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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章·“是我的眼睛看错了。”

第一玩家 流泪猫安头 7429 2025-01-08 01:08

  

司鹊·奥利维斯收:

  

当这封信送到您手上时,我应该正在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很幸运,我曾在年轻时梦见过您的黑水梦境,所以虽然不知道您身处何处,依旧能通过梦境的方式给您递信。

  

也许您并不记得我这个小人物…我曾对您的《生命女神洛塔莎》发表过一些看法,随后我…我遭受了一些不值得提起的事。

  

您是我一生仰慕并喜爱的人。即使我曾卖掉了关于您的所有周边,也曾发誓不再观看有关您的新闻,但我骗不了自己的心。年纪越大,人便越是坦诚,我终究还是发现了,我的兴趣爱好、我的遣词造句、我笔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角色的影子,都脱离不了您对我的影响。

  

从年少的第一本启蒙童话开始,到青年时期读过的爱情文学,再到壮年时期的哲学书籍、纪实文学,甚至我老年时期读到的一些报刊…都是您笔下之物。

  

即使仅是一面之缘,但您的文字已经塑造了我的一生。

  

很幸运,在我塑造三观的时期,读到了您的文学,使我成为了一个完整而人格独立的人。您教我审视自身、思辨哲理、正视强弱、怀揣勇气、树立责任、坚守正义、尊重牺牲、追逐自由,不以富贵权势为荣誉,不以理想主义为耻辱,不以救世之心为笑谈。

  

您是我精神世界里无处不在的光点、我的另一半圆满、我的精神食粮、我心灵图书馆的唯一客人。

  

我热爱您。

  

我热爱您。司鹊·奥利维斯老师。希望您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我没有您的灵光、没有您的才华。但我这一生,都在致力于写出一部能被人记住的作品。

  

世界太大了。

  

太多太多的人,轻如鸿毛。他们不曾被注视,不曾被记住。

  

我反反复复打磨数十年的作品,也许仍然赶不上您十四岁时的随手几笔,但我不该再遗憾。

  

至少,我很幸运地将这封信递到了您的手里,完成了年轻时的夙愿。事到如今,再问您《生命女神洛塔莎》为何存在漏洞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也许…也许是我年少的倔强错了,也许是我的眼睛看错了——“司鹊”是对的,而“林何锦”是错的。

  

这世界害了病,人人都将世界树奉为圭皋,却忘记了人的本位。诸多的求不得,究竟是因为人的欲望过深,还是秩序与法典服从宿命胜于意志?

  

即使现在躺在床上,写着这封信,我心中为何仍然感到失落,感到遗憾?

  

我的完稿附在了信后,为了不耽搁您太多时间,我缩减到了极短的篇幅,如果您不感兴趣,也可以丢弃。

  

考虑到我的身体情况与年龄,这是我此生的最后一部作品,但仍是您年轻时的一部过客。

  

思来想去,我的爱人已经因病离世,我的儿子等待着我的遗产,我的孙女尚且年幼。自年轻时的那件事,亲朋好友都离我远去,这最后的时间里,我只能给您一人写信,并将我最后的祝福送给您。

  

光辉耀眼的主人公。司鹊·奥利维斯。

  

愿您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愿灵感与才华永远眷顾您,愿您挥起骄傲的翅膀,永远自由地于文坛之上高歌。

  

——何锦·绝笔。

  

喜鹊垂下头。

  

白色、黑色、浅青色的羽毛下垂,它以翅膀翻页,读完了这封信。

  

黑水寂静,游鱼漫歌。

  

这里并没有一位紫发青年懒洋洋的身影。

  

很遗憾,林何锦最后的这封信,仍然没有送至司鹊·奥利维斯本人手中。留守在梦境中的,是司鹊·奥利维斯的宠物——一只喜鹊。而司鹊·奥利维斯已经沉睡。

  

喜鹊翻到了信件末尾,白色光点凝聚,一本薄薄的书浮现。正是林何锦倾注一辈子的书稿。

  

书稿上,短短一行书名,笔迹歪斜,似乎写书者已经没有了力气:

  

——《致司鹊·奥利维斯》

  

“…老头子还有气吗?”

  

“…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亲戚,老头子快死了,你们就来了,滚,快滚!”

  

“…切。谁不知道老头子一辈子一事无成!非要我们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谁觊觎你家那点破钱啊!走了!”

