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奇团练职务竞选以及对应待遇和考核竞比的告示内容迅速在花地大营各个营房传扬开来,一众团勇的野心和欲望随即被撩拨起来,班排连营职务一律分设正副,一个营得多少职位?一个营下辖四个连,十二个排,三十六个班,有一百多职位,十个营就是一千多,那帮书生才有多少人?六个班!这岂非意味着,连以下的职位都将是他们团勇的?甚至还有机会竞争连长!
班长对应的士官,月钱三四块大洋,排长对应的是尉官,月钱是五六块大洋,这可比元奇职员的月钱还要高,毕竟团练是包吃穿,而且吃的好穿的好,不说连长,只要能竞争到排长,那怕是班长,那也能给家里大为长脸!
原本对于职务竞选较为淡然的团勇们立马热心起来,各班班长班副和有几分威信能耐有几分野心的团勇纷纷开始行动起来。品书网一众士子回到各自的帐篷,仍然是兴奋不已,议论纷纷,陆灿文将烛台上的几支蜡烛点燃,帐篷里一下明亮起来,扫了众人一眼,他才含笑道:“俄罗斯帝国的情况,有谁知道?”
俄罗斯从来没有商船来广州,虽然在西北与大清接壤,但一众人对俄罗斯情况的还真不知道,略微沉吟,冯仁轩才道:“《尼布楚条约》诸位应该都听说过吧,是圣祖康熙帝与俄罗斯签订的,咱们虽然对俄罗斯情况不了解,但国朝以来,西北一直不宁,俄罗斯有觊觎之心,并不为奇。”
说着,他瞥了陆灿文一眼,道:“八旗绿营的现状,大家都一清二楚,此番与英吉利开战,若是元奇团练能脱颖而出。朝廷焉能不重视?效仿西式练兵的可能非常大,若是再爆发大的战事,绘像凌烟阁,书生万户侯,还真不是虚言!”说着,他起身对陆灿文道:“出来一下。”
两人出了帐篷,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冯仁轩才开口道:“贵真兄可别做那疑邻盗斧之辈。”
疑邻盗斧,陆灿文不由一呆。这个典故说的是有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头,怀疑是邻居家的孩子偷的,看那孩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怎么看都象是偷了斧头的,待找回了斧头,再看那孩子,一切都又正常了。
他如今怀疑元奇心存不轨,对于元奇团练的标新立异。对于大掌柜易知足的话都是心存怀疑,与那丢了斧头的人何其相似。
冯仁轩看了他一眼,道:“以贵真兄之才,迟早能执掌一营团勇,若是放不下心里的那分怀疑,最好是乘早离开元奇团练,否则。是祸非福。”
“谢季容兄点拨。”陆灿文肃然道,好不容易熬了过来,眼看着就能统领一营一连团练,他此时哪里肯离开。
见他不愿意离开团练,冯仁轩缓声说道:“大掌柜不过一行商,年方弱冠。却能先后得到邓、林二位部堂大人赏识,原因何在?就因其学贯中西,熟知西洋,眼界开阔,眼光长远,贵真兄想过没有,若是咱们都能晋身仕途。飞黄腾达,大掌柜又会是何光景?
再说元奇,元奇虽大,却股东众多,一众股东,非绅即贾,大掌柜但凡有一丝清明,都不会有半点不轨之心,否则元奇会顷刻瓦崩。”
“季容兄说的有理。”陆灿文含笑道:“新兵训练即将结束,也就意味着咱们即将加让元奇,在下也是出于谨慎,如此而已。”
“如此甚好。”冯仁轩含笑道,说着一指一片灯火通明的帐篷,笑道:“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法入眠。”
陆灿文笑了笑,道:“两个月后,咱们还要与河南岛大营竞比,不知道他们哪里是什么情况。”
与花地大营不同,河南大营一片安宁,原因很简单,排以及排以上职位根本没有团勇的份,都是由护商团一众老兵担任,团勇能够担任的只有班长班副,而经过一个月的新兵训练,各班的班长班副早已定了下来,一众团勇没有任何指望,自然是心静如水。
团勇们平静,但一众班排连营长们隐隐有些兴奋,还夹杂着一丝紧迫和压力,因为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的考核竞比,将决定他们是升级还是降级?
