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的士绅们对此自然是大不忿,他们从没预料到知县潘端会敢如此对他们这些士子官绅。
在没过几日后,便有百多名生员聚集到孔庙,以祭祀先帝的名义宣泄自己的不满,并在孔庙里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苏州府都为之轰动,导致越来越多的生员开始在孔庙哭泣。
而其中,一名叫覃庆善的生员在这一天,更是直接鼓动道:
“诸位,知县潘端贪酷成性,残暴狠厉,盗卖官米,虐民致死,无恶不做,我们不能任由其祸害我们吴县士民!我等作为读书人!当拟状词揭帖,控告其罪!”
“对,控告其罪!这姓潘的无恶不作,不尊士绅,虐民害民,十恶不赦!要让其受到惩处!”
其中一名生员响应了起来。
而接着其他生员也跟着响应起来:
“控告其罪!”
“控告其罪!”
“控告其罪!”
于是,这覃庆善便立即组织生员写了控告知县潘端的状纸,且选出二十名生员直接奔南京来,要状告知县潘端。
同时还留在苏州府的其他士绅则开始传出流言诋毁潘端,并制造出一系列知县潘端无恶不作的事来。
这些苏州府的士绅们的目的就是要逼着朝廷将知县潘端打入十八层地狱而且永世不得超生,他们要让所有的人知道在江南当知县不尊重士绅的后果。
不过,这些苏州府的士绅们还不知道此时整个南直隶都在进行着追回逋赋的行动。
因而他们竟天真的把状纸递到南直隶巡抚王阳明面前,在他们看来,如今南直隶已没有巡按御史,只能指望巡抚王阳明为他们做主。
当然,他们或许是不知道前段时间王阳明刚杀过五十名士绅,也或许是知道但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政治关系,没有察觉到王阳明到南直隶那就不是来做为他们士绅做主的官员,而是来替朝廷从士绅这里攫取利益的。
如同,历史上江南官绅会在明末对满清抱有幻想,还希冀和其联手对付李自成而提出“联虏平寇”的方针一样。
此时,这些苏州府的生员们也对王阳明还抱有幻想,以为他真的会为他们而追究一个知县的责任。
“大宗师!学生覃庆善!学生戴建业!学生万启胜…今日特状告苏州吴县知县潘端,状告其辱士害民三十条罪!望大宗师为我们做主,严惩此人!”
王阳明现在是南直隶巡抚,同时还提督南直隶学政,因而这些苏州府来的生员便直接称呼他为大宗师。
王阳明倒也接过了状纸。
不过,王阳明自然也猜得到这些苏州府的生员为何要控告知县潘端,他也没客气,直接问道:“你们状告知县潘端可有实证?”
“回禀大宗师,有实证,他打死鄙县狄楼等三名生员便是实证!”这覃庆善回道。
“这狄楼等人可欠了朝廷赋税,而且在五百石以上,且三个月以为并未缴纳?”王阳明冷言问道。
覃庆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是狄楼好友,自然知道狄楼欠了朝廷赋税,因而选择转移了话题,说道:“大宗师,无论怎么样,狄楼等皆罪不至死,他们乃是读书人,请大宗师为我们读书人做主!”
王阳明没有回答,而是命人翻阅苏州府逋赋档案,旋即才把惊堂木一拍:
“本官自然会为你们做主,但本官也不会包庇你们可以随意逃税,狄楼此等生员欠税三千石以上,按照朝廷旨意,当革除功名,且官府可强制且按三倍追回,打死杀死活该!所以,狄楼等人被打死也是咎由自取,本官对此深为痛心,但断不会因为他们乱了朝廷纲纪!都退下去!”
王阳明到底是文官,对这些生员也还是抱有善待之心,因而也没想着责怪他们控告上官之罪,只说明了一下情况,便让这覃庆善等生员退下去。
不过,这覃庆善等苏州生员似乎并不愿意因此罢休,其中,覃庆善依旧跪在堂前:“大宗师若不肯为学生做主,惩戒潘端,学生等便长跪不起!”
“学生等便长跪不起!”其他生员也跟着一起响应道。
王阳明见此装颇为恼怒,他没想到这些苏州生员还敢在公堂之上威胁自己,不由得大喝道:“难道你们就不怕本官革了你们功名吗?!”
“回禀大宗师,学生等自然怕,但学生等更不愿意看见贪官污吏横行于乡,今日之状纸乃是苏州府吴县一百二十名生员联名所上,是从苏州士民之民意请大宗师为民做主!若大宗师不肯从其民意,便请大宗师革除这一百二十名生员功名便是!但是,学生想问,大宗师难道真要为一贪酷之官而戕害一百二十名生员吗?!”
