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禄洲,灼日缃羽派。
往日封闭的山门于今日打开,天空上各色光点为之降下,随后一位位熟悉或陌生的身影目光扫视,四处打量这封山日久的上门大派。
缃黄的树叶在轻风中飘舞,哗啦的树叶卷动声有如潮水在这山间荡漾,和外界那纷杂的乱象相比,这里有如世外桃源一般和谐。
林中飞动的鸟儿,枝丫间活动的小型动物,甚至明媚阳光下于树叶上啃食的毛毛虫,都述说着这片与世隔绝的安宁。
“多年不来缃羽派,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高约百尺的巨大树木下,一位位身着蓝白衣袍的修士穿行期间,沿着洁白石板铺就的小道,向着山上走去,他们蓝底的衣袖间有着白色星星的徽记,这些人正是‘焚香观星府’的成员。
在得知缃羽派即将重开山门后,他们派出了这支约六十人的队伍前来拜访,其中每位都是焚香观星府真传弟子,还有两位八阶‘登临境’的核心带队。
山间的另一侧,也是缃羽派的主干道上,一群身着黑衣官服的人员也拾级而上,其中还有人不断的指点这四周的景色,讲述和介绍这缃羽派的情况。
“登禅殿下,这片山野便是缃羽派的驻地…“
众人环簇的队伍中心,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为众人包围,各种恭维,他穿着黑底龙纹的衣袍,正是当今戴王的三子,恒登禅。
在戴王决定招揽和降服缃羽派后他便被派来,并带着不少其他已然投靠戴王的高手,其中甚至不乏‘龙树血竭宗’‘朱湛火炼原’的真传弟子,甚至还有三位八阶‘登临境’的超凡者存在,可谓是下血本了,要知道如今在天风关战场上,戴王这边也不过五位八阶存在,这只队伍中居然有三位。
高高的山峦的尽头,层层缃黄树林的中央,一处处精美的黄木宫阁楼宇伫立,其中走动着身穿缃羽纱袍的门内弟子,而中央的宫殿内更是有着上千真传弟子汇聚,如今他们目光汇聚,看着中央跪坐在高台那位华美女子,安静无比。
“抱歉今日将诸位唤来,但天下已变…”眉心有着绯红花瓣印记的堇华如今显得很是虚弱,绝美的脸庞上有着苍白。
这位灼日缃羽派的掌座,目前状况很是不好,甚至可以说岌岌可危,而一切还要从五年前说起。
在很早的时候,灼日缃羽派就觉察到王朝的异常,以及赤凤的不对劲,和其他派系不同,他们这一支以往要接触赤凤并非难事,所以那年洛兰希尔去往洛京的时候,众人都以为会拜见那位赤凤陛下。
但不巧的是洛兰希尔并没有见到,虽然可以用天下异变,赤凤虚弱不见外人的借口来解释,但疑心的种子总归是埋下了。
在王朝的建立初期,缃羽派作为黄凤鹓鶵的代表,和王朝有诸多合作,因此也在王朝中有大量人脉和关系网络,比如钦天监就是缃羽派分支‘焚香观星府’掌握,镇压黄砂之渊的‘秋暮铜龙谷’,看守夕暮群山的‘凝紫照夜宫’等,在春官司内有着不少人脉的缃羽派,后来开始暗中调查关于赤凤的事情,而这最后为当时的天子觉察。
那时天子大怒,连翻处死几百位春官司官员,给春官司下数个机构大换血,并发旨质问缃羽派当今掌座,要堇华去洛京谢罪。
面对如此残暴狂怒的君王,当时堇华也不得不考虑派中众多的弟子安全,只得约束众人,准备孤身前往洛京,但这样的决定为谷烈所拒绝,他认为绝不能前往洛京谢罪,这不仅是威胁到堇华自己个人的安全,还有缃羽派多年的声誉。
“非我等之错,为何谢罪,难道师姐不知这一去,自认罪果,就步步皆输了吗?”当时的谷烈强烈反对。
“但如今不是我個人安危和脸面的问题,必须考虑到派系上下如何应对天子的怒火。”两人就此争论不下。
后来,随着一次次争吵,冲突开始升级,以至于最后谷烈召回派中潜龙一脉的众多弟子,在山中布下大阵,阻隔内外的往来,并封住派内洞天秘境的出口,责令其他不相干的弟子安心修炼,不要干涉和参与派内争执。