易知足对花地大营的首次竞选并不关心,还不是关心的时候,对于团练,他虽然上心,却不易过分,否则广州的一帮大员们又该疑神疑鬼了,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他就返回了西关。
两日后,早上,易知足仍旧是准时前往容园,刚听完孔建安的日常回报,小厮李旺就快步进来道:“关军门来了。”
来这么早?易知足有些意外,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关天培一身便服大步进来,一见面便朗声道:“知足可将老夫害苦了。”
易知足满面含笑的迎上前,拱手道:“军门这话是从何说起?”
“元奇团练的饷银开的比绿营都高,这两日老夫耳根子就没清净过。”关天培说着摆了摆手,道:“进去说。”
两人进屋落座,易知足才含笑道:“军门这话可不尽然,团练的饷银哪里及得上绿营。”
“武官是及不上,可兵丁普遍高。”关天培道:“一月二三块大洋,还包吃穿,武器也是元奇配备,水师兵丁一个个都眼红的不得了。”
“这可不能比。”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团练是临时性的,战事结束就得解散,就好比是打短工,这工钱自然要高些否则谁愿意做团勇?”略微一顿,他才笑道:“军门今日来不是专为诉苦来的罢,元奇如今是内外交困,可真没法子援手。”
“知足放心。”关天培连忙先表态,随即关切的道:“内外交困?怎么回事?”
听他不是来要银子的,易知足心里一松,含笑道:“一则团练开支大,二来,战事渐渐逼近,士绅商贾百姓大量提取现银,三嘛,生意也冷清多了,没有进账。却要养那么多人,这还不是内外交困?”
关天培点了点头,道:“一旦战事爆发,日子怕是更难过,熬的过去吗?”
“军门放心。”易知足含笑道:“紧是紧了点,但还不至于熬不过去,元奇从去年就开始部署。不会倒闭。”说着,他话头一转。道:“那批西洋战船训练的如何了?”
关天培这几个月时间一直就忙着训练那批由花旗商船改装的西洋战船,听他提及这事,当即笑道:“西洋帆船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就是帆多了些,水师招募的船员水手都是自幼在水上讨生活的,上手极快,如今已能勉强操纵,再有两三个月,完全可以出战。”说着。他不屑的道:“英吉利几艘战船就妄敢封锁海口,且让他们再嚣张两个月。”
易知足提醒道:“既然操帆不是问题,炮手训练......。”说着,他笑道:“军门今日来是催要火药和炮弹?”
“与知足说话就是省心。”关天培笑道:“可有问题?”
“没问题。”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明日就着人源源不断的给水师提供火药和各式炮弹,军门只管可着劲的实弹训练,不要担心火药炮弹供应不上。”
“痛快!”关天培欣喜的道:“知足办事果然是与众不同。”顿了顿,他接着道:“元奇如今也不宽裕。水师有采买弹药的费用,老夫明日调拨过来,数额不大,也算是略表心意。”
“那在下就先谢过军门了。”易知足含笑道:“实心弹,弹药局宽裕敞开供应,开花弹。军门可的省着些,开花弹的工艺复杂些,生产量不大。”
开花弹,在采买火炮的时候顺带采购了一批,关天培一直都宝贝似的捂着,不肯拿出来实弹训练,听的弹药局已经能够生产开花弹。他大为开怀,笑道:“既然能够生产,老夫就放心让他们实弹训练,放心,会省着用。”
金英这时端着茶送上来,易知足伸手请茶,“这是从伍老爷子哪里弄来的大红袍,军门尝尝。”
品了一阵茶,关天培才道:“如今海上和澳门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是英吉利正在调兵遣将,虎门炮台诸多火炮都拨给了那批西式战船,这转眼已经两三个月,可不见知足的好消息,老夫今日来,特意问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军门今日不来,过两日在下也得找军门,佛山炮局的铸炮水平,在下着实不敢恭维,铁炮铸造,速度太慢,怕是赶不上,在下准备铸造一批铜炮以补充虎门所需。
铜料,我已着人四处收购,但外间收购,一则铜料质量不如人意,二则,官府对铜料管制甚严,采买不易,这还得军门想法子。”
铜炮!关天培登时有些为难的道:“铜炮造价不菲,三四百门铜炮,这只怕是承受不起......。”略微一顿,他才问道:“铸造铜炮,来的及?”
