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讲,朱厚照内心里自然不希望让徐缙入阁预机务的,因为,他已经能确定徐缙不是一个清廉的官。
如果徐缙只是纯粹的道学之臣,纯粹的保守党,恪守礼法,宁可忤逆自己这个皇帝也要谏言自己立太子的话,朱厚照倒也可以看在他的操守端正、忠于礼法的份上让他入阁,如康海一样。
但明显徐缙不是这种作风优良的官员,是一个有私心的清流文官,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若不是,朱厚照相信在自己长子朱载垒告诉自己顺天府官员潘固以高价采购徐家劣质钢材且自己让朱载垒采纳潘固建议直接以此贿赂徐家后,徐缙的学生也不会很快就急着上疏谏言自己早立皇长子为太子。
但是,已步入老年的朱厚照明白,很多时候自己不能凭着自己的主观感受来做事,自己得更加理智,自己这个时候如果拒绝徐缙入阁,自然会让徐缙这些清流文官知道自己对他们不满,甚至可能会直接意识到朱载垒自己把潘固与徐家贪墨顺天府建造自来水工程款的事告诉给了自己。
不过,朱厚照现在还不想让徐缙意识到,因为他要让这些清流文官支持一位事实上并不会照顾他们这些资产阶级利益的皇子继位。
这样,就需要他这个皇帝经营一个骗局,让徐缙一直认为皇长子这些皇子都是照顾他们文官的。
所以,朱厚照最终还是昧着良心同意增补徐缙入阁。
徐缙得知自己升为内阁大学士后自然是欣喜不已,他此时的喜悦不亚于他当年科举中第时的喜悦感。
他的徐氏家族也同样高兴不已,以至于大摆筵席。
毕竟,徐缙能入阁,证明皇帝还很器重徐缙,也就意味着徐家依旧富贵,而且,徐家还刚刚在皇长子在当顺天府尹期间赚了一大笔钱,再加上如今徐缙入阁,徐家自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徐缙自然不知道他的皇帝陛下此时已经把他和他的徐家当做了口里的猎物,只待徐家一点点壮大,然后做事越来越肆无忌惮,就会摧毁整个徐家,以徐家之血补国家之损失。
徐缙现在对自己和自己徐家的前景感到很乐观,因为,他觉得皇帝已老,新皇帝八成是皇长子朱载垒,而朱载垒是很照顾自己这些文官的,只要自己扶皇长子做了太子,至少未来数十年来,徐家可永葆富贵。
事实上,许多京城的世家权贵都对此很乐观,也很看好徐家的前景,连定国公徐家都和徐缙认了本亲,而徐缙也更是颇有闲情雅致地纳了一房妾,上演了一场老夫少妻的戏码。
在朝堂上,因为夏言以宰相自居,而不给予文官们充分的平等,使得文官们对夏言的抱怨与不满日渐增多,而清流文官徐缙这个新入阁的自然颇受文官们追崇,以至于徐缙入阁俨然势力大增,威望也大增。
朱厚照对这些自然是洞若观火,但他知道欲让敌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所以,他也会时不时地给徐缙赏赐些东西,以此表示自己对他的宠信。
徐缙越发的得意。
但一个人一但有私心,便意味着他也是个常人,是常人就会因为一些利益的引诱犯致命的错误,而圣人则不一样,圣人是无私无欲的,所以,很难使其犯错误。
而徐缙虽然明面上是君子,是近乎圣贤的大儒清流,但很明显,徐缙是一个有私心的常人,所以,他会犯一些错误,一些事后他会觉得自己很愚蠢的错误。
何况,他现在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也就更加容易疏忽,更加容易落入圈套。
二皇子朱载塗在离开京城时,知道了徐缙入阁的事,这让他心情并不是很好,因为,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自己的皇兄朱载垒继续用顺天府自来水工程款购买徐家劣质钢管并通过这种方式行贿徐家后,徐缙已经成了扶自己皇兄朱载垒做皇太子的铁杆支持者。
所以,徐缙成为内阁大学士,是二皇子朱载垒不愿意看见的结果,他实施了他的计策,他决定把徐家更多的把柄暴露给自己皇兄朱载垒,看看自己皇兄朱载垒还会不会继续包庇徐缙。
朱载垒到了河南,河南是大明的产粮大省,但因黄河的缘故,河南也时常遭受灾害。
但眼下黄河还没有出现洪涝灾害,朱载垒也查看了河段,基本上也没有需要翻修的堤坝,但是,就在朱载垒检查堤坝时,突然新建的一条铁路桥墩倒塌了下来,朱载垒循声策马过去一看,却发现桥墩的建筑材料中水泥成分极少。
朱载垒大感到不妙,忙找世代在黄河岸边居住的百姓带着他去检查其他桥墩,他惊讶的发现这些桥墩的建筑材料的水泥成分都很少,甚至在河流冲击下,已渐渐有倒塌的危险,而且朱载垒发现这些垮塌的铁路钢材也是徐家的劣质钢材!
