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
剑拔弩张的情势下,两方人马都默契地没有多说话。
转瞬之间,对面数十名孩子就已经挪动脚步,巧妙地站位成了一个半月形。
而这个半月形,则将中间那两人包围其间,使其无法逃脱。
拿着怀剑的绘理子,站在秋守瞳和孩子们的中间,面无表情的样子,宛若尊雕塑一般。
“呵呵,你就是那名作弊的孩子吧。”
离着绘理子最近的一名男孩,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手持一柄肋差,眼睛紧紧地盯着绘理子,那眼神。
全然猎食的恶狼一般。
绘理子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对这男孩有些印象的。
对方是之前一起保为屋敷的战友,似乎,她们还一起并肩作战过。
那时,她看着他的后背,他则护着她的侧翼。
但双方都没有想到,世事奇巧,仅仅半个时辰后,两人竟然持刀对立而站。
面对这名昔日的盟友挑衅,绘理子一句话没有回复,还是握着手中的怀剑。
就好像握住生命中唯一拥有的东西那样。
不过,或许这柄刀,还真自己唯一完全拥有过的。
想到这,绘理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如果我是你的话,此时早就羞愧地切腹自尽了。”
男孩神色中流露出明显的不屑,相应地,眼神也从饿狼般凶狠,转换为了浓浓的厌恶。
“你们破坏考核的公平,无论出于那个角度,对于我们这些努力求生的人来说,都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情。”
“如果你还有羞耻心的,那就自杀吧,这里这多人,你也绝对赢不了的,所以不如死得体面些,我也会…”
后半句话还尚未说完,男孩突然前踏一步,手中反握肋差,朝着绘理子的手腕划下!
显然,之前的说话全是烟雾,烟雾之后,是真正的杀心!
男孩这一刀用劲很大,一旦得手,他有绝对的信心能够废掉对方的一只手!
绘理子那只拿刀的右手!
就在刀刃马上就要砍在对方手腕上时,男孩就看见那只手腕忽然后撤!
想跑?
男孩心中冷笑,腕部翻转,手中肋差的刀刃追着手腕而去!
一副不依不饶的态势!
然而,就在下一刻,刀刃尚未追到手腕,男孩骤然间觉得胯下传来一股剧痛!
下意识低头,就看见一只瘦小的腿,已经狠狠地踢击在自己双腿之间!
怎么会?
男孩心中满是惊讶,但心神很快又被裆下极大的痛楚占据。
而厄运没有结束,紧接着胯下的惨剧之后,男孩手腕也传来剧痛!
利索地一刀将男孩右手废掉,为了防止它人偷袭,绘理子也没有敢继续下手。
她果断地后撤一步,与受伤的男孩拉开距离,避免陷入被围攻的困境。
看着身前捂着手腕,神情黯然的男孩,她依旧没有掉以轻心,警惕地看着周围慢慢逼近的众人。
或许。
自己在她们眼中,就是困兽吧,困兽一样绝望而无力。
但不就是因为困兽之斗,才必须更加凶狠吗?
即便是死去,也必须挣扎着死去!
什么体面的死去,让说这种话的人死一死如何?
她脸上露出一种叫作癫狂的表情,看着脸上不断冒汗的男孩:
“呵呵,你以为之前的那些话,就能够乱我心身吗?”
“真是幼稚。”
“还是说,你一直都是如此轻视我?”
绘理子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受伤的男孩伤口上撒盐,让他本来就惨淡地脸色,愈加地暗淡下去。
事实上,这名男孩之前的打算,的确和绘理子所说差不多。
他本是希望用自己的话术,稍微打乱一下绘理子的思绪,然后再乘其不备,再忽然袭击。
不过。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那个之前在屋敷遭遇战中,表现一直都不怎么起眼,甚至说得上糟糕的绘理子。
实力竟然如此恐怖!
要知道,男孩之前甚至以为,屋敷保卫战中如果没有千裕和南部梨的出手援助,仅仅是第一轮的战斗中,绘理子都无法幸存下来。
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绘理子,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如同诡怪附体一般。
如果说之前的绘理子用怯弱懦弱来形容,那么现在的对方,已经足够称得上勇猛果敢了。
扮猪吃老虎吗!可恶!
