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转回来,在廷议刚刚结束后,朱厚照叫住了内阁首辅焦芳。
焦芳也不得不向朱厚照行了一礼:
“回禀陛下,臣在想,大明要和鞑靼交锋,根本上的确是要耗费大量钱粮,会加大国库开支,王华所言并无道理!
因而,臣不知,户部若欠皇家银行之债太多,会有什么后果!
国库收入有限,陛下以及皇家银行持股的权贵们肯定不愿意吃亏,到时候国库一旦还不起钱,这些皇家银行持股的权贵们必定会受损,而且还不是一笔小数字,几百万两至少是有的!”
朱厚照微微一笑,他没想到焦芳看出了这里面的关键,说道:
“你所言不错,国库一旦大量借贷皇家银行的钱,而无法偿还的话,皇家银行持股的权贵肯定会亏损巨大,也包括朕这个帝王,所以,朕和你们都得想办法让国库让户部还得起钱!”
“臣明白!陛下此举无疑让臣等持股皇家银行的官绅与后世之君包括现在的陛下,都得想办法让户部还得起钱;
而最大的持股者又是天子,天子为保证大明之社稷,自然也不会让皇家银行不借贷给户部!除非天子想做亡国之君!
何况,就算是其他持股的官绅也不想大明亡,毕竟大明若亡,这天下银行之利自然不归于自己,是故,只能给户部借钱,而要让户部还得起钱,就得不停地增加国库收入,以朝廷名义收天下之利于户部!”
焦芳说道。
朱厚照点了点头,犹如焦芳所言,这本就是他要建立皇家银行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借此培养一批和国家利益绑在一起的资本集团。
让这个资本集团却促使大明通过增加国家收入来达到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转型的目的。
在历史上,在大明社会由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转型的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的是晋商和徽商。
前者的背景是北方士绅,后者的背景是江南士绅,两者之间在政治上则表现为南北党争,最后演化为阉党与东林党之争。
毋庸置疑的是,无论是晋商财团还是徽商财团,他们的利益和朝廷的利益是不一致的。
他们在朝堂上的斗争为的都是自己财团的利益,无论是把粮食和铁器走私给满清,还是蓄养海盗,都是在让朝廷变穷让自己变富,最终导致朝廷甚至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甚至连朝廷也成了他们的傀儡朝廷!
而朱厚照现在要建立的资本财团,则是由依附皇权的财团,只要他们想增加自己的利益就会有惠于皇帝,因为皇帝是他们的共同利益伙伴。
而皇帝要想维系这种利益以及财团的其他官绅要想维系这种利益特权只能让大明越来越强盛,不然一旦让大明亡了,他们的特权也就会被其他人给夺走。
“爱卿既为内阁首辅,以后所想自然当不只是整顿吏治,维护朝纲,大明能否强盛,百姓能否得福祉于朝廷,全在爱卿这等秉持国政者,能不能为朝廷增加收益,以惠万民!”
朱厚照说道。
焦芳听了自然也明白朱厚照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现在作为内阁首辅无论是从朝廷之利益出发,还从自己家族的利益出发,自己都得想办法给国库增加收入,可如何给国库增加收入而不引起大的动荡。
焦芳把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见到富绅们,嘴角不由得浸出一丝冷笑。
在处决乌鲁斯博罗特时,皇家银行已再次向户部借贷三百万两白银,以充实边务用!
毕竟,眼下小王子极有可能被大明激怒而挥师来攻,各边镇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自从弘治朝的户部尚书叶淇为照顾淮扬盐商的利益,而改开中法之纳粮领盐之制为纳银领盐的制度后,天下商人若想支取盐引便不需要运粮于边镇,只需缴纳银子于户部即可,从而省却了运粮于边镇的成本,盐商们的成本大大降低,商业利润自然提高不少。
但却导致的后果是,商人不再于边镇屯田收粮,导致边镇人口减少而使边备松弛,且粮食也因此大量减少,从而使得边镇粮价飞涨。
而因为纳银于户部,户部再发饷银给边镇边军,边军自己拿银购粮,但因为粮价飞涨而银价又因为白银大量引入而下跌,所以导致朝廷军费陡增,到万历后直接飙升至上千万两,国家收入大半用于边镇军饷!