“这简直是祸国殃民,是谁给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做?!”
朱载垒感到很可怕,他是两京铁路河南段的新任监工御史,自然有权力监督铁路事宜,忙找到负责河南段建造的右布政使邵居“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做?!”
“殿下息怒,这件事都是徐家二公子强令下官这么做,下官无奈,不敢不从”,邵居说着就把徐家二公子给自己的信件递给了朱载垒。
朱载垒立即接过来看了看,不由得更加生气“混账!这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工程,怎么能容许这些奸商侵蚀!”
“殿下切勿生气,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下官也知道这样不好,所以迟迟未报告给铁道部,说河南段完工,只等着新任抚台大人来了,再商议好的办法,如今没想到是殿下您巡抚河南,以下官看,这事,殿下不宜声张,毕竟眼下阁老(徐缙)才刚入阁,一旦这件事暴露了,徐阁老的仕途断送事小,可殿下您的储位断送事大啊,殿下!”
这河南右布政使邵居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
朱载垒现在明显已经能够断定徐缙就是帝国的蛀虫,甚至他也开始有些反感这些文官每每拿他储位来要挟自己,这让朱载垒很有一种憋屈的感觉,自己是想当太子,可自己难道真的要为了当太子坐视这些蛀虫存在吗?
朱载垒遇到了一个难题,他当然知道徐缙在文官集团中的地位,自己如果把这件事报告给朝廷,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自己将会得罪整个文官集团。
但是,朱载垒也无法坐视这些文官侵吞国家资产,搞豆腐渣工程,甚至到要祸害百姓摧毁国家基石的地步。
“这样的太子不当也罢!”
朱载垒内心不由得说了一句,他最终还是选择将这件事曝光,他决定宁可不做了这太子,也不能让国家利益和民众利益蒙受巨大损失,毕竟这河南这铁路建设问题与顺天府自来水工程不一样,顺天府自来水工程采用劣质钢材只涉及到顺天府百姓的利益,而现在整个两京铁路如果出了问题,就意味着整个国家要蒙受巨大损失!
朱载垒这次不想在位徐家擦屁股,而且他也擦不了,且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蛀虫存在,最终还是直接把参劾奏疏加急呈递到了都察院,还向朱厚照以家书的方式奏明了这件事。
此时的京城,依旧是歌舞升平。
朱厚照和徐缙还都不知道这些事。
朱厚照带着自己的一众妃嫔准备踏春郊游,而徐缙也拥抱着自己新纳小妾的腰任其在自己身上驰骋,只是年迈的他,不到几下就软若一滩泥,不过,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但就在这时候。
东厂督察司已经带着人包围了他的府邸。
朱厚照自然是先知道了消息,他没想到徐缙的家族还会把手伸到两京铁路上,当然,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位皇长子会选择揭发这个刚进入内阁炙手可热的内阁大学士。
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突然的朱厚照也没有想到。
但现在这件事既然已经被朱载垒摆在了明面上,自然是谁也捂不了的。
毕竟朱载垒是皇长子,还是河南巡抚,挂了都察院的职,他把这件事捅到都察院,就等于大白于天下。
如今大明的媒体业这么发达,足以在三个月内,就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徐家做的罪孽!
