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不喜欢吃卷饼吗?
女孩儿澄澈的声线将身边黑发的年轻人从漫长的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食物,那是将麦子舂去外壳后,打磨成粉,然后再平摊在光滑的火山石上面烘焙出来的。烘焙的时间一般不会太长,半焦半软才是最好的,里面在加上生菜还有熏制的猪肉一类的作料,还可以根据个人的口味来自行来搭配酱汁。和某些为了噱头而去故意蹭热度的新潮料理不同,属于在整个帕米尔地区、甚至在北大陆之内都非常有人气的平民食物。
——结果真的一路边走边吃过来了啊!
洛斯特心想道。
他看着那一层被包裹在最外面一圈面衣内青青的豆子有一些出神。
自打有记忆以来,他的脑海里就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一幅画面。一个黑发黑须还黑着脸的男人背着一袋豆子进到了家里来,然后拉着他的手,把他交给了一群站在屋外穿着蓝色神官服的面色阴沉的家伙们。当时年幼的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反抗,也没有哭出声来,只是好像一个木偶一样任由那帮更加有力量的大人任意摆弄着。
当然这段记忆肯定是经由美化过的,譬如当时的他可能哭的很惨,只是事后不记得了而已;当然这份记忆本身肯定也是残缺不全的,譬如男人当时明明背的是一个不透明的麻布口袋进来,他又是怎么能够确定里面装的一定是豆子的呢?
可能之后袋子当着他的面前被打开过,一家人围坐在篝火旁吃了最后一餐、也可以当时袋子根本就没有被打开过,他只是偶尔有一天在一个人吃煮熟的豆子时感到的幸福,于是便开始坚信在和家人最后的一段时光之中他一定也是以这样幸福的姿态度过了。
回忆就像是一个装满了旧货的杂物间,你永远都不知道能不能从其中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
说白了,就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艹!”
故意用了一个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洛斯特从嘴里蹦出了一个激烈的问候性台词来。
对了,他好像还要管那个男人叫做爸爸来着。不管记忆力缺失了多少也好,至少毋庸置疑的是,当时的他被自己的父亲卖给了屋外的陌生人。仅仅以一袋豆子的价格。至少单以一个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的话,事发当日的经过无疑就是这样子的。哪怕换是现在,他也没有得出任何更加高深的见解来…
纵使如此,出乎意料的是他也并没有真的去记恨那个男人。可能是因为相关的记忆实在是太少所导致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之后在教堂里接受到的种种让他摆脱过去的洗脑式教义的缘故。洛斯特(Lost)本来并不是一个名字的,而是一个代号,和他同期进入训练所的那一批所有人的代号,只是后来那一批或多或少都在接下来的训练者或者任务中相继去世了,渐渐地洛斯特变成了指代他一个人的代号。
再后来就连训练他们的人都死了,不明所以的组织成员便将洛斯特当成了他的名字。于是他也便成为真的洛斯特了…
只是他偶尔还会记起,曾经有只温柔的大手轻抚过自己的手掌,告诫他在棉花换季的时候应该把那些还来不及成熟的小棉桃给全部掐掉,这样才能让那些成熟的棉桃吐出更多的棉花来。
而他,就是那朵被掐掉的棉桃。
洛斯特努了努自己的嘴。但才想到一半他又把梗在自己喉咙里的那一番说辞给全部咽了回去,实在是找不到任何拿出来和人分享的意义。眼看着一旁的小金丝雀等得不耐烦地眨巴起了眼睛,就要开启嘴炮的模式了,才不得不用一个比较委婉的方式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给表达了出来:
“其实我,应该还有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的…”
“弟控!?”
“…”
听到这里的洛斯特差点没想直接咬死她。
“你的弟弟,差不多像我现在这样吗?”
说罢,罗洁塔摊开了自己的双手踩着优雅的小碎步在原地轻快地转了一个小圈。格子花纹的外套搭配着贴身的热裤,一头长发被掩藏在红色的贝雷帽里面,嘴角一咧,一颗俏皮的小虎牙格外的惹人眼球。确实,比起一位端庄淑女,她现在打扮更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年幼可爱的男孩子。
洛斯特伸出了右手的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她于旋转途中左手翘起的小手指上。
没有精确动态视力的人一般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不过和他之前一拳打穿墙壁相比,实在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首先这里就不合格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那个孩子顺利长大的话,现在也是差不多快和父母分家的年龄了。要么就是开始在家里帮助父亲主持农事,手上应该已经因为长期握着农具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像是变异一样的老茧了吧!这和洛斯特手上因为长期挥拳练出来的老茧又是完全不一样的。至少绝对不会像是这样一双,即不需要下地干活,也不需要磨麦做饭,白皙干净的大小姐的双手。
——区区一个假小子在这里装什么装啊!
说实话,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嫉妒过自己的弟弟的。为什么被送走的不是弟弟而是自己呢?这种时候一般不是应该把长男留下来的吗?是不是打从一开始父母对于两人的关爱就是不一样的…总是忍不住去想诸如此类无聊的东西。可后来,他渐渐也就学会接受了——
可能他们的双亲认为,比起年幼的二儿子,年龄更大的长子适应力新环境的能力恐怕会更强一些;可能当时他们其实一个都不想送走的,毕竟是饥荒,才不得不闭着眼睛将身边的一个孩子推走…
人,总该是要往前看的。
洛斯特松开了夹着小金丝雀的双指,抓起卷饼就是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将一只手腕靠在了栏杆了上面,靠在了几个世纪以前号称人类历史上跨时代的钢铁大桥之上,至少在今天之前他还不知道黑山城内居然真的有一个大湖的。说是大湖其实也不是真的很大,半径大约也就在一两百米左右罢。
站在湖中央的大桥上可以轻易看到两侧的风景,各种充满摩登风格建筑就像是等比例缩小的模型一样精致,笔直的主干道时常还可以看到时常有车马跑过,就好似突然造访了童话故事中小人国的世界一样…
该怎么说呢,比他最初预料的有意思那么一点点。
“…”
小金丝雀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湖面上拂动的劲风吹起了少年鬓角的碎发。她将双手悄悄藏到了身后,同时用右手轻轻包裹住了那只刚刚被他握住的左手的小指。
僵持了几秒后,她又抬起了自己的头,伸手指着大桥顶端用来固定的钢缆的穹顶用一个开朗的语气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想要站到那个上面去看看呢!”
——记得官方公布的资料室,距离水面又六十米来着!
闻言,洛斯特伸出拳头在一侧的支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像是在测试这座建筑结构本身的坚固程度。在反复斟酌了几秒之后,他露出了一脸认真的态度询问度说道:
“在这个时间点,你确定吗?”
——不不不,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啦!
感觉真的在大白天站上去的话,只会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引来其他游客的围观罢!到了晚上的话又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洛斯特先生你这个人实在是太较真了啊!
小金丝雀露出了一脸苦笑状,可话到嘴边不知怎地又突然改了口,
“嗯,那么我们下一次再来玩罢!”
“玩?”
“怎么了,不喜欢吗?”
“不,其实玩一下也挺好的…”
“那么我们说好了,我坐在洛斯特你的手臂上,然后你再像之前那样子带着我一起爬上去,要爬到六十米那么高哦!”
“…”
洛斯特那张扑克脸诡异地以一个肉眼可见的趋势扭曲起来了。
总之后悔,相当后悔就完事了!