最终,因为叶淇这个开中法改革导致大明因为高昂的军费给拖垮。
可以说弘治朝的户部尚书叶淇就是大明帝国之奸臣!
而他本人是淮安人。
毋庸置疑,因为大明盐场主要在淮扬一带,因而他背后的淮扬盐商不用再运粮食于边镇,享受了这开中法带来的巨大好处。
甚至连北边的晋商也开始往淮扬一带,使得边镇人口更加减少,人口更加减少就意味着边防更加虚弱,直接导致后期女真崛起,轻而易举蚕食大明关外土地,且可以任意出入边镇。
而且大量边镇商人内迁尤其是聚集淮扬一带后,导致淮扬一带士绅数量剧增,这些士绅自然是要大量兼并土地的,也从而导致了淮扬地区饥荒频发,流民大量增加。
同时,可以说,虽然叶淇的改革开中法的政策导致盐商崛起。
可却害了整个帝国。
不过,讽刺的是,叶淇在历史上被赞誉为清官,清廉不清廉不可知,但他的这个政策的确有惠于商人而有害于朝廷。
虽然,叶淇为此也给大明中央朝廷多带来了百万两的收入,可这却是以养军屯田的负担由商人转移给中央朝廷为代价的,比起动辄数百万两乃至上千万两的军费,多一百多万两盐税收入无疑毫无意义。
弘治朝的户部尚书叶淇早已作古,此时自然不知道他改开中法为纳银取盐的政策初心到底是为国还是为自己背后的淮扬商团。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是导致弘治时期河套丢失的重要原因,因为河套丢失不是蒙古侵占的,是因开中法改革导致大量商人军民内迁,使得蒙古人趁虚而入。
而这个政策带来的糟糕结果现在依旧还影响着正德朝,而且随着时间延长,这个影响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帝国彻底被异族灭亡为止。
正因为此,朱厚照才在准备收复河套前,让马文升先去边镇移民实边屯田,以抑制边镇粮价飞涨。
但是移民实边短期内肯定是不会有明显的效果的,而且移民到边镇也是需要成本的,正因为此,在前期,依旧是户部给边镇拨银子来进行移民实边。
朝廷并没有因此节省开支反而加大了开支。
再加上,整修边墙和练乡兵,充实边备,以弥补开中法改革导致人口大量内迁后边备不足的问题,而使得朝廷开支依旧再次增加。
如今,为谨防小王子因自己爱子被大明处决而大举袭扰边镇,甚至威胁京师,朝廷自然还得再加强边备,边军的陈旧老化军械自然得立即更换,所欠禄米自然得立即补发,甚至还得多发以鼓舞士气,同时加大各地边镇军事训练与军事侦查等行动频率自然也是需要砸钱粮的。
所以,户部只能在大量从皇家银行借贷的基础上,再次向皇家银行借贷了三百万两白银!
正德皇帝朱厚照、内阁大学士焦芳、许进、王华以及司礼监掌印刘瑾和秉笔谷大用与马永成,还有近卫军总参马文升、左都督仇钺此刻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经把三百万两白银支取凭证递交到新任户部尚书王琼手里。
焦芳等帝国军政乃至内廷掌权者内心在滴血,因为他们清楚地记得,户部已经前前后后向皇家银行借贷了近千万两银子!
而他们现在都是皇家银行的持股者,他们知道如果将来户部还不起这笔贷款,他们和皇帝都将蒙受巨大的损失,但如果户部能还得起这笔钱,他们则会得到很大的利润。
但他们又不能不让户部借,因为户部不借去充实边备,大明的江山社稷就会有风险,一旦大明亡了,他们的特权也没了。
“陛下!大明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防备小王子,而是弥补朝廷的亏空,天下之利如今大半已归于商户,而商户之税赋又轻,若如不取商户之利补朝廷之不足,则将来必定会伤农,而逼得天下揭竿而起也!”