“当然来得及。”易知足道:“虎门炮台再加上十二艘西式战船,英吉利就算大军压境,亦不敢贸然攻击,时间足够。”
关天培点头道:“既是如此,老夫去找林部堂。”
送走关天培,易知足轻叹了口气,大清的铸炮水平一直停滞不前,基本还停留在康熙时期,跟欧洲完全没得比,铸造大口径铁炮几乎没有可能,而铜炮却又不适合铸造大口径重炮,因为铜质软,三四十磅的炮弹发射几次,炮膛就会变形,是以欧洲大口径火炮都是铁炮。
他要铸造铜炮,主要还是想铸一批陆战炮——美国内战时期大名鼎鼎的拿破仑十二磅铜炮,元奇团练不能没有炮兵,不能没有步炮,他得先铸造一批铜炮,先将架子搭起来,以后再慢慢铸造铁炮。
至于虎门炮台,有不怕死的军火商送货上门更好,没有,他也不怕,慢慢铸,有的是时间,鸦.片战争虽说只有两个月就会爆发,但广州开战却要到明年,这一点,他是清楚的,是以,他并太着急,时间还充裕。
其实,要赶进度,大规模的铸炮,他不是没有法子,铁模铸炮就适合大规模快速铸炮,铁模铸炮本就是鸦片战争时期鼓捣出来的,也算不上是什么新奇玩意,老早就有铁模铸造农具的,不过,用铁模铸炮,却是没人尝试过。
铁模铸炮的好处不少,一则是省时,铁模可以多次反复铸造,适合大规模快速生产,不象泥模需要长达几个月时间的晾干,而且一个泥模还只能铸造一门炮,再则,铁模铸炮,铸造出来的火炮规格统一,内外壁光滑,卖相比泥模好,沙眼也少一些。
但易知足却知道,铁模铸炮虽然卖相好,但却有个致命的缺点——容易炸膛,他可不想坏了元奇的声誉,更不希望元奇团练使用铁模铸出的火炮,他可不想团勇们对火炮产生恐惧。
回到书房才坐下,李旺又在外禀报道:“黄公子——黄殿元在外求见。”
黄殿元又来广州了?易知足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对于这位三点会的二当家,他自然不会怠慢,且不说昌化铁矿如今还有三点会几千矿工,以后要图谋安南的煤矿,亦有用得上对方的可能,怎能不客气点。
一见面,易知足便拱手笑道:“有容兄何时来的广州?”
“昨日晚间。”黄殿元说着还了一礼,笑道:“听闻知足最近买了处园子?”
“有容兄不会是想补送一份贺礼罢?”易知足含笑打趣道:“最近南洋海面挺热闹,应该不会少有容兄.....。”边说他边伸手礼让。
黄殿元笑道:“咱们赚的都是辛苦钱,可不比知足。”
进屋叙礼落座,易知足才道:“有容兄怎的有暇来广州?”
“听说广州有场大戏即将上演,特地赶来凑凑热闹。”黄殿元说着一笑,“知足的手笔着实不小,元奇组建一万团练,官府居然会允准?”
这家伙是冲着元奇团练来的?易知足心念一转,含笑道:“那是因为官府知道元奇不会作乱。”
见他开口就将话头堵死,黄殿元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若是天下大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