面对如此阵仗,除非硬闯和杀戮,否则无法破阵,而堇华想去认罪,本就是为了保全派中弟子,更不可能因此去伤害那些布阵的同门,最后只得困于山内。
见缃羽派迟迟没有回应,天子再排使者前往缃羽派问罪,那日谷烈就想率众将这钦差斩杀当场,但终归是顾及堇华的心忧,才没下死手,但结果也是这只使节队被当场扣押制服。
眼见冲突已经无法挽回,堇华当时也只能叹息,随后将那使者招来,当面述说缘由,并自废修为,希望天子能宽恕罪过。
之后使者带着记录当日景象的留影石以及话语书信返回洛京,天子思吟许久之后,或许也是想到闹大终究不利,于是放过了此事,只是责令缃羽派封山百年,不许招收新弟子。
责罚虽下,但派内冲突早已产生,谷烈拒绝接受,并带着派中不少同门离开缃羽派,投向了远驻东洲的‘秋暮铜龙谷’,那是缃羽派的另一个分支,派中弟子也多为潜龙一脉,和他意气相投。
如此之后,灼日缃羽派终于沉寂下来,直到如今,天子驾崩,赤凤身陨之事扩散,为众人所知。
当年仅仅是心疑和假设,但不想真相会是如此残酷,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缃羽派上下也是惊讶不已。
如今天子驾崩,再加上那凤火之诏中所述,之前对缃羽派的封山责罚,自然不再生效,而如今为了拉拢这支上门,戴王更是派遣了宠爱的第三子前来拜访,以示诚意和尊重。
宽大洁白的主道上,层层阶梯有如白玉,登山拜访的使节团一步步向上,山道两侧的金铜占风铎在风中摇曳,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凉声音,临到山顶的时候,阶梯两侧开始一位位静立等候的缃羽派弟子。
他们皆身穿缃黄羽衣,腰携火梧之剑,头戴竖冠,一身气度不凡,其中最低也有六阶,而往上更是一排排七阶的真传弟子,人影憧憧,声势宏大。
初始,戴王一行人还能面色自如的环顾扫视,但随着拾级而上,所面临的门中弟子越来越多,席卷而下的气息,让众人有如海浪沉浮中的扁舟,摇曳不定。
虽然这些缃羽派的弟子没有表现出敌意,但仅仅是如此协调一致的站立两侧,那无数的气机竟然共鸣如一,宛如一人,这样形成的声浪沉默而骇人,让拜访的使节团震撼不已。
不愧是凤凰的嫡传之一,作为鹓鶵的嫡脉,缃羽派可谓继承东西所长,这样协同共鸣的手段,即便不是戮兵一脉(战争序列),也能依靠阵法来做到。
在这样的声势下,使节团内众人也逐渐闭口安静下来,直到慢慢抵达山顶的平台。
幽幽的编钟之声响起,随着一位位携剑站立的内门弟子让开,为几位高阶同门保护的堇华终于缓缓走出宫阁,来到使节团前。这时从侧面山道登山的‘焚香观星府’一行也在山顶广场上,为堇华所迎接。
“见过殿下。“
简单一拱手,堇华便抬起头,细看不远处这位戴王的三子,见他看着自己的面容和身躯不断打量,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看来因为实力的问题,自己并不能震慑这位呢。
自从那年自废修为后,她就受了很重的内伤,即便可以重新修习,但总归是不再如以往那般一日千里,如今也才堪堪恢复到六阶。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触及的境界,但对于缃羽派这样的上门而言,就远远不如了,如今陪伴她身侧的几位师妹师弟,可都是实打实的八阶存在,好在她们中不少都曾受自己指点,情谊依然还在,不会怠慢自己,只是面对外人,就没这般待遇了。
脑海中想着这些,堇华微微摇头,将众人迎入身后的宫阁。
交谈之声在这清凉空旷的大殿内响起,戴王所遣的这一行人说明来意,并表示将来会为缃羽派翻案,并重修王朝与缃羽之好等等。