男孩虽然心有不甘,但清楚自己已经失去战斗力,只能蹒跚着脚步,一点点退回人群。
“守瞳姐姐,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绘理子没有回头,依旧如同一头母狮一般,手持利刃,护卫在前。
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在她的身后,秋守瞳只低着头,盯着地面眼睛一眨也不眨,目光之中有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各位,不要再留手了,与其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出手,不如让场中有武器的人,一拥而上如何?”
又一名女孩跳出来,手中拿着一截木棍,往前跨出几步,目光扫过周围的人。
“如果只知道等别人出手的话,恐怕变数只会更多,到时说不定大家都会死!”
她用木棍指着绘理子,示意对方就是一个变数。
这番话说完之后,仅仅过去了数息时间。
“好!说的对,一起上!”
“不能再留手了。”
人群中又噪杂起来,紧接着,十余名孩子几乎同时超前迈出一步出列,手中全部都拿着刀刃或棍棒之类的武器。
在此时此刻,没有人是蠢货,孩子们都明白,女孩提出方案的确是最好的一种了。
一起上吗?也好。
护在秋守瞳身前的绘理子,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其实如今的她,正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状态,微妙到她自己都十分吃惊。
因为状态实在太好了。
没有紧张,没有惊恐,没有畏惧。
心中只留有一股纯粹的信念:
秋守瞳是自己的恩人,自己必须保护。
这才对嘛,自己的灵魂可是成年人啊,怎么可以不如对面的孩子果断呢。
“来啊!想杀我与守瞳姐姐,就做好被杀的准备!”
绘理子大吼一声。
而话音刚落,另一边的数十名孩子,恍若接受到进攻的信号一般,不约而同地朝其冲了过去。
战斗,全面爆发!
离绘理子最近的,正是那名拿着木棍呼吁大家站出来的女孩。
她一马当先,朝着绘理子跨步而去!
动作也十分迅速,几乎一瞬间就来到了绘理子身前,然后紧握木棍,由上而下,斜劈向绘理子的头顶!
竟带起沉闷的破风声!
绘理子看准机会,伏身闪过这一击,接着居然再度前踏,逼近对方,手心的怀剑毫不犹豫地撩向对方大腿。
对面的女孩惊慌地后跳,根本没想到绘理子不按常理出手。
匆忙之下,她当然没能躲开这一击。
大腿被刺中,撕心裂肺般的剧痛袭来!
但女孩也并非常人,眼看自己重伤已成定局,她也学绘理子不进反退,完全不顾及自己的伤势,竟用左手死死抓住绘理子的手腕!
糟糕!
察觉手腕被扣住,绘理子心中咯噔一声,因为她的行动完全限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而且女孩手臂力量很大,如同手钳一般将她禁锢在原地。
周围其它人,见到绘理子失去机动性,也抓紧机会朝其扑来!
对于孤身一人的绘理子,这已经算是绝境了!
不要惊慌不要惊慌。
在心里,绘理子如同催眠一般地复述着,几乎瞬息间,她就做出反应,为摆脱绝境,直接拧动手腕!
怀剑两尺长的剑刃,直接在女孩大腿里搅拌起来!
“啊!”
女孩再也无法忍受,下意识地松开手臂。
绘理子抓紧机会,直接后跳,希冀借此摆脱掉险境。
但在这时,她的另一侧,已经有一柄肋差闪烁着冷光刺来!
斩向她的腰部!
刚刚挣脱出来的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格住这柄袭来的肋差。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刀尖,一点点地逼近过来。
这一世,就到这里了吗?
眼前似乎开始回放这一世的经历。
从城下町到内川家的一幕幕,宛若电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出来。
但很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也没有感到后悔和绝望。
或许,在连续经历两次死亡之后,自己已经丧失部分对死亡的畏惧了吧。
她最后想到秋守瞳,心中轻轻叹气,自己最后还是食言了。
没有保护好守瞳姐姐啊!