  

滴水的空调、破裂的墙面、泛黄的纸张、煤烟的臭味。

  

唯有窗外枝头的几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成为了唯一的美丽景物。

  

林何锦躺在床上,门外吵得乌烟瘴气。

  

“——安静!”林何锦费尽全力喊出一声,不断咳嗽,几乎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门外终于安静了,人们脚步远离,不想被一个将死之人记恨上。

  

林何锦望着天花板,日光落在他的额头,病痛却让人愈发寒冷。听说病人临死前心里会有预兆,他知道,自己是时候了。

  

…自己的那部文稿,司鹊·奥利维斯应该收到了吧。

  

有一些句子是不是能写得更好呢,一些情节是不是能修改呢…林何锦依旧在构思着,但已经拿不动笔了。

  

让司鹊·奥利维斯看到那么青涩的故事,真是抱歉…自己即使竭尽一生,也没有写出一部令人满意的书。

  

也许,普通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处处遗憾。从满腔热血直到接受自己的平凡…真是一个让人不甘心的过程。

  

呼吸愈发沉重,像是破风箱的声音,声声带血。林何锦的意识愈发模糊,心中却在想…如果,如果他年轻时没有那么冲动,没有冲到司鹊面前询问《生命女神洛塔莎》的漏洞,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了呢…他是不是会成为一个更成功的人,至少此刻,不必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等待死亡。

  

如果他与司鹊没有产生任何联系与纠葛…他这一生,会不会更幸运一些?

  

答案唯余沉默。

  

日光像是送别的手,一点点抚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苍白的发丝…直到他忽然清醒了一些,听到了外面传来脚步声。

  

咯吱,咯吱——

  

是儿子吗?那个不孝子,是来看他死了没有吗?

  

是孙女吗?林何锦想到那个小小的、棉花糖似的小女孩,她和她爸爸不一样,拥有一对明亮的眼睛与赤忱的心,但她应该还在封闭式学校。

  

是哪位朋友吗?可他没有朋友,或许以前有一些,但随着他越来越落魄,再好的朋友也被时光消磨了…

  

朋友。

  

朋友…?

  

不,不,他还有一位朋友…但也许那根本算不上朋友…

  

吱呀——

  

门被推开。

  

这一瞬间,林何锦以为自己处于回光返照的走马灯中。

  

或许哪里有神明微笑着叹了口气,让一阵栀子花的香风顺着窗户拂来,吹过林何锦浑浊的眼眸,吹过他苍老的手掌,吹过书桌上翻页的废稿,吹过…进门之人满头紫色凌乱的长发。

  

金色的眼瞳,曾被林何锦隔着屏幕、隔着报纸、隔着书籍…不止千次万次地注视着。而此刻,那双黄金般璀璨的眼瞳,清晰地倒映着他苍老萎靡的身影。

  

戴着黑色贝雷帽,鲜红长袍飘扬,俊美如紫玫瑰的青年依旧年轻,视线落定,唇角翘起,像一位降临人间,前来送走濒死之人的天使。

  

被诸神眷顾的主人公啊…他依旧俊美,依旧年轻,依旧灿若日光。

  

也许有一瞬间,林何锦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停跳。

  

“林何锦。”

  

单词从口中吐出,紫发青年精准无误地叫出了他,走到他的床边,手里拿着那本完稿,轻轻笑了:

  

“我的心脏长在右边。”

  

“我的故乡有一个传说。据说,心脏长在右边的人,上辈子是守候在病人床前,负责带他们走的天使。”

  

“所以,我来了。”

  

床上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欲要触碰,又怕是虚影。他张开嘴,巴巴地说:“司鹊·奥利维斯…?”