焦芳在看着户部尚书王琼跟着徐经去皇家银行取银后,内心是极为痛苦的,不得不向朱厚照奏明了自己想夺商人之利的目的。
“陛下,臣以为首揆所言甚是,欲开盛世自当以农为本,惜民之利也是惜农户之利,如今商人得利而农户受累,自然使得饿殍遍野也!臣掌兵部,调度天下军粮,却发现自开中法改为纳银取盐后,军粮之费陡增,臣以为当恢复纳粮取盐之制,以商人屯田与商人运粮乃减轻朝廷之负担,实现惠民之举!”
次辅许进也附和起来。
他知道现在如果直接加征商税肯定会得罪全部士绅,但是如果只是恢复纳粮取盐之制,就只夺去弘治朝户部尚书叶淇给予淮扬盐商的利益而已,自然会更容易些。
“臣已觉得当恢复纳粮取盐之制!虽说如此做乃增加商人负担之策,但当年太祖也正因为此,才只定商税为三十取一!若商人不承担养军之任,那轻税之政意义何在!”
王华也跟着附议道。
“可是陛下,眼下臣在此之前已经在边镇分田于民,如今整个边镇的无主之田和新垦之田全部按照陛下旨意授予了边镇军民,且实行唐时之永业田与口分田,而且八成是口分田,百姓只能耕种但不能发卖,五十年后归还朝廷!”
“如今若恢复纳粮取盐之制,势必要让商人继续回边镇屯田,但边镇几乎已无田可屯,商人雇民来边镇似乎已无意义”,马文升说道。
朱厚照明白马文升的意思,无非是现在大明朝廷现在已经由官府进行了移民实边的屯田之策,商人即便以后想来边镇屯田已无意义,因为大量土地是属于官府的,他们不能再买到自己手里。
不过,朱厚照还是决定纳粮取盐之制,促使商人到边镇屯田,并说道:
“关内边镇无田可屯,难道就不能去关墙外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大明的商人难道只敢在关墙内屯田吗,诸位所言甚是妥当,可以恢复纳粮取盐之制,鼓励商人出塞屯田,告诉他们大明的疆土不至于关墙之内!朕支持他们把屯田屯到小王子的帐篷边上!”
于是,内阁与司礼监便开始准备恢复纳粮取盐之制。
但盐商们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朝廷如今越来越重视边防,甚至还有可能和小王子大打出手,他们也在担心朝廷会恢复纳粮取盐之制。
因而,时任太常寺丞的叶淇之子叶贽上了一道请加封其母诰命的奏疏,以探探朝廷的风向,只要朝廷还不会恢复纳粮取盐之制,自然会给予叶贽这个恩典,以安抚其身后盐商们的心。
但内阁首辅焦芳毫不犹豫地票拟道:“素闻其母由虐待庶女之物议,其名不贤,而其夫君追赠太子太保,若再加诰命岂不盖过其夫也!不准!”
司礼监的刘瑾自然也毫不犹豫地批了红。
在如今的正德皇朝,司礼监与内阁的步调总是一致,可谓政通人和,但是对于商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士绅集团而言,却并不因此而感到高兴。
因为内阁拒绝加封叶淇之妻诰命之事,让盐商们意识到朝廷真的想恢复纳粮取盐之制,一时间也有些慌乱起来,到处走门路,想对策。
大明帝国地广而人口多,事务自然也多,朱厚照这时候也没空去想盐商们会怎么应对,他相信焦芳等能处理好此事,毕竟这些人都是在历史上政治斗争中胜出的人物,按理在官场上的智慧都远强于自己,当不会败给官绅。
现在,朱厚照还得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小王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