就在绘理子准备接受命运时,那柄斩来的肋差忽然停住了,就那样…
悬停在空中,不再前进。
而当绘理子等人抬头看去时,就见那位手持肋差袭击的男孩,面露惊恐之色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鲜红色的血液正不断渗透出来,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地面上。
紧接着,他手掌再也握不住那柄肋差,刀刃掉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然后就是整个人都倒在地上,一下一下贴着地面抽搐着。
男孩倒地之后,身后露出了千裕的身影。
她满身血污,手中握着一柄鲜红的肋差。
正是从男孩后心中间拔出的!
千裕,你为何…
绘理子眼神复杂看着对方,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像她站在秋守瞳身前一样,自己的好友——千裕,此时也选择站在自己的身前。
但这,却是绘理子最不希望看到的。
本来只要死她一人就可以的,但千裕这个傻瓜…
“很好,两个小家伙们,多撑一会啊。”
阁楼上的秋守明,左手握着一张硬木制作的长弓,右手捏着一支羽箭,搭在木弓的沟槽上。
弓弦拉满,蓄势待发!
箭锋所指的方向,正是院子所在处。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方才绘理子马上要被袭击前,弓上的羽箭差一点就被松开了。
“还有我那傻瓜妹妹,这次可别死了啊。”
“兄长我,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别弃兄长而去。”
说到这,他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不然的话,我就让她们全部都给你陪葬!”
和绘理子瞬间的失神不同。
千裕向男孩捅出致死的一刀后,立马拧转腰腹回身,向着身边另外一名,还没有明白形势变化女孩袭击了过去。
又是致命的一刀!
绘理子心领神会,前纵一步,在手持木棍的女孩惊恐的目光下,直接一刀抹去!
然后毫不迟疑转身,与千裕一起战斗。
而只有这个时候,绘理子才真的发现,千裕的身手很强。
而且是非常地强。
绘理子仅仅只是护卫住了千裕的后方,而对方,十息左右的时间,就已经砍伤六七名孩子!
胜利的天平,似乎一下子就颠倒了。
前一刻,绘理子还被挟持住,眼看就必死无疑,胜利唾手可得。
但仅仅几息时间,因为千裕的临阵倒戈,或者说是背叛更加贴切,风向就彻底转换过来。
在她那忽然的袭击下,加上那诡异身手,大半孩子都哭嚎着倒在血泊之中。
而当所有人都回过神的时候,士气已经完全崩溃,有的孩子开始恐惧地后退,有的本来准备上前搏杀千裕,但看见对方的眼神后,下意识地便回身而逃。
此时的千裕,一身素衣凝血,粘稠鲜血顺着裙裾而下,滴滴答答流淌地面。
再配上那副满脸血污的面容,以及毫无暖意的眼神,全然宛若一尊杀神!
很快,“激烈”的战斗结束了。
原本十六名手持武器的孩子,只有五名全身而退,其余全部都被千裕的刀斩倒。
要么重伤倒地痛哼,要么则被伤及要害,生死不知。
最后,千裕站在那里,手中握着那柄已经刃口有些发卷的肋差,冷漠说道:
“各位,我也是作弊的孩子,所以…”
“想杀了绘理子和秋守瞳姐姐的话,就先杀了我吧。”
一句话说出后,她就站在那里,提着手中刀,转身朝着绘理子而去。
另一边。
即便看到千裕的背影暴露出来,那群孩子们也没有再敢上前偷袭,毕竟之前…
千裕的表现实在太过恐怖了。
当然,这不是说千裕身手已经足以以一敌百,而是说千裕那股悍不畏死的气势。
因为并非所有人,都能如那名手持木棍的女孩一般凶狠,狠到性命不要,也要抓住绘理子。
就这样,眼看着千裕一步步走向绘理子,背后,似乎无人再敢跳出来。
连续的脚步声,就这样突兀地响起来了,千裕一下子顿在原地,然后缓缓转身。
绘理子她的目光,也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对面孩子的前方。
是南部梨和弥左!