  

临到头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追逐了一辈子的人,塑造了自己三观与人生的人,居然在最后见到。司鹊依旧年轻如昨,而他已经垂垂老矣。

  

这是林何锦这辈子,第二次见到司鹊。

  

恍惚间,房间仿佛变成了那间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年轻人慌慌张张地冲到俊美的紫发青年面前,抚摸着怀里的《生命女神洛塔莎》,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

  

“——所以,《生命女神洛塔莎》的漏洞,到底…”

  

情景重合,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张开干裂的嘴唇:

  

“——所以,《生命女神洛塔莎》的漏洞,到底…”

  

这是困扰了他一辈子的问题。

  

司鹊·奥利维斯垂下头,片刻后,他嘴角翘起,露出有些遗憾的笑容:

  

“…那是我的孩子,苏文君所写。”

  

“他太过叛逆,以我的名义发表了此文,所以才有那么多漏洞。世人见是我的笔名,皆疯狂吹捧,即使是极为显眼的漏洞,也以布蒙眼、以油蒙心,大肆夸耀。唯有你…唯有你能当堂走到我身前,询问我这个问题。”

  

“这世上百亿人,人人陷落于追名逐利与舆论潮流的浑噩中。林何锦…只有你一个人睁开了清醒的双瞳,张开了询问的嘴唇。”

  

“很抱歉,因为我与世主的一个玩笑,让你…困扰了一辈子。”

  

心中刹那间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不剩了。

  

老人睁大了双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末了,望着家徒四壁,望着自己病弱的身体,望着满是冻疮与疤痕的双手,唯余苦笑。

  

于司鹊·奥利维斯而言,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玩笑。

  

于世主而言,这只是一次不值一提的反抗。

  

于林何锦而言…却是苦涩的一生。

  

林何锦经常会梦见那次晚宴。他头发凌乱,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像一个闯入宴会的小丑。他听到了笑声,嘲笑他不合礼仪的笑声、嘲笑他穷困潦倒的笑声、嘲笑他是个乡下人的笑声、嘲笑他竟敢质疑司鹊·奥利维斯的笑声…

  

…从那以后,笑声再没有从他的双耳中离去过。

  

但就在那双金色眼瞳望向他的这一刻,双耳的嘲笑声突然消失了。

  

耳畔突然久违地安静。

  

“老了之后,我经常很累,走几步就喘气,走不了太远。”林何锦轻轻说:

  

“天天坐在屋子里,望着远方的屋头与栀子花,一望就是一天。”

  

“现在的智能设备越来越高级…咳咳,我不会弄,儿子也不管我,我就自己与自己唠嗑:”

  

“‘林何锦啊,你后悔吗?人家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拿你这颗鸡蛋,去担心人家的石头啊!’”

  

“偶尔,我会拿出当年的照片,但照片已经发霉。我翻出年轻时的衣服,可衣服已经变成了抹布。我试图找到一点过去的痕迹、试图写下一些精彩的句子,却发现远远不如年轻时…”

  

“我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我老了…我再也写不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句子,再也写不出令人拍案叫绝的情节。属于我的,只有虚弱的身体、一天三顿的药片、床边的血压仪…”

  

“我翻出了年轻时的手稿,竟开始嫉妒过去的自己…为什么我能写出那样精彩的故事,而现在,我的脑中阴翳一片。”

  

“直到昨天,我见到…遥远的屋头,升起雪白的月光。”

  

“那场景…与我人生中过去的一万多天没什么不同,但我望着那银白色的霜雪月光,在那海天相接的深蓝之际燃烧…我突然感受到了震撼。”

  

“人类是渺小的,大多数人都将屈从于岁月…对于宇宙的尺度而言,我们的永恒仅是短短一瞬。这样美丽的月光,将恒久如一日地降临,不拘于注视它的是才华横溢的奥利维斯,亦或郁郁不得志的何锦。”

  

“流淌的意志同样如此,只要能握住那横贯于岁月中的东西…是否人类就相当于握住了永恒?”

  

“我握住了它…那一刻我意识到,那些,正是您曾在文字中透露出的东西。”

  

“正义,纯粹,善良,责任,自由,勇气,牺牲,理想主义。”

  

“我结合这一切,写下了我的终稿。您已经收到了。”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正义、纯粹、善良、充斥着理想主义的孩子,正如您的文字给予我的永恒感触。”

  

“这样的文字,也许几个月、几年就会被掩埋,但只要写了下来,我的生命便得到了延续。”

  

“而握住那横亘于岁月中的意志的我,已然得到了‘永生’。我将死去,但我已共鸣过时代的洪流。我如砂砾般渺小,却也如月光般永恒。从那以后,若有人与我生出相同的感触,那他便是‘我’。砂砾是我,月光亦是我。”

  

老人裂开掉光的牙齿,对床边的青年,露出满是遗憾的微笑:

  

“司鹊·奥利维斯…老师。”

  

“这样想来…我是不是就不会感到遗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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