即便是皇帝朱厚照在这个时候也只能顺势而为,让东厂督察司立即调查徐缙次子,并对徐缙暂时停职。
不过,与此同时,朱载垒也被朱厚照停职且召其进京,理由是朱载垒也是两京铁路河南段的负责人,自然要进京接受朱厚照的亲自盘问,当然,朱厚照其实还是想保护朱载垒的生命安全。
因为朱载垒这么做等于得罪了很多文官,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做出灭口报复的事来。
大明的文官也不是没有杀皇帝的胆量,何况是皇子。
徐缙很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会是皇长子朱载垒举报的自己徐家,当他看见自己的次子被东厂督察司押走时,心里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他对皇长子朱载垒一下子感到了无比的愤恨!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缙内心在狂吼,但是,他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出这样的心态,一面赞扬皇长子铁面无私,一面上疏自请致仕自悔无言立于朝堂。
与此同时,徐缙也秘密叮嘱自己的次子不得出卖家族。
于是。
徐缙次子承认这些事全部是自己所为,表示与自己父亲无关。
徐缙次子自然是被处以极刑,徐家也赔付了巨额罚款,不过,朱厚照并没有同意让徐缙辞官,毕竟现在还治不到徐缙的罪,朱厚照自然不会让他急流勇退。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两京铁路河南段只能重修,而皇长子朱载垒也回到了河南,且在他监督下,工程没再出什么差错。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是皇长子朱载垒还是其他皇子,都干的还不错,譬如二皇子朱载塗,朱厚照发现在他的管理,浙江省的海贸收入一直在增加。
但是,朱厚照感到有些奇怪的事,海贸似乎太过于平静,以至于很少有走私的案件发生,但朱厚照也没有要强行无中生有,他相信如果谁在跟自己玩猫腻,那谁的狐狸尾巴终究会露出来。
二皇子朱载塗现在是十分的高兴,在他得知朱载垒把徐家的肮脏事举报出来,还害得徐缙次子被处死后。
因为二皇子知道这意味着自己皇兄已经自绝于整个文官集团“自己这位皇兄还是太过于实诚,眼里揉不得沙子,孤还真以为他学的比以前圆滑了,却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充满正义!”
朱载垒的行为的确惹怒了整个文官集团,让许多文官开始对他感到了畏惧,并担心朱载垒将来如果真成了皇帝,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正德皇帝。
所以,在大明中央帝国的士民惊讶的发现,在这以后,要求皇帝早立太子且遵循礼法立嫡长子朱载垒的声音少了许多,甚至销声匿迹了一般,更令人惊讶的是,一些真正的卫道士即便是出于公心建言朝廷立皇长子皇长子朱载垒为太子也会遭到文官们的攻讦。
朱厚照意识到了这种变化,他开始越来越满意朱载垒的表现,但他知道,文官们是对朱载垒越来越失望,但对此,朱厚照倒是无所谓,毕竟大明帝国还是他说了算。
朱厚照倒也乐得没人拿国本这事来烦他,但恰巧在文官们不急着催他立太子时,朱厚照已经笃定了要立皇长子朱载垒为皇太子的心思。
因为,朱厚照之所以拖到现在,无非就是还无法确定朱载垒有没有敢于维护国家利益与民众利益的决心,很明显,朱载垒举报徐家的行为算不上高明,但却秉持了一颗公心,所以,朱厚照下定了决心,就立朱载垒为太子,以结束长达数十年悬而未决的立储之事。
没多久,朱厚照就直接下中旨升任皇长子朱载垒为户部尚书,这一举措自然能让朝臣们嗅到些味道,但很多文官并不因此感到高兴。
这一天,恰巧张居正上疏再次请立太子,以定国本,朱厚照便召集了群臣,说道“朕意已决,决定从士民所愿,立嫡长子朱载垒为太子。”
朱厚照这话一出,礼部尚书周络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立嫡不如立贤,如今诸皇子贤愚不明,而太子乃是储君,不可轻定,故臣建言,应当慎重考察之!”
“真是怪哉,遵循礼法立嫡立长,是你们说的,如今你们又说立贤”,朱厚照冷声说了一句,直接瞪了这周络一眼。
而周络吓得匍匐在地“陛下明鉴,臣从未言立嫡立长之事,但储君之选本为国家大事,的确不能轻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