绘理子的眼眸深处,似乎一下就暗淡地几分。
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口撕裂。
“绘理子,弥左,抱歉了。”
弥左从腰间抽出了一柄打刀,双手握住刀柄,刀尖对着绘理子两人。
打刀的刃口部分,还能看见一些殷红,那是血槽残留着的些许血迹,是之前屋敷保护战来不及擦拭的。
“不必说对不起,我们可是作弊的孩子呀。”
千裕声音有些沙哑,她蹲下身,用身边生死不知的孩子的衣物,一下一下擦拭着肋差的血迹。
绘理子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紧紧地看着南部梨。
看着那名先前救过自己的女孩。
也许,自己本能与南部梨成为好朋友的吧。
但最后,绘理子所有的思绪都汇成一句话:
“我会努力杀死你的,恩情只能,只能下一世报答了。”
话是对南部梨说的。
南部梨明显楞了一些,转而轻轻摇头,发梢随着摇晃的动作而摆动起来。
“本来我和弥左是不愿出手的,毕竟顾及到先前并肩作战的情谊。”
“但不幸的是,你们要保护秋守瞳,而我们要杀死秋守瞳。”
“如果再不出手,我和弥左说不定就要死了。”
“所以,没有什么抱歉,没有什么恩情,只是为自己而战,战斗的原因仅此而已。”
“你努力杀死我,我努力杀你,战斗的过程也不过如此。”
南部梨嘴角浅笑,手中的肋差甩出一个个刀花,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明白了,之前的恩怨情谊一刀两断,这次的战斗生死不论,这就是你想表达的意思,没错吧。”千裕抬起头,对着南部梨也笑笑,“这样的话,那就开打吧。”
“开打,当然得打啦,不过你腹部的伤口,真的没事吗?”
南部梨视线集中在千裕的腹部,似笑非笑。
而随之,千裕的脸色则一下子惨淡下去。
绘理子眉头一下揪起,连忙看向千裕腹部。
很快,她就发现对方那腹部竟然在汩汩流血,然后慢慢淌至地面。
之前,因为千裕战斗厮杀的原因,她还以为那是别人的鲜血!
但别人的血哪有如此源源不尽。
自己真是一个蠢货啊!
“千裕,你没事吧?”
绘理子马上去扶住千裕,此时的她,那里还明白不过来,千裕绝对是在之前的战斗中重伤了!
千裕正想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强撑了如此之久,伤势终究还是爆发出来。
喉咙一股腥甜,再也忍受不住,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出来。
“千裕!”
眼看千裕倒下,绘理子连忙去接住对方,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
“何必呢?”
南部梨摇摇头,握着手中的肋差一步步走过去,准备乘机朝对面两人下手。
心中完全没有一丝犹豫和趁人之危的羞愧。
这可是战斗,在生死之间,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虚伪和慈悲。
南部梨就这样一步步踏出,离对面两人越来越近。
而绘理子,此时还在用手捂着千裕的伤口,
她知道南部梨正在走过来,但她必须先给千裕包扎!
不然千裕就真的会死。
但时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绘理子跪坐在血泊之中,神情一瞬间从焦急、悲戚、绝望、释然转换。
最后变得无悲无喜。
南部梨观察着绘理子的表情,明白对方已经放弃抵抗了。
真是脆弱的孩子啊。
她再心中摇摇头,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但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绘理子压在小腿下的手,猛然握紧了怀剑。
一步又一步。
一步又一步。
两人之间的间距越加地近。
但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南部梨离绘理子四五不距离时,忽然定住,然后缓缓后退。
怎么回事?
绘理子抬头,就看到南部梨神情惊恐地看着自己身后。
自己身后有什么?
这是绘理子下意识心中想到的。
但她不敢回头,生怕这是对方的诡计,生怕她一回头,就再也转不了头!
而在南部梨的视角下,她看见绘理子身后,那名本应虚弱无力的秋守瞳,竟然站起来了!
怎么会?中条哲大人不是说对方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吗!
南部梨根本掩饰不住震惊,满脸都是惶恐。
毕竟,和她们这些孩子不同,秋守瞳可是真正的内川家家臣!
明明中条哲大人…
南部梨心中呆滞地想着。
但此前中条哲所说的,明显被推翻了,因为此时缓缓站立的秋守瞳,绝对还保留着战力!
而且全身还散发着惊人的杀气!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南部梨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
“妹妹,终于准备接受考核了吗。”
“很好很好。”
阁楼上的秋守明,再一次放下想要射出的弓箭,看着院子中站立起来的秋守瞳,脸上洋溢出罕见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