这覃庆善倒也口齿伶俐,当即驳得王阳明不知作何以答,他只能拿出潘端的大计考评来:
“潘端自就任吴县知县以来,从未加征火耗半厘,治学修河皆有政绩,你覃庆善之大父,曾任湖广布政使的覃昌礼甚至曾写文夸耀过他,而你甚至是由他潘端取为县案首;
如今他潘端不过是追回逋赋,按照朝廷旨意行事而已,如何在你们嘴里一下子又变成了十恶不赦之徒!”
“潘端他大奸似忠,他把我们都骗了!他就是该死!他不尊我们士绅儒士,就该不得好死!”
这时候,一名性子比较暴躁的生员直接吼了起来。
不过,覃庆善没有回答,只傲然地抬着头看向王阳明。
王阳明发现自己现在算是步入到一个艰难的境地,一边几乎是整个苏州府吴县的生员,一边是替朝廷收税的县官潘端,他现在只能选择支持一方,而要支持一方就必须严惩另一方。
王阳明看向了紫金山方向,那里有大明的皇帝朱厚照以及内阁首辅马文升等人,他知道自己现在要想替上面把大计与追回逋赋的政令推行下去,要想在江南站稳脚跟,此刻就必须果决狠辣一点。
“将本官大印拿来!苏州府吴县覃庆善等一百二十名生员不以学业为重,干扰朝政,甚至要挟朝廷官员,可见其德行有亏,如此狂悖之徒收入士林只会辱骂圣人之道,现在革除其功名!上报礼部,送内阁,供圣上批阅!”
王阳明捏着拳头说完这句话后,便挥袖离开了大堂。
而在堂下的覃庆善等不由得大惊,他们没想到这个巡抚王阳明还真敢革了他们的功名,一下子心里是又怒又恨也有点后悔。
“果然是官官相护!我呸!”
覃庆善骂了一句,便带着一干被革生员离开了巡抚衙门,不过,这覃庆善也不肯善罢甘休,何况现在闹得他还没了生员功名,便直接大声喝道:
“诸位!如今大宗师也包庇那恶官潘端,可见这些官员皆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我等不能坐视天下被这等贪官污吏所脏,也不能容忍毕生所学被这等奸邪之徒所毁,而今天子就在南京,我们去宫城公车上书!”
“对,公车上书!”
其他生员也响应起来,不过也有胆小者,问道:“可是,如果出现京城那样的事怎么办,当时杨廷和可是带着锦衣卫屠了几乎整个京城的国子监监生。”
“怕什么!难不成他南京城的官员们还有谁敢做杨廷和不成!何况,一旦过了今日,朝廷批准革除我们功名的话,我们毕生心血也要将付诸东流,既如此,还不如博一次!”
说毕,覃庆善便先朝洪武门走来,而其他被革生员见此也跟了来。
不过,等到覃庆善到达这里时,整个南京宫城洪武门外已是人山人海,因为不只是覃庆善等人,应天府以及其他各府的士绅也是来请命的,不过他们比苏州府的覃庆善等更为清楚的是,南直隶巡抚王阳明不是善茬,因而直接来了洪武门,直接逼朱厚照为他们主持公道。
朱厚照这时候也站在宫城城墙上看着这一切,问着内阁首辅马文升:“这些人是真不知道朝廷威严吗,也敢来这里示威?”
“回禀陛下!他们不是不知,只觉得朝廷必定会宽宥他们,毕竟自两宋以来,帝王莫不优待士子,臣不得不承认,他们实在是太猖狂了些,不过所谓文人皆有傲气,以臣看来,还是不要刀兵相见为好,臣愿意亲自去劝!”
内阁首辅马文升回道。
“你怎么劝?许诺他们,把革掉他们的功名还给他们?还是把追回的逋赋还给他们?那样朝廷的威严何在,将来朝廷要做什么事,是不是他们这么一闹,就什么也做不成?”
朱厚照没好气地说道,他本来就想着借着这一次把这一大批江南士绅贬为庶民,也减少一些特权阶层的人数,如今要是让这些重新拿回功名,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马文升不知该如何作答,也只能叹气。
而这时候,王阳明也来到了这里,并把苏州府生员覃庆善告状的事禀告给了朱厚照。
朱厚照看着外面人潮如海的士绅,只是笑了笑,旋即喝道:“郭荣!带锦衣卫出动!按照朕交给你的法子驱散他们!另外,把跪在最前面的那几十个为首的给朕捉拿归案!由巡抚审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