面对这些夸赞和招揽,堇华在大殿内只是摇摇头,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应下。
说实话,她是不想参与这戴王与天下的争斗中去,但身为缃羽派掌座,她也不得不考虑,如果最后是戴王一统天下,今后缃羽派将如何自处的问题。
既然自己从师尊派中前辈那里接过掌座的位置,就不能再局限于个人的私情,要考虑更多更远的事情。
一番交谈后,使节团众人见堇华没有应下,最后只得悻悻放下,此后便是堇华与那焚香观星府的一行叙旧,并相互问好的场景。
天色暗下来后,众人离开宫阁,使节团和来访众人被引往专门的居住休息,而堇华也回到山顶的宫阁深处,一人独思。
焚香观星府众人的休息处。
几位领队的人员一起,站在楼阁的栏杆处,看着夜色星光下这片静谧的树林,其中萤火点点,树叶哗哗如潮水安宁。
“这里依然美好呢。”
“是,那位堇华师姐,虽然实力不比曾经,但依然将这缃羽派经营的很好,派中优秀弟子频出,即便是我们焚香观星府也不得不承认,这缃羽派乃是主脉,有着更强的实力。”
在经历五年前的大事后,缃羽派少了约三分之一的弟子,但如今剩下的这些成员依然令人敬畏,其中七阶以上的真传过千,作为独当一面的八阶核心成员,也有七位,至于普通的六阶内门弟子,更是如山间黄叶一般,数之不尽。
相比缃羽派,焚香观星府内七阶的真传弟子不过八百人左右,八阶的核心成员也只有五位,这在许多上门间已经是不差的实力,可以排在中上位置,但总归是比主脉差上一线。
“师尊在三十年前来拜访过缃羽派,那时的堇华刚展露头角,还很稚嫩,跟在当时的清羽上仙背后,有些腼腆。”其中一位弟子靠坐在藤椅上,享受着舒适的晚风,说着从师尊那听来的描述。
“后来听说她继承了掌座位置,不想再相见时,如今已是如此美丽的人物。”
“呵呵呵,你这是动心了吗,其实我们这鹓鶵四脉内相互通婚也挺常见的。”另一位弟子从窗栏处转过身来,笑着问询。
“不不不,我只是随口说说,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以我如今的条件,恐怕是入不了堇华师姐的眼。”他摇头不已。
“你明白,但我看那戴王之子不太明白,今日在大殿中,我见他屡屡窥探堇华师姐,恐怕是有着不少想法。”
“他有想法又如何,如今可不是过去了。”房间内里一位面色冷峻的男子走出阴影,来到窗前的光亮处。
“如今王朝天命已失,赤凤陨落,不知多少人看着他们的笑话呢。”
“青鸾五脉将境内王朝宗室斩尽杀绝,甚至逼迫北府军投诚,玄凤遗脉在刈雷七洲再举大黑旌旗,重呼鸑鷟之名,鸿鹄两脉虽无动于衷,但也隐隐将南部二十二洲与王朝割裂,面对北面刈雷七洲的叛变毫无行动。”
“赤凤所传的几脉,如今内部争斗正烈,有的想继续匡扶皇室,有的想断绝关系出走,就看日后他们怎么决断了。”
“至于我们黄凤鹓鶵四脉,虽都没有表态,但估计最后还是看缃羽派如何应答。”
“谷烈去了秋暮铜龙谷,他虽之前和堇华争吵,但如今争吵的源头不再,堇华想重新说服他不算难事。”
“凝紫照夜宫在十年前因为夕暮群山之事,欠下缃羽派大的恩情,若是那位洛兰师妹归来,有她做代表去照夜宫,说服众人很是容易。”
“至于我们‘焚香观星府’之前本和王朝宗室走的很近,但如今也必须考虑断绝这种往来了。”
“令长师兄所言甚是,唉…如今这二王一帝皆不似人君,我看这天下依然混沌,还得再过几年,等哪位英豪现世,力挽狂澜,救天下于水火。”
几人站在窗前,看着天上星斗密布,偶尔有着流星划过夜空,流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焚香沐浴,以观星轨,遍历天河,求索择命,既王朝失其鹿,则天下共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