。”

  

“你写出了一个骄傲的孩子,一个拥有海风、麦穗,与栀子花气息的孩子。”

  

“我将以您的姓名,‘林何锦’的单字‘锦’为孩子取名。”

  

“——苏琉锦。”

  

白色的身影,睁开了金色的眼瞳。

  

它呈现灵魂状态,神情懵懂。

  

喜鹊带着苏琉锦,离开了暗面,前往目前的真实时间线——154年。

  

第二纪元195年12月27日,上午11点35分。

  

林何锦的人生在这一刻终止了。

  

苏琉锦的人生在这一刻开始了。

  

窗外,栀子花开。

  

被设定为“家乡在大海,渴望归乡”的少年,以尚未成型的灵魂,本能地向着大海望去。

  

命运前与后的脚步,在这一刻开始连接、揭露、成型。

  

“喜鹊先生,我的名字叫什么?”

  

“苏琉锦。”

  

“我的种族是什么?”

  

“这个还没有设置,你现在只是灵魂形态,需要给你找一个合适的肉体。”

  

“我的父母…是谁?床上的这位老人,让我感觉有种落泪的冲动…他是睡着了吗?”

  

“嗯,他是你的父亲…一位伟大的创生者。”

  

“伟大?可他看起来很弱小啊,也没有人为他哭泣、为他送葬。”

  

“伟大不对应渺小,一个倾注了一辈子热爱的人,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伟大的。这世上追名逐利的浮躁之人太多了,还有多少这样一辈子只专注热爱一件事的人了呢…”

  

“那他是您的什么人?”

  

“…”喜鹊露出微笑:

  

“学生。”

  

“他是我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学生。”

  

“从此以后,我不再会成为任何人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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